本文由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妾本余孽》 中隐隐?大隐隐? 当那一双绣着淡金线宗彝纹白底玄色用常山黄羊皮做内里昆仑羚羊八个月大崽子皮做外层的乌皮靴站在离我鼻尖一寸的地方时,我开始诅咒那该死的老梅干又一次晃点了我! 骗吧骗吧老娘被人骗了半辈子,到头来照样继续被骗,这他母亲的神马世道! 梅寅玉,你个老不死的梅干菜,发了霉咋就没把你给霉死呢,怪不得人家说千年王八万年龟,这老梅干菜在地底下发了霉不见天日十八年,可不就是个老王八! 老娘哪根筋不对才会听他胡扯什么大隐隐于市,中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他母亲的母亲的,为毛如今我这大隐的黄花菜都还没凉透,就被那中隐给抓了个现行?他母亲的老王八却还小隐在犄角旮旯处阴干发霉呢? 我深深为我的善良好忽悠本质感到一种恨其不争怒其愚蠢的悲催。 然而严峻的事实已经残酷的摆在我的面前,靴子的主人好整以暇的站在鼻尖前方一寸,不丁不八姿势,与曾经靶场上那句口诀完全一样,还曾记得这双脚的主人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温润的吐着射箭八决,那喷吐的热气如同一条拂动的柳梢,痒痒的游走在耳廓之处,好听的声音若溪流淙淙,抑扬顿挫,完全令我忘记了那说出来的话语。 仅仅沉浸在铿锵悦耳的声音旋律中。 怪不得满朝文武但凡有诵读之事,共推的不是文臣僚工,却是站在武阶上的他。 想远了又想远了,人老了就容易回想,这不过五年,身子是没老,心老了,结果,就容易走神! 犹记得是这不丁不八姿势,他说过,动,可制敌于千里之外,静,可摄敌于毫厘之间,所以这双脚的主人总是常常会摆出这个脚步,上身屹然不动,谁都不知道,看着闲云野鹤一般风淡云轻的主人袍子下这样一双脚,就已经将猎物,牢牢控扼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 任何企图逃脱的猎物,都将以失败告终在这不动声色的牢笼里,就像皇家猎场被圈禁起来的那些猎兽,自以为辽阔的山岭是他们自由的草原,其实,那只是一个聊供猫鼠游戏的兽笼,无论它跑向哪里,都已经跑不出猎人的围剿。 如今的我此刻面对的,正是一副已经将我控扼的牢笼,我已无所遁形。 我此刻只有痛心疾首的回想一下,我愚蠢的投网行为是怎么产生发展以及结束的。 这事,要是往前追根溯源的想,那可就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了些,我那快发霉的记忆实在是不愿意太过辛苦的往前扒拉,简明扼要的说,就是我在离开京城后五年,又脑袋抽筋的回到了京城,这个时候距离当年‘神武兵变’刚好过去五年整。 五年前的京城曾经一夜惊变,骠骑大将军驸马中郎将宇文岚领着哗变的左右禁军羽林卫从神武门入太极殿,绞杀了大梁暴君梁殇帝,史称神武兵变,拥立太子裴文玉称帝,第二年裴文玉三让退位,禅位于宇文岚,改国号魏,这位被世人喻为玉蛟将军的儒将终于一飞冲天,蛟龙变真龙,成了名副其实的玉龙。 那一晚上整个京城,是冰火二重天,皇城里是地狱阴司,到处鬼哭狼嚎,每每想起来,我都能被耳朵里的尖叫声给吓醒。 可是那宫城乃至那外城,平平安安风尘未动。 老娘花了三年才终于睡上了个囫囵觉,谁他母亲的闭上眼就看个吊死鬼脸血淋淋的瞪着我能睡得着? 又扯远了,拉回来说,我好生睡觉安生过活准备淡忘一切往生极乐阿弥陀佛的时候,如今已经被称为千古明君英名远播高大俊挺圣光远渡(西北戎丹大汗进贡时对当今的赞美:放屁)的当今延和圣德正大光明神武天册金轮大皇帝(他母亲的哪个马屁精给上的尊号那么长)实际阴险腹黑面冷心更冷(这是我的看法:真实)的延和帝大概是精力太过旺盛(这个我作证丫的每天寅时三刻练功卯时一刻上朝酉时三刻下朝练兵戊时三刻继续练功后回来在床上依然可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他母亲的这男人绝对不是人),在延和五年突然颁布一诏令:收缴天下所有赤红果为圣母皇太后延医治疾。 他母亲的母亲,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赤红果原产于我如今生活的锦州泰安,是通经活络怯湿止痛的良药,乃是《金台要略》里名医梅方烈的名方中治疗骨湿痛最要紧的一味君药。 正因为此,我才带着梅老头从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下逃出生天后就直接去了他老祖宗方子里赤红果的产地安顿,皆是因为这老梅干菜若想活下去,就得靠那赤红果活命。 哪曾想皇帝这几年民生搞得红红火火百姓小日子过的越发滋润之余,倒讲究起孝道人伦来了,你丫要讲孝道人伦就讲呗,这四书五经哪个不把个孝字挂头顶,打小太傅孝啊悌啊仁啊儒啊每回念叨都要将脑袋瓜子忽悠来忽悠去害得我甚是提心吊胆这干瘦老头细长脖子拧断了咋办? 反正我在那华丽丽的宫里头从没见过什么真孝悌纯良统统他令堂的是放屁但是这皇家表率的表面文章总归是要做的,谁让人圣人说过圣者以贤德御天下以法令佐天下,这严苛峻法到底是旁门左道,延和帝雷霆铁血了三年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是该适当转换手段以柔克刚了。 又扯远了,说哪了?哦,他母亲的母亲的,这赤红果成了皇家之物寻常百姓便买不到一分,眼瞅着梅干菜老头存货将尽再不补充三个月后那就真要成老梅干了,于是,我痛定思痛壮士扼腕,决定重回一趟京城。 可是若回这龙盘虎踞的地方,我这早就该在前朝皇陵里头烂透了剩个骨架子的某前朝公主这会子突然去那往人堆里扔个铜钱指不定就砸着个凤子龙孙的地方,保不定有哪个前朝臣子今朝红人在犄角旮旯一碰见,若是吓出个好歹也就罢了,万一让那些个原先瞧着我恨不得寝我皮嗜我肉的冤家狭路一相逢,那我这细麻杆溜的身子骨可就先报销了还整嘛玩意赤红果去救人涅? 这事,几年前我是有经验的很的,地底下那些黑魆魆日子里头知道我身份的头两年里找我麻烦的人给我留下的印记,可是刻骨难忘的很。 于是我又踯躅了,这么些年我那风风火火的性子那是被一盆接一盆的地沟水浇了个渣渣火星都不剩,别的都消停了唯独这怕死的毛病见长。 好死不如赖活对吧,在求生面前,神马尊严神马气性神马高傲通通他母亲的都是浮云。 我不想死,也不想梅干菜发霉,踯躅来墨迹去,老梅干菜发话了,就是那通小隐大隐中隐的话,照他老人家意思我这如今模样早没了当年那光鲜瓦亮的如意公主的皮象,以我如今这副猥琐到什么尘埃都可以低下去的姿态,京城里头找个最底下的地方混迹,是木有问题的。 哪个官宦红人凤子龙孙的会往那种低下的地方混呢。 说的是,我当时是这般认同的,于是乎我便收拾收拾包裹,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就俩破衣衫当年我一日三换用天蚕丝吐一年再由花娘纺一年再由绣娘绣一年的成衣犹自觉得太少,如今却已经可以三年不换一件衣服,准备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的艰苦朴素,想想这人哪,可真是犯贱。 也很强大对吧。 他爹的母亲又扯远了。 好,再回来话说,我入了京城,果然找了个最不招人注意又最能打听消息的工作,便是如今这大牌红楼的龟奴。 想我这龟奴一职,也是经过老娘我千军万马过独木的挣来的。 人要是吃不饱穿不暖那啥别的心思就没了,比如我,但是当某些基础需求都能够达到一定满足的水平后,于是,就开始所谓的温饱思□鸟! 所以我这份职业竞争之热闹,报名之火爆,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充分说明,如今这位皇帝确然有些个手段,京城里群众小日子过的还不错,那啥念头就比较旺盛。 五年前的大兴,可没那么多的青楼娇客,现如今这雨后春笋般的欣欣向荣,大有向全国各地蓬勃发展的趋势,我不得不承认,这帝位,他做着甚好甚好。 也不枉当年老娘那份惨了。 嗯嗯请允许我自我仰望一下我伟大的牺牲精神,回到现实再说我应聘那龟奴的职业,各位看官不要以为龟奴不过是个外场相帮的活计,乃是妓家风月场里最低等的工作,然则这活计,不仅要有端茶送水跑腿迎送的腿力,还要有那察言观色溜须拍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伶俐。 那家伙这要求,可没比那天朝殿里钦点状元郎过关斩将的不容易,可不就是个全才? 好吧我得瑟一下,不过是想各位看官明白,如今我这副形容,要猥琐有猥琐,要品貌没品貌,要谄媚可谄媚,要低贱能低贱,说我是曾经大兴这皇城里最尊贵的皇帝最疼爱的如意公主,谁信? 至今我尚能听人偶尔说起前朝,除了那人人切齿的昏君,再就是那艳容肆意,名满京都的第一公主了。 曾经多么的风光,曾经指气颐使,曾经不可一世,然则一朝覆灭,安有完卵,她也就不过是一流星划过,记得住的是名字,记不住的,是芳华。 现如今,我便只是这依红偎翠楼里一个最底下的龟奴,莫说那恩客钱主,妈妈小姐,就是个倒茶送水的婆子都可以对我怒目呵斥。 我只能唯唯喏喏,那曾经的辉煌,不过梦里头另一层梦,水里又一层水波而已。 要说我会选择做这活计,并不是我多么想干,也是因着我左打听右打听,也就这活计,迎来送往的人接触的多一些,若想知道什么消息么,这儿是个不错的地方。 当然我死也不会信,就这种地方,又怎么可能会和那高高在上的琼楼洞天有所联系呢? 然而事实充分说明,人,是不能太铁齿,这世上,母鸡也是可以打鸣的,公鸡也是可以抱窝的,他母亲的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事不靠谱,但是皇帝要逛妓院这事,还真有谱! 选花魁,选龟奴 不仅皇帝逛妓院这事有谱,他一帮子朝堂股肱,旬日里端着清高假斯文的某些近臣也很有谱的逛了回妓院。 现实淡定的告诉我们一个真理,你看到的永远都不是你真看到的,你没有看到的,永远未必是你想得到的,男人这种生物,跨下那玩意永远比跨上的脸蛋,更他母亲的真实! 当我瞅见那距离我十步外一副衣冠楚楚正襟危坐摇着折扇端着架子,分明就是一峨峨高冠锦衣帛带家有良田数顷,腰有金银票子,长得唇红齿白,出来调戏调戏良家妇女的某人,摸摸下巴感叹,人说女大十八变,于是乎就变成我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没听说男大十九变的,却如今这张脸,还有哪一点若当年那一副圆球身板每回都被我欺负的很惨的相府公子? 大自然的神奇就在于,没人知道,鬼斧神工这词,不仅可以用来形容山河,同样可以形容人。 人面的雕琢,最具神奇这一不朽的理论。 更是神奇的就是这一个翩翩公子如今朝堂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新皇朝最年轻的翰林院待诏,谁不知道那翰林待诏乃天子私人,与中书门下无属,乃“内相”之意,这位的爹,是前朝我爹的宰相,如今他又是,一门二相,这小内相之称呼,非为不敬,而是敬畏。 化腐朽为神奇这种事,只怕就老天爷最为拿手,我左看右瞧愣是没看出来当初这鼻涕虫怎么就成了个修成精的狐狸,又怎么能这般淡定从容面无愧色的坐在脂粉堆里。 我犹记得当初父皇隔着帘子抱着我指着那帮子持笏拜见的王公大臣说,这里头,全都是一群豺狼虎豹,没一个让人安心的。 当时我懵懂,歪着头研究半天愣是没瞧出来分明个个人模鬼样的哪里有那虎豹豺狼的模样,以至于之后每回见着个大臣我就要盯着瞧半日以图从他们身后瞧出条尾巴来,搞得满朝文武见着我如意公主就绕道,并向我父皇进言:如意公主目光如电,惊魂夺魄,臣等惶恐! 现如今我算多少明白,这猛兽么,哪个都是将尾巴夹在屁股底下见不着光的,露出来的那不叫高人,露不出来的那才叫成精! 面前这位就是一个。 我偷偷的瞧了瞧他穿戴整齐的屁股,只敢偷瞧,断不敢再有当初那肆无忌惮,而且,若不是我还有几分自信,我如今这模样没人瞧得出来,借我十个胆也不敢瞧人家内相的屁股。 就在我流连人翩翩公子屁股偷窥的时候,此公子端着架子分外平淡的对一旁大献殷勤的妈妈道:“本公子怎么瞧着你这楼里头全都是些庸脂俗粉,也就和那门口小龟奴差不多一点而已?妈妈这是忽悠本公子呢,还是瞧不起本公子呢?” 一句话,将一群女人通通批判的体无完肤也令我莫名其妙的被七八道目光齐齐凌迟而死! 噗通,我如今修炼的屁股被脑袋快,膝盖比屁股快,一个五体投地大朝拜往地上一扑装死:“小的哪敢比这里头的姐姐们,更入不得公子您的法眼,求公子恕罪!” 至于恕啥罪,管他母亲的是什么,在权势面前,跪就是了! 我已经从当年弯不下脖子以下的部位到能够轻轻松松曲起身体任何部位,这不仅说明我身体的可塑造性非常大,其间所经历的种种罄竹难书那是三岁没了娘说起来没完咱就不劳各位看官的眼皮子了直接掠过,反正如今,我是说跪就能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的本事那绝对没人能将我和飞扬跋扈的如意公主联系的起来。 我趴在地上盯着灰尘数着蚂蚁从我面前淡定的过去三排,就是听不到个声息,以至于数到第三排第九个蚂蚁的时候我暗自腹诽他母亲的你要是杀也好剐也罢给个明话,怎么当初噼里啪啦十句话九句是废话的家伙如今做了内相连话都减省了么! 他母亲的修炼果然是个磨人的事。 累啊,沉默是金啊! 总算在莫名其妙的一通沉默之后还是妈妈活络,就听她尖着那与宫里头阉人差不多级别的嗓门笑了笑,又咳了咳:“哎呦,我说令狐公子哟,您这是拿我菊花妈妈开涮呢不是?我这楼里头姑娘要没个入得了您法眼的,那我这依红偎翠楼也就别开了,直接归乡养老去算了,您别急,好东西不该是慢慢赏的么?姑娘们,公子看不上你们还赖着干什么?老娘不是养你们吃干饭的,没用的东西,滚!” 赶走了那群姑娘,她又道:“我说公子,你瞧,看过那庸脂俗粉的,您才会觉得我这真正的姑娘的好不是?老身这就让我家纨纨姑娘来伺候公子,她可是这头牌,您一定会喜欢的!”一边走近我抬脚踢了踢我身子:“还不快滚远些脏了公子眼?” 我如蒙大赦,一边感慨做老鸨的果然口才不是盖得,一边正准备爬起来滚远些找个安全地方缩着,却又听那厮还是那淡淡口吻:“妈妈可是怕一会来了人被这龟奴比下去不好交代?我看还是把他留下来,好让本公子比较比较,才放心些。” 淡淡你个鸟,我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你这是找茬还是存心过不去啊,他母亲的有人会拿楼里的红妓和个龟奴比么?是寒碜人家呢,还是磕碜我呢? 我都可以想见妈妈脸上的青红交接了,他母亲的等这狐狸走了我的皮怕是保不住了! 人生那,果然没有很悲催,只有更悲催! 我屁股一撅,再一次认命的和大地亲密接触,继续数蚂蚁搬家。 头顶上但听妈妈依然笑得很销魂(果然都是修炼的铜墙铁骨皮糙肉厚不是盖地):“哎呦公子真是会开玩笑,也罢,公子既然喜欢这游戏,妈妈我怎么能扫了兴致,也好纨纨一会来了公子比一比,这天鹅和癞蛤蟆差了有多少,管包教公子您满意!” 我之所以会对这老鸨子的职业表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估计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人说一张嘴皮子,上下俩张皮,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皮里阳秋,不举的男人能龙精虎猛,贞洁的列妇能成风骚的娘们,世上能与老鸨这职业抗衡的,我估计,也就冰人馆的牙人和朝堂上的那帮子红口白牙了。 所谓强强对抗,莫过于此,一边是老鸨,一边是内相,我一旁听着好歹安抚了下我受伤的心灵偷着乐了会,可真是针尖对麦芒,绝了。 老鸨子这一句,四两拨千斤,即抬举了公子,又不失自己颜面,还和和气气,生财有道。 我很敬仰,故,忽略不计那后头的癞蛤蟆对我的小小伤害。 令狐彦没有说话,妈妈让人叫来了纨纨,顺道又踢我一脚,让我起来。 我恭恭敬敬垂头立在角落里,分外尽责的充当起一个木桩的角色。 当然,还有用来衬托绝色的职责。 纨纨芊芊袅袅入地房来,用那迷倒了一大群人的香软糯甜的嗓子上来就是一句话:“公子今日拨冗远来,竟是与这戏耍来么?” 我偷偷抬眼瞧了,那本楼最红的纨纨不愧是上回迎春会上选出来的头牌,不仅声音悦耳,身段玲珑,那脸蛋,虽非绝色倾城,但是一双眼,却足够勾魂夺魄,飞颦入画,眉梢吊销,弯弯一轮媚眼,要笑非笑,欲说还休。 更主要的是,果然与刚才庸脂俗粉不同,这位衣衫朴简,脂粉不施,黛眉不画,只松松散散家常髻发,却更显得与众不同。 那身段那模样,那气度,再加上个似嗔非嗔的声音,嗯,我要是个男人么,差不多就要酥倒了。 不过么,我究竟不是男人。 带把的和不带把的,身体构造不同我估计这脑袋思路就不同,我这正用惊艳的眼光瞧着难得一见的美人,就听那凉在一旁的某人依然淡淡道:“本公子是戏耍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觉着,这淡淡的二字,实在不适合用在说话语气之上,因为这语气一出,却怎么都让我觉着夹枪带棒的断无那淡淡二字可以包容的。 你母亲的淡淡的,这厮就是找茬的,我终于决定挪下眼皮子瞅瞅,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般淡淡的毒舌。 不瞅尚可,一瞅之下吓了一跳,那白玉的脸蛋正正对着我这方向,眼若有光,灼灼而视。 突然对上这目光,我心肝儿加皮实打实的抖了几抖。 他母亲的,就是一张长得如此君一般瞧着挺让人放心,文绉绉的说法是面若冠玉,眉若运山,目若朗星,风寰雾鬓,光风霁月。 好吧,形容词多了些,都是从人家嘴里头听来的,我这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母亲的难道真就那么悲催,妓院里待着都能撞大鬼? 淡定淡定,如意早就死了,我如今,不信谁认得出来。 我提醒自己保持镇定,把所谓的后悔先放一放,但求在这一刻先脱了身去,我尽力控制我的面部肌肉,适时的露出几分一个龟奴应该具有的职业面容,谄媚狗腿的冲着他笑。 笑这个表情,其实有很多种,我一直以来,都只信奉一种,开心了才笑,不开心绝不会装笑,当然,宫廷里出身的我,同样也具备一种适宜的假笑,父皇教导过我,这种端着架子的假笑,可以适度的让人对你产生敬畏和惧怕。 只是这种笑,我从来不喜欢,所以我很少装,然而当初烟消云散的最后一刹那,我突然发现,这种笑,其实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维持最后的尊严。 但是,我连那最后的尊严也没能够保有,于是,笑这事,就差一点于我绝了缘分。 重新拾起这表情,距离前一次,足足三年,老梅干说的一句话提醒我,生何欢,死何惧,既然不惧死,何必惧怕笑? 从那以后我突然发现,笑还有那么多种,那么多的作用,它可以使你得到一口水让你不至于渴死,使你得到一口饭让你不至于饿死,抛下尊严的笑固然形容猥琐,可是能活,不过一笑又如何? 现如今,我这是想笑就笑,怎么讨人欢心怎么能笑。 所以我轻而易举的朝着他职业的那么一微笑,本想着不磕碜么,也不至于再找我麻烦,好歹是个内相,没事和我这小人物过不去作甚? 哪曾想这一笑,面前那位面色一沉,一双眼,顿时幽深了几分。 双眉紧皱,颇有些死了妈般的痛苦。 他母亲的母亲,我这笑不好看我承认,不至于让你联想到那么深沉的问题吧! 一旁被冷落了的花魁终于从噎着了的不快中反应过来,不知是不是知道面前这位的身份,往常脾气大得很的这位大小姐愣是没发作,依然娇滴滴的依上去掩口笑道:“我说公子今日这是吃了什么辣药了这般呛人?不如奴家敬你一杯茶,消消火气?” 花魁就是花魁哦,一句话解了我的惑,感情这位今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要逛花街,心情好也要逛,下里巴人逛,阳春白雪也逛,看来这窑子,果然是分忧解惑调情养性之万能场所啊。 我这是不是找错地方隐了? 我深深反思,就听那令狐彦突然霍一声站起来,推开偎过来的纨纨,又瞥了眼我,还是那淡淡口吻道:“依本公子看,这依红偎翠楼还不如让这龟奴做个头牌,也还看得过去。” 他母亲的你去死! 令狐彦放下话,径直而去,然则头里和那妈妈不知说了什么话,回头来,妈妈只是安抚了下发了脾气的纨纨,劝回了房间,却并没有拿我如何。 第二日便传来依红偎翠楼因为参加官家酒库的开沽迎新仪式要选拔花魁三甲,在那一日代表本楼出行。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选拔赛就开始了。 而我却没想到,这最后选拔结束时却又是这般结果。 早知如此,我是不是该早点卷铺盖逃命的? 嫖粉头,嫖男人 我其实在遇上令狐彦的那一刻,便已经觉得,这地方甚是不安全,得换。 令狐彦走后妈妈奇怪的态度更令我坚定了要夹屁股走人的信念。 如今我这仿佛就是一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哆嗦半天。 我决不信一个朝廷大臣会没有目的的出现在花街里。 父皇说过,在那个朝堂里头混的人如果能做到天子近臣,他做事,一般就不会有“无意”这种可能性。 当然,我没有父皇那本事,能从表面看到本质,我也不愿意去深究这种本质,我只凭我的本能来指挥我的行为,地底生存的三年我学会用五官,而不是用脑子来判断行动方向,如今也正是这个本能告诉我,危险的靠近。 我不相信自己那么快会暴露,但是也信自己的直觉,我嗅到了危险,不论这个危险是针对我的,还是针对别人的,我都凭本能决定,我必须立刻走。 然而决定不代表着行动,我忘记了我如今的本职。 菊花妈妈付了我三贯钱让我将三年的契约卖给了依红偎翠楼,不是让我享福的,自然是卖我的劳力的。 如今这选花魁的事乃是全楼大事,一时间忙得个个脚不沾地。 而我这个被令狐彦屡屡拿来比较深深刺痛了不止一颗麻辣鲜香的心灵的小龟奴,便成了众矢之的,有脏活累活通通都是老娘我上,不用妈妈看着,我走到哪都有一双双潜藏在明处暗处的愤怒的眼睛盯着我,成功的将我堵在了楼里头出不得半步。 民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民众的愤怒,更是强大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股力量了。 好在比起当初的疯狂,如今,不过是一点点体力的折磨,已经很是人道了。 我充分发挥自我安抚的精神力量,在腰酸背痛之余,一边遗憾自己没机会溜走,一边安慰自己那嗅及的危险只是我的敏感。 三月初九这一日,是好日子,亦婚嫁,亦出行,还有宜选花魁。 楼前搭起的花台全部都用一早盛开的鲜花装点的花团锦簇,上楼来备选的,一个个千娇百媚粉面含春。 我一旁闲闲看着,这千娇百媚么,倒也是全天下青楼的特色,这含春,却是分明对着某个目不斜视的人奔去的。 今日能上这花楼的,都是些未梳洗过的全瓜,通俗点讲,就是处,所谓选魁,不过是招揽客人的噱头,如今这上来点出来的花魁三甲,不仅日后能去参加沽酒游行的队伍露脸,也是为各个来捧场的大爷们选择梳洗对象的一个平台罢了。 这种好事,自然趋之若鹜者甚多,我瞅着那花台对面一水的张目开口全然一副等着苍蝇往里头飞的模样的老少不说,最高档次的那些贵人,可还都在那垂着花帘看不到内里的雅阁待着呢。 外头瞧不见,里头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帮真正的爷能够吃着小点品着小茶悠哉的看个尽兴,然后决定今晚为那个娇客梳洗。 这就叫权势确定待遇,台上这些女人费力卖好的对象,可不是下头这些评头论足的混混,而是那看不到面目的贵客们。 只不过么,还有个看得到的,十分的令人挂念。 只不过他不是贵客,是评委。 当朝内相评定青楼粉头,这事,换着别人不靠谱,换小内相,倒也不过博取了个风流跌宕的名头。 谁让人家还是甲酉年殿试三甲状元呢?文采风流,这大街小巷茶馆饭肆,但凡有个唱曲的地方,十个里头有四个是唱的我们状元内相的诗词,还有八个是前朝大家均分而去。 我听说前朝有位姓谢的才子自榜才高八斗,比起令狐彦,却还差那么一窍狐狸尾巴的能耐,现如今这狭邪粉巷,若是能得个内相亲笔填的诗歌出去吟上一吟,据说就是母猪都能艳压群芳! 故而今日台上的争奇斗艳,我斜眼瞟着有那么一多半,是冲着他令狐彦来的,其亲切缠绵敬仰垂涎的表情之生猛,令我十分的替他如今一吹小风就能飘摇一番的小身板略略提了提忧虑,那家伙,眼神貌似生猛的过了。 不禁又是一番感慨,想当年那鼻涕虫啊,好歹是个圆溜溜的身子,一脚踹过去愣是能在地上滚上一滚,数日这么一别,却生生掉了那许多膘,听说新朝从新帝到看守城门的都尉,因着连年征战灾荒,为了让老百姓能吃饱穿暖带头勒紧了裤腰带以示节俭,宫中三月不知肉味乃是常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夸大之词了。 上行下效,皇宫里如此表率,大臣们自然不可不效仿,瞧着令狐彦那细可拂柳的腰肢,暗暗喟叹,这节俭的也是忒过了些。 虎豹豺狼不吃肉可真是挺不容易的! 当然,我这可是有五年没尝过肉腥味了,想一想,也就将那点点同情换成了对自己的喟叹。 我也挺不容易的是吧。 我正自琢磨感慨,冷不丁身旁传来一语:“你这小鳖莫不是也仰慕本相的风采?也罢,许你近身伺候着便是!” 说话的,正是我分外感慨没肉吃的内相大人。 而此刻,狐狸兀自斜着双狐狸眼,朝着我这方向瞧着。 我左看看,右看看,再瞅瞅那狐狸,狐狸眼朝着我眨了眨,点头,意思是,他说话的,正是我。 我略略一激灵,低着头做出谦恭低微的姿态分外谦逊的道:“小的不叫小鳖。” “本相觉着这名字甚合你这形象,怎么,不乐意?”末尾调调提了几寸,貌似意味深长。 我再次一激灵,就差腿一软又要跪:“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也觉着小鳖这名字,特立独行意境深远,很好,好得很,谢相爷恩赐!” “嗯,既然喜欢,何不抬起头来让爷看看喜欢的模样,可是口是心非?” 那淡淡的语调跟个催命符差不多,令我心中擂鼓阵阵,骂娘骂得都已经快要到他母亲的十八代母亲了,然则面子上,我依然恭恭顺顺一丝不露,这是一只成精的狐狸,我惹不起。 仰头冲着对面那张脸龇牙一乐,标准八颗参差黄牙,上头还有隔夜黄韭芽一枚,绝对无敌霹雳顶级猥琐。 这模样,搁着大爷的,看着闹心,搁着清高的,看着不齿,搁着同行,哥俩要好,绝对老少咸宜。 不过我面前这是只狐狸,容貌端庄的狐狸,那眼神,不过又幽深了一下,晃了晃亮眼的星星,归入沉寂的夜空。 修长的指节往那桌面上头敲了敲:“还不给本相倒茶?” 我瞧着一旁提着茶壶含春粉面衣着粉嫩不见一个补丁的大姐,再瞅瞅自个干瘪麻杆,灰衣直筒的身材,不明白一个正常的男人,缘何可以漠视自然规律的本性发展而往诡异的道路曲折的前进呢? 这是个深奥的问题。 然则我本着这么些年寻思琢磨出来的人生经验判断,想象虽然可以蒙蔽本质,然则偶尔表露出来的某些不经意的苗头,依然可以令有心人挖掘到被深深掩盖起来的本质。 综合这两次他对我的注意和对台上台下花枝招展的漠视,我突然惊悚的发现一个可能的事实,莫不是,咱们这位赫赫有名的小内相,是那个什么分桃断袖的主? 这个想法一径展现,立刻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在脑子里沸腾开来,综合各种我所见的因素表现,我越发的肯定一个事实,对,没错,一定是的。 不仅他是这类人没错,而且据我观察,以我这般猥琐姿态依然可以令他莫名关切的诡异想象说明,这厮,在这条道上已经走的是惊悚的渣男路线,越不上台面,越对这厮胃口。 这个总结令我如五雷轰顶,欲哭无泪,他母亲的母亲,若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打死我也不会用这自投罗网的路线,一定将自己弄的好歹光鲜亮丽一些以期入不了他那诡异的法眼。 失算,真正是失算,所以说,老梅干还是有话说对了,对待敌人,若要做到真正隐藏,就要先打听明白敌人的底细再相宜而动,否则一切的行动都是镜花水月空谈而已。 我兀自懊悔不已,内心的泪如瀑布一般泉涌,对面那位自然是不明白我那复杂的心理过程,依然只是漫不经心瞧着上头,又拿手指头敲了敲桌面的空茶。 我低着头四下溜了溜,眼瞅见菊花妈妈正对着我双目喷火,大有怒发冲冠的意图,频频以目视我,意思很明白,小样你再敢装聋作哑不好好伺候老娘不扒了你皮看看? 我顿觉周身皮肤一紧,再回头对上那双手,突然又屁股一紧。 真真是左右为难。 到底是强权比清白要来的更强大,我在短短的时间内激烈的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屈服于强权的压迫,先保住皮要紧,至于菊花什么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我立刻颠颠的上去夺过粉面姐姐手里的茶壶(为毛是夺呢?因为粉面姐姐死死拽着不肯给,最终还是在菊花妈妈无形而强大的眼神攻势下不甘心的松了手),殷切的给大爷斟上茶水,然后夹紧了屁股缩在他身后准备做个透明的虾米。 只不过,这位估计真的盯上我的狐狸爷爷举着手里的茶蛊转了转,却是一口未入,侧了身子又道:“小鳖你瞧瞧,这上头哪个,能做那今日的三甲?” 这问题,不是我一个龟奴该知道的吧。 我诚恳而职业的回答:“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小的以为,爷的眼光,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哦?”狐狸挑了下弯弯的眉毛,做出一副欣然的表情,笑道:“小鳖的话,倒是令爷很受用,爷也觉得那六号最好,三号次之,一号可以为三,你说呢?” 我瞧着那眉目如画的笑颜,颇有一些失神,不知什么时候,物是人非中,某些人死去,某些人遗忘,而某些人,却如雪柳争锋,百花芬芳,越发的得意起来。 如他,现如今这般神骏模样,眉目如画,神情姿肆,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推死了前浪的后浪,可不是该如这般意气风发? 只是不知他这梦里,可会有几分忐忑,几分愧疚? “嗯,小鳖以为呢?” 我又一个激灵,连连点头:“爷说的是!” “那便就这么决定了吧,妈妈,三甲在此,可以了!”令狐彦扬声道。 我这才从癔症中清醒过来,貌似这选美,尚如火如荼,狐狸这么一锤子定音,可是忒迅速了些? 后头那大半没上来的,可如何是好? 令狐彦这么一说,不仅台上,连台下都是一片泄气之声,眼瞅着小内相个个眼神分外哀怨。 强大的眼神攻势下令狐彦却屹然不动,自在的品了口茶。 相对于淡定如他,我这备受余光干扰的旁人却没这份淡定,面对霜刀雪剑的侵袭,我下意识往一旁挪了几寸。 令狐彦品了口茶,慢条斯理又道:“良宵苦短,何必在这等琐事上费神,既然定了,妈妈可以开始竞标了!” 三千两,梳小鳖 令狐彦此言一出,霜刀雪剑立马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了几分。 今日这选美,说白了些,就是个破处大聚会,上花楼溜一圈让人看看,得了些噱头,若是个三甲,捧上个大贵客,买断梳拢之夜,自然不愁没入账。 菊花妈妈为了今日可是花了大工夫的,不过令狐彦这么一提前结束,可是让她少了机会展示手底下刚出笼的新人,我看她正懊恼,被令狐彦这么又一句,立刻又喜笑颜开了起来。 很显然,令狐彦虽然缩短了展示产品的时间,但是最终目的却没有更改,瞧着底下化成一团火的眼神可以想见,此言,才是诸位看客心中所愿。 吃着的比看着的更实在。 令狐彦不愧当世狐狸,虽然其本人诡异的取向令人匪夷所思,然则人心,倒是谙之有道。 就是不知道今日这些贵客会出个什么离谱的价格来买断初夜。 我也不是头回看这梳拢的交易了,这里头出的价格,头回听到的时候我好歹也做过这京城最头号的贵人,然则这滚床单一回居然能卖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价格来,依然令我目瞪口呆了许久。 大魏朝百姓的日子过的挺滋润是吧,太他母亲的有钱了。 经过数次的刺激,我脆弱的心终于强悍了起来,总之,再高的金钱也与我如今一小龟奴无关是吧,听着听着最多是耳根子起了茧。 于是,我对于某个从贵宾房里出来的人在妈妈耳边报出三千两的数字时,依然表现出良好的心理素质,平淡的低头。 “三千两,客官您真的说出三千两,我没听错?”菊花妈妈没有一如既往的淡定,很显然,这数字还是挺让人震撼的。 “正是,我家主人出三千两,黄金!”那人又道。 我听着这低沉的声音略觉有几分耳熟。 那黄金二字一出口,在场纷纷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我抽了下嘴角,颇觉这位冤大头实在是忒有钱了些。 黄金啊,金灿灿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连金豆子都没见过,不要说那三千两一溜排的马蹄金了。 若是当年,我一个额头的海东珠也不止那一万两,也不过让我来打弹子玩罢了,现如今,不要说三千两,就是三两,都够我过个四年五年的了。 在这里,不过是一个女人初夜的价格,他母亲的可真是不比则已,一比肉痛。 老娘可惜了不是个处了,不然我也上去赚些个来,三千两不敢想,三十两那啥的总还是可以的。 应该可以吧…… 比较不靠谱的畅想了一番,冷不丁上头菊花妈妈发出一声尖叫,刺得我一个激灵猛抬头,这又出什么状况了? 却不想那菊花妈妈正抬着猪蹄手,一根萝卜粗的指尖频率极高的颤抖着指着我这个方向,嘴皮子打颤,愣是没能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眼皮子跳了下,有什么不怎么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脚跟冷不丁又往外头挪了挪。 无奈那指头愣是跟着我飘逸的方向锲而不舍的跟随着,她那抹了不知多少桃花粉才终于填平了的丘壑正扑棱棱往下一个劲的捋雪花,眼瞅着那沟壑就要掩饰不住终于令她清醒过来:“您,您说啥,三千两,要这小龟奴?” 我正瞅着地面研究,要不要干脆趴地上? 耳畔有人淡淡道:“别看了,地上没缝,你钻不进。” 我恨淡淡这个词! 扭头瞪了眼神情安然看着我的令狐彦,只见他身后,刚才还和妈妈在说话的男子慢悠悠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 我觉着,我的噩梦,重新向我开启了大门。 我都可以看到里头朝我招手的人,面上风云浅淡的笑容,却透着霜一般冰冷的刀锋。 “我家公子在里头恭候多时,请吧!”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多么熟悉的说话方式,冷冰冰的恭敬,天杀他令堂的恭敬。 我瞧着那摊开来的手,思量着若是我现在拔腿跑,有多少胜算不被这双大手给掐死? 面无表情的主人姿态还是那么恭敬,如一颗坚实的白桦树,只是我很清楚,这棵树的枝桠,浇灌的是人血。 一旁气定神闲的令狐彦摇着扇子,分明眼中有看透一切的淡然,冲我摇摇头:“别想了,你跑不了的。” 他令堂的要不要什么都说那么明白? “主子耐性有限,莫让他久等的好,请吧!”那个树杈子板着一张榆木疙瘩脸又道。 “怎么小鳖还想继续在这里头被人生吞活剥不成?”令狐彦努嘴朝外头示意了下。 不用他示意,我早已经被各色各样的眼神凌迟的差不多了,阿弥陀佛,谁又会想到这最大的金主花了三千黄金梳洗一个龟奴,还是个破瓜的龟奴涅? 我只是在判断,到底是被这里的眼神剐了死法好一些呢,还是进去面对那个人死法更惨烈些? 几经考量,我觉着,这五年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好死不如赖活,里面那个才是决定我生死的最大判官,我既然逃不了,总得勇敢面对审判。 当然,只要能活着,我不介意示弱。 当年那些神马骨气啊骄傲啊尊严啊,早在这五年里头被抹的荡然无存了。 我终于鼓起勇气,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心以及对活着的极其渺小的希望缩脖子缩脑袋跟着二人迈步,上了阁楼。 一进屋,我便感到了我许久不曾感受到的一股子王八之气。 好吧,请容许我唧唧歪歪一下纯粹安抚一个战战兢兢的破碎心灵,只听那个树杈子操着他独有的声音恭敬而无波动的道:“回主子,人带来了!” “嗯!”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一个字,令我脚肚子打起了哆嗦,噗通一声立时三刻条件反射的扑倒在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不怨我,五年多少个夜,百转千回中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张脸,那声音,魂牵梦萦多少回,我都能清晰的听到这个声音,从鼻腔里带出来的那一种回环往复极具震撼力的声音,带着奇怪却好听的回音,在他喉间回荡,韵味十足又威慑力十足。 即便我终于在一年前慢慢学会遗忘这种记忆,可是刻进骨头里去的惧怕感,依然在此形成了这种条件反射,也立马使我明白,所谓视死如归这事根本就是浮云。 五年没听,这冷不丁一入耳,仿佛更具威慑力了。 头顶什么声音都没有,一时间又是那种极其压抑的安静,许久之后,才听到悉悉索索之声,然后便是一阵脚步慢悠悠踱过来,在我鼻尖处停驻。 于是,我就成了一只待宰的猎物,在这早就备好的围场里等候被宰的判决。 “抬起头来!”上头钟磬一荡,直击我脑袋瓜子顶。 我没动,贴着暗青色油光铮亮的地板研究,不知这桐木的板子会不会飞出什么白蚁啥的让我研究研究。 我曾经盯着个蚂蚁窝眼睛不带眨的研究了三天三夜,得出个结论,蚂蚁比我强,该干嘛干嘛,分工明确,任劳任怨。 我尤其羡慕那蚁后,典着个肚子只管吃和生,多么单纯的生活方式,貌似我之前的日子,除了没那么强悍的生产力,余的,其实还蛮想象的。 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是那任劳任怨的小蚂蚁,更由不得我无所事事却占着茅坑不拉屎。 “怎么?莫不是还要朕再重复一遍?”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瓢冷水,兜头一浇,登时将我那离了壳的魂又拉回来,立马想起我岌岌可危的小命,顿时就是一哆嗦。 “前朝罪人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不是罪人不愿,实在是陛下您英明神武威慑八荒,罪人感受到您龙吟虎啸的威严,深以为震撼,实在不敢抬头,怕辱了您的龙目,搅了您的兴致!”我斟酌字句,极是小心翼翼的措辞着。 多年前我就是不屑这套虚与委蛇的调调,才会被命运整得那么惨,现如今我算是彻底觉悟了,人活着该折就折,该弯就弯,没那三斗米,不做五斗粮,不就是溜须拍马呗,咱虽没说过,见过拍父皇马屁的多了去了,回忆回忆还是有货的。 头顶上又是一阵沉默,随之便是嗤的一声蔑笑:“这么些年,你倒是长进了,很好,朕不计较你就是了,抬头!” 你令堂的不计较!我咬咬牙,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如今这天下,是人家的呢? 当初自己也没少折腾人不是?这就叫报应! 深深自我反省了一下,慢悠悠不太甘愿的抬起了头。 只是当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却又莫名觉得陌生的脸近在咫尺的突然出现视线里的时候,恍然之间,我以为,时光倒流,一切从未改变。 那时候,陌上花开,五陵少年,轻裘肥马,邻家儿郎尚年少,妾身尤在紫金巅。 记得在那金碧辉煌的含元殿上,银鳞细甲裹着少年高挑渊致的身形,大红鹰翎兜鍪下眉若小剑,目如朗星,雕琢精美的五官细腻犀利,使隔着璧纱帘看着的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男儿可以长得如斯出众,如此完美。 声若精钢,人若神祗,执笔纤长的手,亦可以持槊握剑,挥斥方偤,世上还有能比得上他的人么? 犹记得在那金銮玉阶上,我指着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神采飞扬的对父皇道:“儿臣求父皇为儿臣赐婚,儿臣今生非飞廉将军不嫁!” 声声掷地,铿锵入耳,那一刻我俯视着他,高高在上,志得意满。 如意公主生来富贵,父皇一生儿女不多,却独宠我一个,我一向我行我素,哪管他惊世骇俗,礼法制度。 我亦以为,我所能给的,是常人难及的富贵,天下瞩目的权势,也只有他,能配得上这滔天的富贵,能够得上我青睐的施舍。 直到从凌云之上重重栽下,体无完肤粉身碎骨之后我才慢慢的明白一个道理,我给予的,并不是人家要的,甚至也许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所以,我必然为之要付出数倍的代价来偿还。 现如今,俯视的人换成他,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天子,爹爹御赐的玉蛟成了一条真龙,而我,跌落尘埃,卑微的连草民都算不上。 我是前朝余孽,一介罪民。 苟活命?苟卑微 我望着那张脸一时怔忪,目光一转,落入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里,那双眼,依然如春花秋月,灿若繁星,然则如今,更是深若渊崖,几不可测。 父皇当初也有这样一双眼,只不过这一双更深,更浓,更难测。 其实吧,我就从没真看明白过这双眼里的意味。 我突然冲着这双眼龇牙一笑,瞅着那里头倒映着的一张瘦了吧唧的脸剐着三撇小胡子露出猥琐谄媚的笑容:“陛下您英明神武,陛下您圣明!”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就是个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切割的份,这么些年我也学会了,我一个小女子名垂青史的份轮不到我,何必要死要活闹腾? 尊严这东西,那更是富贵人的奢侈玩意,就跟个锦袍玉帛,弃了也没啥可惜的。 嗟来之食,你说你不吃,人家吃,死的是你,活的是别人。 哪个更实在?那不明摆着呢! 站在我面前这位大魏朝英明神武俊美非凡的皇帝陛下看着我这么一笑,眯了下眼,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这么几年下来,我觉着他越发的有压迫力了。 紧绷的脸部线条说明,我的讨好明显没能拍到他尊贵的臀部,反而似乎哪里惹到他老人家不快了,这令我分外的沮丧。 五年啊,这丫的功力还是不够深刻呀! 却见那一旁默不出声的令狐彦走上来几步,随手呈上个茶盏,递上:“陛下!” 皇帝眼皮子动了动,瞅着那茶盏面色突然松了几分,一撩衣袍,身后那个榆木疙瘩脸干脆利落的将一个大靠背椅子往龙屁股底下一递,正好接着皇帝坐下来的尊臀。 这一系列动作,配合的行云流水。 我不由暗暗赞叹,不愧是皇帝近身跟前的人,一个当朝内相,一个当年禁苑龙武卫云靡将军,这溜须拍马的本事那比起我这半道出家的,绝对不是高了一个段。 要不皇帝诳妓院这事,怎么能带这俩呢, 嗯,要学着点,拍马屁这种果然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 我瞅着优雅品茶的皇帝面色分明好了不少,非常狗腿的冲着那疙瘩脸道了一句:“常侍卫,您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这一屋子可都是握着我小命的主子,一个都不能得罪。 常麟的木头脸不自主的抽了抽,朝着我幅了幅:“公主过誉,末将不敢当!” 哎呦,还肯喊我公主,也不知是他胆子太大敢当着当朝皇帝唤我这前朝余孽叫公主呢,还是说明我这还有一线生机? 我希望是后者,所以分外殷切的看向正主皇帝陛下。 皇帝持着茶盏也正冲着我看呢,那眼里的意思,嗯,大有一种要将我生吞活剥了的感觉。 他突然也冲我笑了一下。 我顿时有一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雷要劈死我这也是木有办法的事的感觉。 这人自打我认识他就没见着他笑过几回,当年为了能搏美男一笑,我那是什么荒唐什么面子都顾不得了,只是为了看他笑一笑我便能快乐上好多天,可是说老实话,这丫真太难刺激了,我看那脸部线条根本就是金丝穿的,火都融不化。 现如今他这无缘无故抽冷丁子一笑,不怎么大,也就是弯了下嘴角,却愣是让我觉着浑身打哆嗦。 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觉着我看到明天太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皇帝大人却慢悠悠道:“这么些年不见,你这磕碜人的本事,倒是依然没变!” 嗳?啥意思?我茫然的将尊贵的陛下宇文岚望着,他和颜悦色道:“我看你很有些长进,既然如此,可想好了?” 这没头没脑一句话立刻令我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啥意思?想好啥?要干什么? 激烈的进行了一番深刻挖掘诚恳思考,我依然只得出一个结论,当年父皇每每喜欢逗人玩的时候就将话说一半,看着底下朝臣们抓耳挠腮故作沉思就是猜不透时的表情便会分外愉悦。 他和我说,为人君者,若是轻易被人猜透心思,那便显摆不出威严来。 现如今我觉着宇文岚这招,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于是,我非常诚挚的表示出我的迟钝以彰显陛下的高深莫测:“请陛下恕罪人驽钝对陛下您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不甚明了,您能不吝赐教给指点个一二么?” 宇文岚貌似很满意我的配合:“朕刚才花了三千两黄金!” 他看着我顿了顿,我立刻谄媚的点点头,表示明白,皇帝陛下皱着眉嫌弃的挪开眼皮:“这三千两是做什么的,你应该很清楚!” 我又点头,想到他看不见,赶紧应了声:“是,是,是,知道!” “我朝刚立,百废待兴,朕的内帑并不富庶,这笔钱财,总要花的值得一些不是么?” 见他又转头盯住我,我立马点头应和虚心等待下文,然则说到这,他便又不说了,只乌溜溜眼看着我,神情莫测。 我诚恳的思索了许久,终于恍然,诚心实意的道:“嗯,那陛下你可真是亏了,要不,您出去和菊花妈妈说,换一个来?我保证,她手下今儿个上的都是地地道道绝对不掺假的处,不会玷污您尊贵的龙身!” 要不说男人就是男人,这皇帝也是一样的,虽然我觉着,那皇宫里头明明该有大把的现成处子每日里洗刷的干干净净个个都是出身良好没有任何瑕疵但等着他老人家享用,而且纯免费不要钱,何必花这笔冤枉钱跑这地方来冒险,万一被清流看着了管你是杀伐冷血的皇帝他们照样骂你个狗血淋头。 那么冒险唯一解释就是人嘛,尤其是男人,搁着碗里看着锅里,现成免费太掉价,玩的就是心跳。 好吧,皇帝要嫖妓,也是无可厚非的。 当然,我是不清楚,为什么这三千两黄金最后买的却是我这个龟奴,但是很显然,皇帝陛下认为这个交易是非常吃亏的(您老人家的私房钱看起来没花在刀口上啊),但是又不能够明白说,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罪人,我想我明白他不能够清楚表达出来的意图。 您这不就是要找个侍寝的么,这地方别的没有,这玩意多如牛毛。 我顺道又添了一句:“以我和妈妈的交情,一会让她给您老人家把她一手□出来的所有最得意的先送过来给您挑,我保证,这里头绝对都是第一手的不掺假!” 啪,宇文岚一把将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一砸,那脸色,堪比那贡瓷上品青瓷釉彩,争光瓦亮里头透着青。 我讶然瞅着貌似龙颜大怒了的宇文岚,识相的闭了嘴。 我觉得我已经很委婉了好不好? 想嫖又不让人说,这事,委实难为我了,分明是你自己手下买错了人,怪我么? 我瞥了眼两旁站着的俩同犯,后俩位一脸漠然的看着我,只不过那眼里头分明流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我不禁腹诽,娘的这伴君如伴虎果然是句真理,指望着靠着不靠谱的交情加做低附小的驯服来换取一点点生机看起来毫无胜算,我怕是真死定了。 他令堂的我这么做容易么我? 就那么非置我死地不可? 我咬了咬牙,一撅屁股再一次五体投地的拜倒:“求陛下开恩!” 但听得霍一声对面那位皇帝猛得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我可以感受得到那火辣辣的目光戳着我的脑袋直冒火星:“裴如意,好,你好,你可真好!” 哼,龙鼻子一喷,衣角扫着我的脑袋就过去了。 走到门口,只听他又道:“常麟,给我把这混账提溜回去拔洗干净给朕再送来!” “属下遵旨!”还不等我反应过来,腰间一紧,被人像个麻袋一样提溜起来夹在腋下,耳边道:“属下得罪了!” 我偏了下头,只瞅见那风卷云涌而去的某条龙尾巴,眼前白影一闪,令狐彦追着跟了出去,扭头瞄我一眼,嘴角一撇叹了口气:“你,唉,自求多福吧!” 福?我还有福可以求么? 此刻已经是掌灯时分,路上黑黝黝,这依红偎翠楼居然静悄悄一路下来连个鬼影都木有,我悲催的挂在常麟腋下一路晃悠着,也不知他走了什么道,出了楼入了一条小巷,然后便从一条高高的城墙下的角门转了进去。 等他七拐八拐绕出到了正道,我算是看清楚,这分明就是皇宫北正门的后花园。 往南,九重丹墀上一座黄瓦红墙的大殿,不远处的太液池在夜色下盈盈流动着潋滟的冷光,照射在琉璃瓦下的红柱上,恍然若琼楼玉宇,不论是前朝我的父皇,还是如今大魏的皇帝,下榻的地方皆是这处龙距大川的风水宝地。 紫宸殿。 只不过,这风水绝佳的潜龙卧波的格局,不能够挽回倾覆的大厦,大梁朝终归灭亡,新朝终归建立。 我被提溜着带到殿门口,偏殿门前早有人开门候着,常麟将我往里头一递,又朝里头拱拱手,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我被倒手给俩个看上去身材高大的宫女,又被提溜着进了里头的偏殿。 我觉得似我这般豆芽菜的身子骨,悲催的被人提溜来提溜去,委实有些个凄凉。 这皇宫,深不可测,最不为外人知道的就是那些闷在深宫里头一辈子出不了院子被闷出变态心理的掌事嬷嬷和太监想出来的那些惨无人道的刑罚,那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也不知我这根凄凉的小豆芽,如今入了这没根没土的皇宫,最大那位主不知道是要把我这豆芽菜的头摘了拌黄瓜,还是给腌制一下做下酒菜? 我幻想着各种可能的结局,然后被俩个宫女扒了衣衫赤溜溜往个冒着热气的水池子里一丢,拿着个猪毛鬃子严肃认真的将我从头到脚犄角旮旯一寸不拉的刷了个干干净净。 尤其是我那挂着韭芽菜的黄牙,我费了老大劲积攒的黄垢和腌了三日的韭芽被剃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外头那一圈八角胡子都不客气的撕拉干净,抹了一堆花膏,喷了一嘴香露,整了个喷香麻溜的给从里到外换了身干净舒服的天丝蚕衣裙又给提溜着送进了紫宸殿寝宫。 巨大清冷的殿堂内室里,点着一盏立鹤八角宫灯,昏暗的灯光下,大魏皇帝宇文岚半敞着寝衣侧支着额头似睡非睡靠着卧榻,一副慵懒的模样。 雪白的锦衣被一泻流淌的光芒映衬出上面的暗云流彩,将柔和的光芒抚慰在他缎子般的胸膛肌肤上,盈盈闪动,幻惑几许。 我裹着我曾经熟悉之极的昂贵衣衫,抹着熟悉之极的香精,踏进我极其熟悉的殿堂,面对一个我曾经极其熟悉的男人,不禁又有些恍惚。 我这,入梦了么? 断头饭,龙捧足 许是这殿里的光点的少了显得温和了些,连带面前这位皇帝陛下亦柔和了几分面部线条,我尚站在地上发呆,他睁开眼,朝我这看过来。 波光涟涟的眼,如同一汪宁静幽深的潭水,神情慵懒:“光着脚不冷?还不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个的光脚丫,很是失落的想,死就死吧,临死给口好饭好衣好歹也给双好鞋是吧,整个囫囵的全套要不要那么克扣啊,前朝人说宫廷里给三差五的是常事,因为大半的国库都被我父皇拿去征北疆,修行宫了,可是这新朝难不成也很穷? 貌似那三千两确实很不容易,看来今晚我这条小命真的玩完。 那头皇帝大人皱了皱眉:“又神游哪去了?成日那么会琢磨不饿?” 为了配合他老人家的铁口神算,我的肚子立时发出了巨大的咕噜声来。 硕大的寝殿无声的衬托着那一声咕噜噜带着悠长尾音最后还翻腾起一组抑扬顿挫的短音,羞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见那一头宇文岚先是略略愕然,随即嗤了一声。 今晚他倒是笑的真多。 “还不给朕滚过来!”笑完之后却又一板脸喝道。 我瞅着宇文岚喜怒无常的脸,反倒彻底没了最初那点寒颤,死则死矣,反正活不了,我那么小心翼翼做啥! 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这不正是光着脚么,脑袋瓜子搁人手里头反正是要掉了,还管他三七二十一。 你让我滚,我偏用走,我提溜着裙角大步走上台阶,阶上铺着的是遥远的丝绸之路另一头的国家走三个月商道才运来的梨花绒毯,一脚上去顿时敛了冰凉,几步走近他面前的案几,一屁股坐了下来。 声息不大动静大,支着脑袋侧卧的宇文岚颦了颦眉:“粗鲁!” 我对他的厌弃视若无睹,当年不要说他这么皱眉,就是撇了下唇,我都要立马忐忑不安战战兢兢检讨半日是否哪儿做的不够好,惹了驸马爷不快乐,在爱人面前,高傲的孔雀也不过是卑微的奴仆,只可惜这低到尘埃里去的卑微,却换不来他人一丝一毫的怜惜。 现如今,他就是在我面前摔杯子砸脸盆,我也无所谓了。 捞起筷子我溜了一圈眼前的菜式,玲珑珍果,糖霜玉峰,水晶鹌鹑,莲花鸭,蜜枣灌粉,蜜汁鹿肉,锦绣鱼丝,雀舌豆腐。菜色不多,却分明都是我曾经最爱吃的。 看着这桌菜,我分外感慨,想当初我一日一顿十二道小菜,二十八道主菜,一天不带重样百八种鲜果小点,虽然我只是吃里头不过一两口,却从来最喜欢摆着满桌子吃食尽着我挑拣。 后来驸马爷就是宇文岚每回看我吃饭总是没好脸色,一来觉着我太过奢靡,他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却锦衣玉食怎么能吃得下去。二来则是他本人乃出生西北陇州,喜好辛辣,与我这南方甜腻的食谱甚是不习惯。 我虽然不懂这老百姓吃不上饭与我何干,当是为了让他开心,我愣是将自己的嗜好改成辛辣,而且减省了一半的吃食排场。 虽然每回吃完辣我都半日火烧着舌头提着裤兜蹲在恭房里头出不来,但是看驸马那平和多了的脸色我依然毅然决然的继续吃完辣,辣完跑恭房两头一线周而复始的循环,好在驸马大半日子在军营,我便趁着这机会好歹改了平日口味偷偷吃够爱吃的菜品,才保住我的小命不至于给拉死。 如今再瞧这么不过八样小菜,却是我五年吃糠咽菜后一回都没能再尝上一口的,更觉得分外亲切。 亲切之余,我亦感慨,要是再来份糟蟹,那就更完美了,当年因为父皇最喜好这一口,以至于大兴城人人都好,沿海一带的几个州郡每日多要八百里加急给京城送上吨的糟蟹,差点将那一带的蟹给吃了个精光。 好怀念那醉人的鲜味,若再能吃一回,死也无悔了。 “你脾胃寒凉,那糟蟹吃了泻肚,吃不得!”冷不丁一旁皇帝大人打断我的臆想冒出来一句。 英明神武的皇帝您还能知道我想什么么,我大叹,两手一摊,夹过一块鹿肉大嚼起来,一边道:“不过想想罢了,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多了,罪人知足不敢多求!” 宇文岚看了我一眼,亦取了筷子捧起碗珍珠米来夹了口鱼丝,斯斯文文优雅无比的嚼着。 我不由愣了愣,嚼着的嘴巴一时忘了闭合,定在那儿看了会,宇文岚瞥一眼我:“闭上嘴嚼饭,这么几年连这点规矩都忘了不成?” 我哦了声,乖乖闭了嘴,却还是有些发愣,一时没动筷子。 宇文岚咽下口中的饭:“若是真想吃,回头让御膳房给你腌一只就是了,今晚别想了!” 我没听明白,只是瞅着他又将筷子夹住筷水晶鹌鹑往嘴里投送,终于没能忍住:“你,你啥时候变口味了?” 想当年我到底忍不住想改变一下驸马的口味在辛辣菜品里头夹杂一两道南方菜肴,然则驸马爷甚是坚持从来都是一筷子都不动那分毫的,最终还都是到了我的肚子里,不过五年不见,这一桌子菜肴没个辣的不说,我瞅着皇帝大人似乎吃得还挺欢实? 有一回我发了脾气愣是三日让御厨做了南方菜肴,不带一点辣子,拍着桌子嚷着驸马若是不吃,便要让父皇撤了新封的先锋营驸马都尉的职,驸马爷只不过冷眼瞥了我,拂袖而去。 到底最后放低姿态赔礼道歉的,还是我。 回想起来似乎一直都是我迁就着,爱情让人妥协,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亦不能免俗。 不过很可惜,别的人却根本就不屑这份迁就,如今想想,也是,谁又受得了我这一日三变的脾气呢? 大概除了父皇,这世上没什么人有这份耐心,或则有这个必要,容忍我的无礼和任□。 所以我分外想弄清楚,这五年里是哪路神仙有这能耐让这位皇帝大人能改变他的习性? 宇文岚不理睬我慢悠悠将碗里的饭食细嚼慢咽的吃完,这才放下筷子抹了嘴,道:“太医丞说朕肝火大,脾胃虚阳,不宜再食辛辣故而改了,怎么?” 我恍然,不由对那太医局的花白胡子老头们送上了一颗诚挚的滔滔敬仰之心,能让铁血的宇文岚改变习性,那绝不是盖得。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吃饱了的陛下问道。 我一激灵,赶紧夹了一大筷子灌粉往嘴里头一秃噜,口齿不清的道:“吃,当然吃,断头饭当然要吃饱才行!”一边往那豆腐碗里舀了一大勺子要往嘴里头送。 宇文岚啪一声打了下我的手背将一勺子豆腐打回去:“慢点,嚼完了再往嘴里投送,你饿死鬼投胎么?什么时候养成的这毛病,难看死了,喝口汤先!”抓着我的手舀了勺汤递到我口中。 我翻了翻白眼,腹诽好歹是碗断头饭,你管我怎么吃干嘛! 国家都没了,如今这小命也瞅着不保,我要那优雅有屁用? 当然,借我十个胆我依然没敢这么不敬,万一惹了他老人家不高心把这断头饭撤了我就亏大了不是?于是,我老老实实吞了汤,在英明神武的皇帝大人炯炯有神的龙目注视下,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实在是被瞧着发毛,我还是嚼下一口饭菜后措辞谨慎的道:“陛下,罪人这么些年没吃过几顿饱饭,如今瞧着这桌子菜实在很激动,所以行事失态了些,您老多包涵哈,哈哈!” 一会把我咔嚓了,我估计,您就不用老是皱着这眉头看着我像是借了你万八千的难受了。 宇文岚没接话,却将目光移动了下,伸手过来突然抓住我盘着的脚脖子,我一吓,唉了声,却听他道:“管你自己吃就是了!” 一边,将我的脚用力握住往他怀里头拉过去。 然后往怀里将脚丫子一搁,一双大手归拢来,顿时一股子热从我冰凉的脚底板一路往腿肚子上窜去。 当然,同时还有一股子激灵灵的电流,分外忐忑的一起往上窜。 这有些诡异,虽然我觉着挺舒服,但是被堂堂天子捧着自个的脚丫子在怀里头这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这比他下令让我抹脖子还要令我不安,我挣扎了下。 “别动,让你吃饭怎么就不消停!”皇帝大人瞪了我一眼。 不是我不消停吧,哪还有这心思吃饭:“嘿嘿,陛下,那个啥,虽然陛下您高抬龙爪抱着罪人的脚丫子是我莫大的荣幸,不过罪人这脚丫子实在乃污秽之物,怕玷污了您老的蹄子,不,龙爪,那啥您要不换一个捧着?” 宇文岚捧着我的脚丫子盯了会我,瞧着我徐徐发毛,最终嘚吧着道:“哎呦,您老要是乐意,您捧着就是了,我吃饭,吃饭,哈哈!”一口将条鱼肉送进嘴巴嚼了起来。 也不知那宇文岚捧着我的脚丫子盯着我的脚底板一副深沉莫测的样子,是不是透过我那长了一层厚实的老茧的脚底板思索着什么样民生大计的深刻问题。 我自然不敢多问,维持着一只脚被皇帝捧着一只脚盘着一边趴在案几上头吃饭的高难度动作,一边暗叹,世上还有比我吃断头饭吃的如此艰难的么? 那只脚底心一股痒痒的感觉传来,皇帝的龙爪磨着我脚底磨出来的厚厚老茧,沉吟半晌突然道:“你想好了三千两黄金怎么还给朕了么?” 啊?什么?我惘然的将目光投向宇文岚,后者一半的脸隐在阴暗处,明暗相间的脸,分外具有压迫感。 “朕的三千两可不是白来的,你既然已经被卖下,可想清楚该如何让朕觉得花的值得?” 我咬着嘴里的筷子龇牙:“陛下,罪人明白自个没那资格服侍您老,我这不是已经和您建议过,您可以再选一个么,十个八个都木有问题!哎呀喂!” 脚底心一痛,宇文岚揪着我的脚丫子用了力:“朕花出去的钱岂能有反悔的可能?想点别的更实际的来!” 我瞧着他黑沉沉的脸,想要说您这死撑着花了钱反悔又不是我的错,奈何没这胆子,只能涎着脸道:“那依您的意思呢?只要做得到,罪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宇文岚哼哼了一声:“是么,那行,去,洗洗干净上床去躺着吧!” 啥,我愣了半晌瞧着后头那张硕大的龙床方才反应过来,不由道:“您莫不是还真要罪人那啥?哎哟我说陛下,您老开玩笑吧!” 宇文岚不做声。 我抽了抽嘴角:“那个,陛下,您的青睐罪人是深感荣幸滴,不过实在是我这残花败柳的身子怕污了您高贵的龙床委屈了您高贵的身份不是?我看,还是算了吧!” “灭了灯反正都是一样的,朕无所谓,稍微委屈些还是可以忍受的!” 他令堂的你无所谓个鸟,我一用力将脚缩了回来仰着脖子看他:“罪人若是不想您委屈呢?”死就死吧,还要来个死前废物利用,宇文岚,你也太他令堂的抠门了吧! 宇文岚慢悠悠侧倒,清冷冷道:“三千两换侍寝,朕看还是挺划算的,你莫不是真不怕死?” 我哆嗦了下,咬着牙道:“罪人早就该死了,多活这么些年算是赚的,要杀要剐请便吧!” 宇文岚看着我咧了下嘴似笑非笑:“噢,是么?那泰安老宅子里的那个老头子的命,你也不管了么?” 小骚 货,侍恩泽 事实再一次证明,和皇帝谈交易是危险的,和一个铁血皇帝谈交易更是危险的,和一个铁血加腹黑的皇帝谈他母亲的交易那根本就是白瞎。 结论,在皇帝面前,要你死你就递脖子,要你趴下你就撅屁股,要你侍寝么,就老老实实洗刷干净挺尸就可以了。 废话多了白费唾沫。 我不知道梅干菜老头的事宇文岚是如何知道的,但是,如今他和我的小命都捏在了宇文岚的手里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视死如归的那一点激情在宇文岚轻描淡写一句话中就被击溃的豆腐渣都不剩,除了认命,我想不出还有啥其他办法。 我默默无声的去后殿将自己认认真真再一次洗刷倒刺干净,消失了的俩宫女悄无声息的冒出来用个大棉布将我裹成条蛹,露出一颗脑袋俩脚丫,然后抬着我往那硕大的龙床上一放,又鬼魅似的悄无声息消失于寝殿之外。 我眨巴俩眼皮子瞅着头顶金黄色的幔帐,不经意又回忆起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同样还是在这间硕大的寝殿,某晚上好奇,很想弄明白为什么每晚看到从浴殿往父皇寝宫里头的廊道上,总是看着三俩个太监在大总管带领下抗着个卷被急匆匆走过。 那被子里头有个脑袋,分明里头有个人嘛。 我的好奇心经由多方询问都是一脸便秘讳莫如深之后,决定身体力行的自己探索,于是某一夜黑风高的晚上,我藏在父皇龙床之下,窥探这份机密。 那个晚上冒险的结局是,我除了听了一晚上活春宫但是鉴于当时我还是个毛丫头对于头顶那跌宕起伏了半宿的龙床和断断续续听着像是犯病的呻吟思索半日不得其解最后终于在吱吱呀呀里头被这极富韵律的跌宕给哄睡了之后,再醒来,便是被父皇大发雷霆的怒骂声给吵醒了。 我从床底下爬出来犹自不知道自己失踪了一夜皇宫里头乱了套父皇差点砍了我宫里的上下一群人脑袋,只是揉着眼睛无辜的唤了一声,倒把父皇生生给吓了一跳。 父皇大喜,又甚为奇怪的问我为什么会跑到龙床底下去。 我只记得我当时问了一个如今想来,甚为脸红的问题,我问父皇:“父皇,什么叫小骚,货,为什么您要说您最喜欢小骚,货呢,您不是最喜欢如意的么?” 这话,当下将我英明神武的父皇噎了一噎,再看身后那围着一群噗通在地上磕头的家伙们均是一脸憋屈的表情,与我问宫里嬷嬷那抗着的被子是做什么去时一样的表情。 最终我没能够从父皇那儿问清楚我的问题,然则到底在我执着的哭闹里得到了父皇的保证,不论如何我如意还是排在小骚,货前头依然是父皇最喜欢的那一个。 尽管如此,我仍旧很记仇的每回看到那一晚包裹进宫去被唤作小骚,货的虞妃都没肯给个好脸色,我坚决的和这位被父皇放在第二位喜欢的小骚,货划清界限视若阶级敌人。 只不过我这个敌人之后再没见着裹着被子被送进紫宸殿,而几个月之后,她更是直接进了后宫里最清冷的地方,不久之后我倒是又看着她被卷裹着抬了出来,只不过那是个大白天,而那时候露出来的那个脑袋,再不是千娇百媚,却是一张惨白的死人脸。 我依然还是没能够弄清楚所谓小骚,货与皇帝陛下的关系究竟是哪一种复杂的伦理关系,即便是在我出了阁,嫁为人妇之后。 我只是至多明白了龙床上跌宕起伏的韵律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这个基本命题。 好在我这个人对于复杂命题的研究很快被新的命题所抹杀,那就是如何搞好夫妻关系以便和谐共处的问题,直到很多年后我流落民间见识过了许许多多的同样位于各种不同床上发出的韵律,尤其是在进了京城后这几日花街柳巷里头混了这么些日子被迫听了那许多声韵各异的叫、床,我突然恍然记起当初的这个困扰我很久的命题。 原来这不过是床上的雄性生物在发泄时对于身下承欢的雌性生物无区别性的统称。 好吧,这个命题算是完满终结了。 当然,我尚有一点点小小的疑惑,当初我那位,哦,如今的皇帝大人,为何没这么称呼过我涅? 嗯,这个问题很深刻,深刻到现如今木有那时间去探讨。 只是我万万想不到,我也有一日,会如那些个前朝侍寝的一般,如一只卷着的蛹被洗刷得干净,只等着在这龙案上头等着所谓的临幸。 如今我再不是那床底下偷听的小丫头,却是那虞妃一般的小骚,货了。 唔,不知道我的下场又会否像那虞妃一般,最后也是那么一卷,草草掩埋? 我像只乳猪被塞在被褥里头动弹不得,也只能动弹我唯一的脑袋瓜子天马行空, 头顶上一黯,一旁的床陷了下去几分,紧接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卷被被一只手提溜着一抖,我咕噜噜便从里头滚了出来顺势就往那龙床最深处滚。 目标还远着,腰里头一紧一只有力的臂膀拦腰将我截住截断了我的去路轻松的将我拉了回去,一只手毫不客气覆盖上我的前胸丘壑,耳边嗤嗤一笑,声音低沉暗哑:“还想往哪跑?” 我憋着内心滂沱一般的涕泪,严肃认真的道:“罪人不敢,罪人只是怕罪人这豆芽菜的身子骨嗝着您老,一会搅扰了陛下您的龙心雅兴,令陛下不快,您若是不快明儿个早朝就会心神不宁,心神不宁就会处理错朝政,处理错朝政那可就是罪人罪上加罪了!” 言下之意我这豆芽菜明显不够您享用的,宫里头多得是前凸,后翘的您不考虑换一个? 昏暗中身边这位的喘息,随着手臂在我身上流连粗了又粗,声息不稳的道:“朕说了吹了灯都差不多,朕都愿意勉强,哪来那么多废话?” 关键是我不想勉强呗,这话,我不敢说:“罪人这不是想替您老打算么,您禅精竭虑为国操劳,这床第之事勉强多亏啊,是吧!” “哼,若是你把这罪人去了,朕听着就舒畅多了,有什么亏不亏的?”宇文岚若一只潜伏暗夜的豹子,支着身子压在我头顶,硕大坚实的身躯令我无处可逃,却并不急着吞噬我这头猎物,仅仅只是逡巡,用他的手,用他迥然发光的眼。 我闭着眼,抖着身子,咬着牙避免自己去在意那略带硬茧的手在身上的撩拨,丝丝抽着气:“陛下这是说哪儿话,罪人不叫罪人,还能叫什么?”难不成叫小骚,货,就是如今我这没脸没皮没尊严,打死我也绝不这么叫自个。 身上的手顿了下:“开口就闹心,还是闭嘴就好!” 说着他俯下身,沉重的身躯带着无比的重压覆盖上来,我可以感觉到双腿见插、进来的力道顶开幽密的草原,蓄势待发的利器正要攻城略地而入。 眼见得城门失守,我突然提声大叫:“陛下,恕罪人不敢欺瞒,有件事,您老办事前得跟您报备一下!” 头顶深深吐了口气,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有屁快放!” 呃呃呃,都出口成脏了,我明显感到龙颜大怒的前兆,利落地道:“这不是怕您一会嫌弃么,好歹您这是三千两黄金,罪人觉得不坦白怕您花的冤枉!” 头顶无声,那一双兽一般的眼,在夜色里透着蓝绿的荧光。 我激灵了下,道:“罪,哦,小的这些年一直在外漂泊您是知道的,嗯,虽然小的对陛下一直抱着崇敬景仰缅怀至深丝毫不敢淡忘的心思,但着世事难料,小的虽然拼力想要保全为陛下您全一而终的心思,但是奈何情势不由人,现如今小的这不仅已经是一株残花败柳,那个啥,还是个千人骑万人枕过后失了肥力的盐碱地,这么贫瘠的土地小的觉得有愧您一会润泽万方的云雨满怀激情的一洒,故而怎么滴也得和您交代一声,您瞧要是一会膈应着您尊贵的身躯,小的这对不起您八辈祖宗是吧。” 我海天胡地那么一通话音一落,抵在城门口的利器陡然离开了城门口,我不由松了口气,黑暗中咧了嘴无声的一笑。 膈应吧,膈应吧,我不信膈应不死你! 尊贵如宇文岚,当年还多么不待见我,如今满后宫都是鲜嫩的花朵任君采撷,我不信我这么说你还会有兴趣。 我大白牙刚一咧开,那利器突然就毫无征兆的顶开城门呼啸而入,尖锐的凶器昂首持锐,就那么极深极重的顶入了幽深的花、径。 我不由啊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挺身拗起,就被那等候在前的猛兽啄住胸前,拼命一吮。 后脑被人紧紧箍住由不得我再动弹,全身被牢牢掌控在猛兽利爪之下无处可逃,但听他恶狠狠冷笑一声道:“看在你有这全一而终的心思,朕不计较便是!” 我张张嘴,却被对方吞噬脱口而出的话语,尽数没于饕餮之口。 半晌在身下徐徐挺进的律动中,我方才晕乎乎被放开火辣辣疼的唇瓣,但听那性,感的沙哑声不近不远的低喃:“你都说了朕这雨露润泽万方,多洒洒,朕不信这一亩三分地还肥不起来,嗯,你说是不是?” 陛下,您果然够强大够腹黑! 我早已被身下时而婉转时而狠辣的挺进撞的眼冒金星,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寸土地都被狠狠的搓揉着抚慰着,实在很难再说句明白话出来,唯有一个念头咆哮着滚滚而来。 宇文岚你丫果然不是人,当然您是龙,你是禽,兽,这侍寝不是人干的,谁他妈来救救我,宫里那么多小骚,货你们都在哪儿啊,啊啊啊! 承娇儿,苦药难 这一晚乃是我五年来唯一一次睡得昏天黑地筋疲力尽毫无顾忌的。 那不是人的皇帝一晚上惊人的折腾力在五年前的许多日夜我都已经深有体会然则依然都无法和这一晚比,那一种几乎要将我拆解入腹的狂野差点令我觉得我没给赐死估计也要报销在龙床之上。 多么惊世骇俗的死法,史书上会不会记录上这么一笔离奇的死法某前朝公主当朝余孽被她前任驸马现任皇帝花三千两黄金干死在了龙床之上? 昏死之前我隐隐约约记得耳边尚有一息传来,缠绵不断回环往复:“五年……终于……如意,如意……” 谁这么叫我,除了我的父皇,这个世上,谁还会这么温柔的叫我? 唯一会这么唤我的父皇,早已经一抔黄土,散落在历史尘埃之中了。 纵欲的结果可想而知,第二日醒来日上三竿太阳照屁股了,其实这太阳有没有照屁股我并不太清楚,醒来的时候硕大的龙床四周帐子围着,外头依然黑魆魆一片,我还以为依然是晚上。 身边早没了那位英明神武体力超群的皇帝陛下。 没了真龙天子的龙床睡着还别说,真是丫这世上最舒服的床了,五年里头我大半时间睡得都是草炕,小半时候睡得是板床,虽然我很会自我安慰的告诉自己睡硬板床的诸多好处,不过,在龙床上这么一滚,神马他母亲的好处都及不上舒服来的美好。 我这在龙床上正自翻滚享受一下难得的乐趣,外头有人开始扒拉幔帐往里头瞧了眼,接着便用金带钩将一侧帐子挂起,露出一张圆溜溜的脸庞冲着我笑:“娘娘这是醒了?奴婢这就伺候您洗漱!” 我揉揉自个眼皮,瞅了瞅眼前这位宫女的模样,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样子,显然稚嫩的很,也难怪这丫头眼力价不够深刻,我暗暗叹口气,懒懒的挥了下手道:“你叫什么?” “回娘娘话,奴婢念兹,就是念兹在兹的念兹!”小姑娘话倒是很利落,跟个绕口令似的回答。 “念兹刚入宫的吧!”我道。 “娘娘您怎没知道的?”念兹露出几分可爱的好奇模样来。 “瞧,你若是想日后在这宫里头活的够长久,便记着,多看多听少多嘴,首先,这个娘娘就不能乱叫!”我语重心长的道。 我这可是钦犯,小丫头不知轻重那么一喊,若是给哪个有心人听了保不定给抹了脖子去。 我这些年觉着这些在宫里头混日子的宫女什么的,其实也都是不容易的。 当年若不是这样一个丫头,我又岂能活到今天? 念兹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瞄了会儿我,懵懂的道:“娘娘的意思是?” 多实诚一娃,到底怎么混到紫宸殿来当值的? 反正如今我一待宰的闲人,就当是积善行德,为当初被打断了的超脱世俗割舍青丝的宏伟目标继续尘世的修行吧,我侧起身,那小丫头倒极为机灵立马扑过来扶住我,我由着她搀扶着(不是我矫情,这身上实在是,唉,他母亲的宇文岚你太狠了)从床上爬下来,一边耐耐心心道:“你看,你都木有打听清楚,我是什么人,我叫什么,我在这宫里头是什么身份,你就乱叫,好在碰上是我这么个纯善贤良的好人,若是有什么旁的人听到了,你喊一个就要被处决了的犯人叫娘娘,而且还是个前朝钦犯,那给你扣一个勾结叛逆的罪名你小命可就报销了,懂不懂?” 念兹一边利落的递给我漱口水,面巾,伺候我更衣擦面,手脚纹丝不乱,一边认认真真的听着,等我说完才虔诚而无辜的将我望着:“不懂!” 这娃…… 见我纠结,念兹忽闪着大眼睛道:“娘娘,能在陛下寝宫里头睡到日上三竿除了您,奴婢还没见着过旁的什么人,奴婢听公公说,陛下向来都是洁身自律的很,陛下这寝宫里头可从来不留人过夜的,您若不是陛下最疼的娘娘,又该是什么人呢?” 我略略噎了噎,瞅瞅外头几个宫人不声不响拉开了窗户上的幔帐大好日光就那么呼啦啦一声倾斜进来,貌似,都正午了? 我咳了下,转头对上那一双纯真扑扇的眼,想解释,奈何这半日我都有些个糊涂了,我与宇文岚这档子事又算是那回事呢? 这个要解释起来实在费劲,头头脑脑的我都未必说得清楚,总结来说,宇文岚花了三千两私房钱召妓却召了我这么个龟奴为了物尽其用不铺张浪费也就凑合着上了。 这能说么,眼瞅着人家小姑娘扑扇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她们这位陛下无言的敬仰之情,我怎么滴也不忍心打碎这么一颗纯善而美好的少女心思。 哦,想当初我那颗纯纯的少女心啊,多么珍贵,多么值得怀念哝。 “娘娘?娘娘!”我又开始神游,被念兹唤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姑娘朝我笑了下道:“娘娘饿了吧,可要传膳?” 我叹了口气:“你入宫当值多久了?” “三年!” “三年而已,你又怎知道你家陛下没留过其他人过夜过?行了莫叫我娘娘了,我听着心慌,短寿!”这要再唤几次,冷不丁哪儿冒出个正牌娘娘来将我拖下去剁了我不冤那我! 念兹莫名的道:“可是陛下临走吩咐过,让奴婢好生服侍您,崔公公也再三关照过,您是最金贵的人,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呢,您若不是娘娘,那奴婢该称呼您什么?” 我懒得再和她费唇舌,只是道:“随便,爱叫啥叫啥吧,你说谁,崔公公是哪个?” 门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鱼贯进来几个宫人,低着头悄无声息将几样饭食排列在外间,然后垂头侍立。 念兹扶着我转过立在面前的八扇贝母镶嵌刻金丝牡丹琉璃紫檀木屏风,入了饭厅,立刻闻着饭菜的香味,加快脚步扑过去,果然,是一桌子我心心念念的吃食。 八宝豆腐,水晶肺片,糖醋里脊,桂花年糕,红烧蹄髈。 那油花花的酱汁哟,看得我直流哈喇子。 吃一餐少一餐,不吃白不吃。 我欢呼一声操起筷子就要开动,却被念兹一把挡住我的手,恭恭敬敬道:“娘娘,陛下临走吩咐了,您若是起了得先把药喝了再吃,而且这些油腻的东西您可不能多吃。” 说着招呼人将一碗热腾腾黑黝黝的药端了上来。 我瞧了眼面前着看着就苦哈哈的汤药,吞了下口水:“有这必要么?不喝不行?” 念兹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不由两手一摊:“那么麻烦做什么,我这肚子里即便真有了,也得十个月,我哪有那命活那么长久?得嘞,拿走吧还是,苦了吧唧的我不吃!” 念兹愣了下,大眼睛忽闪忽闪瞧着我,眼里头颇有几分惶恐:“娘娘您,您说得这是什么话呀,怎么会活不久呢,这药,这药是给您安身子的呀!” 我瞥了眼小丫头,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鸡仔一般模样瞧着不由令我母性大发,凑过脑袋和她咬耳朵:“小丫头你还小呢,不懂吧,这药,我一闻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不就是芜子汤么,瞧你就是什么都不懂被人忽悠了吧,得嘞,你放心一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它泼了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就说喝了就行啊,乖!” 我乐呵呵摸摸小丫头的脑袋上俩圆乎乎的包子头,捞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没想到那念兹呆愣了半晌却又伸手拦住我挑向红烧肉的筷子,憋着个小脸道:“娘娘,不行,崔公公临走千交代万嘱咐,一定得看您把这汤药喝了,说是您若是不喝,那就不能让你动这些个油腻的东西,您要是真不喝的话,那奴婢得将这些菜都撤了,再给您上几道清口的来!” 说着拿嘴一驽,示意那几个立着的就要来撤席,眼瞅着那红彤彤亮铮铮的五花大肉就要被撤走真是比剜了我的心还要痛,一把扑上去挡住,扭头瞅着念兹可怜兮兮的问:“通融一下嘛,又没人看着,规矩死的人活的,何必呢?” 念兹鼓着小脸,意志坚定而决绝的看着我。 这哪来的倒霉催的娃子那么死板! 我腹诽一番,极不情愿的伸手:“得得,我喝,我喝还不行么?拿来吧!” 念兹立马喜笑颜开的将汤药递过来,我接过药碗,却死死盯住桌面上的红烧蹄髈,严防有人将这碗肉给撤了去,怎么滴我也是为了碗肉才屈服在一碗药的淫威之下的,一会若是不将这蹄髈啃干净,我死不瞑目。 眼见得我视死如归般吞下药水,念兹赶紧递上来块蜜枣:“娘娘您含着吧,消消味!” 我也不客气,接过来含着一边感慨的道:“我说念兹啊,我算是明白了,你家主子让你来看着我,确实是没找错人!” 多实诚一娃,钉是钉铆是铆的,一点情面都不讲。 和她那个主人一样,任何企图撒泼耍赖迂回包抄的战术在一个直肠子的人面前都是空谈。 他母亲的谁找来这么个娃的? 念兹掏出块帕子给我掖了下嘴角,然后给我系在颈脖下,整得我跟个吃奶的娃娃一般,一边笑道:“崔公公说了娘娘您性子直,拐弯抹角的话不用多说,说了您也不会高兴,要奴婢是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我塞了块大肥肉往嘴里头嚼,哼唧:“哦,这崔公公哪路神仙那么了解我?” “崔公公就是陛下身边伺候的近人呀,哦,对了听说他和娘娘您有旧,从前他还是前朝皇帝身边的红人呢?” 崔公亮?我一时忘了嚼,些许恍惚了下。 那么多年过去,这皇宫,三朝十八世,百来个君主,那高高在上的龙座上换屁股换得据说比窑子里哥儿姐儿变脸变得都要勤快,然则有些东西,倒也能在这皇宫里头做的长久的。 崔公亮刚当上内侍省常侍那会还是在我父皇是太子的时候,伺候的是我爷爷,后来侍奉我父皇掌管内侍省五局为内侍长,成日跟着我父皇身边第一大红人,不曾想,大梁没了,大梁的凤子龙孙也都没了,可这太监头,居然还是他。 皇帝的位置可以轮流做,这内侍太监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容易换得。 事实证明,这世上,太监,比皇帝牛。 我感慨了一下,听得外头有人气喘吁吁脚不沾地快步走了过来,一甩手里头鸡毛掸子道:“念兹,娘娘醒了没?” 这还真是念叨什么人来什么人,我瞧见来者,也不等念兹回话,朝对方挥了挥手:“哟,公公,好久不见您老身子骨硬朗?” 宫墙透,旧人来 我这么热情的一招呼,可把来者给吓了一跳,一张菊花一般的老脸眯缝起眼睛瞧了瞧,立马一个扑腾栽倒在地点头如捣蒜:“公主,公主您可回来了,老奴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紧接着他骤然拔高了几十年如一日的公鸭嗓子开始肆无忌惮的嚎:“老奴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公主了,老奴愧对先皇啊,本以为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先皇,老天爷开眼,终于还是把公主您给盼回来啦,老奴这回死也瞑目了,呜呜!” 我本是打算和老熟人打个招呼表示一下亲切,难得见个熟人嘛,没想着这老熟人比我还激动,眼瞅着这不着调的嚎声响彻殿堂抖得梁坊直哆嗦,真服了这老人家我以往咋就没瞅出这位内在的爆发力那么足呢? 一口滑腻腻的五花大肉噎在嗓子眼顿时上不得下不得。 我艰难的在老太监哭天抢地的嚎声中憋着一张脸捶胸顿足了一番,好歹将那块堵着嗓子眼的肉给整了下去,一旁的念兹适时递过来碗汤水,我接过来二话没说咕咚一口吞了,这才将气顺了顺。 眼瞅着地上的哭嚎大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趋势,我一骨碌从凳子上滑下来,干脆噗通一下跪在了老太监对面。 可把一旁念兹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娘娘!” 对面正嚎得声情并茂涕泪横流的老太监被我这么一动作也是一顿,惊道:“公主,公主您这是做什么?”伸出手来就要搀我。 我搭着他的手一笑:“您老可是这宫里头三朝元老,您跪我一个前朝罪孽,岂不是要我折寿么?您要是这么跪着,那我这罪孽之人岂不是更得跪着了不是?” 崔公亮愣了下,皱巴巴的老脸上一双略有浑浊的眼露出几分哀伤:“老奴明白,公主这是在责怪老奴呢,老奴是该死,老奴愧对先皇,愧对公主!” 我不由一乐:“哎哟崔公公,您这说的什么话,我哪敢那,话说回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也是常理,谁敢说个不字?” 崔公亮低低叹了口气摇头:“公主不肯原谅,老奴无所谓,只要公主您回来了就好,就好,如今,再没什么人能欺负的了公主,老奴这回,拼了老命,也决不让公主您再受委屈!” 说罢,他伸出手来挽住我:“老奴扶公主起来吧,您这跪着老奴可受不起!” 我阻住他的手,道:“唉,别介,我这身份可是钦犯,您可别抬举我,我还是跪着的好,您老是不是有啥吩咐?我听着就是了!” 崔公亮对我得话视若无睹:“什么话,哪有主子跪奴才的!”又瞪了眼一旁瞧着慌了神的念兹:“还不快扶你家主子起来!” 念兹忙上前和崔公亮一起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安坐在凳子上。 崔公亮顺眼看了下一旁的药碗,我一笑道:“您老甭担心,这药我喝了,真喝了!” 崔公亮老脸一红,却道:“奴才不敢!” 我嘿嘿道:“其实您大可不必,我这身份岂敢有什么妄想,何况,怀胎需要十月,你家主子如今哪会让我再逍遥那么久不是?费老大劲弄这芜子汤多费药材,我听说如今宫里头什么都讲究节俭是吧,得,我这省了吧,好歹能省个一串铜钱啥的呢!” 崔公亮闻言稍稍愣了下,看了我一会才恍然,忙不迭道:“公主,您误会了,这芜子汤不是为了防子嗣,乃是为了怕伤了您身子的。” 我摆了摆手,也没在意:“随便啦,嗨,您这着急做什么,我又没怪您,您放心,我不会怨恨你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的,我理解,非常理解!” 父皇当初后宫佳丽三千,若是没这芜子汤,怕是儿女要成一箩筐了,记得有大臣还为了这事上了折子劝父皇多诞龙子凤女,父皇却不予理睬。 他私下拿着这折子对我笑:“若是子嗣多了杀起来岂不是要麻烦死?还是积点阴德吧!” 我虽听不懂这话,不过五年前的兵变,我倒是觉着,父皇英名,若不是他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临死瞧着儿子女儿一个个被杀岂不是要痛苦死?宇文岚也不能那么顺利接掌天下,光杀裴家宗室就够麻烦的了,外头指不定会有那方人找个宗室余孽给新朝找点麻烦,也够他头疼。 这一点,宇文岚倒是该感激一下我的父皇。 现如今他只需要防着那个被他圈禁在京城西郊的逍遥侯我的小弟前朝末代皇帝裴文玉就好了。 瞧我这么贴心明理,崔公亮却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陛下为这事特意去问了御医,公主您这些年身子骨受损的厉害,万万妊娠不得,这是陛下让太医局给您制的不伤身子又能养生的汤药,这,这可都是陛下为了您好啊,您千万别误会!” 我瞧这他那模样不由噗嗤一笑:“崔公公,您倒是对谁做了主子都忠心的很那,瞧您这急的,我误会什么了我,我对您现在这位主子也是高山仰止的,您放心,我知道您这位主子是大大的好,我哪会误会他哟!” 如今大魏朝蒸蒸日上,天下归心,老百姓对这位新皇称颂不已,我对他误会也好,不误会也罢,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回想起来,他也确实对我算是客气的了,怪只怪我的脾气,怪只怪我的身份。 我怡然自得的又剜了块糖醋排骨往嘴里头一扔,嚼得嘎哒响:“公公吃了没,没吃一起吧,反正菜多着呢,哎对了,说好啊,好歹你喊我公主,这有几顿就给准备几顿好吃的,我多少日子没见着荤腥了,别小气吧啦最后几顿给藏着掖着,几顿饭而已不准抠门!” 我觉得我这纯粹有点小人得志,若是宇文岚在,我绝不敢如此放肆,如今这二位虽然我口中恭敬,到底还是没那对着宇文岚的惧怕,隐藏在我骨子里的矫情不经意又得瑟出来了。 崔公亮满是皱纹的眼皮耷拉着瞧不清眼神,却没见生气,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倒有几分宠溺:“好,公主要什么,老奴办得到一定办到,老奴但求您别再亏着自己,如今您回来了,有些事,您慢慢自会明白的,陛下是好人,您日后会懂的,你们到底是夫妻,您就别和他再置气了!” 我冲着他敷衍的笑了笑,对他这话不置可否,我自然不会亏着自己,反正也没什么好亏的,可他说宇文岚是好人?好人会拿别人的性命威胁我么? 好人会拿三千两黄金逼着人侍寝么? 这有待商椎是吧。 崔公亮见我不怎么上心,似乎还要说什么,只听外头有人尖着嗓子一声嚎:“太后有旨,宣裴氏延寿殿觐见!” 这破锣嗓子一嚎,可把我吓了一跳,倒不是他的内容,而是那寂静时刻突来来的那么一下子。 他母亲的,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这冷不丁来一下子的放冷箭。 下马威三部曲之一就是一,上来一嗓子吼你个心惊肉跳,二,便是告诉你某某个比你段位高的某人要接见你,够让你一路上继续心惊肉跳琢磨到底是那件亏心事被人揪着个小辫子要让你下油锅上刀山总之要你好看就是了,猜啊猜不着猜死你! 三么,就是见了面之后了。 太后,这后宫里头除了皇后,就数她老人家段位最高,我这倒是荣幸,一上来的下马威就是一顶级的。 宫里果然没不透风的墙,我刚侍寝一个晚上,这会子就有人找上门来,也不知一会要抽我筋呢还是扒我的皮。 我瞧了眼一旁的崔公亮,这老家伙却是一脸平静朝我鞠躬道:“公主您放宽心,太后仁善的很,您这回来也是该去见见她老人家的。” 我摊摊手:“不去不行?”我这都是钦犯,侍寝什么的不过是那抠门皇帝物尽其用罢了,没必要还得给人去当出气筒吧,这宫里头的事,我见着多了,太后什么样我还算了解,但是五年没见谁知道如今啥样,况且她人好保不弃旁的人也好,万一是什么人借着她出面整我,我冤不冤那。 我可没打算和什么人争宠,何必和宇文岚后院子里这些花花草草纠葛? 崔公亮一脸温和道:“公主不必怕,老奴正是奉了陛下的旨特意来陪着您一起去觐见太后的,您放心,有咱家在,没人敢拿您怎么样!” 感情,这老儿和宇文岚早就知道太后这一出么? 看来我这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我将最后一口蹄髈恶狠狠塞进口中,嚼吧几下吞了,再将豆腐渣渣一滴不剩往嘴里头扒拉干净,靠,去就去,谁怕谁,老娘我好歹吃饱了断头饭,死也不冤了。 一旁的念慈早早过来给我漱口,整衣,倒是一副慢条斯理不着急的样子,连带着崔公亮也是一副温吞水煮青蛙的模样,不疾不徐半恭着身子等候着,不催也不急切。 倒是外头喊的嗓子第三回又嚎了一嗓子。 这才打扮妥当,念兹搀着我,崔公亮慢了一步在我身后,徐徐出了紫宸殿。 外头等候着的小太监正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扒拉着细长脖子往门里头瞧,冷不丁瞧见我等慢悠悠走出来一震,瞥了眼我,又瞥了眼我身后的崔公亮,赶紧上来作揖打躬:“哎呦喂崔公公,您老可算是出来了,让小的我好等,太后可是催了好几遍了,这要再不见人,可要我小明子把脚趾头跺了呢!” 他又朝着我催道:“这位可就是裴氏,快些快些,老祖宗催着呢!” 不待我回答,身后崔公亮一扫拂尘将那凑近过来的小明子一格,老脸一板喝道:“放肆,有你这么和贵人说话的份么?没规矩的东西,找死你个小奴才!” 要不说,人老成精,崔公亮侍奉了三代皇帝,这骨子里的气度,绝不是一般太监能比的,那小太监被他一喝,明明嗓门并不高,却愣把他给吓得噗通一声就给我跪了下来磕头不止:“哎呦喂贵人饶命,奴才不懂礼数,冲撞了您老,贵人饶命哟!” 我摸了摸鼻子,虽然说这些年骨头软了膝盖曲了,可是你还别说,被人这么一跪,倒也心里头挺舒畅。 权势这玩意,没人会不喜欢。 反正这会子我就当是看戏,宫里头的戏码,从来不缺热闹,我今儿个好歹多少年没见了,不看白不看。 我故作深沉的没做声,瞅着小太监磕了半晌头,崔公亮才道:“小明子,咱家可也是为你好,你家谨妃娘娘一惯谨慎,你这可不要给她落了话柄,年轻人做事,不要不知深浅,如今是贵人大度不计较,若是陛下瞧见了,那能有你好果子吃?行了,头前带路吧,也别让太后老人家久等了!” 崔公亮一句话里藏着三句意思的高深意境足够令小太监思虑半晌,小明子早没了先前那副急吼吼眼睛朝天的样子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在前头引路。 我颇为敬佩的看了看崔公亮,老太监早落后一步又恭顺的跟在了我身后,仿佛一切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不禁感叹,人要活到多少岁数,才能够知道所谓分寸,又要吃过多少苦头,才能够波澜不惊? 不知那宫墙深深处,又要演绎什么样的故事来呢? 太后慈,娇娃闹 要说这位当朝太后,我的前婆婆,其实我还是比较了解。 这位出生名门的大家闺秀一生顺风顺水,是个真正有福气的人。 故而她一向是给人沉稳大度慈眉善目的味道。 以往对于我偶尔表现出来的高傲,她一向采取雍容大度的态度无视而已。 如今我想,也许她早就预料到我的下场,也就对我多了份怜悯的纵容。 可叹我当初眼高于顶,实在难以看透,世人的眼光。 现如今兜兜转转了一回我又重新见着这位前婆婆,不得不感叹,人生在世,有些人汲汲营营,有些人苟活于世,有些人奋斗半生,而有些人却命中注定一生无忧。 我也算尝尽世态炎凉,可是不得不说,太后,是个幸福的活计。 我在崔公亮和念兹陪伴下一路来到延寿殿,进了那金碧辉煌的正殿,瞧着里头正南位置上坐着的妇人倒头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埋着头撅着屁股正揣测她老人家今儿个这是要给我啥下马威尝尝,就听头顶上温润如初的声音慢慢道:“平身吧,我这吃斋念佛的地,用不着这么大礼!” 一旁的念兹伸手便将我捞了起来。 哟,小家伙还挺直接,也不待我好歹客套客套。 好吧,不客套也罢,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我顺着念兹的手搭着站起身,这才抬头瞧了眼如今的太后老人家。 说她老人家其实还真是亏了,年过半百的太后这么些年变化真是不大,所谓世事沧桑这种东西也是因人而异的,在这位荣宠一身的妇人身上,那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莹润雪白的面目,富态而姣好,雍容华贵的珠宝堆砌在她乌发如云的头面之上,彰显的不是俗气却是贵气。 雕梁画栋的朱紫檀木大榻上斜斜依靠着的她瞧着比五年前都要年轻,气色好的那是白里透红的令人嫉妒。 哦,稍稍有些嫉妒吧,人这命啊,真是比不得。 我离了神感慨了一下下,便听得有人用尖利的声音道:“你,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 连续三个你一个比一个高昂,冷不丁就将我走了神的神智给拉拔回来,定睛一瞧,哎唷,这几日撞彩了还是怎地?怎么连番的撞见个熟人? 京城这地方,果然拔了萝卜带着泥,我倒也忘了,这位和太后,还是亲戚呢。 叶梦琪,兰州叶氏本族,前朝门下侍郎许庭侯叶瓒之女,如今他那个爹,那是皇亲国戚当朝尚书右丞相,授府仪同三司的开平郡凉国公,可是比曾经更显富贵了。 要不说冤家路窄这话,可是真理,想当年我与她成日彼此不待见,可是我是皇朝贵胄她是臣子闺秀,一高一低足以令我每回在她面前瞧着她被我奚落又不敢张扬的模样得意,现如今却生生调了个头来我成了钦犯她已是天之骄女了。 我觉得我尚能够淡定的接受这种倒错,怕是因为我如今,不觉着有甚么可以损失的。 故而我也仅仅只是龇这着牙朝她笑了下,不否认也不承认。 五年不见,叶梦琪比我不过大了一岁,如今瞧着倒还是梳着一头少女发髻,难得这位居然还能够在闺阁里头搁得住,也不怕日子久了蔫了么? 我以为当朝贵胄的女儿那应该是多少才子俊杰争取的热烘烘一坨牛粪,就如同我当年那样,怎么滴也该插上根嫩草再不济也是株杨柳枝儿不会寂寞才是。 难不成她还没能够攻下那从小被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堡垒么? 也是,如今那位小内相看着可是块油乎乎的蹄髈香得很。 我其实蛮好奇,这丫头的审美观实在令我很不理解,当初她是怎么透过令狐彦圆溜溜的身体外表看到他纤细的本质的? “大胆,真是越发的没礼数没教养,还以为自个是哪棵草哪根葱么?见了本翁主居然连礼都不行一个?姑妈,你瞧,我就说这里头不对劲吧,也不知哪个心怀叵测的家伙居然把这钦犯又从什么地方给挖出来,还想着迷惑皇上呢,姑妈,你可得管一管,皇帝表哥忙,后宫的事,您老可得给他提点着些千万别给人钻了空子什么的!” 我瞧着那嘚吧嘚吧说话的女子不由又开始走神,这五年我都错过什么了?怎么一个挺憋闷的丫头如今这般伶牙俐齿了? 我相当怀念当初那个被我几句话就可以欺负的只会哭鼻子的女人,虽然我对她那副做作的梨花带雨表情甚是不屑,不过我发觉,这招,对大多数男人还是有效的。 现如今她这般尖刻利爪的模样倒让我意外,难道说身份地位涨了,这脾气也跟着涨? “裴如意,你,你居然还敢这么没规矩,这么些年倒难为你还有脸皮活着,怎么?日子过的连礼数都忘了么?”叶梦琪仰着尖细的下巴鼻孔朝着天,睨着我厉声道。 我眨了眨眼皮,看着那红润的唇畔一张一合,这大殿采光过于充足,眼瞅着那里头喷出来的唾沫星子灿灿发光,不由道:“叶梦琪,说老实话,活着和脸皮其实没啥关系,倒是你,这么些年难为你倒懂得替人着想啦?连后宫的事,你也要管一管了么?” 我话刚落,叶梦琪精致的脸蛋骤然变色,先是瞧了一眼太后,这才又将那小眼一瞪,瞧着倒有几分杏仁眼的味道了:“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和本翁主说话,来人,还不给我掌嘴!” 气势上惊人的叶梦琪这么一喝,倒也极有威严,只不过威严的也就那么一声,完了却没人接续。 宫殿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看脚丫子的宫女太监有几个,应和的没一个。 余音袅袅的回荡,令这位刚才的厉喝更显得突兀。 这无疑令叶梦琪非常尴尬,面色一红,立刻转向了太后:“姑母,您看着怎么也不发个话么?由着这贱人在您这里嚣张么?” 太后一直没言语,神态不温不火的,我瞧着这份功力,没几十年是磨练不出来的。 父皇那时候,我记事起就没见着过太后这个职业的女人,只是有时候翻翻前朝史册,宫中太后,大多数可是从后宫里磨砺出来成了精的人物。 如今这位,虽然没经历过在宫里头磨砺的经验,但是这不动声色的气度,怕是不比别人做得差。 她等叶梦琪拉着她撒娇,这才慢悠悠道:“你一个姑娘家喊打喊杀的算怎么回事?好了,你威风也发了,人也看了,满意了吧?哀家累了,都散了吧!” 她话一出,不仅我有些惊诧,叶梦琪更是一脸震惊,拉住了太后的衣袖不肯罢休:“姑母,你,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过这个贱人,她,我听说她可是一晚上都在皇帝表哥寝宫里头待着,这,这可是太荒诞了,万一让外臣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掀起什么风波,您可不能姑息!” 啧啧啧,我叹了口气:“叶大小姐,那个啥,内宫的事,您知道的可真清楚喂!”我这在龙案上头被润泽了一夜的事转天她就知道了,这速度比宫里待着的都快,也不知,她又是否知道事情的本末? 那英明神武的皇帝之所以能遇上我可是因为在外头招妓哟,我暗笑。 很显然我的冷嘲热讽令叶梦琪很是恼火,呼一声站起来怒指着我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我乃堂堂曹国公的千金,何况陛下还是我的表亲,无论于私于公,我都不能袖手旁观,姑母心善,你不要以为就可以嚣张,陛下英明神武,断不能让你这个前朝余孽给玷污了名声!” 好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若非针对我,我倒有鼓掌称妙的冲动,五年时间我成了落魄钦犯,五年时间也让个小丫头有了心机。 这宫里头从来不缺名头,杀人,从来都只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这种理由通常都非常好找,即便没有,一个莫须有,依然可以轻易捏造。 何况还是事实。 叶梦琪义正言辞朝我发了一通火,立刻扭头对太后道:“姑母,请恕侄女无状,可是侄女看不过,也容不得她秽乱宫廷,您可别忘了爹爹托我带给您的话,这事,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家事啊!” 很显然,这话对太后还是有些作用的,她皱了皱眉头,似乎考虑了会儿,这才道:“那依你,这事该如何?” 太后刚发话,叶梦琪立刻道:“裴如意乃前朝余孽,实乃钦犯,为邦国乱匪,理当交由大理寺及刑部共同典正刑名,况且她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入皇宫内苑,这里定有相助之人,亦要一并查明,决不能姑息才是!” 我抽了抽嘴角,暗道这丫头要是个男人倒挺适合做官,满口义正言辞,心狠手辣,这拖一个还不过瘾,还想拔萝卜带泥么? 能助我的,指不定还得是那和我一样的前朝余孽我那可怜的小弟逍遥侯裴文玉? 其实我觉得吧,她要是够聪明,应该继续那后宫的名头坚持到底,你说后宫里头整死个个把女人不是无声无息?这要带上外头的臣子,怕是太后未必能管。 果然,太后闻言颦眉挥手:“这事,哀家不好插手,你还是让你爹上折子去问陛下吧。” 眼瞅着太后又准备下去休息,叶梦琪急了,拽住太后衣袖又道:“姑母,您如今不管着,还有谁管那?那,那她这样秽乱宫廷,还有她刚才对侄女如此无礼,都该治罪才是,不论那些大事,这些个也决不能就这么罢了吧!” 我默不作声的听着,心中想,我究竟是杀了她家老母还是灭了她家八辈祖宗,让她怎么深恨于我,恨不得要将我大卸八块才解恨? 这个问题要好好反省反省。 我沉痛的反思着我的以往,耳边听到太后不耐的声音:“那便让内尚宫她们过来带人议定,完事了让她们来回禀一下吧!” 说罢就要起身,叶梦琪面露喜色,真在这时,我身后一直垂头不语的崔公亮突然上前一步朝太后深深作揖行礼,道:“太后容禀,奴才临来之前得皇上口谕,此贵人乃陛下亲选,因事出仓促有不按宫规之处,暂不予处置,一起等陛下下朝之后自会亲自处理!” 太后闻言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就该依着陛下才是,就这样吧!” 叶梦琪那笑容还来不及收,便凝在了脸上,眼中冒火,直冲崔公亮,老太监却又低了头观察自己的脚尖,仿若什么也没说过。 她还想说什么,太后已经道:“行了,后宫的事你提醒是好的,可是别过火,毕竟你还未出阁,这有些话,可不该你说,传出去不好,嗯!” 这下,叶梦琪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我头回觉得太后老人家果然有些手段,只不过,倒不是对我,呵呵。 眼瞅着叶梦琪吃瘪,我非常乐呵,就听外头突然又有人传声道:“谨妃娘娘到!” 今儿个太后这,可热闹。 叶梦琪面露喜色抬头,我不由也回头瞧去,这一看,却又看出了几分感慨几分唏嘘。 曾经事,沧海水 要说我裴如意一生顺风顺水的时候唯一令我觉得有种如鲠在喉般不舒服的人,非殷傲霜可数。 殷傲霜的爹,曾经是左晓卫大将军,掌管枫亭等五十个府的豹骑军统领。 当年若不是他,宇文岚也未必能够掌控这大梁的天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谁,都能仰着鼻子看人,唯独每回见着这位,都觉得不得劲。 宇文岚的祖上和殷傲霜的祖上都是陇川四大世家出身,乃是大梁开国功臣八大柱国之一,因着我爷爷辈皇帝将两家的父兄分掌关内一百一十二府的府卫,驻地离得很近,故而世交甚深。 到宇文岚这一代,他作为本家长子因世袭以及分外特出的才华被举荐入京,也就才有了我在殿上对他的惊鸿一瞥。 因为我,父皇便班旨留宇文岚在京入禁卫羽林卫,我还记得我第一回见着她,是在我站在高高的殿堂上当着满朝文武请求父皇给我指婚给宇文岚之后的第二天,我满心欢喜的踏进宇文家因为父皇班旨赐下的京城闹市区的大宅。 高高兴兴也不待他家管家进去通报,我便直入他家的内堂,结果就看到宇文岚与她相对而立,亲密的正在交谈。 恋爱中的女子,通常都会有本能的对异性排斥,我瞧着俩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觉得刺眼,当下就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宇文岚她是谁? 宇文岚瞧了我一眼,他那个时候和现在其实并无本质区别,我估摸着,这人大概出娘胎就不太会笑,眉眼看着唇红齿白一脸风流倜傥像,但是他拿眼瞟你一眼,压力很大。 我惯常的嚣张不知为何只要被他这么一瞥,呼啦啦大厦倾覆。 事后据我身边一直跟着的贴身侍女铃铛说,公主您的表现很好的诠释了一个入门小媳妇的美好形象。 我听着倒也不恼,甚喜。 不过当时宇文岚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冷淡客气的问我:“公主鸾驾莅临,不知所为何事?” 而她则上来恭恭敬敬行了礼,道:“臣女殷傲霜见过公主!” 我算是知道了这位的名字,只是我还来不及表示一下我高高在上的架子,宇文岚已经判若无人的对她道:“老夫人那儿我得了空自会去拜访,你先回去吧。” 于是我就只能看着她客客气气告了别,走了。 我当时看着她走,总觉得她有点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本来想要喊住她,不过宇文岚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我这个主意:“公主来此,有何贵干?” 我很快记起来我的来意,因为这个赐婚的事,我高兴了整整一晚,说起来惭愧,虽然我在京城也算是嚣张的,不过论感情,除了五岁那年对刚分配来我宫里头当值的八岁的小太监起了一点点的绮念抱着他说要嫁给他之后,当日就再没见着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我为此嚎哭了几日,结果还是崔公亮得了父皇吩咐来劝慰我让我明白了太监这个职业对婚姻的不可联系性,以至于我短促的初恋就这样碎成了一地粉渣子。 之后么,再没什么人轻易入得了本公主法眼,但凡我看得上的,大半后来也在父皇的考验里败下阵来。 我十四岁起便明白,大多数男人的不可靠性,吸引他们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爵位,我的身份。 我对男人甚为失望。 这对宇文岚,算得上是头一回正经八百的看上,而父皇这一次,倒是难得很干脆没有为难,我想他老人家当时也是极为欣赏他的吧。 也不知几年后看着亲自带人灭了自己皇朝的好女婿,我父皇临死在想些什么。 话说回来,我兴奋一晚上之后想到个问题,我觉着,作为一个公主,虽然我与宇文岚已经有了金口玉言的赐婚,但是总觉得吧,我应该让宇文岚更了解我,喜欢我,是我,不是公主。 这个问题令我纠结了很久,拉着睡眼惺忪的铃铛让她给我出主意。 最后铃铛倒是被我给磨出了个主意,她说准驸马乃是名门世家,对诗书礼乐一定颇有研究,虽然他们家武将比较多,但是听说驸马从小有个名号“玉蛟公子”,武功好,文采也不错。 投其所好一定可以让宇文岚对我有好感。 至于怎么投其所好呢?我知道,京城百年世家有不少人在城西一个叫思慕洞天的园子里常常会有诗文会,乃是京城难得的文坛盛会,以往我是不太有兴致在那儿的,如今我却硬是让崔公亮带着父皇谕旨去要了俩名帖来,打算邀请宇文岚入内。 我想,他一定会喜欢的。 宇文岚听我如此说,瞧了我一眼,没见着开心与否,只是道:“公主有心,不知能否再讨一份名帖?臣想带一位朋友去。” 这诗文会乃是世家盛会,世族在京城势力强大,即便是父皇,也是不好嚣张的,我得了俩分名额,却已经是难能了,我一时很为难。 宇文岚并未强求:“若是不行,便罢了!” 我哪里听得他这么清淡的口气,一时便将自己那份给了宇文岚,当时看他略略一弯的嘴角,虽不见笑,已经有风华绝代心神摇曳的感觉了。 好吧,牺牲个把,换得驸马开心,挺值。 然而我没能去,后来却听闺中某位好友提起,当日陪着宇文岚在诗文会上一鸣惊人的,却是殷傲霜。 从此宇文岚在京城如鱼得水,而我却与殷傲霜结下了大疙瘩。 本来我与她第一回合,唔,其实因为宇文岚在,我们的那个回合连见面带离开维持了仅仅半刻不到,就已经烟消云散而去。 很多年后我在想,估计这第一面就预示了我俩这种不平等的对抗,从来都是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谁让她是宇文岚所谓的青梅,谁让每一次我在她面前发脾气,总是会被宇文岚逮着呵斥,谁让我辛辛苦苦的讨好宇文岚没见着他肯轻易笑一笑,然而每次见着他和殷傲霜在一起,却总是和风细雨的呢? 好吧我承认,此女清雅恬淡,又娴贞气静,熟读兵书韬略,会写锦绣文章,比起只会发脾气耍性子的我来说,无论怎么瞧,他俩站在一起都比我俩般配。 五年来我痛定思痛了几回,终于深刻认识到,所谓真正的女人,大概就要像她这样,有手段,有能耐,有心机,有韬略。 另外要不矫情,不顽劣,不骄傲,不缠人。 他母亲的这事,一般二般的人是做不到的,比如我。 于是我只能是人家手底下的败将,败得那叫一个惨。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是见不着这位了,见不着好,见着了我还真不知道,我是该冲上去表现一下泼妇骂街般的泼辣呢,还是应该表现出你死我活般的神勇。 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的这一刹那,居然又再见着这位了。 我却只是无声无息的站在一旁,眼瞧着这位依然端着她那一张风淡云轻般的疏离和淡漠,施施然的从我身旁飘过,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连瞥一眼都不曾。 她依然还是这般,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以前是,如今依然是。 而以前,不论我是发脾气,砸东西,用势压人都从没能在她身上取得成果,不见硝烟的战斗中,我从来只能铩羽而归,他母亲的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平等战争。 她这般当我空气似的从我身边掠过,我倒是将她能细细瞧个仔细,五年时间,她是真没什么变化,当然,如今这一身品格估计离皇后仅一步之遥的嫔妃品服,五色彩绣织锦半臂,披帛袅袅,气度远非当日可比。 面容还是那么精致,瞧着,唔,就是那肚子稍稍有些个不同…… “臣妾拜见太后,太后圣安。”殷傲霜莺声燕语,款款冲着太后下拜。 太后见着她,面上倒是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连带她身旁沉着脸的叶新兰也是一脸欣喜,果然,她总是能让身边的人都对她青眼,除了我。 太后抬抬手示意她起身:“快起来快起来,哀家不是说过吗,你有了身子就不必总往我这跑,小心养胎才是!” 她又冲着叶新兰道:“丫头,还不快扶谨妃娘娘起来。” 叶新兰应了声,忙下阶来搀住殷傲霜的手臂扶起她来,道:“娘娘,姑母可疼你呢,刚才还说要让臣女把家父刚给送来的鲜水果往你那儿送一份去,你便来了。” 殷傲霜笑笑:“多谢叶小姐,多谢太后,臣妾不敢当,这晨昏定省乃是为媳之道,臣妾断不能因为身子娇贵就失了分寸,只是今早有些不适,一时没能及时过来给太后请安,臣妾甚是惶恐,请太后恕罪。” 太后听了露出几分紧张:“怎么会不舒服?可有招太医看过?哎,你这不舒服更不该过来,来人,快去宣胡太医来。” 话音刚落,殷傲霜已经道:“太后莫急,已经看过了,只是气血虚了些,开了方子服过药了,您不必担心,如今身子舒畅了才过来的。” 太后闻言这才松了松神情:“哦,这便好,既然如此,那你也别多动,早些歇息,这头三个月里,可是最最不放心的,你要多加小心,这,可是我第一个孙子呢!” 殷傲霜低头应了,在宫女递来的椅子上坐下又道:“臣妾来,一是给太后您请安,二来,也是因为臣妾的哥哥前些日子去涿州拜访了那儿灵淮寺的方丈,从他那儿得了一本迦叶佛经手抄本,乃玄德年间的孤本,臣妾想来太后一定喜欢,故而急着给太后您送过来!” 太后听了果然大喜,“噢,是一如大师的手抄本么?果然?” 殷傲霜从手下小太监手里接过来一本泛黄的本子递上来,太后惯常温润的脸上掩不住喜悦,翻开瞧了瞧:“果然是大师手笔,好好好,谨妃有心了,替哀家也谢谢令兄!” “能令太后欢喜,这是臣妾一家的荣幸!”殷傲霜笑道。 太后捧着孤本站起来:“哀家要去佛堂参一参,哦,对了你们早些散了吧!” 叶新兰闻言着急:“唉,姑母,这个裴如意的事,您还没处置呢!” 殷傲霜已经道:“太后参禅要紧,叶小姐,这些小事,无需劳动太后,还是由臣妾代劳就可以了!” 太后想了想,点头:“也好,谨妃如今你是这后宫品阶最高的嫔妃,处置这些事也是可以的,那便有劳你了,不过不要闹大,毕竟这不过是陛下的私事,闹到朝堂上去不好!” 殷傲霜低头:“臣妾明白分寸,太后您放心!” 眼瞅着殷傲霜就这么四两拨千斤的将佛爷爷太后老人家给送走了去,待太后人影消失在大殿上,殷傲霜慢悠悠站了起来,这才将那目光,朝着我转了过来。 我又一次感叹,她依然还是那么有手段。 眼见着殷傲霜慢条斯理朝着我走过来,那眼神越发清晰的在我面前逼近,我恍惚了一下,仿佛又记起,五年前,同样的脸,同样的眼神。 那一夜,冰冷的雨水,冰冷的心,还有的是被一只脚踩在泥泞里的脸,以及脸下扎得我生疼的沙砾。 就是在那一天,我终于尝到了所谓的人间地狱。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终于明白,自己其实彻彻底底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 三世因,果业报 恍惚一闪念,那抹如今多了份雍肿的身子已经在叶梦琪的搀扶下挪到了我的面前,挺了挺她的肚子,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看着我,细细的打量。 要说那以往轻描淡写不拿正眼瞧我是一种漠视,如今这分外沉重的打量,却是一种重压。 面对这种重压,我脑子里此刻正在进行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死磕,还是不死磕,这是个问题! 我一直有一种闹不明白的情绪,就是我与殷傲霜其实大半时间几乎都不怎么照面,照面也是不说话的,但是为何我们之间会形成这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呢? 这个命题比当初我研究如何把驸马爷给搞上床去复杂的多了。 就在这一刻,当我的视线停留在那刻意拢起明显的肚子上时,我突然灵犀一闪,这种纠葛的根本就是因为在我想把宇文岚搞定在我床上去的时候,她也在思考和实施这个命题,当同一命题的目的点是一致而一致的目标只能有一个获得胜利的时候,就像是两只在原野里争一块肉的野兽,肉无罪,野兽也是被动的。 最终结论就是,这是一块香喷喷的肉引发的内宫血案。 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后宫,哦不,整个皇朝不论哪个世族,都存在着的这个根本命题,就是阴盛阳衰。 当一群女人必须围绕一个男人来寻求生存的世间法则存在时,尤其是这个被围绕的男人还是一个非常难能可贵的优质五花肉时,这个被争夺的血案势必会绵延不绝的承前启后。 这种血案宫廷里外不胜枚举,而我与殷傲霜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既然引发争执的根本被我发掘出来,那么如果这个肉已经不再需要被其中一个争执,那么这个血案是不是可以宣告终结了? 我内心长长吁了口气,这家伙,如此一番缜密的辩证论,实在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我暗自得意于我终于疏通了这复杂多诡的理论,却听到耳边叶梦琪高调的嗓音毫不客气的指着我道:“大胆,见着谨妃娘娘你居然敢不跪拜行礼?!” 我瞧着这位理直气壮的出头和后者的缄默,寻思着到底该不该弯下这一次的膝盖骨。 后腿窝上有根筋,今儿个粗实了些,不太服从大脑驱使。 一旁默不作声着的崔公亮已经道:“翁主,此乃后宫贵人,陛下之家事,老奴觉着不是您该过问的!” 我对崔公亮的倚老卖老表达了诚恳的佩服。 丫的不愧是三朝元老,说话就是不一样。 崔公亮则低着脑袋垂着手标准的摆着一副恭敬的模样,几十年没有变化的感觉。 相对于他的平淡,叶梦琪这张脸,就有点扛不住了。 我瞧着,这大姑娘家家的,被刺激的可有点深。 当时很显然,崔公亮的身份,叶梦琪并不敢和他顶。 于是,涨红着脸进不是出不是,甚为辛苦。 我不由心中一阵莫名的欢快,歪了下嘴角,可那一直不出声的殷傲霜却突然道:“那本宫总可以管一管吧!” 我那歪了一下的嘴角不由自主抽了回。 但听这位又道:“崔公公,这位贵人难道在本宫面前可以连行礼都不用了么?” 崔公亮一躬身,平平淡淡道:“回娘娘的话,陛下说,贵人昨夜甚是操劳,已经免了她见礼的事了!” 哦,有这事?我甚是讶异,瞅着老太监一脸平淡的模样瞧不出端倪,再品味品味,却又觉得牙根痒痒,宇文岚,你丫不地道啊,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觉得不得劲呢? 操劳你个鸟! 果然,殷傲霜长眉一挑,打量我:“果然是陛下说的?” “老奴不敢诳语,若是有疑问,娘娘可以去问陛下!” 殷傲霜似笑非笑道:“妾身不敢,只是不知道,贵人你昨儿个忙得是什么事?” 我突然嘿嘿一笑,不待崔公亮接口先一步道:“娘娘休要误会,昨儿个我与陛下么,确实是很忙,陛下与我秉烛夜谈,谈了一个通宵,实在是甚为辛苦啊!” 我这一插嘴,那三个人一脸惊奇看着我,连身旁的念兹都抬眼瞥过来。 多么一致的眼神啊,那里头的意味就是:我看你胡诌! 我确实是胡诌,眼瞅着殷傲霜一脸冷讽的瞧着,我低下眼皮溜了圈她那圆咕隆冬的肚子,笑了笑,我估计这笑容,大概过于谄媚,让这位贵妃娘娘有些吃惊,表情里多了份深思。 我却旁若无人开始胡侃:“在下这几年啊,旁的没啥学到,倒是对佛理,学了些皮毛,如今路过京城,不巧正好被陛下遇着了,娘娘也知道我与陛下往日是有些故交,一时就起了攀谈之心,谈了半日佛理忘了时辰,故而今日累了些,惭愧惭愧,倒让旁人误会了!” 我摇头晃脑学着山人那么一晃点,身边这几个眼神都有些个发直,估计大半以为我抽风了。 倒是殷傲霜看我的眼神又浓厚了些,纤眉一挑道:“嗯?不知陛下何时对佛理有兴致了?愿闻其详!” 我呵呵一笑:“不敢当不敢当,就是一些小小心得,娘娘有兴趣,那我就说一说吧,娘娘可知佛家有云:三生因果报应之说?有道是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业报有三,一为现报,二为生报,三为速报,如斯三报,皆为人世七情六苦的根本。福禄寿喜,鳏寡孤独,皆是自作自受而来,比如说这现报,便是今生所做所为,今生得报应,此报应,有福报自然也有祸报,福报所谓积善行德,自有善终,一生平安。祸报么,若是此生杀孽行恶,造业太多,即便此刻不报应,说不定下一刻,下一时,下一世便要受其苦,此乃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正是此理。” 我瞥了眼殷傲霜略显暗沉的脸,笑得越发的谄媚,直盯着她那肚子瞧:“一般人以为粉饰太平便可蒙混过关,然则人在做,天在看,有道是黄金装佛装自己,遮盖如来盖自身,这瞒天瞒地瞒不过自己,报应终会有的,不是自身,也说不定就会应在下一代上,父母债,子孙还,这便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之意啊!” 我悠悠长长一叹,摇头晃脑结束了自己一番长篇大论。 随着这一通脱口而出的胡侃,我突然觉着,其实也不算是胡侃,应该说,也算是我对此生很多事的总结。 我深深的感慨,近一年来求经问佛不是白参的,我觉悟了。 矮油,如果不是这一趟被逮着,指不定我就会有机会成为一代宗师呢! 怪不得锦州泰安报业寺的方丈三途大师说我有慧根呢,看来不假。 殷傲霜听着我这一通大论,却是神情越发凝重,一手默默扶上自己的肚子,出了会神。 叶梦琪瞧她如此,急道:“娘娘,你可别被这女人给忽悠了,她没安好心呢!” 嗯,倒也说得挺准的,是忽悠大发了。 殷傲霜仿佛被叶梦琪那独特的高五音给震回了魂,抬头看我,不由冷冷笑了下:“多年不见,如意公主你倒是长进了,失敬失敬!” 这话,我已经听到不下一遍了,说这话的另一位,正是这位英明神武的丈夫,这夫妻俩倒是挺默契,一而再的嘲讽我。 要论长进,还不是这俩夫妻给逼出来的? 我立马回了一笑:“嘿嘿,不敢当不敢当,您听着,觉得有所收获就好!” 殷傲霜突然把脸色一沉:“放肆,本宫客气,不是给你面子,是给陛下,宫廷重地,你妖言惑众可知罪么?” 我被她突然变色的呵斥倒是真给吓了一跳,歪着头露出一脸惑然:“嘛?妖言惑众?说笑吧,我这可是说得佛法,此乃历朝历代的国教,娘娘你怎么说是妖言呢?太后老人家刚才还得了娘娘您一本佛经不是?” 殷傲霜顿了下才道:“裴如意,你能耐厉害了啊,本宫小瞧你了!” 也不待我回击,她又变了脸色冷笑一声:“你说这业果报应,岂不是在诅咒当今杀戮太重,应谶轮回,当有报应么?你胆敢如此诅咒当今圣上,该当何罪!” 瞧,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殷傲霜,你何其狠啊,我到底是怎么滴你了至于非要置我死地不可么? “矮油,娘娘,这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啥时候这么说了?这话分明是你说的,怎么赖人呢?”我朝身后崔公亮望了眼,咪咪一笑道:“公公您老可听到了么?您老作证,我说了什么?娘娘又说了什么?” 崔公亮抬起他那张老脸,深邃的瞧了我一眼,便有种分外默契的意味,顿时令我涌起几分沉积了的记忆,想当年,我曾经为了溜出宫去玩耍被父皇派来的大内护卫给捉了个正着,是他老人家在一旁使眼色帮我与父皇周旋。 后来我因着几回讨好准驸马和殷傲霜掐架掐得惨败闹得满京城风传如意公主的糗事,回来被父皇禁足,也是多亏了老头子给我说好话圆场,为此,我与他结成了忘年的阶级战友,只需一个眼神,我们便能配合的亲密无间。 多少年过去了,乍然又见,原来有些东西还是没变的。 崔公亮果然道:“老奴一向是该听都听,不该听也都听了的。” 说得好啊,我瞧着那殷傲霜的脸色,全然没了一开始的精致淡定,愣是扭曲了几分,丰硕饱满的胸起伏忐忑了几番,显然是气得不轻。 但是一贯明白分寸的她定然是知道,惹谁也惹不了崔公公,即便是天子近臣,也比不上一天到晚都伺候在宇文岚身边的总管太监。 瞧,这就是太明白的人活着的痛苦,顾虑太多。 比起她的隐忍,一旁叶梦琪却少了太多的耐力,一撅嘴要开骂,被殷傲霜一把按住手臂看了她一眼。 她顿时没了声息。 殷傲霜又是几番呼吸之后,眼里积聚起来的浓烈不经意的又渐渐淡去,很快,她平复了下来,凝视我,略略抬起头颅。 朝我一笑,恍惚间我觉着,又看到五年前那一晚的她,冷傲,俾睨,不屑,狠绝。 我心中冷不丁一抽,就听她曼声道:“一个前朝钦犯,入陛下寝殿,此悖驳纲常,包藏凶匿,定有祸逆之险,本宫为陛下计,既然管不得,也不能姑息,此乃谋逆大罪十恶之首,看来得请宗正寺来好生勘察才是!” 十恶罪,八议赦 我已经可以肯定,我一定在什么时候做了令殷傲霜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事情,所以才会被她这么三番四次的往死里整。 可能,这也是三生因果报应的一种,也许上辈子我杀了她全家夺了她良人,吃了她肉吞了她骨,所以此生我俩见着就你死我活。 十恶不赦啊,谋逆,这是疏议里十恶罪之首啊,殷傲霜,他令堂的你真狠! 宇文岚,你丫抽冷丁子要杀要剐之前还不带浪费的物尽其用了一回,你老婆更狠,丫的直接给个拖出去灭九族的罪。 我的九族,其实就剩在园子里头给软禁的那一位了。 裴文玉啊,姐真是对不起你,好端端家里头老实呆着就因为你姐做了回龟奴好死不死被皇帝陛下梳洗了一回就殃及池鱼了。 父皇哟喂,您估计要死不瞑目了,惭愧惭愧,亏您还那么疼我,您那点血脉却断送我手里头,那个啥皇帝要逛妓院,皇帝他老婆要吃醋这事我真没法控制啊。 “来人,还不给本宫把人拖走!”殷傲霜厉声喝道,一旁叶梦琪得意洋洋瞧着我,分外的兴奋。 我就纳闷了,我和殷傲霜有仇也就罢了,和这丫头究竟啥时候结仇的? 恨不得我去死的样子,凄凄切切惨惨,我裴如意做人实在是失败透顶了。 一个两个的都那么恨我。 我委实觉得甚为惆怅。 眼见得外头侍卫冲入门内要来拿人,只见崔公亮将那老脸一板,雪白俩条浓眉一竖,喝道:“谁敢?!贵人乃陛下钦点伺候,没他的旨意谁敢动她?” 这一声喝,明明听着尖细不高,明明老太监身子常年弓背驼腰,然则就是那么一喝,却生生把人震了一震,宫禁金吾卫一干人等左右看了看,脚下的虎皮鞯半张半驰,一时愣在当场。 殷傲霜不愧是将门之女,气势从来不比寻常女人,她横眉冷然道:“崔公公,天子无私事,更可况,内宫执掌,一应体制,后宫人伦均乃本宫职责,即便是陛下错了,本宫也理当纠正。” 铿锵而语之后,不待崔公亮开口,她瞪着为首的金吾卫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把这贱人拖走!” “是!”金吾卫应了声,又朝我这扑了过来,我眼前一花,崔公亮一个踏步站在我的面前挡住,念兹拉着我的胳膊往后头退了退,身前的老人直起他的腰杆,伸手将头顶上的方领纱帽取下来,露出一头梳拢的一丝不苟的白发,凛然道:“老奴在此,看谁敢动公主一根毫毛!” 我瞧了眼那被殿内的阳光照得根根璀璨的白发,看着那微微战栗却摇而不倒的身躯,眼里头泛出一丝酸涩来。 我不知道,当初,这个身躯为什么没有同样挡在父皇的面前,虽然我明白,即便他挡了,那一群虎狼,也终究是挡不住的。 就像今日,他挡着,又能替我挡住多久呢? 我叹了口气,在他身后轻声道:“崔公公,我谢谢您了,您让开吧!” 崔公亮身子一颤,回过头来朝我眯起眼,笑的眼角都是深深的沟壑:“公主啊,老奴今天说过再不让人欺负了公主去,老奴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您放心!” 我微微摇头,放心?我实在不明白,这老人家今日这般视死如归般的袒护所为何来?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我本就是钦犯,宇文岚的这个老婆不杀我,他就会饶了我不成? 谁杀还不都是一样的? 难不成宇文岚那还没享用够?多么惊悚的结论,我哆嗦了下,望天,开始思考起这个可能的结论。 那么我究竟是该慷慨的赴死好呢?还是该苟延残喘的继续扒着皇帝的狗腿活多一日好呢? 太难抉择了! 前头的金吾卫显然被崔公公震慑住了,又是犹豫起来,我觉着这皇家的禁卫有些个缺乏主观能动性和坚定性,颇有些草性,忒摇摆不定了些。 那一头殷傲霜几乎是狰狞了那张维持了许久的精致脸庞,怒道:“这等十恶之罪,公公你就是天子近臣,也包庇不得!上去拿人,我就不信,你还敢反了不成?!” 呃呃呃,本宫都不喊了,真是急了。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突然有人朗声道:“十恶之罪虽然是不赦之罪,然则疏律之中,尚有八议,凡八议之人犯死罪,皆须奏请,娘娘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声音,如银瓶炸裂,在殿堂之内灿阳一泻,流淌而来。 殿内之人都震了一震。 叶梦琪第一个先反应过来,一脸欣喜朝着门口唤道:“令狐大人!” 令狐彦一身淡紫五章纹锦袍,紫金玉带,乌皮六合靴,显然是才从朝堂上下来。 他这么行云流水旁若无人的走来,也不知是不是外头从殿门口流淌进来的阳光比较刺眼的关系,随着他款款而来,那光灿灿的阳光也就一起进来,仿佛披在他身上的锦衣,被淡紫色反衬出一片流光溢彩来,瞧着分外刺眼。 嗯,也格外让人有种如仙人缥缈而来的意境。 我想若不是根据我分析得出来的结论这厮不是那分桃断袖便是那追求有些个歪门左道的主,也许我也会被他这光鲜的外表所欺骗。 难怪叶梦琪从这位入了殿,眼睛就没斜过。 斯文败类啊,也不知摧残了多少花花草草,瞧着叶梦琪那痴样,我盘算着要不要把昨日他和皇帝一起逛妓院这种事情说出来打击一下她,好平复一下她对我莫名其妙的不待见。 令狐彦已经踏进殿内,似乎没在意所有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对着殷傲霜躬身一礼:“下官见过谨妃娘娘!” 殷傲霜目光一转,面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刚才的平淡:“令狐大人怎么有空到内廷来?” 令狐彦裂唇一笑,晃了晃他那口白灿灿的狐狸牙晃点了一屋子的人:“下官乃是奉陛下谕旨来给太后送天竺国进贡的《般若波罗蜜经》一部,惊扰了銮驾,还望娘娘恕罪。” 今儿个什么日子,怎么谁都往太后这送经,她老人家参得过来不? 殷傲霜哦了一声,低头摸着肚子状似沉思,一旁那位一脸花痴的叶梦琪见令狐彦都不看她,分外焦急,又唤了一声:“令狐大人,太后去后面庙堂里头诵经呢,我带你去见她老人家吧!” 令狐彦这才略略朝她看了眼:“不敢有劳小姐!” 他这么疏离的口吻太过明显,顿时让叶梦琪一副受了伤害的模样,那杏仁大的眼睛里头一瞬间就水汪汪了起来,瞅着倒有几分当年那小媳妇的模样来。 人生在世,情爱之事,莫如妾有心,郎薄情的凄凉,我虽然瞧着嚣张的叶梦琪吃瘪颇觉心里头痛快,可是瞧着那摸样无端又想起自己曾经也如此过一回,不禁又唏嘘不已。 还不等我唏嘘完,令狐彦的眼神瞟了过来,望见他来,崔公亮不知何时又退回到我身侧,拱手不做声了,令狐彦对着我作揖行礼:“臣令狐彦见过公主!” 刹那间我只觉得所有人都往我这边瞧,而叶梦琪那眼神,就快把我给剐了! 咦咦咦,令狐彦,你是不是还记着我当初老拿你开涮的仇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谁让你当初圆股溜丢胖墩墩皮滑肉嫩的跟个豆腐似的,谁见着不想撮一撮玩呢? 您老也特记仇了些吧。 令狐彦仿佛没注意到我悲愤无言的眼神,继续道:“陛下让臣若是遇上公主顺道说一声,他卯时三刻就回寝宫,让您等他一起进餐!” 这下,连殷傲霜的眼神也加入剐人的行列中来了。 唯有那些个金吾卫,非常稳定的又一次摇摆,向殿堂外撤去。 殷傲霜勃然道:“令狐大人,这个女人乃是钦犯,岂能再与陛下共处,大人乃当朝股肱,这种祸乱朝纲的事,您也能罔顾么?” 令狐彦依然恭恭敬敬的朝她行礼,口中却道:“娘娘所言差矣,此女乃前朝公主,当今圣上发妻,何来钦犯一说?娘娘谬误了!” 他这么一说,殿堂上起起伏伏几次倒抽凉气的声音,殷傲霜面色一变,身子跟着往后头跌了跌。 叶梦琪忙扶住她胳膊:“娘娘当心!”又朝着我怒视:“这个女人怎么会是陛下发妻,陛下糊涂了么?” 我面对她的指责一摊手,一脸诚挚的疑惑:“那个啥,别看我,我也头回听说!”我相当怀疑,宇文岚会如此说么? 当然,若是能因此从十恶之罪上脱身出来也不是坏事,到底这个要连累我那可怜的弟弟,好歹我死了不要紧,带一个太缺德。 我这副摸样似乎令叶梦琪恼羞成怒:“你休要得意,贱人!” 令狐彦突然大喝:“大胆,敢对皇后无礼!” 叶梦琪顿时被喝声惊了惊,惶恐万状的看向令狐彦,后者冷冷藐着她,令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可是就是没敢再说话。 殷傲霜猛得抬头看向我,眼里的神情几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我不禁抽气,这女人以往一惯风清云高,今日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一副要将我挫骨扬灰的企图? 但听她冷冷道:“令狐大人休要妄言,本朝哪里来的皇后,宗祠里也没这份玉牒,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令狐彦却道:“娘娘您刚才说十恶之罪谋逆不赦,然本朝巡前朝法典,有八议之赦,这皇亲国戚乃八议之议亲一条,所谓义取内睦九族,外叶万邦,布雨露之恩,笃亲亲之理,故皇帝袒免天潢贵亲曰议亲,皇后之罪,自然乃在议亲之列,难道不是么?” 殷傲霜冷冷一哼:“令狐大人,你不必与本宫咬文嚼字的大谈本朝律法,本宫只问,这里何来皇后,何来议亲?” 她将我一指:“莫不成大人指的是她么?本宫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此女乃本朝皇后?这里有谁知道本朝有皇后了?大人所言,岂非太过荒唐了?” 她话音刚落,有声若钟磬相击,水润光滑的从延寿殿外漫漫而来:“朕的皇后,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帝妃吵,夫妻闹 今儿个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太后这延寿殿分外热闹,当当今圣上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之时,所有殿堂内的人先是一顿,然后齐齐一声喊:“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一个俩个的往地上跪了下去。 我略略迟钝了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昨晚上那龙床上滚了滚被润泽的有些过了,原本我那引以为傲的下跪的速度皆因身子上不可言说的酸涩而慢了半拍,对着太后时还没觉着,因为身旁好歹有俩一老一少搀扶着,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忘了,直接先自己个跪了下去。 留着我根个葱似的扎在地上显眼了一会儿,直到我被那踱步而来的明黄白领绣山海龙纹的袍子上流光溢彩的色泽晃了晃眼,手搭凉棚,正撞上那白纱帽下拢在朱丝绶带里的白玉脸庞,上头那一双黑幽幽若南海黑珍珠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朝我这看过来。 一个激灵下,我终于又找回了我的本能,噗通一下跪了下去。鸦雀无声的大殿只有那衣纹带水的轻飘,簌簌微响着走进殿堂里,慢悠悠的用他那独一无二悦耳铿锵的声音道:“今儿个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都在母后这?” 我听着那声调,不由自主脑子里头就冒出那张懒洋洋的俊脸来,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烟陇远岫水墨丹青的眉目里,一双似眯非眯的眼,此刻我打一百二十个赌,正好死不死的盯在我脑袋瓜子顶上。 他母亲的分外令人牙痒。 我就不信,今儿个这场面,他会不知道怎么回事? 崔公亮乃是他身边的大太监,愣在我身边伺候着,你这不明摆着让我招忌讳么? 如今倒好,还给安个莫名其妙的皇后头衔,我这皇后估计会成为历史上最短命的,指不定下一刻,我就一命呜呼了。 宇文岚,你丫忒狠了点吧,你要杀剐我认了,至于还要这么玩我么?后宫里招人嫉恨多么的悲催,父皇那时候我看得多了去了,我好歹还给您老伺候了一回吧,没功劳苦劳也算对不?给个痛快那么难么? 宇文岚的话,没人接,他也似乎没打算让人回答,话音刚落,那双乌皮履尖尖的翘头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头顶无比温柔的声音无所遁形的朝我压过来:“梓潼昨夜累了,还是快平身吧!” 唔,延寿殿哪个宫人那么勤快,为何就连一只蚂蚁都木有呢? 木有蚂蚁好歹给个地缝也是好的,契合的那么完美干嘛? 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的声音继续打断我的臆想:“爱妃?怎么,可是身子软得起不来?那让朕来扶你起来吧!” 爱妃你个老母! 我豁然抬头,龇牙冲着就在几寸外的俊脸一笑,格外夸张的道:“哎呀,是陛下呀,不敢当不敢当,小的这低贱鄙俗的身子怎么能够当得起您高贵的龙爪呢,别别别,小的惶恐,小的分外惶恐!” 我撅起个屁股往外侧一骨碌,避开了宇文岚伸出来的手,却身子歪了歪,重心不稳的趴在地上,四肢着地,分外狼狈。 我这突然的避开令宇文岚温润的脸庞一顿,剑眉下的眼,顿时浓黑了几分,若潮汐翻涌了起来。 凭我对他的了解,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我却嘿嘿朝他一笑,溜了眼他身后跪了一地满脸惊诧的人们:“陛下英明神武,小的卑贱,您这抚慰的顺序错了!” 宇文岚保持着一种半蹲踞的姿势,宽大的袍子上狰狞的古兽纹勃然仰头,这令他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面容风云际会,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伸出手平展在我面前:“过来!” 平和的语调,山雨欲来的隐忍。 我本能的要伸手,可是在最后一刻咬住了下唇没动弹。 身后骤然有人尖声道:“陛下!” 宇文岚没动,只伸手固执的盯着我。 “陛下!”尖利声再一次响起。 我瞥了瞥他身后头殷傲霜快要溢出血来的眼,发白的脸,微凸的肚子,对着宇文岚又是一龇牙:“嘿嘿,陛下,您的爱妃在后头涅,好歹人还有身子呢,跪久了伤了龙种可不好吧!” 宇文岚瞧着我的眼动了动,不知为何嘴角突然弯了下,这才收手慢悠悠起身,淡然道:“都平身吧!” 大家伙这才悉悉索索的爬起来,崔公公及念兹赶紧上来一左一右将我搀扶了起来。 殷傲霜突然上前几步站在宇文岚面前,白着脸道:“陛下,恕臣妾不恭,但是这皇家体统不可姑息,陛下何时有了皇后?臣妾怎么不知道?这种事情,乃宗庙社稷之大事,陛下万万不可以乱说!” 宇文岚挑了下眉,面容淡淡的甚至都没有情绪:“谨妃何时对朕的后宫那么有心了?朕怎么不记得给过你统管后宫的权力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朕?” 很早以前我就在宇文岚面前吃过瘪琢磨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个人只要不高兴,说话无需发怒,连脸皮子都可以不动一分,却能够把你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瞧着他轻描淡写三句话,让殷傲霜的脸色一白再白,我恍惚间记起,那次我知道了是殷傲霜与他一起出席了诗文会,在会上珠帘合璧一鸣惊人,使得那一阵子上下多少人都在谈论这对金童玉女的文采。 我气不打一处来,找到宇文岚的府上,结果看到他与她正在院子里品茶赏花,那一幕刺激了我,轮着鞭子就朝殷傲霜身上招呼,结果鞭头都还没触及到她衣角,已经被宇文岚一伸手捏住冷着脸问我:“公主莅临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撒野的?做客请便,撒野就请回吧,臣招待不起!” 我指着殷傲霜鼻子质问他:“你是父皇指给本公主的驸马,你怎么可以和这个女人勾三搭四!谁许你和她去诗文会的?” 宇文岚睨了我一眼:“公主慎言,这等污秽之语,不该出自公主之口,污了口也贬了身份,下官要与谁交往,此乃下官的自由,况这个诗文会的请柬乃是公主自己愿意给的,下官并未强求!” 我怒道:“你又没有和我说是她,如果是她,我才不会给你另一张帖子呢!” 宇文岚冷淡的一笑:“傲霜乃臣好友,诗词歌赋都很拿手,臣倒是不知道,公主也有这吟诗作曲的雅兴?” 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如意公主吃喝玩乐都会,可是世家推崇的诗文曲赋我确实真的不擅长。 如今想想,甚是唏嘘,我这公主没什么文采,也难怪人不待见我。 可是如今这一幕又令我瞧着怪,风水轮流转,今儿个他怎么噎起当初维护的甚紧的殷傲霜来了? 殷傲霜被噎得脸上一阵青白,捧着肚子在那儿喘气,宇文岚却并没有再多理睬,又转向我:“看够了没?舒畅了不?” 我半张了嘴愣了下,突然福至心灵脱口道:“陛下,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您可别拿我做挡箭牌,我身上没几两肉,不够你们夫妻俩剐的啊!” 我这么一说,宇文岚眉头一皱,伸手就要来拉我:“满嘴跑马车,又想什么呢你,晚上不准吃肉,脑袋都成肉糜了!” 啊啊啊,不要吧,我这才见着肉沫子一个晚上啊:“陛下,您这就不应该了,小的这些年吃的都是草啊,草,您老行行好吧,这才刚吃上肉啊!” 宇文岚弯了下嘴角:“怎么?承认你脑袋里头都是草了?” 他母亲的不带这么玩我的! 我悲愤的表情显然愉悦了皇帝大人,他伸手过来敲我的脑袋:“榆木疙瘩木头脑袋,哼,小笨蛋!” 他母亲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下子炸呼起来,一巴掌扇开他的手,几步跳近一旁的殷傲霜,拉起她的手诚挚的道:“娘娘,您千万不要误会,小的昨晚真的在和陛下讲经论道,您的夫君对佛学造诣之深,实在令小的自愧不如,故而小的觉着还应该好生参悟一番,您博学多才,还是由您来和他推心置腹的谈吧!” 玩,要玩你俩慢慢玩,打死也别拖我垫背,我玩不起,也不想陪着玩,赶紧把您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给带走吧。 我分外诚恳的望着殷傲霜,殷傲霜被我弄得恍惚了下,身后却传来宇文岚呵斥的声音:“裴如意,你给朕滚过来!” 殷傲霜眼神晃了晃,终于清醒过来,盯着我的眼里顿时怒火丛生,一拽手将我奋力一推:“不用你来可怜我,你滚!” 我被这么突然的举动身子往后头一仰,本能的两手也往她那边推了推,没曾想我与她都失了控往身后倒去,眼见着我要栽个屁股墩,腰间一软,堪堪倒在了大魏皇帝陛下的臂弯里。 宇文岚弯腰揽着我,在我头顶凝视着,黑珍珠般的眼眸闪着看不懂的光泽:“裴如意,别让朕再听到你谈佛,一个字都不许谈!听到没?” 哦?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身后有人尖叫:“娘娘,你怎么了?” 我与宇文岚等众人应声看过去,只见殷傲霜坐在地上,脸色完全白成了一张纸,连唇,都完全隐去了点点红润。 她捂着肚子眉头紧锁,额头的汗一滴滴淌下。 该不会是动了胎气吧,哦,这可真是太,太那啥了。 我看了眼宇文岚,然而在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一丝波澜,仿佛什么都没有,那刚才的光泽也只是错觉。 他冷冷挥手:“扶娘娘回宫,招太医看看!” 有人应着,扶的扶,搀的搀,拥着殷傲霜就走。 宇文岚却再没多看一眼,揽着我的腰就要走:“行了,外头野够了吧,该回去了!” 我瞧着他那一脸平静的表情,突然心中发冷,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不动,宇文岚拽不动我终于将眼睛看过来:“怎么了?嗯?” 不过一刹那,眼前又是一张春风化雨般的脸,仅仅只是一刻而已,他这张脸已经变化了数次。 我分不清,我究竟看到的那张脸是他真实的,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从来没见过他真实的脸才是。 父皇说,帝心不显,帝威难测,这才是帝王。 宇文岚是帝王,是这个天地的君王,他不是第一次对身边的人表现出雷霆雨露的君恩来,我是不是还是太天真,居然刚才试图和他作对? 宇文岚瞧了我一会,那温润的脸庞渐渐凝滞出一抹森然来,就在我又要瑟缩的一瞬间突然拦腰将我抱起往肩上一甩,吓得我忘了思考的问题大叫了一声。 啪,屁股上被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闭嘴!” 很好,雨露还没落下,雷霆又一次发作,我立马不敢做声了。 宇文岚道:“令狐,母后这儿交给你了!” 我这才意识到令狐彦从宇文岚出现后就一声不吭却一直都在。 抬头看去,令狐彦正看着我,狐狸般的眼睛里,有着几分意味不明,瞧我看他,却又龇牙冲我笑了笑,作揖:“臣明白!” 这笑意,有几分嘲讽几分怜悯,他母亲的这厮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皇后乎?钦犯乎? 英明神武的大魏皇帝扛着个人穿过御花园,一路绕过偌大的太液池,经过一路的含冰,承香,拾翠诸阁及殿堂,那可真是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胜景。 我从看着宇文岚一路这么堂而皇之扛着我旁若无人经过时所有的侍卫队,宫女,太监等等一干人等那瞠目结舌的模样和惶恐的立马低头跪倒中深刻体会到了他们震惊无比和惊慌失措的心情。 然则宇文岚几乎是视若无睹,只要我一动弹,屁股上就会被很无情的一巴掌招呼过来:“动什么动!” 我悲催的尊臀就这么在到达他皇帝陛下的紫宸殿时很荣幸的挨了宇文岚十七八下龙掌。 我饱含热泪又激愤无比的向身后跟随的念兹以及崔公亮求救,然而二人虽然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却始终保持低头四十五度角无比规矩的遵守着皇宫里的规矩,就是不曾抬头来瞧我一眼。 我怎么会忘记了,这整个的皇宫都是宇文岚的地盘,虽然他们待我不错,但是又怎么会为我和这里最大的主子对抗呢? 我就是委实不明白,宇文岚究竟要拿我作甚? 宇文岚一路扛着我进了紫宸门,守门的侍卫乃是宇文岚最亲近的禁卫军神武卫的宿卫,似乎对皇帝陛下的这种惊世骇俗行为很好的表现出了皇帝近卫的素质,眼不斜视脸不动容,恭敬的开了门让我们进去, 宇文岚扛着我进了内殿,这才将我一骨碌甩下,提溜着往那龙床上一抛,然后大马金刀的往一旁的卧榻上头撩起袍子一坐,身后紧跟着进来的崔公亮早就招呼着一群宫女鱼贯而入,解衣扣的解衣扣,脱靴子的脱靴子,忙的不亦说乎。 念兹也早领着俩个小宫女往我这过来给我脱靴子,解外衣,绞了帕子摸脸。 等所有的人忙完了,崔公公挥手让众人退下又问道:“陛下,可要开膳?” 宇文岚正眯着眼假寐,闻言睁开眼睛往我这瞧了瞧:“摆榻上来吧!” “是!”崔公亮立刻出去传膳,宇文岚半依着身子懒懒的朝我招手:“过来!” 我撅着屁股埋在龙床里头不做声,对他招宠物一样的口吻视若无睹。 “过来!”宇文岚声音又提高了些,放慢了些,明显多了分威胁。 我扒拉着明黄的被褥咬着牙瞧了眼他,挪开视线不对准那双威慑力十足的眼睛,这样可以让我多一些反抗强权的勇气:“陛下,小的屁股疼,不能动!” “朕的手劲朕清楚,别给朕装蒜,过来!”宇文岚根本无视我微弱的反抗,再一次威胁着道。 我干脆埋下头去揉着屁股不看他,头顶安静了一下下,然后身子一紧,已经被宇文岚抄在了怀里大踏步走回卧榻一屁股坐下来,很不客气的将我禁锢在了他的怀里,只不过对我得屁股还是挺客气,将他的龙肚子垫在了我的尊臀下。 我被牢牢固定在他怀里,深切感受到他浓烈的气息,他低头看着我,静默了会儿突然嗤的笑了一声:“真的打痛了?” 宇文岚不笑倒也罢了,他每回一笑我就心里头犯抽,如今我被他钳制着一动没法子动,只能看着头顶他的眼珠子乱转。 宇文岚轻哼了下,抱着我要翻动:“让朕看看!”说着就要来拔我的裤子,我一把拽住他的手:“不!” 宇文岚依然笑着:“怕什么?你身上有什么地方朕没看到过?” 他母亲的,我怎么觉得我这趟回来什么都不得劲呢?没有一个人像我认识的,其中变化最大的,莫过于这位皇帝大人了。 你丫的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会这么无赖的! 我拉住他强行要扒裤子的手情急之下道:“陛下,您好歹得去看看谨妃吧!” 宇文岚手中一顿,露出几分奇怪的表情来:“怎么?你倒关心起她来了?以前不是和她不共戴天的么?” 呵呵,原来你也知道我与她不共戴天么?我不由的暗笑,我以为我与殷傲霜之间的暗战之所以会每一回都以失败而告终,就是因为殷傲霜总能够掐住准确的点上,更是因为宇文岚对她和我关系恶劣的情况不怎么清楚的原因。 没想到他是清楚的,那么看着我和她闹腾,仅仅是因为好玩还是因为不屑? 父皇教导我,女人的战争不要达到表面,那对于男人来说只会是一种不屑一顾的娱乐,或则,它会是一个男人可以拿来利用的游戏,所以它不能够让你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如今我才明白,父皇说的这句话的真谛。 如今宇文岚站在我这一边又挑起一场战斗,又为了什么目的? 宇文岚啊,我这个物尽其用的钦犯是不是太好用了些? 三千两啊,您老真是不惜血本。 我突然朝他笑笑:“陛下,您这话说的,您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是?她肚子里还怀着您的龙种,这个不管哪方面不都是应该去看一看她的?” 宇文岚闻言却弯起唇角,伸手抚摸我的脸颊,眼里有种逗弄的味道:“嗯?吃醋了?” 神马?皇帝您的逻辑思路走的太诡奇了点吧,自我感觉不要太好哟! 我分外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敢不敢,小的只是个小人物,哪敢吃陛下您的醋?陛下太瞧得起我了,小的只是觉得这女人生孩子好歹是件大事,刚才看着,似乎总有些危险的,您老布施了雨露,有了禾苗,怎么滴也得关注着些收成不是?” 宇文岚懒懒道:“这话,嗯,倒也在理,回头你这一亩三分地若是有了禾苗,朕会记得关注收成的!” 我抖,和宇文岚说话实在是太没有胜算了。 我拉住他在我脸上描东描西的手,诚恳真挚的道:“陛下,小的这块盐碱地怕是长不出好苗,您还是多多布施雨露给别人的好!” 宇文岚微微仰高了头颅,深邃的眼窝将他的目光陷入进去,瞧不真切:“哦,怎么,梓潼开始懂得做皇后的气度了?要将朕让出去么?” 梓潼梓潼你个老母,你倒是叫的真顺口呀,我瞧宇文岚:“陛下,我倒是一直想问清楚哦,我这啥时候成了您的梓潼了?您老好歹给我个明信,小的我脑子笨,不太明白您睿智的意图!” 宇文岚伸手戳我的脑门:“还挺明理,你脑子是不太灵光,你觉得,你如今有别的路可走么?” 我晃悠了下头:“可是我,陛下,做皇后这种事,太神圣高远了,您确定没搞错?” 宇文岚眯着眼:“你虽然是前朝公主,但是当年的婚典天下尽知,乃我宇文家入了族谱的事情,朕的发妻,谁都不敢说是假的,你说呢?” 我默然,这事倒也没错,多少朝代,覆灭的国家公主也罢,嫔妃也好,生死不过是后来者一句话的事情,宇文岚铁血持政,他若承认我这个前朝余孽是他的发妻,那么我为六宫之首并不奇怪。 问题在于,宇文岚并不喜欢我不是么?他甚至是讨厌我的,我当初那样的讨好他他都不屑一顾,可是为什么今天他又要硬塞一个皇后的凤冠给我? 我不信,他宇文岚做事会没有目的。 我甚至在这一刻终于有些明白,三千两在妓院点我,不是误点,是有心为之。 我抬头看他:“陛下要我做皇后,能给个明示要我做什么么?小的这也好为您效力不是?” 宇文岚需要我做皇后一定有目的,而我如果不做,只有死路一条,那么也即是说,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做皇后,二,做钦犯。 皇后,活。钦犯,死。 一般人都会选择活着吧,好死不如赖活嘛。 宇文岚高高仰着头颅低低看着我,半晌道:“做朕的皇后,你不觉得就可以轻易的找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麻烦么?你难道不想把曾经受到的伤害讨回来?” 我明白了,宇文岚是想要借我的手,除掉什么人,也许就是殷傲霜,也许还有别人。 这就是帝皇,曾经的青梅竹马都可以决绝的舍去。 我虽然确实想要向殷傲霜讨回公道,想要让她尝一尝我受过的一切,可是,我为什么又要做别人手里的刀呢? 我最大的伤害,不是别人,而是你宇文岚,你即便让我做皇后,我又如何向一个皇帝讨还公道呢? 我注视着宇文岚,弯了弯嘴角:“陛下,有些东西,伤了就是伤了,讨回来也弥补不了的!”我看着宇文岚闻言骤然低头,瞳仁剧烈的缩了缩,不由又笑道:“其实论顺序,殷傲霜才该是您的发妻,是我不好,抢了别人的,故而我觉着好歹那骨肉是无辜的,何苦糟蹋了呢?” 宇文岚半晌无语,这内殿有些幽深,使得一切因为空旷而显得分外寂寥,昏暗中他一双精湛的眼里,明灭了几下恍若萤火般的闪亮,突然道:“若是朕说,她肚子里,不是朕的种,你信嚒?” 睡地板?睡龙床? 皇宫内院庭深深,一枝红杏出墙来! 若是被宇文岚听着了,怕是又要皱着眉头一脸嫌隙了。 我果然没什么文采,这毫无平仄的打油诗不知为何就这么冒了出来,不为别的,纯粹只是表达一下内心的震撼。 我仰望高峨的城墙,深深的思考一个问题,这么高深的墙,宫里的红杏是怎么出去的呢? 皇宫里红杏出墙这种事,虽然不是新鲜的,但是绝对不是很容易的。 尤其是如果这个皇帝是一个铁血英名如宇文岚这样的。 而尤其这个女人还是对宇文岚一往情深如殷傲霜这样的。 这更是匪夷所思。 至于我为什么在此月朗星稀的时刻在殿堂口吹风,而不是在宇文岚温暖的龙怀中,这个是有原因的。 面对宇文岚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我确实懵了懵,万分惊诧的瞧着宇文岚,可是宇文岚似乎并不以为奇,他只是在那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后又平淡的告诉我,殷傲霜那一日将他灌醉,然后与他同塌而眠,第二日让宫里的宫娥都瞧见了他俩的情形,然后就传出了她有了龙脉的消息。 我瞧着他笃定的表情不由问道:“陛下,既然你醉了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没和她,没……!” “你以为朕会醉到连有没有碰过她都不知道么?”宇文岚打断我的结巴,手继续在我脸上无目的的乱描:“何况,朕根本就没醉!” 我偏头试图避开他的小动作,可是宇文岚似乎玩上了瘾,耐心的将我脑袋掰回去又继续拿带着些许老茧的手指头厮磨,我再避,他再掰,不知不觉间来回几趟之后我终于又一次在这个无声的较量里败下阵来。 老老实实恬着脸让他老人家剐着玩。 不过我听懂了,殷傲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用这种法子和他发生关系然后谎称有孕,而宇文岚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折腾。 我不明白的是,殷傲霜不是和宇文岚青梅竹马两相要好么?天下是他俩合力打下的,关系应该很亲密才是,殷傲霜要怀孕难道还难么?怎么却要到借种的地步了?殷傲霜为什么要这时候借种?而宇文岚又为什么那么冷淡的旁观着这一切? 我打量说着这一切的宇文岚,然而他那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下除了素白的脸隐约泛着清冷的光泽外,什么都瞧不出来。 多少年了,我还是看不懂这位,即便我们曾经分明是结发夫妻,耳鬓厮磨,我却永远都没触摸到过他的心。 可是我想他一定有他的算计,那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不是昏聩的,那里头从来都是走一步看百步。 可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被拉下水? 我垂下眼皮避开那双洞若观火的眼,食指戳了下面前的胸膛,隔着白纱里衣,手指头下硬的令我戳得指尖都发疼,但是却撼动不了分毫。 这副身躯太厚实,我实在窥不见里头的心肝脾肺。 “陛下,我的脑袋不好使,算计不了别人,怕是有负陛下的期望,陛下还是另寻高明吧。”我想我做不了他的刀,我也不愿意做。 头顶静默许久,宇文岚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嗯,确实是,所以你吃着喝着先养肥了再说吧。” 这什么话,听着怎么像是养猪? 养肥了再宰么? 我顿时欲哭无泪,宇文岚,让你放过我那么难么:“陛下,您给个痛快行不?这钝刀子杀人太不地道了,我不就是拒绝了您这么一回么?看在我好歹伺候了您一晚上的份上,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我泪眼汪汪将他瞧着,宇文岚心情似乎挺好,悠悠然支着一只手在颌下,抱着我漫不经心拍了拍:“朕说过,朕的内帑可不丰厚,三千两黄金你总要让朕花的心里头舒坦不是?” 我明白了,他令堂的宇文岚还是计较他那三千两的问题。 “你,你究竟要怎样?”我情急下连尊称都忘了,宇文岚没计较,只是道:“三千两买个花魁一夜也就罢了,你觉着你这一夜可够这价?” 我眨巴眨巴眼,半晌回味了过来,他爹的母亲,宇文岚你这是一晚上不够还想得寸进尺是吧。 面对我恍然的表情,宇文岚非常善解人意的朝我挑了下眉以示我猜的很对。 眼瞅着大魏英明神武的延和帝恣意的面容我只觉得内心呼啦啦有一撮小野火,正在形成发展和壮大。 宇文岚,好,你牛,既然你要做嫖客,我这自问一个优秀而尽责的龟奴自然要让您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是吧。 瞧着宇文岚好整以暇的表情,我咳了咳,试了下嗓子,将面部表情调整到一个地道的妓-女接-客时的媚惑,将额头偏左四十五度向上,眼角含情带语,右手捏了个兰花指往前一戳他半敞开来的伟岸胸膛捏着嗓子笑道:“哎呦,公子,讨厌啦,呼呼,您这么说奴家,奴家可要生气的哟!”说完自己先抖了三抖。 他母亲的我这三个月的粉房狭邪生活体验不是白干的,当然,实际操作有点脱离想象。 我话音刚落,宇文岚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却是咣当一声响,我扭头瞧去,不知何时崔公亮正站在大殿里头,此刻身子歪在根柱子旁两腿直打哆嗦。 宇文岚从我身上挪开视线瞧过去:“公公,怎么了这是?” 崔公亮咳了咳,抬头望了我一会,隔着老远的我也瞧不出他是什么表情,看他低头哈腰着回了句:“老奴没事!” 宇文岚也不追究,低下头来道:“继续!” 哦,继续!嗯?继续什么? 我维持着翘着兰花指头戳宇文岚胸膛的姿势兀自凝滞着一张风情带水的表情,因为被崔公公一软腿儿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却被宇文岚堵在了当口。 我朦胧的望了望宇文岚,后者端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挑着眉,貌似并没有被我给恶心到,反而甚是享受:“朕倒是没想到,朕的皇后这般有才,令朕心大悦,继续,朕喜欢的很!” 宇文岚,你可真是有一颗彪悍的心灵。 我顿时熊熊燃起的小野火被浇了个透心凉呼啦一下连撮苗子都没剩下,手指头一缩偃旗息鼓。 然而我的手却突然被宇文岚一把握住,“卿不是说要生气么?气什么?可是嫌弃朕昨儿个不够卖力?” 噼里啪啦嗵,我这还没来得及反应,宇文岚诡异的语调已经引起了一通灾难,跟在崔公亮身后逶迤进来准备摆膳的宫女一个个不知何时撞成一团,顿时满地的汤汁满地的菜肴。 我刚才还说这紫宸殿的人心理素质还是相当强悍的,结果再强悍,也强不过他们的主子。 估计哪一位都想象不到堂堂延和帝,一个被称为铁血的,儒雅的,风姿绝然的皇帝,会那么顺溜的说出一口市井嫖客的调调来。 很显然,对于手底下人的失态,肇事的主子本人却丝毫不觉异常,那表情,只除了口吻轻佻了些,眼神复杂了些,那神情却依然面不改色。 很好很强大。 我再一次从心底对宇文岚的厚颜表示了一下膜拜。 相对于我和宇文岚面面相觑的诡异气氛,崔公亮不愧是三朝老人,很快板着脸迅速让那些失态的宫女收拾了狼藉退了下去,然后动静很小的将紫宸殿的门给关了起来。 当沉重的四扇隔花大门在关闭的一刹那发出轰的一声闷响时,我突然从被宇文岚的震撼中清醒了过来:“哎,崔公公这还是要干嘛,不是传膳的么?” 我试图从我与宇文岚尴尬的沉默中解脱出来,一扭腰想要跳下,却被宇文岚一巴掌牢牢掌控住,他大力的胳膊钳制住我的四肢控扼我的挣扎,眼神里再一次出现了那一晚浓墨重彩般的色泽:“朕这就再努力一回试试看如何?” 他低头,强烈的气息越发逼近,瀑布一般的缎发披散下来,拢在我的身侧,□的鼻梁抵在我的鼻尖。 情形甚是危险。 我觉得我就像是一只被豢养着的宠物,随时等候被主人爱抚,然而这种爱抚带着彻底的禁锢,剥皮拆骨一般的无可奈何。 我从未觉得宇文岚会有如此骇人的压迫感,通常都是我对他千方百计的诱惑,为了让冷清孤傲的他能够低下高昂的头颅看我一眼,我曾经那么的不择手段。 那些本不该一个高贵的公主该做的,我都做了,卑微在爱情面前,其实并不低贱,可是当这种付出换来的是一场骗局的时候,那么又另当别论了。 我实在看不透,如今,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之后那么多年,他怎么反而变了,变得如此的强势,如此神情多变,如果他这些表现能够在当初哪怕流露出一点点来,我怕是死都瞑目了。 可是如今瞧着,却心中一刺。 “陛下,我这五年别的本事是没有,不过倒也学了些佛经,佛语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既然是虚妄,我便不愿再强求,我知道您是不屑这些的,可是我信,你让我自生自灭,不好么?” 一切虚妄,一切都是非,往日的执着皆是执迷,如今悟了,便不愿再做纠葛。 我这番话刚落,一直神情淡然通达的宇文岚突然勃然变色,动作迅猛而刚利,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全然不顾我的痛呼咬牙切齿道:“裴如意,朕刚才好像说过,别让朕再听到你谈佛,一个字都不许谈!你最好给朕记住这句话,不要惹朕发火!” 我就纳闷了,我究竟哪根针刺激到了穴位,怎么撩拨都不发火的宇文岚这会子突然发作了? 不由嘿嘿一乐:“陛下,我本就是罪人,您不发火发火有区别么?” 宇文岚眯起眼:“只要记住不准再提,自然有区别,要不要试试看?” 他冷冷将我抱起,低着头如一头豹子瞧着我这猎物:“乖乖的,就有床睡,不乖,地板朕看你可以试试!” 意思是说不侍寝就是睡地板么? 我咕噜噜转了转眼珠子,笑了下:“陛下,世上一切烦恼,皆是痛苦,若能除其根本,莫若诵祷大悲咒,如众生诵持大悲咒,不生诸佛国者,不得无量三昧辩才者,于现在生中一切所求若不遂者,誓不成正觉,惟除不善及不至诚。我这一年念叨着,确然有所收获,您要不要也试试?” 瞧,其实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真的可怕的。 我终于成功的将英明神武的宇文岚激怒了,他冷冷瞪着我,那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一骨碌将我甩在地上,从牙齿缝里蹦出一个字来:“滚!” 于是,我就从紫宸殿内温暖的地毯滚到了外头清冷的石板地上,开始沉思红杏出墙的议题来。 父皇亲,龙袍盖 我刚到紫宸殿外殿的青砖地板上头坐下,也懒得顾及自己的形象,大大咧咧的坐在地面上,扒着殿门口高高的门槛,仰头望着外头清凉的夜空上一轮凉月。 不过才吹了会儿小冷风,崔公亮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瞧着我一脸痛惜,还有一脸我不知趣的表情:“公主,陛下和您好不容易团聚,您何必和他闹脾气呢?” 我惊悚着表情瞧着他:“公公,反了吧,怎么是我和他闹脾气,我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别扭啥!况且我如今哪敢和他闹脾气哟。”后头指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崔公亮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公主,地上寒气重,要不您到老奴那儿去,等陛下气消了自然会招呼您,一会瞧着了又得心痛!” 我嘿嘿一笑:“别介,你都知道他在发火,万一让他知道你包庇我,回头你吃不了兜着走!” 崔公亮瞧着我半晌摇了摇头,喃喃道:“陛下与公主,都是要强过了,吃苦的还是自己,唉!” 摇着头去拿了个垫子来垫在我身下:“好歹别冻着,您身子弱,受不得寒气的!” 我凝视面前弓着身子替我整理垫褥的老人,两鬓斑白的皱褶近在咫尺,照着头顶的凉月略见着几分苍老,这老人服侍过我的祖父,我的父皇,如今,又是宇文岚。 我记忆里,这个老人几乎和我的父皇一样,看着我长大,他疼我就像我的另一父亲,他手把手抱过我教过我,如今瞧着他,我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岁月。 小时候觉着这人老的令人烦闷,大了又觉得他挺闹嫌,若是父皇不在,他这般唠叨势必引我一顿不耐烦的呵斥,如今瞧着不知为何却又泛起几分亲切来。 我不由的脱口道:“崔老阄,你还记得父皇么?” 崔公亮家排行老九,因着孩子多才被卖进了宫,父皇当年知道他家的事情便喜欢喊他崔老九,我那时候小,口齿不清却要跟着学,于是老九成了老阄外带吐一个鱼泡泡,父皇听着大笑,干脆也跟着喊,本是有些个不敬的,然则今儿个这一叫,恍若隔世,崔公亮身子一顿,接着便哽咽了起来。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胳膊老泪纵横:“公主,老奴,老奴对不起您,对不起先皇啊!” 我被他这一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这老家伙是糊涂了么,这大魏朝的皇帝寝宫前头居然敢哭前朝皇帝,这不是找死么? 我哎哟了一声伸手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公公,您老悠着些,别给人听去了了要了您的命去!”这宫里,从来不缺落井下石的人,位高权重是好事,可是也容易遭嫉妒,崔公亮这么不遮掩不是找死么? 崔公亮低下头,虽然说声音轻了些,却依然说话不怎么利索:“老奴这条命,死不足惜,公主您不必,不必替老奴担心,不过老奴虽然愧对先皇,可是这一回,定不负先皇嘱托,公主您放心,老奴在一日,这里没人能再动您一根手指头!” 我听着这斩钉截铁的话,有些个反应不过来:“父皇和您说过什么了?” 崔公亮抬头瞧了我一眼,拭去未干的泪痕:“公主,先皇这辈子最在意莫过于殿下您了,您过得好便是他的指望,您如今回来了便只需记着,以前怎么过,如今还怎么过,天塌了,自有老奴和陛下给您顶着,您休要再难过,那些个不快的日子,忘了他吧!” 父皇,是啊,父皇在世人眼中,乃是地道的昏君,暴君,好大喜功,征伐劫掠,不修民生,大魏给父皇上的谥号曰炀,谥法有云: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可以想见,父皇这一生的评价,就值这一个炀字。 可是再怎么远离礼法大众,在我眼里,他却从来都是一个好父亲,他不能称之为好丈夫,后宫百千嫔妃,从来在他眼里不过三五日的新鲜,可是我知道,每一年我母后的祭日,他都会带着我远避宫人耳目,在母后的画像前焚香敬酒,一坐无言。 那个时候,父皇英俊的脸庞会拢着烟雨朦胧的味道,再不复宫里那浮华风流的模样,一双狭长的凤眸中,满满都是浓郁的惆怅。 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常常会想,我那从未见过面的母后该是幸福的,因为我从没在任何别的女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父皇,糅合着太多表情,太过沉重。 可是不论我问谁,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我母后章慧皇后的模样,生平,喜好,以及故事。 他们都说父皇的女人太多,就是他的皇后,都已近论过了三四个,对于那一个只在皇家玉牒里书着名字的人,大概没什么人能够记得她的什么故事。 可是我想,母后在父皇心里是不同的,所以在父皇的儿女里,我也是不同的。 所以,这么些年来我看到了,听到了,经历了我从未在深宫里明白的事情真相,父皇真的将这个江山败坏的千仓百孔,那些愤怒,让人疯狂到可怕的地步,所以我亦明白,父皇将我保护的太好了,他铸造起来的美好庭院,遮蔽了我的视野,也遮蔽了我的心。 可是,可是我明白了许多事,却还是没法子释怀,释怀宇文岚的残忍,释怀曾经的爱人对我的伤害。 所以我摇了下头,拢住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我的天,早就塌了,过去的日子,怎么可能重新来过?” 我觉得我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东倒西歪像个不倒翁,身边有人拍我:“公主,去里头睡吧,仔细着了凉!” 里头?不,我摇头,固执的不愿意起身,因为里头有一头洪水猛兽,我避之不及。 沉沉而昏昏,我觉得整个人都仿佛飘摇了起来,仿佛听见自己在喃喃嘟囔:“为什么要杀他呢,他是暴君,他再坏,可是他是我的父皇,是我的爹啊,求求你,放过他吧……” 我在泣求谁?谁又回答了我? 深深叹息传来,穿越亘古浓重的深邃,将厚重的暖意覆盖在冰凉的世界里,令我无比的温暖。 又是谁,在遥远的深邃处,凝重的叹息? 老实说,睡觉这是门技术活,睡得不好容易鬼压身。 我醒来的时候紫宸殿外阳光普照,洞开的大门前我这么孤零零又突兀的睡着,而且非常四仰八叉形象猥琐,不过貌似所有在我身边无声无息飘过的宫女太监侍卫再一次表现出良好的心理素质目不斜视的绕过我,打扫的打扫,抹桌子的抹桌子,优雅而完美的保持离我一寸距离范围。 尤其对于我不怎么雅观的睡姿和口角晶亮的某种物质表示了整齐的漠视。 但是我依然感受到心灵深处沉重的压力,所以才会鬼压身么? 我茫然的睁着眼看着又一个宫女飘过,然后瞄了我一眼,欣喜着道:“娘娘您醒了?” 我好半天才从鬼压身的沉重中彻底清醒,瞧清楚眼前不正是念兹么? “奴婢伺候您更衣吧!”念兹在我面前蹲下,面容淡定的伸手来扶我。 我撑着腰酸背痛的身子艰难的爬起来,身上一松,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睡在地板砖上,身上却盖着样东西。 眼睛被上头明晃晃的颜色和张牙舞爪的龙刺了下,不由定睛一瞧。 貌似这玩意是某位天子的袍子? 十二章纹黼黻金线锦绣,恣意铺陈开来裹在我身上,貌似某只龙爪还被我屁股压着,龙脑袋,嗯,在我脚底板下…… 无怪乎我被鬼压身,龙袍被我这般糟践,得亏是在这紫宸殿里。 我心惊胆战的将那只龙爪慢悠悠摸出来,迅速挪开我的脚丫子顺道将上头几不可见的灰尘蹭了蹭,颤颠颠瞧了眼身旁的念兹,此女貌似没看到? 但听她道:“陛下临走吩咐了,您要是起了就先用早膳,崔公公让御膳房熬了姜汤,您用了膳莫忘了喝一碗。” “崔公公呢?” “他陪着陛下上朝去了!” 哦,我有口无心应了,扶着念兹的手爬起来,但见念兹顺手将我身上的大裘衮龙袍小心翼翼收起来递给迎面过来的宫女:“去让尚衣收着,一会陛下要去祭祀皇地袛用着呢!” 我瞧着那黼黻领口一坨明晃晃的东西,心虚的别过头,宇文岚,要您围着我的口水真是委屈您了,嗷! 昨儿个那般刺激了宇文岚,我没想到今日瞧着,他似乎并没有要将我直接拖出去砍了的意思,虽然,睡了一夜地砖身子骨不咋地,但是看念兹等一众宫人依然一副恭敬伺候的模样,我便心里头打鼓。 我原本想着和宇文岚死磕上一回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我的,虽然我怕,他利用梅寅玉来压制我,可是如果我真不愿意合作,我想他不至于和一个老人过不去。 这点气度我还是信他有的。 可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鼓作气再而衰,早上不仅不见宇文岚拿我如何,还继续被人怎么伺候着,吼,我那才燃烧起来的火苗又一次无情的被这种不对抗给镇压了下去。 一夜凉风吹走了我的骨气,这时候再回想昨晚上的事,不由心惊肉跳了起来,宇文岚会拿我如何呢? 我忐忑的吃了碗粥,进了块糕点,便失去了前日的好胃口,瞧着我与前日大相径庭的胃口,念兹关怀备至的问:“娘娘怎么不多进些,公公说您昨晚没进食,应该饿了啊?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我摇头,这娃是不会懂我现在复杂的心情的。 念兹又道:“陛下说,如果您没什么不适,那便就等几位六尚宫人来给您量体,您看可否传召?” “啊,什么,量体干嘛?”我一头雾水。 念兹道:“为了册封大典裁衣啊!今日陛下去祭祀皇地袛,会祭告太祖并为准备下个月的大典呢!” 噗,我一个趔趄差点将口中的奶喷出来,宇文岚,你丫来真格的啊! 胖竹马,瘦内相 宇文岚再回紫宸殿是隔了很多天以后了,据说这几日他很忙,忙的连寝宫都不回,直接在外廷宣政殿内歇息上朝。 这一段漫长的时间我都在惶惶然中度过。 深深思考了一个问题很久。 宇文岚难道铁了心要我坐这个中宫之位上么?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虽然拿我对付人不费他什么本钱,哦,对了,费了三千两黄金,这事已经从我坑苦的被他老人家辛勤耕耘了几日应该是收回些本钱了吧? 他母亲的我算是深刻体会了一把做妓的不容易,尤其是这位恩客还是个禽-兽级别的。 我这老胳膊老腿哟,唉,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一把辛酸泪,回到正题上来继续琢磨,我依然闹不明白五年了,这大魏王朝的宫城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变了摸样呢? 如今我瞅着,宇文岚与殷傲霜这当年瞧着那么顺眼的一对,如今也不是很和谐,甚至有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我不否认我挺高兴看到这一点,不过么,要我再一次插入他俩中间,我可是没那份兴趣。 可是我不想并不代表着可以不做,宇文岚强势作风从来都不允许别人的拒绝,昨晚上我都豁出去和他你死我活了,可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办法改变他的主意。 我纠结来纠结去,纠结了半天,依然没能够纠结出解决的办法,浑浑噩噩间,那尚服和尚功两位女官带着司宝司衣司饰及司制,司珍司彩众位女官围着我忙碌了一上午,扯着我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量了半晌,絮絮列出一干长长的单册,那一旁宝匣中琳琅满目的金玉翡翠宝钿革带晃得我眼晕。 阿弥陀佛五年没见着带金带银的物件如今咋一瞧这一堆,不是美滋滋,是心惊肉跳之感。 三千两黄金我差点被拆解入腹,这么一大家伙事,我得赔上几条命? 我越发唏嘘,女官们非常善解人意的任由我神游,只是拿那精细犀利的眼上下将我一剐,便决定下来,进程顺利的都无需发出声响,最多的只是:“娘娘,请抬手!” “娘娘,请抬头!” “娘娘,请再抬一次手臂!” “娘娘,请站直一些!” “娘娘,请收腹!” “娘娘,请提臀!” “娘娘,哈欠打完了请将下巴缩一缩!” 最终,我在被皇帝陛下贬在青砖地面上吹了一夜小冷风后又被这群尚宫将全身筋骨抖擞了一遍,才完成了量体定尺寸的工程,众女官退下去,念兹又坚定的盯着我喝了碗苦哈哈的药汁,这才将膳食摆放了上来。 我瞧着一桌子我爱吃的菜,一腔热泪饱含而下,可算是看到吃的了,我决定还是化纠结为食欲,美美饱餐一顿再说。 我捧着酱鸭腿啃得不亦说乎,念兹小跑进来道:“娘娘,外头内相令狐大人求见,您见不见?” 我鼓着腮帮子问:“他来有何事?陛下不在这啊?” “令狐大人说是来见您的!” 我扔开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拍了拍手:“有请!” 令狐彦慢条斯理从外头踏进来,我举着勺子朝他挥了挥:“大人来的正好,要不要一块用膳?” 白衣落落的令狐彦脚步略是一顿,眯着眼扫了过来,一撩袍子朝着我毕恭毕敬跪下行礼:“臣令狐彦见过娘娘千岁!” 我盯着那黑漆漆脑门上青绥金边的进贤冠上的三梁看了眼,“令狐大人客气了,这礼大了,起来吧,我可当不起啊!” 令狐彦仰起头,将那张如今瞧着再没有原先一丁点圆溜溜弧线痕迹的姣好一张白脸平整的展露,上头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仔仔细细将我瞧了个遍,这才慢悠悠起身,平淡道:“娘娘如今乃是皇后,臣理当如此。” 我呵呵一笑:“令狐大人,前几日你可没那么客气啊!”我可没忘记,当时令狐彦那句小鳖的称呼以及他加注在我身上的算计,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我是谁了吧,耍我耍得挺不客气嘛。 令狐彦眯起那双狐狸眼,并没有因为我的嘲讽而有所愧色:“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娘娘身份不同了,自然就要有所不同的。” 听听,意思他丝毫不为前日的事感觉愧疚。 我学着他那模样歪头眯起眼来:“令狐彦,我这人睚眦必报你忘了么?不怕我秋后算账?” 我与令狐彦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他的父亲令狐达是我父皇的老臣,官至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极人臣,算得上是大梁的支柱老臣,父皇在的时候提起他,总是以老狐狸称之,而这条老狐狸也没有辜负父皇的评价,当年神武之变后三日,令狐达在涿州拥立宗室涿州王裴英青称帝,打着剿灭乱党还复江山的旗号将漳河以北的大片势力拢归了旗下。 只不过令狐彦却站在了宇文岚这一边,当涿州王兵马下漳河南渡,与宇文岚的军队对峙在河南道灵州府虎啸关前时,令狐达突然阵前反水,裴英青以及所有裴氏宗族全都被宇文岚不费吹灰之力一网打尽,虎啸关一役,大梁裴氏几乎无一漏网,再无能力与宇文岚的大魏对抗。 虽然这一战后令狐达并没有接受宇文岚的任何懋赏而是挂印归乡,不过令狐彦却成了宇文岚新朝中心股肱,把持着大魏最高的决策。 这父子,不愧父皇口中一对狐狸父子,皇朝更替是全然影响不到他们的。 只是当初,我与令狐彦见面却从没看出来过,一个比我大了一岁而已胖的跟个皮球似的只会流鼻涕跑两步滚三滚的小子如今能够执掌朝纲。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我犹记得头一回见着令狐彦是在父皇在宫中最豪华的宴会厅麒麟阁中举办中秋佳宴的时候,我六岁,令狐彦七岁,我坐在父皇身边,看着令狐达领着圆咕隆冬的令狐彦上来朝贺,跪拜的时候令狐彦咕咚一下磕在地上撅起屁股,结果重心不稳一骨碌翻了个跟斗,逗得我大笑,看着令狐彦艰难的爬起来一张圆得不见棱角的脸蛋涨得通红,却兀自拿着酒盏恭敬的朝我父皇规规矩矩行礼。 父皇满脸笑意,当时道:“早闻德昭有一子,年少聪慧,性子敦稳,如今瞧着倒也确实,只是不知道为何竟然这般摸样,瞧着与德昭不甚想象,莫不是抱错了?” 令狐达并没有在意父皇的调侃,倒是老实回答:“老臣惭愧,犬子年幼有隐疾,一直找不到方法治愈,前些年遇上个游方郎中,却给了一剂奇药,调理了这些年倒是大有改善,只是这药有些个副作用,令人身子发福,需待停药之后才能够慢慢恢复,有染陛下观瞻,实在是老夫的过错!” 父皇摇了摇手:“嗳,既然是治病么,倒也情有可原,朕听闻令郎有林谢之才,今日朕出几道题,让令郎回答,如何?” 林谢,指的是前朝两位大才子,后来都是位极人臣,父皇这么夸赞令狐彦,令我在一旁分外不满意。 二位才子乃人中龙凤,史书上记载龙章凤姿出入耀目,哪里是一个滚球似的瞧不见面目五官的家伙能比拟的? 父皇出了三道题,一道诗词,一道策论,一道九章算术,却不想当着满朝文武,此子还真就一一作答,当庭惊艳。 父皇一高兴就道:“此子有才果不是虚名,德昭,这等好儿郎可不能流落了旁人去,朕和卿定个娃娃亲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我当场就翻脸:“父皇,我才不要嫁那只球呢!” 令狐彦于是就有了他第一个绰号,令狐一只球。 令狐彦打小就爱穿白色,不过那时候白色在他身上跟个裹着馅子的糯米团差不多,脖子都看不到,几乎直接是摞在大球上头的小球,所以几个月后,父皇招他进宫伴读,我便同宗室子弟在学堂里头瞧着他与屋外刚堆起来的雪人堆分外得意的又给他取了个绰号,令狐雪球。 这么回想起来,令狐彦在宫里头做伴读与我相处了有八年,直到我及笄,这八年我想对于令狐彦来说,其斑斑血泪的历史可以说是罄竹难书吧。 不要说我瞧着那圆溜溜皮球的身子骨突然奇想的想瞧一瞧这球儿是实心还是空心,大冬日的一脚踹他下了太液池研究出人体沉浮原理的深奥,也不要说我看他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嘴,琢磨着这身子里究竟什么地方会不是圆的,最终和那小黄门讨论出一个议题想着瞧瞧他那个玩意是不是也是圆的,以至于那一阵子令狐彦见着我就拽紧了裤子如临大敌。 可不论我如何欺负得他哇哇大哭,还是迷昏在冷宫犄角里头三五日都不敢再一个人走,他依然拖着他圆身态的根本在我身后亦步亦趋一丝不苟的完成他伴读的任务,与他从不见削减的腰身一样从不见他退缩。 在国子学崇文馆,整个宗亲和亲贵大臣的子女学生中,泰半都是看着我眼色行事,我这般张狂也不见父皇责罚,越发的嚣张起来,只有那叶梦琪会帮着他一些,只是那个时候她从来不正面和我冲突,仅仅是在我离开后悄悄的帮一帮他。 孩子王的我知道她帮着令狐彦,便纠集着所有同学孤立起叶梦琪,可是不等我再刺激她,她便很快的对我屈服,憋着小脸蛋向我发誓,再不敢和令狐彦亲近。 如今回想过来,叶梦琪对我那般嘲讽肆意,也是因为那些年被我压榨的惨了吧,有话不是说,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平日里不叫的狗儿咬起人来才叫狠,记恨着呢! 要说起来,我与令狐彦的仇恨,那是比海深,比树高,比天阔啊。 虽说那时候都是孩提的恶作剧,如今令狐彦位极人臣,又削减了那一身的赘肉,风姿绰约的内相,便再不是当初被我欺负了还只能不吭气的主。 出恶气的时候到了。 我瞧着他那眼神万分有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意境。 我当初捡着些芝麻大点的事都可以拿来做文章教训这个被父皇内定为驸马的家伙,无非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不过这厮不仅意志力顽强,而且也清楚我那些恶习。 如今坐着内相位置的令狐彦听我的话,弯起一弯红唇,刹那有一种彼岸花开的意境,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这个念头,令人心痛并耀眼的绚烂:“若是公主还有这些个本事,臣当奉陪到底!” 我与令狐彦默然对视,后者淡然从容,前者歪瓜裂枣般的瞅着,气势上,我便显得天然不足。 不过这气度,还真有当年风采,只是那意气风发和做低附小的角色颇有些倒置。 恍惚之间,令狐彦又是一笑:“娘娘,微臣来,一,是拜见您叙一叙旧,二么,是想问,娘娘可想出宫?” 糟蟹泻,五官显 令狐彦话一出口,我先是一愣,接着瞧了眼自己面前的一碗鲜香五味羹:“出宫?做什么?” 令狐彦并未直接回答,却是从地上站起来,走近我的餐桌,一撩袍子在我面前的绣墩坐下来,扫视了一眼桌面上那一摞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回头朝侍立着的念兹笑了笑:“劳烦姐姐给取一双箸来可否?” 念兹那一张圆溜溜的脸蛋骤然红了红,低头笑了下,转身小跑步着往外跑去,我瞅着那欢实的背影不由感慨了一下道:“大人如今可算是内廷一枝花了呀!”扫蜂引蝶的能耐,可真是不简单,我说今儿个念兹怎么走路都是用蹦的呢。 令狐彦对我的口吻似乎并没有露出多少惭愧,反而坦然点头,又叹气道:“没办法,臣也很是烦恼呢!” 噗,烦恼你妹! 我对这厮厚脸皮的程度深切感怀了下当初纯情的团子在消去一身肥肉后连带着神马腼腆之类的东西都一并不复返了,捞起勺子大大咧咧舀了碗鲜汤往嘴里头一送。 一旁令狐彦瞧着笑道:“几年不见,公主您的作风,倒是变了不少呢,实在令在下吃惊不小!” 我看看他那张笑得极其欠扁的表情,努了下嘴,他的冷嘲热讽在我意料之中,实在掀不起我心里多少风浪,比起他那个更懂得刺激人的主子来说,狐狸级别还低了点:“你可以直接说我粗鲁,我不介意!” “不敢,不敢!”令狐彦敷衍了句,接过念兹递过来的银箸汤勺瓷碗回了个清风流水的笑,搞得人小姑娘含羞带怯花枝乱颤的,我一旁瞧着冷不丁翻了个白眼:“看着咱交情厚的份上提醒你,这可是内廷,英明神武的皇帝寝宫,你一个外臣要注意收敛,春天都过了,没事别开花开的太灿烂,小心被辣手摧花!” 令狐彦闻言瞧着我,淡淡的琥珀色眸子在屋子里的光芒中随着目光流转掠过一道光泽:“臣是不是可以以为,此言意味着公主还记得臣与您的交情?” “瞧您说的,我忘了您也不会忘嘛,对吧!”忘了你还能和我计较么?我与令狐彦的交情除了那些对他来说斑斑血泪的回忆,还有什么呢? 令狐彦伸手夹了块糟蟹在姜丝醋汁里头沾了沾,放在我的碗碟中:“臣记得公主一向爱吃这新鲜腌制的糟蟹,势必要八钱的盐分腌制一个时辰,多一份不可以,少一分也不行,可有记错?” 我瞧着那糟蟹上头黄橙橙流油一般的膏,道:“你倒是记得准!” 令狐彦笑了下:“臣当年为了这糟蟹,可是差点送了命去,岂能忘得了?” 嗯,这倒是一桩轶事,因为父皇爱吃糟蟹,京城那个时候一到时节便上至王公贵戚,下到庶民百姓都是以吃糟蟹为时尚,只不过,寻常人家自然是吃不到皇家贡品的糟蟹的,两江水道三十四个州郡每日都要将上等的新鲜蟹挑出最好的货色送入宫廷由大厨现场炮制,时辰绝不可以超过一刻钟,每一回吃之前都要擦干净卤水,用金箔纸剪成龙凤花密贴在蟹壳上看着好看吃着赏心。 只不过这玩意它比较寒凉,吃多了容易闹肚子,尤其是女子性阴,那一阵子宫里头太医最忙碌的就是给各个宫里治疗跑肚拉稀。 我那时候还小,父皇本来是不准许我多吃的,可是为了能饱口腹之欲,我常常会偷偷让身边的管事太监去御膳房给我偷一份出来,本着本公主欺行霸市的名声,御膳房的人不敢得罪我也不敢向父皇告发,我便在吃完了拉,拉完继续吃中捣腾,全然不顾太医苦口婆心的劝阻,结果一个月之后破天荒头一遭一向身子倍棒从来不闹病灾的我莫名其妙的在从崇文馆下课之后回寝宫,在殿门口一头栽倒在地。 等我醒过来后见着第一张脸蛋居然是令狐彦那张大饼脸,说来奇怪,这家伙不论我怎么和他过不去,总是到最后还能够一声不吭的呆在我身边。 许是知道自己不被我待见,一开始他还会被欺负的哭,后来沉默居多,不主动和我攀谈,也很少在学堂里头表现出非常优秀的一面来,崇文馆的太傅点名让他答题,也是一半对一半错,对半分均衡的很。 久而久之,太傅点他名的机会减少了,我也对他的失去了新鲜劲头,只要这家伙不出现眼前碍眼,我也不怎么搭理他。 醒过来瞧见这张脸,倒是把我吓了一跳,虽然想发火,奈何身子发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旁我那贴身宫女铃铛正哭得稀里哗啦,我不耐烦瞪着她,她总算是给我咯咯噔噔把后面发生的因果给我说清楚了一回。 我突然晕过去可把寝宫上下给吓的半死,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怕被父皇知道了杀头,要知道这些年我父皇杀伐之气越发的重了,一点小事都能将人拖出去砍了,午门口青石板台上血迹从没干过,如今我这最受宠的公主突然病了那一宫上下还不得都赔上脑袋? 好在这时候令狐彦突然冒出来,据说是给太傅送课义给我的,他当机立断让人先去找我平日常用的御医,一边指挥宫里上下各司其职。 太医来看过脉,还是那句话,寒凉之物吃得太多,要忌口,而且泻肚子太多次,我这晕倒乃是脾胃虚寒,气血不足的原因。 我自然是不耐烦听老头子唠叨的,不过为了防止他和父皇打报告,我做出恭谨虚心的态度信誓旦旦保证了日后远离糟蟹,胡太医是父皇钦点从小负责给我看病的,据说当年因为父皇腿上长了脓疮久治不愈,是他治好的,父皇赏赐了他刚好从西北戎狄进贡的美人,结果把他家里头一头母老虎给惹翻了,当下甩了家伙回了娘家。 胡太医当时年轻气盛没去追,结果等三个月后想要挽回,却等来娘子的和离书,之后胡太医要辞官回去追老婆,父皇不允,班旨和离无效回京侍奉丈夫,然而之后就传来他娘子投河的消息,留了封书信四个字:覆水难收。 胡太医从此心灰意冷,更是要走,父皇大概是觉着自己这好心办了坏事,难得有些过意不去,让胡太医做了太医署令,也不再管大事,却将我托付给了胡太医。 胡太医医内症和儿科甚为出色,我三岁起就是由他老人家看着,他看着我长大,我亦甚是了解他,性子糯,好说话,我老老实实喝了他的药,好说歹说把他忽悠走,目送他老人家出门左转视野里一消失,我便让铃铛继续指使小玄子晚上去御膳房给我捞两只糟蟹来。 这一回,小玄子和铃铛都没动,一个劲盯着一旁人瞧,我一直忙于忽悠胡太医居然忘记了一旁还有个弥勒佛像在,我跟着扭头看他,令狐彦开口了:“公主,您要是不想一会陛下砍了您这一屋子人脑袋,能否听在下一句劝,若是您再贪嘴,怕是连太医伯伯的头,也要保不住了!” 这话道理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万分没想着,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团子居然敢教训我,当下我就要发作,令狐彦却是干脆利落的往地上一跪:“公主要杀要剐草民不敢反抗,可是请公主三思,铃铛和小玄子他们都是您最贴心的,万一陛下雷霆大怒摘了他们脑袋,回头谁还愿意陪着您玩呢?也没人再敢在您被罚抄书的时候帮着您了,是不是?” 哼,这小子不知怎么知道我那些被太傅罚抄的作业没有一张是我自个完成的,小玄子一手我的字体那叫一个绝,至少哄着太傅那老眼昏花的绝对没问题。 这不是反了天了么?令狐彦我真是小看了他,不声不响捞着我把柄了。 可是问题是他戳中了我的心坎,丫的我虽然横行霸道,但是一向护短,身边的这几个最是要好的万一真被父皇发怒砍了,那我可就损失大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忽悠着胡太医不让他和父皇报告去。 可是我明白不代表我要被别人威胁,于是我极其不甘心的瞪着令狐彦不吭气,一旁瞧着我发怒又憋着没法子发出来的小玄子和铃铛大气不敢出,一时间这宫里头安静的甚是凝重。 令狐彦那张脸大概是太胖,无法看出来上头复杂的表情,他当时只是望着我:“不如草民和公主打个赌,您出个题目,我若是做不到,您就继续吃,如果在下做到了请公主忌口,如何?” 要的就是这句话,我哼哼了一声道:“行,你说的,你要是能将你这一身肥肉去了,也罢,七日内减去五斤肉,本公主就认了,再不碰这玩意,如何?”谁都知道令狐彦胖,不是因为好吃懒惰,是因着一味治病的药剂,须得停了药才可以恢复,只是如今他这药,疗程未到,是不能停的,也就是这胖,自然也消不去,显然我这条件是不公道的。 吃不吃糟蟹其实在我,我忌口也用不着旁人监督,只是我恼令狐彦这掺和的得意,瞧着我晕过去这一回,宫里头风向就变了,自己的人都瞧他的脸色去,这岂能容忍? “好!一言为定”令狐彦却拍板钉钉,一口答应。 自然,我这七日可以吃也可以不吃,只是这几日胡太医虽然不告诉父皇也不敢怠慢,日日盯着我用药进膳,我没机会偷吃,后来又赶上江淮一带出了匪患,这糟蟹断档了几日,倒是生生让我七日没吃到糟蟹。 第七日江淮终于平定了匪患,第一批新鲜的蟹被成捆的抬进宫,我本想着让小玄子立马去御膳房捞两只来解解馋,结果小玄子到门口就被人堵了回来。 堵他的,正是七日未见的令狐彦,当日我们定下赌约后第二日他就称病没来上课,我以为这小子怕输不敢来见我了,正得意回头下了课去他府上好好嘲笑他一番,没想到这一日他却又出现了。 更让我惊奇的是,这家伙还真瘦了,我从见着起就看他是一副圆的没边的脸蛋,那一日却生生多出了个朝下的棱角。 丫的这瘦的岂止是五斤肉,十斤都不止。 看着瞠目结舌的我,令狐彦瞧着小玄子道:“公主,在下说到做到,望公主亦能一诺千金!” 靠,堂堂公主我说出去的话,自然从来都不会否认,我也没法子否认,这厮居然真的能瘦下去,我哪里还有兴趣研究糟蟹?一天我都用我孜孜不倦的眼神绕着令狐彦转,瞧着终于露出五官一点点界限来的令狐彦越发好奇,这厮貌似一双眼睛鼻子其实也还是能看的嘛。 我的研究并没有能够深入多久,放学后第二日,我又没能够再瞧见令狐彦,据说这回,他是真的病了。 直到一个月之后才重新见着他,只是那好不容易显出端倪来的五官又陷入到更加绵软的平面里头去了,我始终都没能瞧见他五官的秘密。 直到他结束伴读生涯。我发现我的乐趣从糟蟹成功的转向了研究令狐彦五官形状中去了。 出宫否,两折选 我终究没能够看清楚令狐彦的五官,而后来我知道,当日为了赌赢,令狐彦居然悄悄停了他的药,愣是不吃不喝了五日,要不是家里头老仆发现他家少爷莫名其妙瘦了许多禀告老相爷,他也许会饿上整整七日。 好家伙瘦是瘦了,结果也把自己折腾病了,而且这个擅自停药差点还真要了他小命,相爷发现他停药大发雷霆,却没能让他喝一口药,死撑到打赌当日,回来就不行了。 他老爹用八百里快马将他送去给当时给他家药剂方子的游方郎中那儿,这才又保住了他那条颤颠颠的小命。 这些都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算起来,这也是我害了他的一桩事吧。 综合统计,令狐彦在和我伴读期间,小病小伤不计其数,大灾大难,落水两次,爬树掉下来三回,吃糕点噎着四回,宫里头失踪五回,外加这次小命差点和阎王爷报到一回。 许是这种种事实终于令双方大人都清醒意识到我俩八字绝非天作之合,倒是有一些天生冤家的模样,故而终于断了让我俩亲近亲近拉拢感情的意图,尤其是老相爷令狐达,自从那减肥事件之后见着本公主跟见着洪水猛兽一样,每回我和他提起令狐彦问一问,这老狐狸变着法的敷衍过去,最后干脆以我及笄之礼之后需要注意男女大防,怕犬子误了公主的名声,请旨将令狐彦调回了家中结束了伴读生涯。 自此之后,我瞧见令狐彦的机会少了很多,通常我也只能通过让小玄子去打听来的消息知道令狐彦的事情,比如他转到了国子学读书,比如他在国子学第一日就因一道《赋闲策》一鸣惊人,比如他和叶梦琪走得近,人家小姑娘进不了国子学却愣是每回下学在学院门口送个午饭说个闲话神马的。 本公主闲来无事倒也在那国子学门口去瞻仰了一回小媳妇等胖相公的桥段,貌似无聊的在他俩面前飘过去,又飘过来,闲闲扔了一句话:“哟,这国子学什么时候成了霸陵桥了,这是演得什么十八相送呢?” 霸陵桥乃古代某大一统的王朝陵寝前的桥,沿途杨柳成行,出古城墙外游宦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古往今来多少送人远游的故事都是在那里发生的,故而说到霸陵桥,几乎就是送人远行的代名。 我这没事一捣鼓,公主车驾从国子学过不小心惊动了国子学的博士,据说后来国子学一番整顿,令狐彦荣幸的成了回反面典型,而叶梦琪也被她父母禁锢在家里头禁闭了许久。 这些少年之间的青葱闹腾的岁月在两年后结束在如意公主我当庭求父皇指婚后,我一腔的热情全副投注到了对宇文岚的关注中,再懒得去注意令狐彦的是非。 只是那一桩桩一件件事如今却历历在目,在一切过往成为烟云之后,本来已经被尘埋了的记忆不知为何却开始苏醒,抹去厚重的尘土,依然清晰可见。 是因为有些东西我不得不面对,还是因为有些东西我虽然试图忘记却其实从未遗忘? “公主既然还记着臣与您的那点交情,想必公主还是信臣的吧?”我的回忆被打断,一抬头猛瞧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里头仿佛凝滞着上好的膏脂,浓烈又年份久远,瞧着我,一如久远的记忆一样,在那张原本看不出五官轮廓的脸上,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双眼睛,在我醒过来的时候,在与我打赌的时候,在很多回我手底下吃瘪了的时候,还有最后,我被押解出城门口回头望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古城墙头,最后入眼的,就是那一双恒久而浅淡的琥珀。 那是头一回,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望着我。 平素围绕着我那么多的人,在我去人生不可预测之处的时候一个都没有看到,最终看到的,却是一张我曾经嗤之以鼻的脸,听他用熟悉的声音在高高的城楼上头喊了一声:“公主!” 他喊了我一声后,却是沉默,我遥遥与之相望,最终,隔着雨丝,隔着城墙,我朝他平生第一次灿烂的笑了一回。 不论我多么狼狈,不论我多么落拓,我依然是如意,大梁的公主,我无需他的怜悯,因为这些,都是虚假透顶的东西。 我自然记得他:“嗯,小内相的名声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岂能忘了呢?好歹我与你还有同窗之谊,你说是吧!”不管如何,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我如今瞧着分明是要被宇文岚生生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为了自保,我好歹得给自己拉扯个助力是吧。 就是不知道这位内相大人肯不肯吝啬点助力呢?还是他这是要来和我算总账? 面对我的探问,令狐彦保持着良好的狐狸本质,面上不动声色,却指着一旁盛着水果的盘子道:“这几日天气干得很,臣记得公主体制一向入了冬便燥得很,别忘了吃些桃子梨儿润一润!” 我一向觉得,和文官说话是一种慢性酷刑,文火炖着温水煮着,极是痛苦,我瞧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前方水灵灵的梨儿半晌憋了一句:“大人您口渴了么?” 令狐彦看了我一眼,我深觉着那眼光里头意味非常的明显,就是瞧着我跟瞧一头牛在听琴一眼的眼神,最终他又端着那张良家好男子的温柔恬静的面相朝着一旁的念兹笑了笑:“麻烦姑娘帮下官去外头找一位翰林院的曹大人,他应该就等在北门口,有东西请姑娘帮我先取一下可好?” 念兹羞红着脸蛋应了往外走,偌大殿堂里就只有我与他,外头的侍卫自然是不会近身,此乃陛下寝宫,无诏是不能擅自进来的。 等念兹一出去,令狐彦这才瞧着我道:“公主,看起来臣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绕弯子的话,您怕是听不懂。” 我点头应和:“说的对,你以前说话我就觉得忒不像是人话,费劲!” “……”,令狐彦吸了吸气,挺了下腰杆道:“公主不觉得这宫里头待着闷么?” 我想了想:“还可以,陛下这通风挺好!”谁敢说紫宸殿的通风不好么?这可是整个皇宫最亮堂最舒服的一个地方了。当初我父皇除了太极殿,最爱待的地就是这里,怎么会闷? 令狐彦咳了一咳:“臣是说,如果公主待着觉得心里头烦闷,不想出去走一走?” 我放下勺子对着令狐彦道:“所以说,咱们这交情不是一般二般,这宫里也就你肯这么实在的问我,你还别说,是挺闷的慌,你们陛下管得也忒严实了些,他都说我是皇后,是吧,那,你说有白天守着皇帝寝宫吃喝拉撒不动窝,晚上还得伺候他老人家发泄舒坦的皇后么?回头你们那前头的老学究指不定又得说道我什么红颜祸水误国误事了,你可得给我作证啊,不是我误事,分明是你们家陛下他白日黑夜的不放人是吧,我觉着吧,那三千两黄金他这是要把我剥层皮下去才肯消停!” 我难得遇见个可以发发牢骚的人,本着拉拢套近乎的原则,我分外热情的发起了牢骚。 令狐彦对着我的牢骚又是一阵咳,瞧得我分外纳闷:“你还好吧?受凉了?” 令狐彦摇头:“既然公主不想呆着,臣可以带公主出去,公主可愿意?” “出宫?外头景色是不错,不过我不想被宇文岚那些嫔妃们剥皮,还是这里安全些!”我摇头拒绝,反正我如今就是胆小,没事还是少出去的好,丫的殷傲霜那眼神我这两天做梦都不舒坦。 令狐彦嘟囔了一句:“陛下没几个妃子,就一个还躺着呢,谁敢扒你皮?” 嗯?我没听清,令狐彦摇了摇头:“公主,臣说的是离开,离开这个皇城,离开这个大兴城,你可愿意?” 我讶然瞧着他:“宇文岚脑子坏了?同意放我了?” 令狐彦额头青筋一跳,摇头。 我哦了一声,也没多大希望,宇文岚除非脑子进水怎么可能朝令夕改:“那我怎么出去?” “公主若是愿意,臣自然有法子,只问,您愿意么?”令狐彦淡然道,面无表情。 我瞧着那张斯文秀气的过分的脸,脑子里浮现着他当初圆周半径一多半的那张脸:“我说你能说句人话不?”我怎么老是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 令狐彦额头啪了一声爆开朵花,扶着额头深深吸气:“公主,你若是不想呆在这里被人当枪杆子头使,臣愿意帮着您离开,臣说的是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至于要不要,您自己看着办,若是愿意,臣过几日来听信!”说罢,腾一下子站起来,朝着我行了礼,退了下去。 瞧着那脚步,可比来的时候虎虎生风了许多。 “娘娘,令狐大人怎么气哼哼的出去了?您这是说了什么,奴婢看着他脸色怎么发青呀?”迎面而来的念兹奇怪的望着我,十分为那位内相大人抱不平的样子。 我瞧着她苹果般的脸蛋问道:“念兹啊,你究竟是喜欢皇帝多一点呢,还是喜欢内相多一点?”头一日我瞧着这丫头分外崇拜外加爱慕宇文岚的模样,今日又一瞧,对令狐彦也挺那啥意思意思的。 小姑娘博爱了些吧? 念兹闻言脸腾一下着了火:“娘娘,您,您说什么呀,哎呀,您怎么这么说,奴婢,奴婢可不敢肖想陛下呀!” 我哦了声:“那就是喜欢令狐彦?” “不是不是呀,娘娘,您,您可别开玩笑,令狐大人那是什么身份,奴婢怎么敢喜欢他呢,奴婢只是崇敬他呀,如今咱大魏,哪家的女儿不是把令狐大人当,当咱大魏的神人看的,奴婢怎么敢!” 瞧着小姑娘分外激动的脸蛋,我淡定的又哦了一声,出神了一会儿,念兹瞧着我的模样有些个忐忑,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突然对念兹道:“去给我研磨铺纸,我要写一份东西给陛下!” “啊,您要写什么?” “陈情表!”我道,念兹一头雾水的一边去案头前铺开纸墨笔砚,一边望着我:“娘娘要写陈情表做什么?” “申请和离?” “谁要和离呀?” “我,和你们家陛下!” “哎呀喂哟!” 一方砚,一纸文 老实讲,我非常佩服那些在奏折上能够洋洋洒洒写一大通文字的臣子们,究竟是怎样的一肚子文字才可以在一张纸头上清晰的表达出意思,外带溜须拍马防止自己的言辞刺激了批文的皇帝陛下保住自己那颗人头不落? 我读的那些个文章词句早已经还给了当年的老太傅,记得有人说如意公主是绣花枕头烂稻草,如今瞧着分外贴切,这肚子里剩下的,也就是一肚子草包了。 我记得父皇说过,马屁文章也有三六九等,上等的文章那要含蓄不露,拍的你舒坦还不显山露水,次一等么,就是不能过于谄媚,一味溜须拍马那只能是最下乘。 这可真是高深的学问,我咬着笔杆子琢磨推敲了许久。 堆叠在我面前的废纸越来越多,我越发怀念当年崇文馆的日子,身边的丫头铃铛和贴身太监小玄子在我苦思太傅布置的问义,帖经功课时总会想法子帮着我出主意,省了我多少事。 可是如今我身边就一个念兹,这丫头从知道我要写什么起,就爱答不理的,问她她皆回我一句:“奴婢不识字,娘娘您自己看着办吧!” 瞧,这倒霉孩子不愧是宇文岚的人,性格啊,傲娇啊,他母亲的这时候我这娘娘的威严就屁都不是了。 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种事,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 我润色着最后的字,身边传来念兹不高不低的一声呼唤:“娘娘!” 这孩子,叫她帮忙不帮,叫她别打断我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文思又不遵守,烦闷的操起一旁作废了的纸张一团朝着前头扔了过去:“莫吵,最后一点了马上好!” 我不知道,多少日不见的宇文岚此时正从紫宸殿外进来暖阁,一挑帘子一道白光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的一抓,却是一张团了一团的废纸,再一低头,地上东一团西一团的废纸团与他手上一般无二,不由皱着眉瞥了眼侍立着的念兹。 念兹干脆利落的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陛下恕罪!” 我闻言不由吓了一跳,猛一抬头就瞧见宇文岚那张俊脸黑沉沉的瞧着我,目光顺着我的手瞧了眼我手里头的笔,白玉的笔杆子上有一道我刚才不小心摸上去的墨汁。 脸色顿时又是一沉,再往下,瞧见那一方端砚,剑眉一跳,嘴角抽了抽。 随即又将那无比深邃的眸子朝着我笼罩了过来,深藏着的杀伐决绝之王霸之气顿时令我一个激灵。 鉴于那一日我将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给气得不轻,我本来是提着心等着他来给我痛快的。 然而我难得视死如归一回,却碰上个见不着的敌人,宇文岚连面都不给我见,之后更是没什么惩处下来,成日里他不在紫宸殿,大管家崔公公也不在,由着我这占山为王的猴子称大王一般满殿堂作威,除了原则问题念兹死撑着外,我瞧着就是我把天给捅塌了也没人管得着我,得瑟了两日之后我这骨头轻了二两,一时忘记了这是谁的地盘。 宇文岚一向爱洁净,以往家里头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每一日除了打扫外,仆从们还要将屋子熏得香喷喷,一应衣物也都是干干净净,不用太过奢华,却一定要一尘不染,而且都是专人专管,从来不准第二人插手,这也是世家子弟一个毛病吧。 我若是擅自动了他的书啊衣物什么的,这位就会板着脸半日不给个好脸色,在宇文岚眼里,我估计连他家书童和照顾他衣物寝具的小厮都及不上,一而再再而三我得出个结论,头可断血可流,宇文岚的家伙事动不得。 嗷,我这一时忘形突然就把这茬给忘了,也是这么几年我日子过的散漫,你说柴门荆户的哪有那些个讲究,我以往虽然排场是有的,精细的东西裴家却到底比不上宇文家这种真正百年世家大族,也难怪宇文岚做皇帝做的稳稳当当,比起后起之秀的裴家,宇文家势力更是庞大。 后悔是来不及了,我腹诽一下外头守着的侍卫是死人,怎么皇帝来了都不通传一声,倒是忘记了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用得着通传么,当先一步离开案头噗通在念兹身边一跪:“陛下恕罪!” 顺道扭头瞪了眼念兹,用眼传递我的哀怨:你这丫头怎么也不出个声? 念兹回了我一个白眼:娘娘,奴婢叫你了,你自个不理还说呢! 哟,还杠上了。 宇文岚甩袖在榻前坐下,任由宫女太监替他除去外衣松开冠带,一边问道:“朕的皇后这是在替朕拟什么旨意么?” 我听着那带着讽刺的语调顿时失去了和念兹斗嘴的性子,抬头偷瞄,不知何时伺候的人都已经离开,宇文岚慵懒着身子靠在美人榻上,唔,必须承认,这模样,瞧着分外养眼。 只剩了件月牙白内衫披着件袍子,头顶的发髻被取下流淌了一地瀑布一般水润腻滑的长发,丝丝光泽分明,在琉璃灯下熠熠生光,记得有人曾如此吟诵过当今陛下当初的雅将宇文岚,说是堪比日月动荣华,笑对姑射羞真人,如今瞧着,仙姿吟咏,确实风华绝代。 美人啊,皇帝美成这样,多少女人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我当初不也是为了这皮相被生生蒙蔽了七窍么?如今瞧见了,还是止不住心肝脾肺乱颤,就是觉得这位皇帝大人多少有些不同,唔,以往不苟言笑吧,如今倒也不是不笑,就是笑起来更瘆人。 “梓潼想什么?过来和朕说一个明白?”宇文岚招招手,一副招宠物的模样。 我往一旁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念兹已经悄然退下,得,又只剩下我与这位看不透的皇帝了。 我十分的纳闷,那天晚上板着脸分明已经是在暴怒边缘,怎么今儿个一丁点也瞧不出他脸上有什么怒气呢? 就像刚才,我瞧着他看我糟蹋他的心肝宝贝文房四宝,若是放在以前,指不定又是板着脸几天都不理睬我,可是如今你瞧,他那懒洋洋的模样哪有一点不高心,也就小小阴云了一下下,然后就这么让人瞧不出心思更是忐忑不安了。 我搓搓两手指头,墨汁还染着手指头上厚厚一层,刚才那墨砚墨汁清香,笔润丝滑,浓淡均匀,显然是极品,以我以前对他的了解,这笔墨纸砚之类的物件,是他心头之好,那估计比他爹娘都要紧,我刚嫁给他那会,瞧着他屋里有一方磨旧的砚台,顺手给扔了去,让人从宫里头给弄个块三足红丝砚来摆放上去,本以为能搏他一笑,却看着他将那贡品砸了个粉碎,冷着脸呵斥了我不许再乱动他的东西。 我后来才知道,那被我扔了的,乃是他的老师送于他的一方雁湖眉子极品歙砚,已有百年历史,我这可算是暴殄天物了。 后来为了不再出这糗事,我认认真真好生学了一番文房四宝的鉴定,如今我只需要看一眼,什么宝贝值什么品质多少有些数的,可是如今我这么糟蹋他的宝贝,也不见他发作。 皇帝老儿的心思,你果然是别猜别猜猜了也白搭。 额头被弹了一下,我下意识抱住额头看过去,就见宇文岚看着我,一手环着我抱在榻上,似笑非笑:“很显然朕不太入皇后的法眼,朕的皇后怎么总是瞧着朕走神?” 如果说原本冷若冰霜的宇文岚令我又爱又怕,如今这瞧着越发温柔的宇文岚则是手脚发软,怕的。 我其实蛮想说,陛下您别笑,笑得我肉疼。 当然,我并不敢这么调侃宇文岚,该有的礼节我还是懂得遵守的:“陛下恕罪,我,臣妾想起一时疏忽大概又犯了您的忌讳,臣妾只是在计算,这回要多少银两才能够赔上!” 宇文岚懒懒道:“嗯,你有这份心就好,等你日后做了皇后,可以从你份额上赔!” 果然,宇文岚你丫就是个不吃亏的主。 “看来这几日朕给你的时间你确实想清楚了?”宇文岚又道:“既然自称臣妾,是不是想通了?” 哦,这么些日子您老不回来,原来是让我反省的么? 我仰起头,诚恳的将神态端着,恭敬的望着宇文岚:“臣妾确实是想通了,就是文采不够好,想了大半日才完成了这张表,请陛下您过目,文笔不太好,呵呵,您凑合着看,呵呵!” 宇文岚挑了下眉:“哦,梓潼还会写东西了?很好,拿来给朕瞧瞧!” 什么话,他母亲的我什么时候不会写东西了,写得不好那叫谦虚,你丫真不给面子,我腹诽着,自然不敢露出来分毫不满,皇帝大人龙爪一松放我下地,我嘚嘚跑过去,在案头将我呕心沥血了一下午琢磨出来的得意之作捧在手心里又嘚嘚跑回来。 脚底下勾着我自个扔的纸团,也不知是不是激动过头脚软,一个趔趄就往前扑去,眼见着前头宇文岚的脸露出几分诧异,之后却是悠然一乐,张开大手若一只等候投网的猛兽,好整以暇的等着我扑进怀里:“嗯,慢些,不要激动,这么离不开朕么?” 去你母亲的离不开,我只觉额头青筋直跳,连声默念了几下清心咒,这才将面容调整回恭谨柔顺,双手捧着我的杰作举高递上去:“谨贡陛下御览!”丫的要不是为了不惹恼他以防他老人家不高兴弄拧了我所求之事,我才没那么恭敬。 宇文岚大爷的将手摊在我面前,瞧着我将薄薄一张绢纸放在他手上,抽回去时又冷不丁顺手被他揩了下油,奈何他脸上连一点点不正经都没有,貌似我的错觉,此人什么时候这么无赖了? 宇文岚并不急于看手上的东西,却在滑过我皮肤的最后一刻一把捏住我的手,阻止了我逃离,捏着我的手腕掂量了一番:“嗯,还是缺肉,你啃那么多肉都吃到哪里去了?” 呸,你才啃肉呢,“陛下,臣才闻着腥味不过旬日,要不您考虑一下每餐多上些肉?”我对这些日子的御膳非常有意见,虽然比往日吃糠咽菜是好多了,可是,肉太少,念兹说什么是太医特特为我下的御膳单子,每日三餐只许一次见荤腥,这,这哪是御膳,整个是牢饭! 我分外想念我的鸡腿,我的鸭脖子,我的糟蟹,我的蜜糖排骨。 宇文岚睨了我一眼:“朕不想要一个脑满肠肥的皇后,还是照旧吧!” 你才脑满肠肥,你全家都脑满肠肥,宇文岚,你一日不损我你不痛快是不是! “这是什么?”宇文岚问。 我怒火冲天的道:“和离书!臣妾要和陛下和离!”这日子没法过了。 陈情表,龙打嗝 相对于我的气急败坏,宇文岚仅仅只是挑了一下他好看的眉毛,哦了一声,这表情么,依旧瞧着分外高深莫测。 他将绢纸摊开来,顺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靠枕:“替朕理一理,靠着不舒服!” 在我想要用一腔怒火和热血表示威武不能屈的风骨时,我的手远比我的意识快的伸出去小心翼翼的将锁子甲靠枕往外头拉了拉替他整平。 我对我的本能深表鄙视! 宇文岚舒服的靠好,持着绢纸低头端详了起来。 “妾本余孽,残喘于当世,苟全性命于今朝,不求显赫于朝堂,今上不以妾鄙陋,猥琐愚勘,养妾于龙苑之内,委妾以泰山重任,由是涕零,遂许帝于龙榻之上驱驰,上下倾覆,承恩于日夜之间,娉婷于恩养之际……然妾驽钝不堪,难堪重负,夙夜忧思,长夜疲累,唯恐承露不肖有损陛下龙心宝兴,恳请陛下恕妾庶竭驽钝,赐妾颐老,幽居凉院,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矣!呜呼……” 英明神武的延和帝瞅着我递上来的陈情表眉峰挑了挑,俊朗的面皮子不和谐的抖了抖,又抖了抖,终于抬眼看看我,突然起身朝书案走过去。 我呆呆的看着宇文岚取过朱笔批复了一行小字。 然后递给我:“梓潼自己看吧!” 我恭恭敬敬接过来,虔诚的瞧着,上头一行小字:“梓潼所言倒也尽心诚恳,朕这么一瞧,亦唏嘘不已,然则,祖宗家法,历朝历代,卿可听说过哪朝哪代皇后能和皇帝和离的么?” 我愕然抬头看,宇文岚冲着我的目光耸了下眉。 我万分诚恳的想了想。 貌似……木有? “所以思来想去,朕觉着朕也就委屈委屈,凑合着和梓潼这么过吧!”宇文岚似乎瞧出我的心思,不无遗憾的叹气道。 委屈,委屈你个老母!! 究竟谁才委屈啊,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啊! 我捏着我一下午的血汗内心飙泪,只觉身后凄凉的吹着一股子小凉风,眼里瞅着月牙白色的绢纸上黑红两色的字,渐渐从纸上飘摇而起,化作随风而逝的丝丝缕缕,绕着我盘旋。 怎一个凄凉了得! “朕饿了,梓潼与朕一起进膳吧!”宇文岚端着一张无比欢欣的脸,牵过我的小手,拉着魂灵出窍沉浸在凄切哀婉中的我,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等闻着肉香清醒过来,我与宇文岚已经坐在寝殿的小型圆桌上,一桌子喷香的菜肴不多不少摆放在了面前。 很显然,今晚上宇文岚的情绪格外的好,表现在他那张万年凝重的俊脸上是难得的柔和,他举着他如今最尊贵的龙爪捏着玫瑰瓷牡丹纹勺子舀了勺金银玉露羹至我面前小碗之中:“朕忙了几日,冷落了梓潼,想必梓潼心中有怨吧,卿的表,朕觉着有这么些个味道,唔,是朕失礼,今晚之后,朕补上,都补上,可好?” 我端着小瓷碗本能的想要露出几分诚惶诚恐的表情来,然而嘴角扯了一下之后,却觉得甚是僵硬,没能扯出我要的效果,只能愣在当场。 对于我的呆愣,宇文岚视若无睹,又夹了块无脂肥羊肉到我碗里:“太医说你体质阴寒,羊肉燥热,可以驱寒,你多吃一些吧。” 宇文岚如今与我吃饭,伺候着的宫人都被崔公亮带出去在门外,偌大一屋子只有我俩个,屋内燃着九枝连环灯,头顶还有垂吊灯,通明若白昼,衬着俊美的皇帝那张脸莹白熠熠。 我瞧着那脸,恍惚中总是雕刻一般俊美肃冷,哪有今日这般缱绻,若是当初他肯稍稍给一分今日这般的模样,我是否就可以死而无憾了呢? 这宫里每一个人都带着各色的面具,如今宇文岚也不例外了,他分明厌弃于我,舍不得吝啬一回笑,想当初为了博他一笑我费尽多少心思,藏着那一百零一回的笑容甜甜蜜蜜了一个月,却在最后一刻,被残忍的打碎。 那原来不过是我的一场梦,是他人的一出戏,如今这笑得越亲切,我却越心寒。 我瞧着那无肥羊肉,素淡无脂丝丝肉丝分明的很,不由道:“素闻陛下近来倡导以文治天下,以礼束纲纪,号召上下简朴戒奢,这道无脂肥羊做法残忍,乃前朝殇帝奢戾的喜好,怎么陛下不知道么?” 无脂肥羊乃由大梁京官进献给父皇的一道特色美食,取天下最好的大兴城苦泉旁的肥羊五十头,一一当着羊面杀死,后者见同类惨状心惊胆战,竭力挣扎,其脂肪随之融化,破入肉中,取最后一头羊烹制,极肥却无脂,乃是可以入药的上品。 这道菜肴不仅花费奢靡,而且做法残忍,一向为世家卿大夫所诟病,而我父皇这样的奢靡做法却是花样翻新,越发惊悚,故而后来宇文岚立朝,把一切这类方式都予禁止,却不想今日又再见此肴。 说穿了,这宫里头要奢侈个把回,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是非好恶,一切不过当朝执政一句话而已。 听着我不怎么恭敬的话语里近乎冷冷的讽刺,宇文岚笑容一顿,瞧了过来。 我无惧无畏的望着他,迎进那双浓墨釉深的眼中,万点灯柱簇成一拢火焰,在那深邃之处隐约燃烧,却有燎原之意,蚀皮寝肉。 君王之威,不过瞬息可至,悠忽灭顶,终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我其实并无什么好惧怕的。 宇文岚却只是瞧着我一会,挪开视线打量菜肴,淡淡道:“今日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了?” 我愣了愣,只觉一阵无力。 宇文岚似乎很明白如何令我挫败,无论我几次三番与他杠上,他都能轻描淡写避开,或则一语中的的找到症结,令我对他君威的挑战铩羽。 宇文岚替自己斟了盏酒,酒香四溢,我一闻便知是凤翔酒,酒味醇厚,五味俱全,一向是朝廷贡酒,历朝历代都是内廷御宴上的佳酿,只不过宇文岚一向自律,很少饮酒,当初我从父皇宝贝的要死的酒库里头挑了最好的酒往家里头搬,从没见他喝一口过,倒是害得我被父皇指着鼻子臭骂丫头外向,白白糟蹋了他的宝贝。 这会子看他一口闷下,面皮都不抖,只是沉默了一下之后道:“此无脂肥羊乃太医署常太医新近研制出的方子,并未用那些个残忍的法子烹制的,你若还是不想吃,以后朕让他再想别的法子被你补热吧!” 宇文岚一改往日那咄咄逼人之势,我又一次打出去的拳头栽在了棉花里的感觉,他若是端着架子再威胁我,我大概真要和他翻脸,可是如今他这般说话,我听着竟然有种示弱感来,生生把心肝颤了下,终是硬不起心肠来。 一时无话,我只得低头猛吃,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打打不过,骂骂不了,对抗没那几分胆气,哀求也得不到结果,我没辙了。 吃,我可劲吃,化满腔复杂的情绪为胃口,管它是肥羊还是肥猪,管它是残忍还是悲悯,吃得昏天黑地。 一旁宇文岚沉默下来,也不夹菜,只是一味喝酒。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等我终于摸着肚子再塞不下一口,搁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宇文岚转着酒杯不知何时又望着我,对于我的粗鲁视若无睹,只是问了句:“吃饱了?” “哦,哦,是!”宇文岚若是板着脸,我可以插科打诨,若是真发怒,我也可以视死如归,不过这会子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我却极是不适应。 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 宇文岚莹白的俩颊染上些许红晕,使得他越发有一种倾城绝代的味道,他眯了下眼,放下酒盏,神情好像呆了一下。 我还没明白他的表情啥意思,但听他嗝了一下,虽然很轻,却犹如惊雷。 食不言寝不语,百年世家的宇文岚,大魏皇帝宇文岚,你也会打嗝哦! 不对,这话别扭,应该说,您老难道忘了这有人么? 宇文岚从来作风高雅,那可是打仗都优雅的人,呃呃呃,打嗝,虽然他打嗝也打得很独特,很,美。 我见了鬼似的瞧着好像有几分迷醉的宇文岚,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失态,却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吃饱了就走吧!” “走?往哪走?”我呆呆回应。 宇文岚已经转身走了几步,闻言扭头瞧着我,突然笑了笑:“清风朗月,太液池畔,朕与梓潼携手夜游,也算是一段佳话吧,嗯?” 若果说这几日宇文岚笑得比以往几年都多,那么这一刻,他的笑容,真堪比山花烂漫,日月失色。 呃呃呃,您老说散步就散步吧,能不能别那么冲我笑,笑得我头晕。 我晕得趔趄一下,却见着宇文岚已经迈着大步往前走去,留了一股子酒香余脉袅袅,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疾步赶了上去。 紫宸殿前紫宸门外一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我左右瞧了半日有些纳闷,怎么都不见平日那些威风凛凛不离左右的神武卫们,偌大一处宫殿鬼影都没有。 “崔公亮把人都给调到暗处了!”宇文岚冷不丁开口道。 “哦,干嘛弄得这里人气都没有的,瘆人啊!”虽然是时至初夏,月朗星稀的,可是这黑夜里头那么大地方没人,显得格外阴冷,无怪乎父皇平日都是夜夜笙歌的,这么大地方一旦安静下来没有人气,寂寞滋味油然而生。 宇文岚修长的身子沐浴在紫宸门偌大的阙楼下白玉台阶上,肃杀的月色披沥在他身上,一身常服玄青泛黑,绣着精美华纹,领口白纱单衣的衬领托着他的玉颜,未戴玉冠,只是用青玉犀簪挽起一缕,松松垮垮的姿态更令他一派慵懒华贵。 他扭头眯着眼,似笑非笑:“梓潼还不知那老家伙的用心么?” 啊,我莫名,宇文岚却不待我反应,又疾步往前走去,我虽然一头雾水,奈何又不敢离他太远,只得跟个小媳妇一般亦步亦趋跟上去,一边腹诽这家伙又不知闹腾什么。 宇文岚大步流星走了一段,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瞧着被他落下了几步远的我,猛然回转身冲着我又疾走疾步,我正追着他脚步跑,却没想到他又转回来,一头撞上他的胸口, 哎哟,疼!我嗤了一声,刚要捂住额头,一只手已经被牢牢拉住:“你可真慢!” 我瞪了眼一脸不耐的宇文岚:“陛下若是嫌弃,臣妾回去待着就是了,您老自己逛?”丫的吃饱喝足我还不想动呢。 宇文岚居然回瞪了一眼,“不许,成日里吃了睡你和猪有什么区别,陪朕看太液池去!” 宇文岚你除了说我是猪还有没有新鲜的,你可不是在养猪,养肥了宰着玩是吧,既然是养猪,请容许我恪尽职守做一只猪好了,我不去,我要睡觉! 哎喂,宇文岚,你放手,啊啊啊,我跟不上啊,走慢点哟,别扯,我刚吃完饭,别扛我呀,你丫还扛上瘾了是吧,啊啊啊,我要吐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夜中游,房中册 太液池位于紫宸殿以北,乃是皇城中景致最好的地方,是一处方圆有百里的大型人工湖。 它的西面有一处山坡,山坡上有金銮殿,四周环绕着四五个殿堂阁楼,时至夏日,和风阵阵,池塘中莲叶翻动,如碧海波澜,菡萏已开,粉雕玉琢,又有含苞待放的花蕾点缀其间,空寂的天空在远处与池水衔接,天水一色,浓绿如墨,繁星点点下,偶有仙鹤盘旋鹤唳,蹁跹而起。 宇文岚信步自此,在一处近塘处将我放下,也不往那亭阁而去,却是随意找了块假山碎石,一撩袍子便坐了下来。 背倚着假山他伸手松了松领口,假寐着,似是不甚舒适。 冷月将一缕莹白照在他脸上,氤氲着一抹淡粉的色泽,使得那白璧无瑕的肌肤多了一层令人心醉的颜色,我瞧着这张脸也有多少年了,却是头一回瞧见这么一副半醉不醒的旖旎模样。 唔,简直是有诱人犯罪的意境。 哎哟喂,这月黑风高的时刻,皇帝大人您这是在诱使犯罪不成?这副任人调戏的模样,倒是比那依红偎翠楼里的红粉绿黛养眼的多了。 我努力挪开眼,咽了口口水,吞下被他嗝着胃脘扛过来差点溢到喉咙口的某些东西。 “如意,过来!”平日里那声音已经极富韵味,此时此刻突然打破寂静后的声音透着一股子邪佞的魅惑,似乎还有似醒非醒的酣醉,琳琅悦耳,淙淙潺潺。 如意二字,令我砰然一阵心跳。 他喊我? 温凉的手捞过我的,拉进他的怀抱,然后将我的手搭在他的额头,指尖触及一阵火烫:“头疼,帮我揉揉!” 芬芳的酒气带着麝香的浓郁混杂成一股子烈性的催人心摇神驰的盘香,不经意潜入鼻端,令我一阵阵心悸。 我本能的想要缩手,可是那声音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竟然鬼使神差的令我不退反进,抵上他的太阳穴,轻重缓急的按揉起来。 宇文岚闭着眼,露出舒坦的表情,颦着的眉毛舒展开来,越发华润风貌,眉目淡雅。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思绪不经意的微波潋滟了下,那如痴如梦,如醉如幻的回忆,一下子又涌起许多。 父皇在我求指婚后曾经问过我,宇文世家做主妇,需要端庄贤淑,需要知书达礼,我平日性子散漫好动,若是关在深宅中,怕是要后悔的,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斩钉截铁的摇头。 即便后来有过几次冲突,尽管宇文岚并没有给过我好脸色,我依然坚持嫁,并且努力去改正令宇文岚不愉快的品性。 父皇知道我脾气,便没有再劝,只是指派了尚宫嬷嬷给我抱了半年佛脚,好歹把自己装成了个淑女模样,入了宇文家,我也是循规蹈矩的做着,忍得暗伤也忍,我相信铁棒磨成针的典故,只要我努力,我相信宇文岚会喜欢上我的。 下嫁宇文家两个月,宇文岚对我的态度依然和初见时一样,客气,但是疏离,他甚至都没有和我圆房。 当然,说起来这圆房的事,因为我母后早亡,父皇再宠,也不会管到这些,那时候的大梁贵族虽然上下奢靡,但是这事,父皇却并没让人教导我,平日看他赐这个美人,赐那个面首的,并没有管制,我这儿,却冷冷清清就是些宫女太监,也是我一直顽劣,却对男女之事不是很感兴趣,除了五岁那年唯一的一次早恋外,我竟然没有什么经验可谈。 临嫁人前一晚,父皇才好像想起这事,急冲冲赐了教养尚宫来教导我敦伦之事,老嬷嬷估计有四五十岁了,据说乃是宫中难得的老人,能在宫里头活过三十岁,一般都是精怪了。 老尚宫一来,严肃认真的在我面前跪拜之后递过来几本书籍,名曰《玄女经》《素女方》《玉房秘籍》还有一份据说叫压箱底的用核桃内心雕刻成的房内密件,我十分的好奇,掰开来研究了一下,颇为好奇变不耻下问了句:“嬷嬷,这个男人身下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和这女子连在一处?” 嬷嬷板着脸,谨慎恭敬的道:“此乃仰颐盈缩之物,万物造化之处,乃男子精元之气,固本纲常之地,公主您请听奴婢和您说一说,这敦伦大事,乃人之根本,万物源泉,夫妻之常理,天地阴阳和合之道,亦是生儿育女的要义,故而公主您过了门之后,这等事,最是要紧,新婚之夜驸马与您要在一张床上睡着,公主如果要行敦伦,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要义在于缓,慢,挑,逗,缠绵,须知男子最忌急切,却又最难抵御肌肤之轻,您可明白?” 我睁着眼瞧着老尚宫的木头脸,遥想了一下所谓敦伦之趣,据身边所有经历过的人都说,这玩意是乐中极乐,虽说老人家这一通我一个字没听懂,但是本着这事,有些个害羞,可是又分外好奇的心理,我点头茫茫然应了。 老尚宫继续道:“敦伦要秘,都在这本内廷秘技中,公主可以细细端详研究,只是陛下要奴婢和公主挈纲提领一番,老奴就和公主说一说,但凡房中要义,皆在男女之快,男子心急,女子慢感,若欲知女之快,务必徐徐嬉戏,使神和意感,良久乃可交接,然女子侍夫,以夫君为天,为妻以夫快慰为要紧,故不可忘形,若要男之快,有九法为之,一曰龙翻……儿二曰虎步……,三曰猿搏……,十曰鹤交颈……”如此九法,乃初级要义,公主先记住这些便可,日后您慢慢研究,自会体会其中奥秘!公主可听明白?” 我看着老尚宫背书一般嘚吧一个晚上口沫横飞,说的头头是道,颇有越说越激动的趋势,可是原谅我,真的是一个字毛听懂。 但是作为一个称职而高傲的公主,天生丽质,聪慧敏锐,懂,那是应该的,不懂,那是绝不可能的,何况我这里头有书,我想我自己看书也是可以明白的。 于是,我利落的点了下头。 嬷嬷状似还有意犹未尽的趋势,但是我已近不耐烦再听,挥挥手:“本公主已经明了,这等事情还需尚宫如此烦劳么,不必了,你可以退下了!” 打发走教养尚宫,我捧着那几本神神秘秘的书籍翻了翻,甚觉枯燥乏味,翻了翻那画册,倒是有些个情趣,但是我还是闹不明白,男人身体上何来那直愣愣的玩意又如何捅入女子身体,还一副□的模样? 我瞧着小玄子他们没有这东西么,难道太监是不同的?应该是吧,人不都说太监是假男人? 那真男人该什么样? 回想小时候扒令狐彦的裤子到底是没成功过,很遗憾这个问题到如今依然是个谜。 我越发好奇,对于宇文岚的兴趣,不仅仅是他的外表,亦有了一份对他内在的期待, 唔,棍子从何而来,貌似这个问题非常值得探究。 我由皇宫出嫁宇文家,临行前去和父皇道别,与这个生我养我十八年的皇宫道别,略感有些不舍,更多的是兴奋。 父皇给我的婚典可以比拟王公皇子,好一番折腾,等我被搀进洞房,已经是半夜了。 拜了堂之后领着我入了洞房,掀开盖头的时候,我看着一身大红衣裳的宇文岚风神俊秀的模样心中喜不自胜,喜嬷嬷领着人一通吉利话之后领着我们喝了合卺酒,便退了出去,我犹记得临来前尚宫告诫的,女孩子家家这一晚要羞怯,尽管我内心澎湃的很,实在不知为何要羞怯,但是我依然适度的红了脸蛋做出羞怯的样子等着宇文岚与我上床敦伦。 结果我盼啊盼,宇文岚却只是和我说了一句话:“公主恕罪,臣去应酬一下便回。”说完就走,这应酬,直到我打瞌睡栽倒醒过来天光亮,都未见他应酬回来。 之后两个月,宇文岚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没有踏入过新房,偶尔确实是回来了,也只是和衣而睡,同榻倒是同榻了,但是我没有弄明白,鱼水之欢是个神马东西。 因为嬷嬷给我准备的那块白帕子依然是白帕子,嬷嬷说那上头需要染了红才能拿出来,我却想不透,如何才能够染红它,而我也还是没弄明白所谓真男人和假男人的区别在哪里。 我对照了一下秘戏图里的男女欢爱,似乎不仅仅只是与之同床,我有心问,可是鉴于我在宇文家独特的地位和我的高傲,我实在问不出口。 于是我捧着秘戏图那个愁啊,太愁人了。 还是铃铛了解我,她拉着小玄子一起来问我,烦恼些什么,到底一起长大的,我便觉着也没什么好隐瞒,于是将心中烦恼与他俩说了一通。 结果貌似铃铛与我同是无知,而小玄子么,一个假男人就更不知道夫妻敦伦究竟咋回事了。 于是我们三个臭皮匠想了许久,还是小玄子朋友多,见识广一些,他就和我说,京城里要是论最懂男女之事的地方,莫若长安坊孔雀巷猫眼胡同,那里头据说乃男女极乐之地,公主我若是想弄明白所谓男女之事,怕是要到那里去研究研究。 我欣然往之。 猫眼胡同果然不愧是号称大梁七十二洞天三十六逍遥府第中的销金窝,踏入此地的,据说非富即贵,就是那些世家大族,也有不少子弟,会在这里出现,因着猫眼胡同中央猫眼乃极乐九重天之最高一重,思慕洞天,那儿聚集了天下豪族中的风流子弟,汇集了天下浪荡才子,乃第一流的放浪之处。 此所言之放浪,并非贬义,天下共相之的诗文风流,皆在此处传唱至大江南北,乃独领天下文辞风骚之处,自然不是简单的一处乐坊。 之所以这么说,皆因我到此处,不期然遇上了不少熟人。 头一个便是大兴赫赫有名的秦国夫人,我的母舅独女,表妹薛妙菡,说她有名是因为我这位表妹性情豪放大胆,可是大兴城出了名的浪荡,她那秦国夫人府可是养着近百个面首,也只有她,敢和我较劲。 不过,她脾气爽辣,敢作敢为,我倒和她并不交恶。 我见着她时,她正在思慕洞天五重小楼的第一楼院子里大摆筵席,几十号人回环而坐在抛打令,一旁歌舞伎花枝招展的热闹非凡,她这种酒筵三日一小开,六日一大开,她夫君早亡,府上她最大,由着她胡闹,我以往瞧多了,不甚感兴趣,本打算溜过去,不想这女人喝了酒却眼睛贼亮,愣是瞧见了我。 “裴如意!”她那破锣嗓子一声大吼,饶是喧嚣如此的地方,也成功的把附近几十号人目光吸引了过来。 然后她踢开身边缠着她的小倌儿,跌跌撞撞往我这过来,恬着红彤彤的脸两眼放光瞧着我:“哟,我道是眼花了呢,如意什么时候对这脂粉之地感兴趣了?是你家驸马没伺候好你呢?还是你这榆木疙瘩脑袋开窍了食髓知味了?” 看云雨,学鱼水 我懒得搭理她,但是问题是,我今日来,是为了研究我那一直没弄明白的所谓鱼水之欢,敦伦之乐的,可是这事情,委实丢分,若是让这个大嗓门知道我堂堂如意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指了个风光无限的驸马,却两月还不知道她那成日在我面前没少炫耀过的男女之欢,我不被她笑死才怪。 给她笑死倒也罢了,不出一日准还要被京城上下知道,那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于是,我拿出看家本领,故作高深状,今日我来此地,扮成的是个男装,一色青袴褶服,长靴马裤,摇着扇子端着架子不理不睬。 大兴城女子穿男装出行的多如牛毛,只因开国裴氏乃有胡族血统,并不过分拘泥男女大防,故而我这么穿,并不奇怪,也没人瞅着女子进这洞天私家乐坊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薛妙菡可不是好糊弄的,她知道我从不踏入这种地方,故而对于我的出现,甚是奇怪。 “裴如意,早知道你要来,我就让人去叫你了,你不是新婚燕尔么?我这还怕打搅你和驸马呢,怎么滴?今儿个你夫妻俩一前一后都来了?这吹得什么邪风?” 我一时没把住:“什么?宇文岚也在?” 薛妙菡吃醉了几分的脸露出几许暧昧,打眼瞄了瞄我,嘿嘿道:“我说公主,您和驸马可还和睦?这才两个月,怎么就都耐不住了?”她将一只手拢成个圈圈一只手指往里插了插:“我瞧着驸马爷春风得意的样子,可你这可没瞧出来水润滋养的模样啊?你俩这个还和谐不?” 我自然瞧不明白她那手势的意思,可是这女人贵为公卿夫人却向来口无遮拦,我瞧着就不是好话,一横肘子往她肚子上撞去:“和不和谐关你屁事,玩你的去,别搅了本公主兴致!” 薛妙菡噗嗤一笑:“分明就是一副邪火憋着没泻出来的模样,和姐姐这就不必装了,大婚前头一晚那么囫囵吞枣一下子,我才不信你个黄毛丫头能懂其中趣味呢,怎么滴,要不要姐姐我教你些乐趣?” 我义正言辞的拿出鄙视的表情,冷冷拒绝:“滚你的,本公主天纵英才还需要你教?你那低级趣味能教好么?” 薛妙菡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哎哟喂,姑奶奶,总算看你正常了,自打你迷上你们家驸马爷,可算是把妹妹的胃酸都给膈应出来了,我说,你在宇文府上不会也成日装腔作势吧?宇文岚知道你这野蛮样么?” 为了符合宇文岚世家大族媳妇的要求,我是千方百计收集了这方面的只言片语,诚如薛妙菡所言,我最近大半时间都在装名门贵妇,也不和她胡混的玩,不知被她刺了几回假正经了。 提到宇文岚,我立刻又记起她说的话来,一皱眉:“你说宇文岚也在这?” 嗯啊,薛妙菡打了个酒嗝,指了指五楼:“你那宝贝驸马在上头美人入怀呢,要不要,姑奶奶帮你去闹腾一回?” 我一仰头:“本公主的事,本公主自己解决,用不着你帮!”说罢,撩起袍子昂着头颅就往五楼冲去。 这洞天之地,那京城第一洞府,有不少世家帮衬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闯的,我气势汹汹往上走,有人就出来阻拦,五楼楼道口盘桓着数名钢刀劲装的汉子,非一般武士,拦着不让上去,我被薛妙菡气出一肚子火气想要硬闯,却被紧跟着上来的薛妙菡一把按住:“小姑奶奶,这,可不是撒泼的地,来来来,看我的!” 她将身上大红五福披帛一甩,旋开一缕红云,右脚在栏杆上一搭,仰着半敞的雪白脖子俾睨着几个大汉,面容似笑非笑:“这几位大侠,可知道今日是谁来你们这地方么?可知道姑奶奶是谁?” 大汉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抱拳:“秦国夫人安好!” 薛妙菡咯咯一笑:“还算没瞎了狗眼,那姑奶奶就告诉你们,别说是这洞天,就是整个大兴城,这位小公子爷要是不高心,也能让它翻个个,今儿个要是顺了她的意思么,你们就当没瞧见让开,要是不顺着,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小心脖子上脑袋!”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犹豫了下,薛妙菡往我身边挽起我的手:“各位不放心,本夫人陪着她一起,里头的规矩我替她把着,如何?” 思慕洞天五重小楼能入的,都是大有来头,世家大族甚至并不把皇族放在眼里,我通常也从来不去贴他们的冷屁股,我裴如意斗鸡走马,大街上横冲直撞不假,这地方,却是不来的,当初连父皇都难得讨要得到名帖,可见其中的清高。 但是这不代表我不够资格,也不代表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薛妙菡是这京城一霸,在思慕洞天,更是比我名头响,她这么软硬兼施,几个大汉再不好阻拦,往两旁一闪:“二位请!” 薛妙菡得意的拉着我就往里头走,这五楼玄妙之处,在于内进。过驾驭在半空中的天桥,进入内洞天,那里正聚集着世族名流,老远便可听见丝竹钟磬之声。 薛妙菡两指头提溜着个小瓷瓶往口中倒一口酒,不屑道:“一群道貌岸然的妖魔鬼怪,斯文败类罢了,却在这里头滥竽充数,自诩天下文风仲裁,姑奶奶瞧着全他妈是虚的,还不如我下头喝我那洞天瓶敲锣打鼓的痛快。” 我没听她叽咕,远远隔着回廊瞧里头大厅上座无虚席里的人影。 薛妙菡道:“你家那位可火着呢,主位上头那个不是?” 我自然瞧见了,也瞧见他身旁那个我见着一回窝火一回的殷傲霜。 “这就叫金童玉女吧!”薛妙菡一旁不阴不阳道:“自从上回百花宴上一鸣惊人后,这二位可是这里的常客,亦是主客,人家花前月下可比你这个公主正妻都要风光呢,你这根本就是给人家做登天的台阶!” 我瞧着里头那一对笑语嫣然的模样磨牙,却又脚底下生根没有动弹,薛妙菡道:“如意,你怎么越活越没劲了?拿点你公主气势出来么?” 我默然,越看越觉着刺眼,可是与宇文岚相处这么些日子我充分认识到一个事实,所谓公主气势,在宇文岚面前,是不顶用的。 薛妙菡把她那红脸蛋往我面前凑:“得,你要是觉着不敢上去,咱也不勉强,人生在世,得乐一回且乐一回,男人可以找自个喜欢的乐子,女人也可以啊?这男人嘛,不是说是风,是海么,东边是风,西边也是风,此风彼风还不都是风,走,姐姐给你找几个,保管你乐不思宇文,如何?” 薛妙菡一向是一个从不亏待自己的主,也是个极会玩儿的主,今日她在这一楼宴饮,名字叫做洞天瓶,此玩意的妙处乃是与饮酒有关。 在房梁上头悬着用鹿肠做的酒囊,盛着美酒,十部乐舞穿梭其间,兴之所至,便取头顶美酒饮之,边舞边饮,随心而动,实在是一种率性畅快的游戏。 与薛妙菡在一处,玩乐是不愁没趣味的。 不过半日,我已经喝了不下十斤佳酿春雨霖,身边鼓乐钟磬,笑靥如花,美人穿花拂柳,只觉得天旋地转般不知身在何处。 我捧着掐丝银花盏,有些个不甘心的拉着薛妙菡发牢骚:“妙菡,你说本公主哪点比不上那女人了?凭什么宇文岚都不肯碰我?” 薛妙菡哈哈一笑:“裴如意,我告诉你,男人都是犯贱的,你再有钱,有势,那都是没用的,你能伺候着他舒坦了,那才叫本事,懂不?” 我似懂非懂:“那些云雨之事,鱼水之欢,真那么好玩?” 薛妙菡摸摸怀里一个小倌的脸蛋,香了口:“裴如意你总算是开窍了,走,姐姐带你去瞧瞧什么才叫极乐,你这好歹是公主,这些事都不懂那叫人笑话不是?一会我教你,保管比宫里那些老尚宫教导的要实在多。” “你怎么知道……” “嗨,你有几斤几两我能看不出来?就你那生涩样,啧啧,真是可怜,活那么大,这都没见过,我可怜的妹子!”薛妙菡趁着酒兴带我往三楼去:“这的小倌可是天下一绝,往日你都没见识过,那可是白活了……” 这三楼,有个名头叫龙阳洞箫,一路经过,我瞧着一对对颇有些不得劲,分明过去的都是男子,以我的眼光瞧着,又分明是真阳不是假阳,这男女搂抱的也罢了,俩男的一路搂搂抱抱忒奇怪了些? “薛妙菡,这些人做什么呢这是?如今这大兴城,难道又有什么新鲜玩意了?” 薛妙菡领着我熟门熟路在一间雅间里头落座,捞了窜葡萄往嘴里头丢:“你不懂了吧,瞧被你家驸马管得,现如今这男男之事,可是大兴城最热的馆子最火的生意,现在不懂这龙阳之趣的可是落伍了,龙阳十八式你懂不?” 我茫然摇头,薛妙菡摇头:“可怜,瞧这无知的,一会清倌选秀,姐姐我给你弄个最中意的来,现场给你表演一番,保管你看着心摇神往!”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袍里头拿出一副图谱来神秘兮兮指着给我:“来来,先看看图入个门,别跟个门外汉似的丢咱女人的脸!” 我接过来瞅了瞅,貌似与我手里头的那本秘戏图差不离,只不过人物换成俩男子,瞧了会儿我似懂非懂:“如今流行这?”我足不出户两月,天可怜见如今倒流行起男人与男人滚床单了。 我觉得我已经要被这前后俩册幅图给弄糊涂了,究竟这敦伦,是男男,还是男女? “薛妙菡,你确定没教错?” “不懂吧,别说姐姐我不教你,旁的人我还没那份耐心呢,女人么,第一回可要紧,碰上个不知趣的那可痛苦了,一辈子可就毁了,你要想明白圆房之乐,这里的小倌都是妈妈教导出来的上品,和他们学,可比瞧下面那些姑娘接的客人强多了。” “是么?”我半信半疑,薛妙菡却一挥手,推开窗头,外头视野甚好,正对着对面下方一处戏台,只听外头有人喊价:“灵官儿,一千两!” 薛妙菡拉着我指着下头一溜排人道:“这些人可都是精通房中之术的绝品,你若是买上一俩个回去向他们学一学,管保你日后驾驭你家驸马手到擒来!” 买小倌,遇故人 我对此话有些怀疑:“真那么神?” 薛妙菡打了个酒嗝:“我骗过你么?拿出你生猛的性子来,难道任由那娘们作威?” 我略一沉吟,脑子里浮现出刚才那副令我窝火的场景,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烈火。 我突然一拍桌子伸脖子往外头大喊一声:“三万两,黄金,这一排的人本公子都包了!” 这一声吼,不仅外头的人纷纷看过来,一旁的薛妙菡亦一口酒噗的喷了出来:“如意,过了过了,生猛的忒过了。” 我瞅着她:“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薛妙菡瞧了眼外头:“就怕你这身子骨经不住,话说这种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你若执意如此,我考虑要不要去宫里头帮你喊几个太医来侍候着?” 我还没开口回应,外头这馆子的管事妈妈摇着肥硕的腰躯扭过来,未语先笑:“哎哟,这位贵客,不好意思,这一群小倌儿里头有人也看中了几个,托老身来问问,可否请公子割爱几个?妈妈我情愿少收您一成银两,如何?” 我一向不喜旁人与我争,立马摇头,妈妈一脸为难:“公子您就算是行个好,那位公子来头颇大,您若肯给个面子妈妈这记着,下回您来,酒水免费,给您个雅间,如何?” 薛妙菡一拍桌子站起来:“哪个不知好歹的敢和我们争?你让他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本夫人这太岁面前动土!” “哟,那位公子正想过来和俩位打个招呼,二位稍等。”妈妈喜滋滋出去招呼人,很快带着个人往回返。 随着他走近,我瞄过去,一身白衣,个头不高不低,人有些圆胖,面容不熟悉,可是那眼神,却分外眼熟。 淡淡一双琥珀,随着灯火波光莹莹,流淌熠熠神采。 “公主?真的是你?”对方神情微动,略感惊诧,一只脚踏进了雅间。 我与薛妙菡互相看了眼,她啧啧了一声打量我:“显见得是姐姐我眼拙了,原来你已经金屋藏娇了!”她与我倚在窗台上凑过脑袋与我悄悄道:“这厮虽然胖了些,好生调校,潜力不错呢!” 我茫然的瞧着对方:“这人难道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和我装什么!” 薛妙菡一摊手:“人家喊得是你,我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是我的宝贝?我薛妙菡还没老到连自己养的人都不认得的地步!” 我端着狐疑再看,又瞧她,分外不信。 那人面容抽了抽,走近我俩,拢袖鞠躬作揖:“令狐彦见过秦国夫人,见过公主!” 妈妈一旁呵呵一笑:“几位认识?那敢情好,贵客慢慢商量,老身不打搅了!” 我前一阵子是听说,令狐彦治好了痼疾停止了用药,五官轮廓终于清晰可辨,身子也再不是原先瞧不出脖子和腰的区别开始划分出起伏平缓来。 如今瞧着,道还真有几分他那狐狸老爹的品貌,再不是原来一颗球瞧不出平面的模样。 我头回对自然造化这说法,略有领略其中奥妙之一二。 公正点说,模样还挺清秀,不由令我甚为怀念当年他那流着鼻涕瑟瑟发抖的时候,可惜后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忒没劲了些。 薛妙菡当年没少和我一起掺和欺负他,如今她一瞧见令狐彦也分外惊奇:“哟,这不是老狐狸家那颗胖球么?怎么集贤院很苦啊,瘦成这幅德行?你家老子虐待你了?” 令狐彦十八岁后入了集贤院事,也不知他老爹怎么想,这个太学里头风头正茂,后来又殿试得了头名的状元儿子,他老子只是让他在自己隶属的集贤院做个左拾遗八品的小官,集贤院远比不上三省就是个清水衙门,不过是一些抄录文书规整档案的工作,倒是有不少清贵子弟喜欢在那里呆着,编纂书史,若要升迁,是绝不会去那儿的。 令狐彦并没搭理薛妙菡,只是瞧着我问道:“公主您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一旁的薛妙菡不乐意了:“什么叫这种地方?令狐彦,你好像踩着的地,就是这种地方嘛,哦,我倒是忘了,你们集贤院里都是些附庸风雅的人物,怎么,风雅到这来了?可是够风流的!” 令狐彦那张白净的圆脸上头露出几许嫣红,不过依然对着我:“公主刚新婚燕尔,不宜在此流连,依下官看,那些个小儿您也还是莫要了好!” 薛妙菡听着他一本正经的教训颇觉无趣,更是不满:“如意不宜在此,你就可以?令狐,原来是你要和公主抢这些小倌啊?哦,你也喜欢这些个时髦玩意了?恭喜恭喜,你总算是脱离了你令狐家的低级趣味了,甚好!” 令狐彦整个脸都红了起来,连带那肉肉的耳垂都是红嘟嘟的,我瞧着分外感慨,不由想起了当初捉弄他的心情来:“令狐彦,要不,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本公主让你一回,说罢,你要几个?” 这一下,令狐彦连脖子都红了,头垂的更低,十分的不自在。 我与薛妙菡互相看了眼,均有种找到了些当年做女霸王的感觉来。 想当初,我与她,喝点小酒,逛着街市,斗鸡走马,没事调戏调戏良家妇男,这感觉,委实令人怀念。 令狐彦沉默半晌,却又抬头对我道:“公主,这些小倌您还是莫要了,回府去吧。” 我恼了:“嗐,我说令狐彦啊,本公主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吧,那些小倌你要不要?不要拉倒,我还舍不得呢!“ 令狐彦极其轻的叹口气:“公主,您要这些个小倌做什么?您不是才新婚的么?” 我一梗脖子:“要你管!本公主寻欢作乐还需和你报备?让你选是抬举你,休要罗嗦,不然本公主还舍不得给了!” 令狐彦一皱眉正要开口,门外却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们在雅间本来与外界相隔,只是为了方便看买卖,开了窗户又开了大门,外头一览无余,外头瞧里头,亦是清清楚楚。 那一声哼,如同钟磬精敲,碎粹堂皇。 所有人一惊回头,顿时瞧见外头廊檐走道上立着的宇文岚。 锦服华袍,冠玉束顶,流苏彩绦,英姿堂堂。 只不过此刻面沉如水,眸聚阴云。 他身后,跟着几个青年俊杰,一脸好奇,俾睨之色毫不掩饰。 令狐彦瞧见他们,琥珀瞳眸一闪,压下了眼皮。 宇文岚却遥遥望着我,语气阴郁:“却是不知,公主有此嗜好?” 我从未见着宇文岚这般不阴不阳的语调,平日虽然不亲近,却也挺客套,冷不丁这么一句话,令我到抽一口凉气,平生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可是瞧着那发青的脸,紧绷着的唇,我一时竟然发作不得。 宇文岚眼眯了眯,突然迈步往我这走来,那气势,令人生出几分拔腿要跑的胆颤来,一旁的薛妙菡一改平日豪兴的作风,凑着我耳朵咬:“要不要那么怕?拿出点气魄来嘛!” 我白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帮我?” 薛妙菡瞄了眼越走越近煞气腾腾的宇文岚,一抖肩膀摇头:“我看,他就是你的劫!” 这句玩笑话,后来谁也不知,却是一语成谶。 薛妙菡又道:“你的劫你自己搞定,本夫人就不掺和了,先走一步,想姐姐的话,来府上喝酒啊,哈哈!”一撩红袍,拔脚就走。 死女人,你等着! 我腹诽不已,却不敢追她,眼瞧着她如同一阵红色的旋风,刮过迎面而来的宇文岚,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而那宇文岚眼风动都不动,径直朝我走来,一眨眼,人已经站在我跟前,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天色不早,公主是不是该和为夫回去了?” 我头一回听他自诩为夫,然则心中却没有窃喜,却是忐忑不安,我终于头一回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沙场历练出来的杀气,大理寺卿正王怀古评价驸马语调有金石杀伐之音,可令凶悍暴徒股栗,我腿倒是不抖,但是心抖。 身子被拉着趔趄,脑子里晕乎乎天旋地转的,眼见着宇文岚拉着我脚步不停,一旁令狐彦突然一伸手拦阻道:“令狐见过宇文将军,公主许是喝了不少,请担待则个!” 我只能瞧见宇文岚后脑勺子瞧不见他神情,只是看他停顿了一下,侧头看向令狐彦:“有劳令狐公子惦记,今日有事,恕某不能与阁下共叙,容下回再聚,告辞!” 再一次被趔趄着往外拉去,离了老远我好不容易回个头,令狐彦还立在门口,身影一闪而过,我便被宇文岚拉下小楼,沿着楼外私家园林的鹅卵石石径出了月洞门,来到巷口。 外头停着辆马车,我未及站稳,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岚哥!” 我一抬头,就瞅见殷傲霜亭亭玉立的站在马车旁,雪柳梨花的模样,一瞧就窝火。 宇文岚却没等我发作,开口道:“傲霜,我有些事,改日再去拜访伯母,我让老王送你回去!” 殷傲霜微微一愣,往我身上瞥了过来,眼神黯了黯,却道:“那,傲霜就不打搅了,岚哥你多保重!” 说罢又看看我,那眼神,那刻意加重的语气,都令我不爽,然而宇文岚却已经拉着我的手往马车上扯,我眼瞧着殷傲霜看向我被宇文岚拉扯着的手,突然又开怀了起来。 也不计较手腕上的痛了,冲着殷傲霜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的被宇文岚一把拽进马车,不等我坐稳,马车摇摇晃晃便启动了。 入了马车,宇文岚便放开我手,背靠着车壁闭起眼来。 沉闷压抑的气氛顿时弥漫车内,我揉了揉手腕发红的皮肤,委委屈屈看了看宇文岚,又不敢发作,酒开始上头,我也靠着车壁打起了盹来。 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摇晃停了下来,仿佛被人抱下车去放在了个平坦的地方,我嘟囔了句,翻了个身寻找到一处舒服的地方,团起身子拱了拱,彻底松懈了下来。 磨人琴,杀狗针 宿醉果然是件痛苦的事情,我扶着炸开来的脑袋哼哼唧唧醒过来时,只觉得头劈开一般的疼。 铃铛雀跃的唤道:“公主,您可醒了!快,把这药喝了,一会就不头痛了!” 我抱着被子翻滚了一番这才磨磨唧唧爬起来,忸怩了半日,不肯喝那碗苦哈哈的药,结果铃铛嘻嘻笑道:“公主,这可是驸马爷亲自吩咐给您备的,您真不喝?那奴婢倒了去!” 要不说铃铛不愧是我亲自调校出来的贴身贴心亲亲好侍女,太了解我的软肋了,只要与宇文岚有关,我是喜欢的更喜欢,不喜欢的逼着也要喜欢。 当下我就夺过那碗药,咕咚几口就把药吞了个干净。 然后问道:“驸马爷呢?” 铃铛早料到我有此一问,一边侍候我更衣,一边道:“驸马爷一早就被人叫出去了,不过听他和管家说今晚上他会回来与老夫人吃饭。” 哦,我咬着下唇想了想,问:“铃铛啊,昨晚上,家里头又发生什么?” 铃铛道:“没有啊,和平日一样吧!” 我在宇文家为了成为一个称职的媳妇,天天在宇文家对着婆婆晨昏定省规矩做人,铃铛说我当初对父皇都没这么尽心尽力过。 这不废话么,父皇是自个爹,宇文家老夫人是宇文岚的娘,老太太虽然吃斋念佛看着和和气气,不过自古婆媳都是天生的仇家,若是不得婆婆喜欢,那做媳妇的可就悲催了。 这道理,我是听我身边几个嫁了人的宗亲女说的,据说世家媳妇要想在家族里待下去,就要伺候好婆婆,因为夫君一般都是孝子,孝子的娘说话往往比圣旨还管用。 我与宇文岚的关系成败关键可就在婆婆这一关呢。 昨日去思慕洞天也是偷偷摸摸,虽然铃铛知道,却没有跟从,我让她帮我瞧着动静,万一婆婆问起来,好打个掩护。 哦,那好,我嘟囔了声,看来,宇文岚并没有向婆婆告状。 “那,驸马说什么了没?”我问。 “没啊!”铃铛想了下,突然笑道:“昨儿个是驸马爷把您抱进屋的呢?奴婢头回见驸马那么温柔,公主,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驸马对您不一样了呢!” 我闻言眼一亮:“真的?”见铃铛点头,心中更是高兴,想了下又觉得遗憾:“唉,早知道就不装睡了!” 昨儿个觉着宇文岚那气势太吓人,鉴于我以往犯错后被父皇训斥的经验告诉我,所谓避其锋芒,击其惰归,咱不能和他正面交锋,便只有采取迂回。 我装睡,结果靠着马车那么一晃悠,就真睡着了。 错过了宇文岚难得的温柔,真是悔青了我的肠子。 铃铛见我丧气,安抚我道:“有一回就有二回,公主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见着的!” 我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梳妆打扮了一番后,去和婆婆请安,陪着老夫人念了会心经,又回来继续我的刺绣大业。 话说自从我决定做一个模范媳妇称职妻子之后,我的行经据说令很多人大跌眼睛。 但凡我往日斗鸡走马用的玩意都被我收了起来,琴棋书画被我从犄角旮旯的蛛网里头重新拾了起来。 虽说这些个玩意我天分不足,根据铃铛不完全统计,我在半年内毁了十把大内私藏宝琴,捏碎了八副玛瑙棋盘,写折了一百二十支宫廷紫毫笔,画坏了一百二十斤绢子画卷。 至于成绩,头一个月练琴时父皇有一日和我委婉的说起,嫁人开心是好的,但好歹矜持一些,别深更半夜弹唱的让那些禁卫军不得不连夜抓猫打狗,据说是因为被我的琴声闹腾的太过欢实引的宫妃们养着的阿猫阿狗春心大动直接后遗症是整个皇宫绵延不绝大半夜都是欢实的□野合声音影响了多少人的睡眠质量,间接影响力是这一年的宫里头猫狗生育能力在那一个月都有了显著的提升,以至于宫廷司农寺各署仓监的负担都增加了不少。 我很纳闷,分明那一个月我弹的是凄凉哀婉的汉宫秋月,不过想表达一下对养育我十八年的皇宫留恋之情,能让猫狗品味出思春的境界,倒也不同凡响。 于是我决定改弦欢快的篇章,结果几日后父皇特意过来严肃认真的问我是不是后悔了,他说京畿禁卫金吾卫将军鲁滔前几日旁敲侧击的向他进言是不是公主不乐意嫁,这几日的琴声整的轮班的侍卫情绪低落纷纷请辞,一时间金吾卫同轨府空了一大半。 我自然肯定的否认了这种猜想,并且陈述了我弹琴的意图,辩解说许是近了年关人心思亲的关系,与我无关。 父皇听闻后沉吟半晌,道:“如意啊,这些琴棋书画什么的,朕觉着你还是放一放,这些东西没几十年功夫出不了成绩,若是真要做个贤妻良母,朕觉着,学一些实用的吧!” 于是,我开始探究学习父皇说的实用性,刺绣,赶着婚前本是想绣出个荷包神马的送驸马的,只是我拿惯了马鞭马球杆的手捏住绣花针委实是个高难度的活计,我没能赶在婚前完成我的大业。 婚后我继续赶工,前些日子好歹把个荷包儿绣好,乐呵呵请宇文夫人帮我过过眼,她老人家看了会儿后,和蔼的说,这猫儿绣的倒是不错,不过用来做荷包图,却是少有的,不如换一个的好。 我捧着荷包感慨,一朵牡丹花能够被夫人看出猫的形状,是不是代表我的刺绣格外有其特色? 我与铃铛商量,铃铛瞧着我的荷包道:“奴婢瞧着倒是不太像猫,只是这花色未免多了些比较像是蝴蝶,驸马乃是男子,这花花草草的带着怕是太花哨,公主要不换一个花样送驸马好了!” 我对自己的刺绣艺术品能够让人产生跨越物种的局限性深以为傲,遂喜滋滋将荷包收了,准备日后找个机会先送送看,若是驸马不喜欢我再换其他的。 只不过这机会还没遇上,因为宇文岚总是来去匆匆。 我刚准备再绣个帕子什么的,小玄子急匆匆跑来告诉我,我婆婆宝贝金狮老病犯了,婆婆请管家来求我去请宫里兽医来给看一看。 金狮是西域商人从遥远的波斯带回来的长毛犬,进贡给宫里的,我从父皇那儿讨来送给了婆婆,小家伙长得非常漂亮,婆婆视若掌上明珠。 我赶紧让人去请。 不过从宫里头出来到府上,不出半个时辰到不了,我赶过去一瞧,小金狮扒在地上抖的跟抽风似的,看婆婆心疼的掉泪,我想了想,便想着自己先上手帮个忙。 说起这事,还要说依然是为了讨好宇文岚,嫁进来我与婆婆说话,听她说起宇文岚本不擅饮酒,只是当了京官这应酬便多了起来,常常要喝个半醉,一沾酒他就犯头疼病,看在她心里头心疼,问我有没有宫中方子能给医治一下。 这事我自然要记在心上,胡太医就是我的第一人选。 我亲自去咨询了一下,胡太医对我说,这样的病症虽然不是大病,不过也是痼疾,若要根治,须得长期针灸配合穴位按摩。 很显然,宇文岚不会是一个配合的病患,胡太医也不能够全天候配合,我思来想去,决定了,这事,还得本公主亲自上。 于是,我去求了父皇,然后乐呵呵揣着他私藏的宝贝二十年的蔷薇露去见他老人家。 胡太医对于我给的蔷薇露表示出如狼似虎的绿油油眼神,却对我提出来要和他学针灸推拿的事,表示出前所未有的为难。 面部表情在对蔷薇露的向往和对我的犹豫中来回纠结再三之后,终于抵抗不住前者的诱惑,一叹气,耷拉着脑袋一把夺过蔷薇露,表示了默认。 于是,我在太医署的学习生涯便如火如荼的展开。 至于我的技术学得如何,我本人并不太清楚,不过据说胡太医终于在三个月后用只剩一口气的口吻宣布我可以滚蛋,哦,不,出师的时候,全医署上下一阵欢呼雀跃,直到我走出去老远,依然可以看到有人在挥泪目送于我。 我深以为自豪,很显然,我受到了太医署上下一致前所未有的欢迎。 根据铃铛后来对我技术的描述,是这样的,据相关人士,也就是太医署被我拿来做人体试验的上至按摩,针博士下至针工,按摩工对于我切身体会之后的评价,如意公主的按摩,能让人昏昏欲睡,如意公主的针灸,能让人鬼哭狼嚎。 窃以为,此评论,乃是对天赋异禀的本公主无上荣耀的评价,我谦虚的表示接受。 所以我决定,与其等候兽医来延迟治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狗一命亦然,自然不能等。 我立刻让铃铛去取我的针脉物件来,撩起袖子准备上。 管家上前拦着我,犹豫着往宇文夫人看去,婆婆瞧着金狮吐着舌头可怜兮兮的模样犹豫再三,还是道:“让公主试试吧!” 婆婆对我的信任顿时令我心中澎湃激动如潮涌的江水,我万分热情的手持银针正经八百朝着穴位扎了下去。 金狮嗷一声直挺挺就跳了起来,汪汪的叫着满屋子蹦跶,只是没等大家伙以为它活过来兴庆之余,它突然对着墙壁生生往上头一撞,四肢僵直往后一栽,口吐白沫不动了。 兽医踏进来适时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他翻了翻小狗眼皮上下查看了一番,摇头对婆婆道:“老夫人请节哀!” 婆婆抱着金狮就是一番痛哭。 宇文岚回来的时候,管家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给他听,随之他看了我一眼,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可是我却瞅着那眼神直打哆嗦。 不过他并没有和我说话,一边安抚母亲,一边指挥下人将金狮安葬在后院,还给立了个墓碑,亲手上书:宇文夫人爱宠,金狮之墓,承蒙公主抬爱,今葬于此。宇文氏泣立。 我瞅着那文字,明知是奚落,却只能挠挠头,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回了院子。 铃铛见我情绪低落,安慰我:“公主,明儿个你再去和皇上求一只长毛犬来给老夫人就好了,别难过了!” 我挥挥手,让她下去,这丫头是不会懂的,父皇说过,失人心易,得人心难,我知道这回,我再努力也是白瞎了。 我难过的是,宇文岚瞧我的神情,那么深的谴责,比任何打击都要刺心。 我终于明白,太医署上下见着我时那苦大仇深的表情绝不是对于我的嫉妒,胡太医收了我这样的徒弟怪不得从来都不在外头宣扬。 我期期艾艾在屋子里坐到半宿,直到被冷风吹了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肚子咕噜噜一叫,这才发觉饿了。 屋子里乌漆吗黑的一片,我刚想起身去唤铃铛,冷不丁有人道:“怎么在屋子里也不点灯?” 我吓了一跳,不待我叫唤,一盏灯呼啦一下点亮,宇文岚的脸,猛然出现在我面前。 虎头起,蛇尾结 虎头起,蛇尾结 鉴于这个屋子从新婚之夜起,我就从来没在夜晚戌时一更之后瞧见过宇文岚,这时候估摸着怎么滴也得是二更天了,却看到宇文岚,实在令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太过惊诧,我直愣愣瞧着他半天不见反应,宇文岚不由皱了下眉:“公主怎么了?” 我不由啊一声惊叫:“鬼啊!” 铃铛立刻冲进来大呼:“鬼?哪有鬼?公主您没事吧!” 差点撞上站着的宇文岚,待看清楚是他,面色一变,期期艾艾道:“驸马爷?您这是……” 宇文岚不知是不是这屋子里光线暗,脸色发黑,看了眼铃铛:“去放洗澡水!” 铃铛半晌没摸着头脑,宇文岚脸更沉了:“这屋子没别的人了?我要沐浴,让人沏壶茶来,还不快去!” 铃铛浑身一震,屁滚尿流的跌了出去。 宇文岚一屁股坐在靠背大椅子上,揉了揉额头,一副疲累的样子。 要是搁着平时嘛,我不至于对他太惧怕,这不是心虚嘛,前一天被在思慕洞天逮了个正着好像还没完,今日又出了金狮的事情,我怎么瞧他都有股子气虚的感觉。 我一旁观察了会好像某人并没有因为被我当成鬼而发火,故而胆子大了些,走近了一些,却闻着一股子酒味,不由脱口道:“你喝酒了?” 宇文岚揉眉的手顿了下,抬头往我看来,幽深的眼光闪了闪,将我瞧得心头一虚:“那个,那个金狮,我不是故意的,明儿个我就去宫里珍奇馆再一只行么?” 宇文岚支着头颅托在右手的拳头上,瞧了会儿,这才道:“那便有劳了!” 宇文岚对我态度不冷不热不是一日两日,故而我也寻出了些规律,听他这口吻,我发觉并没有我以为的生气的冷硬口吻,胆气就又足了几分:“那个,其实我的技术不错的,你不信可以去问胡太医,婆婆说你喝了酒就会头疼,我去学了半个月的针灸推拿,你要不要试试看,头疼的时候按摩一下穴位,会比较舒服!” 今儿个也不知是不是天要下红雨,宇文岚居然挺有和我长聊的兴致,他道:“哦,和对待金狮一样么?” 我赶紧道:“不不不,那个是失误,绝对是失误,不能以常理看待,平常本公主的技术那绝对是没的说的,您要不信,我扎给你看看?” 说罢我就要去取银针,宇文岚一摆手:“算了,针灸还是免了,不是说公主会按穴位?过来帮臣揉揉吧!” 天果然下红雨了,头回听宇文岚居然肯让我接近他,喜出望外之余,我跟兔子一样窜上去,干脆利落的伸出手指头就往他太阳穴位上按下去。 但听宇文岚倒抽一口气,吓得我一松手:“对不起,按重了?” 宇文岚摇了下头:“不,正好,公主有劳,接着按吧!” 我小心翼翼的又重新放上去,终究不敢再像对待按摩工那样对待一位峥嵘跋扈的将军,秉持这几日捏绣花针锻炼出来的手劲轻飘飘搭在上头摸,哦,不是,是按。 其实顺带吃一下豆腐,谁知道这过会儿人家会不会改变主意不让碰了。 我觉着吧,这位驸马比我父皇还要难伺候,情绪捉摸之阴晴难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也许我很早就发掘到了宇文岚那潜藏至深的未来皇帝命的潜质。 眼瞅着宇文岚闭着眼似乎没有不满的样子,我胆子开始大了些,手底下劲头慢慢加大,宇文岚紧皱着的眉头居然慢慢松懈,紧绷着的脸面缓和了几分,还很满意的哼了声。 这时候铃铛轻手轻脚端着茶盘子摸进来,小心翼翼放下茶盏,“驸马请用茶!”然后悄然退去。 临走冲着我竖起个大拇指做了个鼓励的表情,我与她心有灵犀,她分明那意思就是有门,非常有门。 看来今晚这气氛,果然不同寻常的好。 宇文岚半眯着眼取过茶盏,凑近了嘴:“今日思慕洞天的妈妈托人找臣,说是问公主买下的那几个小倌怎么处置,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我正感觉好,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一时没回过味来:“啊,什么小倌?” 宇文岚低头喝茶:“公主不是买下了昨日龙阳洞箫的七个小倌么?臣可以问一问,公主预备拿这几个小倌做什么的?” 我没想到,本以为这事已经翻过去,现在又被提起,脑子里顿时激烈斗争了一下,是老实回答,还是糊弄过去? 宇文岚抬头看了我一眼:“臣不过问一问,公主不必紧张,臣宇文家到底是世家,什么来历什么事情,总要有个来龙去脉说得清楚!” “公主若是不想说,那就算了!” 难得宇文岚肯和我和和气气说话,我本就不觉得昨日的事,有多么大,只不过我怕被人笑话嫁人那么久还需要去风月地方弄清圆房的事情。 既然宇文岚问起,我也不想隐瞒,于是道:“我就是想弄清楚父皇让嬷嬷给我的那些个秘戏图是怎么一回事嘛,薛妙菡说与其瞧接客的姑娘那档次太低,不若瞧这一手调校出来的小倌比较精致,如今京城里头流行这龙阳之好,我若是瞧上一回二回,就能够熟能生巧了!” 噗,刚低头抿茶的宇文岚一口没含住,喷了出来。 他猛回头朝我看来,一张脸,若隐若现出一抹嫣红,令他多了份我从未见着过的魅惑来。 我瞧着发愣,讷讷道:“驸马,你怎么了?” 宇文岚目光闪烁,突然伸手将我搭在他后脑上的手臂往跟前拽住了一扯,我猝不及防猛得向前一栽,收势不住就往他怀里头跌去,我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他控扼在了双臂怀抱中。 这是我平生第一回,和男人如此亲近,除却父皇,可是父皇的怀抱很温暖,很宽广,令人心安,而这一个,坚实,豁达,却硬朗沉重,狭隘的几乎让人透不出气来。 我下意识挣扎:“驸马,你,放开我!” 可笑我的力量无疑蚍蜉撼树,宇文岚在我头顶上居高临下瞧着我:“公主买那些小倌是想要学房中术?” “哦,是啊,嗄?什么是房中术?” “臣以为,这种事,公主没必要求旁人,这儿有更好的人可以教您!”许是我的幻觉,宇文岚说话的语气,平添几分暧昧,从未有过这般抑扬顿挫的音调,在此时此刻,若天籁之音,令人沉沦。 我下意识接口:“哦,那是谁?” “公主认为臣如何?”宇文岚的语气越发奇特,仿佛那深潭下盘旋涌动的溪流,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将我拉向一个深渊,我只觉得灵魂在这一刻沉沦。 “宇文岚……”听到自己声音在发颤,软软的如同利爪下被摁住的小兽,在宇文岚怀里瑟瑟发抖。 宇文岚越发凑近,那口中喷出一股子热气,伴随着一点点清洌的酒香,在他脸盘凝结成一股氤氲粉脂,润泽着那张素白莹玉的脸盘子:“如意?臣可以这么叫公主么?公主不愿意和臣学?” 我揪紧了面前他的衣领,有些哆嗦:“可是,薛妙菡说,这种事,瞧比做好,学这个,思慕洞天里的小倌天下无人可比。” 宇文岚的面皮子不经意的抽了抽:“以后离那个女人远一点,懂么?” 啊,我懵懂茫然的望着,宇文岚突然将我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往床榻上走去,随即将我往床上一抛,接着硕大的身躯密密压了过来,一张温润有力的唇压住我的嘴巴,将我的惊呼尽数吞没。 于是,我在迷茫了两个月之后为了探求后来我终于明白了的所谓房中之术,以寻求小倌帮助在龙阳的世界里头企图明白生命奥妙的崇高命理为起点,中间经过针刺金狮送它去了西天造了回杀孽,好歹施展了我求学俩个月艰辛万苦学得的按摩术之后,莫名其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结了我这个纠结许久的命题。 中间还夹杂着我那些曲折坎坷鸡飞狗跳的学涯。 阿弥陀佛,这番曲折颇具虎头,豹肚,蛇尾巴的架构,虽说这最后将驸马弄上床的结局匆忙了些,诡异了些,迅猛了些(我的腰,第二日差点断了),嗯,貌似过程还是比较欢快的(金狮除外,阿弥陀佛虽然它的死很悲催,但是我还是表示我很高兴,你丫死的值,本公主会永远记得你的)。 自此之后,宇文岚便开始他后来令我极其佩服的日子,就是那精力旺盛每天寅时三刻练功卯时一刻上朝酉时三刻下朝练兵戊时三刻继续练功后回来在床上依然可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他母亲的这男人绝对不是人的循环往复的日子。 我再没能够有心思和薛妙菡切磋龙阳之术的奥妙以及我向贤妻良母目标前进的各项改造大业。 我每日白天自己睡晚上陪他睡睡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转昏天黑地不见天日。 这日子,实在是有些个淫-荡啊! 很久以后我回想,这实在是一段回味无穷又深恶痛绝需要好好反省但是食髓知味的日子。 每日晨昏定省我都不用去了,也不知我那好脾气一心念佛的婆婆如何知道我与宇文岚的事,直接让她的奴婢告诉我不必再那么辛苦,伺候好宇文岚就好。 我当然伺候的他儿子很好,那些日子我除了吃喝拉撒睡觉陪睡外,只一样东西见长,按摩技术,宇文岚隔三差五都要去外头应酬,回来一身酒气,头疼不已,我就需要常常给他按摩,技术突飞猛进日日见长,按着按着最后往往就会滚进床单里头去。 而每一回酒后他都会如第一回那样迅猛若饕餮的猛兽,将我剥皮拆骨吞了个干干净净。 实在是生猛的不是人。 如今想来,这岂非也是预示着宇文岚他丫根本就不是个寻常人,我被他吃干抹净也是活该? “如意,朕想你,回来陪朕吧?”我沉浸在过往回忆的尘埃里渐渐远行,却被耳边乍然而起的声音猛地一击,寒洌精粹的声音如金石撞击,令人心中一颤。 我猛然清醒,月色下朦胧的俊脸与过往记忆中重叠成为一张,却原来,什么都没有变,他依然是他,野心勃勃却斯文堂皇的宇文岚,他曾经那么呼唤过我,只是那都是在床头,在跌宕的韵律里,在原始的起伏中。 父皇曾经说过,床上的男人说的话,十之八九是假的,我总想着还有一二是真,可是我听到的,却不是那仅剩的一二,我却天真的以为是的。 如今瞧着,是我的愚蠢和天真,将我推上了不归的毁灭。 这个充满欲念的声音的主人,这一回,又要如何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 难受,我再去睡会儿! 野外和,踹龙肚 野外和,踹龙肚 我瞧着月色下天人一般的皇帝,笑得分外甜蜜:“陛下,您醉了!” 宇文岚凤目纤长,细长的眉角和眼缝没入密密的鬓角,风情含笑:“朕像是醉了么?” 您没醉,那便是我醉了,我轻叹一声:“陛下,光天化日下,这么样子有失体统啊,万一让什么人瞧见了,上折子参上一本,您不怕也烦不是?” 半夜宣淫是没问题,不过席天幕地就不对了。 要注意影响,这宫里头男男女女花花草草的,不定还有啥未成年的花朵,影响不好。 怎么滴也有伤风化不是? 宇文岚仰了仰头,碧波倾荡一汪千里的太液池将肃冷的光辉反射在他的脸上,疏疏落落的枝叶覆盖其上,将他的神情遮掩在浓淡相间的阴影中,他的声音,如鹤唳一般悠远而清凉:“朕的家事,与旁人何干?” 说罢,伸臂一揽,将我往怀里头一带,毫不客气的用力将我紧贴在他的面前,强烈浓郁的气息伴随着清洌馥郁的酒香和一股子戾气,弥漫在我的鼻尖。 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头发情的猛兽在发怒。 只是这怒火,却隐忍着并未发出来,手臂间的力道虽然强悍,口气却如夜色一般凉淡而温和:“如意,做朕的皇后,休要管别人说什么,有朕在,没有人会再害得了你,嗯?” 疏影横斜水清浅,夜畔私语无人时,多好的意境,若非我那千锤百炼后的强悍,怕是要溺死在这不同寻常的温柔里拔不出来了。 可惜,五年,春去秋来,风物依旧,人事已非。 我已不是那无知而骄纵的公主。 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剥离假象的外衣瞅见黑暗里不能曝光的真相,宇文岚,你不就是要我做个表率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不知道你要我这独木杆子承受东南西北哪方面来的邪风。 “陛下,您就不怕我坍了您的台?我这个人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吧,嫉贤妒能,见不得宫里头那些个花花草草的,您不怕您这漂亮的后花园被妾给整成个光秃秃的树杈林子?” 宇文岚嗤一声笑,在胸腔中余韵回荡:“朕一向比较喜欢西北荒凉的沙砾景致,朕很期待梓潼给朕整出个戈壁荒漠的后宫景致来!” 他母亲的你这后宫戈壁了得要多少云雨滋润呐,你丫不怕肾亏么你。 “那陛下不怕春天大好日后却开不出花结不出果,您老这大魏后继无人?”哪朝哪代不是多子多孙多福气?你个开国皇帝不担心江山没人守候,光杆司令的哪天要是哪个后代整不出儿子来连个兄弟都木有那还谈什么千秋万代? 宇文岚将脑袋往我胸口蹭:“梓潼忧虑深远,不愧是朕的好皇后,那就要劳烦梓潼多多辛苦,替朕好生养几个千秋万代来!” 放你个屁老娘不是猪,还几个呢。 宇文岚似乎来劲了,突然伸手就要剥我的衣襟一口啄住我的脖子喘气:“唔,梓潼提醒了朕,为了千秋万代,朕要多多努力才是!” 眼瞅着这头喝醉了的野兽就要不人道的兽性大发,情急之下道:“陛下,咱们回去吧,在这里小心被人瞧见了不好!” 宇文岚迷迷糊糊抬头瞧了我一眼,低头咬住我的衣领拉扯,话语含糊:“怕什么,朕是皇帝你是皇后,这敦伦之事乃是天经地义,别怕!” 他娘的这家伙居然想要野合,这,这,这,这家伙是宇文岚么,简直无耻到极点了。 我拼力拽住自己的衣襟挡住下头攻击的大手,左躲右闪死守自己的阵地:“陛下,您龙兴雅兴,自然是木有人管得着的,不过这种发情的事情,比较适合关起门来秘密的做,您要是不乐意走,妾知道前头有仙居阁,几步路而已!” 宇文岚又抬头,皱着鼻子瞪了我一眼,迷离醉眼泛着波澜:“啰嗦,不去!” 丫你还来劲了,我眼瞅着自己就要城门失守大厦倾覆,尖声道:“陛下,妾身既然是六宫表率,那就不能不尊重体统,这事,做不得!” 我这一提嗓子,把宇文岚震了震,抬起脸来眯着眼看了会儿,眼神透出几分清醒:“唔,梓潼倒是入角色快的很,这么快就那皇后架子了?” 我嘿嘿一笑:“过奖过奖!” 宇文岚抽了抽嘴角:“那行,既然梓潼这么不乐意,咱们去亭子里继续吧!” 啥,还要继续,你丫的就是头禽兽! 当然,这种藐视皇帝的腹诽是不可以当面说的,宇文岚不就是要我做个恪尽职守的皇后嘛,我继续努力:“妾身觉得,这个皇帝嘛,雨露均沾乃是职责,既然我是皇后就应该礼贤谦让,要不,今晚上妾身给你去找一个来,保管您老身心畅快?” 我觉得做皇后与做老鸨,其实并无区别,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手底下清一溜是绝代佳人,客官么,就只有一个。 这生意,特别的不平等。 随意那么一溜神,两臂就是一阵生疼,冷不丁对上一双含冰带戾的眼:“朕的梓潼真是豁达大度,这是要把朕,给让出去么?” 瞧,这就是皇帝,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儿雷电,我不过是想要展现一个体贴入微的皇后应有的风度嘛,这又发什么火气? 当初,你老人家不就是嫌弃我不懂事?如今我这般懂事,你丫又不满意,真是难伺候。 我龇牙谄笑:“陛下英名,哪里敢让,这不是我这皇后应该的么,您不用感激我,应该的,应该的,呵呵!” 宇文岚牙齿咯咯作响,冷冷一笑:“既然朕的皇后那么贤惠,朕怎么忍心换旁人去,朕就是要定了皇后,今晚风清郎月,良宵佳时,梓潼就从了朕吧!”说着就恶狠狠又要压过来。 我大惊,眼瞅着宇文岚狰狞勃然的脸越发逼近,心中没来由发抖,拼命挣扎了起来,许是宇文岚喝醉了酒力气有些弱,居然就真的被我给挣脱了开去,我眼瞅着他一个不稳扑倒在一边,拔脚就要溜,就听到宇文岚咬牙切齿道:“裴如意,你给朕跑跑看?回头给朕逮着有你好果子吃!” 我不由得一缩脚,回头瞧去,宇文岚歪歪斜斜站直了身子,身后盈然一汪清潭波光潋滟,琼楼玉宇在他身后虚白一片,映照着他略带得意的神情醉态可掬,“过来!”他又招呼我,咧着嘴角笑。 那笑容,我瞧着极具嘲讽意味,眼瞧着他得意洋洋又近了几分,作势就要扑过来,我头脑一热,脚一抬,只听噗通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脆利落的一声,惊起了不远处一群鸥鸿。 扑啦啦的翅膀声惊醒了我,我瞧着宇文岚落水处波纹荡漾的水面被切碎了的月影晃了晃眼珠,但见哗啦一声响,月影再一次被切碎成片片碎影,阴测测一颗脑袋俩眼珠子冒了出来:“裴如意!” 我一惊,四下瞧了瞧,此地偏僻安静,无人经过。 我拔脚就溜,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裴如意!”一声暴喝劈波斩浪,惊天动地,也不知是咬牙切齿了还是被水冻着了,我分明听出里头牙齿打颤的声音,阿弥陀佛,老天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脚痒痒。 这一脚,我早就想试一试了。嗷! 我慌不择路外带点不可言说的喜悦悄然溜回紫宸殿,外头依然没有那些个黑魆魆的神武卫,我径直往寝殿里头溜,一头推开门,迎面对上从里头出来的崔公亮,他愕然瞧着我:“公主?” 又朝后头望了望:“咦,您怎么一个人回来的?陛下呢?” 我望了望头顶雕梁画栋的天井,“陛下觉得今晚月色甚好,诗性大发,让我不要打搅,就把我给赶回来了,呵呵!” 崔公亮狐疑的看了看我,不过秉持良好的奴才素质,拱了拱身:“那老奴已经让人备了浴汤,公主您洗洗就早些歇息吧!” 我嗯了声,哧溜一下溜进内殿,往龙床上一扑,抱住自己那个刚揣了当今皇帝陛下龙肚子一下的罪孽深重的脚左瞧瞧,右看看,若不是够不着,差点准备亲一口。 以后我准备好生对待自己这条腿这只脚,那家伙可是反抗当今最高领导不畏权贵的一条腿啊! 为毛我的腿比我的脑袋要有反抗强权意识的多呢,我抱着自己一条腿深刻思考这个问题,冷不丁有人阴森森来了一句:“这个问题,朕也很想知道,要不,朕把它砍了来审问审问?” 还不等我尖叫,一个湿漉漉凉飕飕硬邦邦的黑影骤然压下来,将我死死压在龙床上头动弹不得。 宇文岚原本就白如莹玉的脸蛋此刻薄如蚕翼,更衬着眉目如画,唇如紫珠,周身泛着寒气,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股寒凉。 他在我头顶压制住我的反抗,玄黑的眼珠如点墨翻腾:“看来朕的皇后还是有自知之明,懂得自投罗网,很好,也省的朕满皇宫找人!” 我那个悔呀,我真是笨蛋蠢蛋白瞎,我哪不好跑我直接往人老窝里跑做什么? “嘿嘿,要不,陛下松一松手,让妾身再跑一回?头一回跑,经验不足嘛,多跑跑,总会熟能生巧的。” 宇文岚恶狠狠往我那踹了他一脚的大腿上拧了把:“再跑?皇后还想往哪里跑?你倒是给朕说一说,皇后把皇帝给揣下水去,这该是什么罪?” “哎哟喂,轻点轻点,士可杀不可辱,陛下,妾身好歹是皇后吧,我有拒绝侍寝的权力,那个踹您那是附带的,妾身保证,您只要不再勉强妾身,以后绝不会再踹您尊贵的肚子!”要踹也踹您□要害,看你还随时发情不! “裴如意,你要敢踹那儿,朕保证你日后每一天都只能在床上待着信不信?”宇文岚两眼发绿,恶狠狠瞪着我。 哎哟喂,皇帝,您老要不要总是能窥视到我的心里话呀,还让不让人活了。 “陛下,姜汤来了,您要不先喝完再继续和娘娘玩?”外头崔公公及时雨般的声音如沐春风的飘了进来。 我登时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仰起脖子往外头爬:“对对对,陛下先喝了汤药,别着凉了哈,您龙体要紧!”那家伙,眼都绿了,指不定一会我还能有活路不。 我现在很怀疑,我这一脚怕是彻底把一头狼给踹活了。 宇文岚毫不为所动,一把揪住我摁回去:“不必了,朕有个更好的法子发汗,你下去吧!” 我瞅着崔公亮一脸同情瞧了我一眼,无可奈何的端着碗,临走送了我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很快消失在了寝殿卧房之外。 “朕瞧着梓潼还是挺在乎朕的身体,那正好,朕就和梓潼好好研究一下,让朕不得病的法子吧!”宇文岚居高临下眯着眼给了我一句,手一扬,璧纱帐落下,顿时黯无天日。 事实再一次充分说明,将皇帝踹下水是不明智的,将宇文岚这样腹黑的皇帝踹下水更是愚蠢的,将喝醉了酒的腹黑皇帝宇文岚踹下水那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送上! 花花好少,难道要人花钱看我的,真的还不够吸引人?画圈圈自我鄙视去……求花花!!!! 寻花柳,内苑乱 寻花柳,内苑乱 千万不要逞一时之快,结果就会是长久的痛苦。 我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代价是惨痛的。 我扶着自己的老腰横陈在龙床上龇牙咧嘴的呻吟,一旁床边的念兹面容端正垂头,我可以肯定,她紧绷的脸皮下,一定是一张笑成花的脸! 我仰视着念兹不断耸动着高频率的双肩,终于道:“念兹啊,我是皇后对吧,今晚上要不,安排你去给陛下侍寝如何?” 很好,成功的看到念兹小姑娘惊惶不已的脸,呼啦一下抬起,瞅着我圆溜溜仿佛一只鲜嫩的苹果的脸蛋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一阵绿。 唔,最近宫里头苹果正当季,各宫各方都是抢手货,我瞅着宇文岚也一准喜欢。 念兹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端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哀求:“娘娘,奴婢今早上已经答应了夜里帮翠柳当班,她受了寒,恭房里头的活她管不过来,要不娘娘另外选一个吧。” 恭房倒夜香这种活,我严重怀疑需不需要一个内寝殿的宫女上手,不过念兹宁愿选择倒夜香也不愿侍寝,宇文岚,你丫还不如夜香臭呢。 我很满意念兹不着痕迹拐弯抹角的对当今圣上的贬低,支起身子点头:“那就算了,什么时辰了?” 念兹利落的过来搀扶着我,一边冲着我谄媚的笑:“回娘娘的话,午时一刻,您要不要用膳?” 我毫不客气的享受着小丫头露骨的讨好,搭着她的手站在地板上头沉吟片刻:“唔,今儿个天气不错,出去走一走,顺道,咱给陛下搜罗搜罗,指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头藏着朵不为人知的名花,到时候往陛下跟前一送,指不定能让他高兴坏了呢,你说是吧!” 鉴于昨晚上一番折腾,我突然觉得,宇文岚让我做皇后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难言之欲,瞧他成日一副将我生吞活剥的意思,我相当怀疑,此人是不是积攒了八辈祖宗的火气没发作出来? 这不应该啊,可是严峻的事实是,我这本不入眼的豆芽菜他都能一副不榨干不成活的意图,联想到他老人家需要三千两黄金去嫖妓,我严重怀疑,他在这宫里头是不是那啥不和谐。 唔,这五年来我倒是确实没听京城有消息说,新皇帝他选才女过。 按着以往的规矩,最起码,也得是三年一选,充实后宫,我父皇当初可是一年一选,这宫墙里头最多时候没有一万也有五千美人住着呢。 可是宇文岚,不仅没在外头大肆选过,好像也没听人说起这后宫里有多少嫔妃婕妤之类的,有,我瞧着也就见这个谨妃,看情形,好像还有点水火不容的趋势。 也是,成日里都是一张张老脸,以男人喜欢新鲜的本性,岂能长久,我估摸着,以宇文岚这闷骚刻板死要面子的习性,即便真欲求不满也不好公开了说,为了他老人家如今大好的名声,他也不能像我父皇当初那样肆无忌惮。 也就是我,在这一夜一夜的蹂躏中悟出这么点真理,丫的宇文岚您老人家憋的太久,怕是疯魔了,好吧,既然您瞧得起我让我当这后宫之主,咱好歹得体会出您不可言说的深意,我帮您老人家去筛选筛选。 要是外头的刻板大臣上折子骂,那也就是我替您挨这骂名了,我帮您选得嘛,你也不好推脱是吧。 唇枪舌剑我挨,秀色可餐你上! 很好很好,我越想越觉得得意,我觉着,宇文岚要我做皇后的意图恐怕就是这个,我怎么就那么迟钝呢。 无怪乎昨晚上我让他另寻他人他那么大火气,色厉内荏,皇帝嘛,尤其是他这样英明神武的圣德大帝,怎么可以急色呢,急也是我急。 我终于难得的聪明了一回,可怜就是这到底是经过了那么些日子的被搓揉啊,难怪孟子说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要先抽筋剥皮虐他个死去活来才行。 觉悟,是一个多么坎坷的过程啊。 西天取经容易么?不容易,领会上头的精神意图容易么,更不容易! 我深深感慨了一番,“念兹啊,你家娘娘我可算是看明白陛下深刻的意图了,走吧,咱任务深重啊!” 鉴于我如今还没行册封大典,选秀的事,还不能明目张胆的做,咱只好先从小事做起。 念兹小脸皮子抽了抽,一脸的不敢苟同,然则鉴于刚才的威胁,她识时务的对我表示出绝对的低眉顺目:“娘娘英名!” 我满意的点点头,顺便又吩咐她让人端着我喜欢吃的糕点瓜果装着的盆盏,一路跟在我俩后头,头顶撑着金灿灿的龙纹曲柄华盖,本着为宇文岚寻花问柳的意图,浩浩荡荡沿着紫宸殿一路往内廷走去。 今日风高日丽,初夏的时节,宫廷里夹道上,翠柳扶阴,花团锦簇,一派姹紫嫣红的景致。 我打着游历花苑实则筛选美人的旗号,一边顺嘴吃上几口瓜果糕点,深切的感受到曾经被遗忘了的游手好闲的好日子,如今我体会到宇文岚的意图,若是能良好的完成他的意愿,日后这小日子么,怕是不会太差。 我估摸着,小命可以保住,指不定皇帝老人家高兴,梅干菜老头也有救,那会是多么美好完美的结局啊。 我越发觉着这天很蓝,地很绿,花花草草很顺眼。 “念兹啊,你瞧那丫头,如何?”我一路吃一路走,一路瞧,瞧见路过的宫女见着我就跪,看着顺眼就问一旁的念兹。 念兹瞧了眼,回道:“奴婢觉着不妥,身子胖了些!” 哦,我略过此人,又指着另外一路中一个问:“这个呢,瞧着身段不错,陛下应该喜欢吧!” 念兹瞥了眼诚恳的道:“奴婢以为还是不妥,过于妖媚了。” “那这个呢,端庄吧!” “奴婢觉着,眉毛太粗,面容太过方正!” “那这个脸盘子细巧的呢?” “一脸哭像,怕是陛下不会喜欢!” “这个十全十美吧!” “娘娘,十全十美这种事不靠谱,奴婢瞧着太假!” 我与念兹一路行来一路评判,将大大小小百十号经过的宫女们评头论足了一番,却是一个也没能过的了念兹姑奶奶的法眼。 我激昂的热情被消磨的只剩下点渣子,脚底下也累了,幽怨的瞧着念兹:“我说念兹啊,你家主子要不要那么挑剔啊?本宫瞅着,都是花容月貌的嘛,挺好的呀!” 念兹扶着我在太液池边一处凉亭坐下,恭敬的道:“娘娘,是您自己说要挑个满意的,这事可是关乎皇家体统的大事,马虎不得的,陛下可是很挑剔的,万一他老人家不高心,娘娘您还不是要受罪?” 哦,倒也是在理,我哀叹了一声:“陛下也不知道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这大海捞针的真是太难了!” 念兹嘟囔了一句:“奴婢瞧着您干脆照着您的模样选,比较靠谱!” “啊?”我咬着嘴里的糕点愣了下:“我觉着,陛下这是饥不择食!” 念兹嘴角抽了抽:“娘娘,您可真谦虚!” 我摇了摇手里的羽扇,点头:“还好还好,本宫也就这点优势了!” 眼见得念兹抽搐的脸皮面积渐渐扩大,突然之间不远处喧闹声传了过来。 我与念兹讶异的伸长脖子望过去,就见不远处人头攒动间,熙熙攘攘涌过来一片。 我看了看念兹,她也看了看我,彼此一头雾水:“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念兹点了下头,正要迈步往外走去,只听一声锐器破空而来的激响,接着夺的一声,一支明晃晃的箭头直直插入我身侧的红木圆柱上,精钢锐利的箭头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刺得我眼睛不由的眯了一下。 四周传来惊恐张徨的尖叫声,“刺客,有刺客,来人呐,保护娘娘!” 混乱中我被念兹一把拉起:“娘娘,咱们快回紫宸殿去!” 我脑子一团乱麻,不由道:“发生了什么?” 念兹小脸发白,勉强维持着镇定:“奴婢不知道,只是陛下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娘娘您的安全最重要,陛下的神武卫都在紫宸殿,那儿最安全,奴婢护着你走,快!” 我来不及细想,就被念兹拉着往回跑,这时候本来跟在我身后的太监宫女乱成一团,四下奔逃,一阵金戈锐器交战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我还看到宫廷羽林卫的银鳞细甲四面八方涌来,混乱的声音里夹杂着呐喊声:“抓刺客,保护娘娘!” 念兹她扬声对着朝我们围过来的那些禁卫大喊:“拦住那些刺客,不得让他们靠近娘娘!” “是!”羽林卫哗啦啦铺开形成一条人墙,将外围的躁动全数阻挡在了人墙外头。 念兹紧紧抓着我,细弱的个头却有着无穷的力量,眼看着混乱被羽林卫阻挡在几丈开外,这才又拉住我:“走,娘娘,快回去!” 说着拉住我就跑。 我还有些懵懂,然而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细问,只能跟着念兹往南跑,迎面有不少听到混乱而四下飞奔的宫女太监,因着混乱,眼瞅着路线渐渐偏离。 直到眼前越发僻静,我不由道:“念兹,我们跑错路了吧,这不是去紫宸殿的路!” 念兹终于在一处高大的城墙夹道处停了下来,扭过头来瞧了我一眼,高大的青瓦下嫣红的城墙将头顶的明媚遮掩在一片长长的阴影中,前方一捧衰草掩映着一处落满尘埃的绿铜钉红门,隐约可以通过越过城墙的疏密的高大槐树几根枝桠。 间隙瞧见里头荒芜凄冷的屋檐。 扑啦啦一声响,里头飞出几只乌鸦来。 我瞧着泛白的那张圆脸上乌溜溜的眼里闪烁不定的神色,心中一动:“念兹,你……” 念兹噗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奴婢该死,求娘娘宽恕!” “念兹,是谁要见我?要做什么?”我发觉我并没有对念兹的行经格外的惊讶,也许,在这个皇宫里,从来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念兹咬住了下唇一脸的惊惶和愧恨,却一言不发低着头,有人却道:“是我,裴如意,是我让她带你来的。” 我闻声望去,就见一人从半开着的红色大门中飘然而出。 “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我难受死了,下去趴下了,晚上还要赶着去夜班,明天白天挂水去,挂完继续上夜班,明日不更了,容我歇一歇吧,提前祝福大家十一快乐啊! 别因为这个不撒花啊!香一个亲!!! 对了,回评我试了半天也回不上,晋江抽风太厉害了,我试图先给积分,大家看看有了没,没有也别急,我明日赶得回来继续,明日不回来后天也会继续,不要因为这个骂我哦。 尘封忆,血泪史 尘封忆,血泪史 “很意外?”对方依然风淡云轻,即便此刻,素服轻帛,再不复当日的妍丽端庄。 我笑了下,摇头:“有一点,只是瞧见了,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殷傲霜,或则,唔……”我看了看她一身的素淡:“本宫,还应该称呼你谨妃么?”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我真长进了,回回轻易能呛着殷傲霜,这次也不例外,本就发白的脸色更加青白交加,胸口深深起伏了几下,目光中头一回露出毫无掩饰的憎恨。 那可怕凶狠的眼神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我不由往后头退了退,念兹轻唤一声:“娘娘!”一下子挡在了我的面前。 殷傲霜冷冷看了眼念兹:“没你的事,你可以滚了!” 念兹仰起她苹果圆的脸,尽管带着仓惶,却咬着牙道:“奴婢虽然不得不答应您把娘娘带来,可您答应过不伤害娘娘,奴婢不能走,奴婢要在这陪着娘娘!” 殷傲霜蔑笑了一声:“好天真的丫头,你以为,你做下这等事,宇文岚还肯放过你?!在这宫里,你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底,否则,你家老小,我可以放,依然可以杀!” 念兹浑身发抖的挡在我面前:“谨妃娘娘,也许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宫女都不是人,可是奴婢有奴婢的原则,你可以威胁奴婢一次,不能威胁第二次,奴婢若是真不能救得了娘和弟弟,那也是命,奴婢不会用娘娘的命去换的!” 殷傲霜连连冷笑,目光越过念兹射向我:“好一个忠心的丫头,裴如意,我不得不羡慕你,总是有人会为了你卖命,你凭什么可以如此幸运?” 我闻言咳了咳,摊了摊手:“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人缘比你好!” 理了理身上略带凌乱的衣襟慢悠悠走上去,虽然身子骨酸疼的厉害,不过我依然挺着脊梁迈着端庄的步履,走近念兹拍了拍她:“来,让开,你挡着也没用,她要杀早动手了!” 念兹用一双小鹿一般可怜兮兮的眼睛瞧着我,万分的愧疚:“娘娘,奴婢……!” 我伸手拍了拍她青白发紫的脸颊笑了笑:“乖,莫一副欠了本宫十万八千两的样子,今日咱挑了半日都没中意的,本宫琢磨着还是把你给陛下送去,不过这副模样万一吓着陛下,就不好了!来,给本宫笑一个!” 念兹原本就青白的脸蛋一阵发绿,脚下趔趄了一翻,苦大仇深的瞧着我:“娘娘,您饶了奴婢吧!” 我捏住她滑腻腻的脸颊扭了扭,唔,手感还真好,令我想起今早上刚吃过的杏仁豆腐:“要本宫饶了你也行,乖乖听话,做得到就放过你,如何?” 念兹惊喜交加的看着我,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的半响,懵懂的点了点头,煞是可爱。 殷傲霜冷不丁一旁冷冷道:“裴如意,想不到你如今,也懂得虚伪了!” 我转过身将羽扇摇了摇,得意的道:“客气,这还不是多亏了你的教导?本宫觉着,若是论虚伪祖宗,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殷傲霜哼了一声:“看来公主你拐弯骂人的本事,越发见长了!” 我嘿嘿一笑:“过奖过奖,这么多年若是不长进,那不是白瞎了你的恩赐了嘛!” 殷傲霜被我噎了噎,气不打一处来:“裴如意,你的脸皮什么时候那么厚了,亏了你还是堂堂公主!” 我持着羽扇往手掌中一敲,乐呵呵道:“嗳,本宫学的本事还真不少,这皮厚,也是其中之一,谨妃你有兴趣回头也好生学一学,哦,这本事,得靠苦日子磨砺,本宫瞧着,你最近挺适合学一学的!” 我边说边将目光朝着那灰冷的宫墙扫了眼,成功的看到殷傲霜青白的脸色紫涨的通红,越发觉得心里头憋屈了五年的那一股子沉闷突然从四肢百髓翻涌而出,形成一股子激昂的潮涌,呼啸着奔腾着,急切的寻找发泄的堤口。 父皇曾经教导过我,若要令一个人生不如死,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落井下石,这虽然不地道,但是对卑鄙无耻的人,君子的原则毫无意义。 我从来都对我讨厌的人不假颜色,只不过当初我没有掌握好时机,可是如今,我看,会替殷傲霜撑腰的宇文岚并没有如我所想那样对她百般依从,反而极不待见,我无意深究里面的曲折,但是把握这个时机我还是能够的。 现如今,无论我如何藐视和打击殷傲霜,我可以肯定,再不会有宇文岚来给她抱不平了。 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殷傲霜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的愤怒,更显得深沉,我看着她揪紧了手里的一张帕子,如果那玩意是我的脖子,如今已经被拧成了麻花了。 我甚是无辜的瞧了眼:“本宫走了一上午,也累了,还是回宫的好,哦,有兴趣到紫宸殿坐一坐不?”皇帝的寝宫我估计,她是没胆去的,要不然何必把我往这里带。 殷傲霜不理睬我,犹自在和麻花较劲,我拔脚要走,突然看她抬头望过来:“裴如意,我小瞧你了,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就该直接把你杀了以绝后患!” 咬牙切齿的话,从她那张从来温润端庄的嘴里吐出来,如同恶狠狠的诅咒,那张漂亮的脸蛋狰狞扭曲,完全失去了美感,双目喷火,几乎要将人吞噬下去。 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神武之变的那一日,当我听到皇城惊变的消息,听到自己的驸马领着兵马进宫逼宫的时候,那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绝望,汇集成心中滔天的洪流,包裹着我跌跌撞撞的奔向神武门高高的阙楼。 巍峨高耸的阙楼俯仰苍生,那一日,彤云密布,漫天滂沱,我第一次觉得,我自己的渺小,在百丈高楼前自己如蝼蚁一般,敲不开柳钉铜卯的大门,无论我如何生生哀求,如何呐喊宇文岚的名字。 我等来的,只是一身戎装依然艳丽傲然的殷傲霜。 她站在城楼女墙后,俾睨的瞧着我,眼神冰冷蔑然,一言不发。 仅仅挥了挥手,便有将士将我推搡在地。 泥泞的雨水沾染着沙砾切割在我的脸庞上,疼痛扭曲了我的脸,可是我依然只有一句话:“让我见宇文岚,他在哪里?!” 我自然没有等来宇文岚,我只看到那双斑斓战靴,踏在泥潭之中,鲜亮的红色刺痛我的眼,恶狠狠压在我的脸上:“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见他?他马上就会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而你,却是罪孽深重的囚犯,断头台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的公主,呵呵,做你的公主梦去吧!” “把她带走!”一声令下,我像一条死鱼一样被人拎起来,转头远离城墙。 我挣扎,奈何全然无力,我绝望的喊,奈何除了天地倾盆的雨水,只剩下生命临死的哀嚎,从城阙中隐约传来。 直到这一刻我才幡然领悟,一切我以为的春花秋月,究竟都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 我的噩梦,从此开始。 这么些年我在生死间徘徊,天道轮回,却不想有一天,我还能回来,面对当年指气颐使的人,风水轮流转,轮到我冷眼旁观她的疯狂。 我不由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而且我这人,一向得理不饶人,如此痛快的时刻,我自然笑得无比痛快。 我笑的越开心,殷若彤的脸越狰狞,咬住下唇往前踏了几步。 念兹一旁瞧得心惊肉跳,挽住我的胳膊企图再一次阻挡在我的面前,我一把拦住,迎着那双眼看过去:“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殷傲霜你现在说得话,本宫觉得和放屁差不多!” 殷傲霜神情一凝,随即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里头,透着无比的怨毒:“裴如意,裴如意,你以为你如今翻身了么?是不是想着当初的事,全是我害你的?当初你栽在我手里,你以为没有宇文岚的默许,怎么可能被我害得那么惨?你能从那地狱里头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如今我们殷家没有了利用价值,碍着了他宇文家的利益,所以才把你接来做马前卒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宇文岚真的会钟情你这么一个破烂玩意么?” 我握紧了手里的羽扇,感受到它的柄切进手掌心的痛,脸上,却笑得分外灿烂:“那又如何,你既然知道当初被利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难道还不懂么?” 殷傲霜死死盯着我,冷笑:“看来公主真的长进了,是,是我愚蠢,忘了这一句话,如今殷家有这一天,算是我自找的,不过公主,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做他的马前卒,你就不怕你的父皇骂你不孝?” 我皱了皱眉,怪笑:“怪了,杀我父皇的是你们这些人,收拾你们家的,是宇文岚,与我何干?” 殷傲霜嘿嘿一声,反而收敛了她的狂乱,带了几分同情几分嘲讽瞧着我:“公主还是那么天真,难怪总是那么容易被人利用,你可知道,当年在太极殿上,亲手勒死你父皇的人,就是宇文岚么?你真愿意做你杀父仇人的刀,被他拿来再一次屠杀旁人?屠杀你的亲弟弟?” 我脑子嗡的一声响,心中如同被刀硬生生剜了块肉,疼的我瞳眸敛聚:“你说什么!” 殷傲霜瞧着我,笑容里多了几分阴森可怖:“看来不知道吧,你亲爱的驸马,当今的大魏皇帝,亲手勒死他的丈人,沾着你们裴家的血,才能够坐在那个宝座上,我们殷家,是他血祭的下一个,再下一个,就轮到你那个逍遥的弟弟了,宇文家怎么可能容许前朝余孽活着?等我们被解决了,那该是你们了,你等着吧,哈哈!” 殷傲霜疯狂的笑声像是一根针,一次次戳在我的心里,我只觉得心被戳成一个千仓百孔的布,噗噗往外冒血,急速的失血令我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念兹惊慌失措的声音变得极其遥远:“娘娘?!” 错了错了喊错了,我不是娘娘。 我是公主,如意公主,大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我的父皇是大梁第五代皇帝,裴轩。 作者有话要说:有猜到开头的人么?嘿嘿……我在想,会不会被人劈死,于是,顶着锅盖我爬走,临走再挣扎一句,要花,不要砖!!! 当年好,今成悔 当年好,今成悔 还记得壬戌年七月初四,就在神武兵变的前一夜,父皇突然召我觐见。 父皇端坐在高高的龙案上头板着脸:“如意嫁了人就忘了父皇了吧?” 通常父皇这么一板脸,神情严峻,目光锐利,一般人都会吓得直打哆嗦,可是我太了解父皇了,立刻飞扑进他的怀抱:“女儿怎么会忘了父皇呢,如意天天念着父皇,您不信,问铃铛好了!” 父皇由我抱着居高临下瞪我:“听你鬼扯吧,怕是去思慕洞天闹腾一回不敢来见父皇才是,驸马都管不住你,看起来这个驸马不好,得换一个!” 我一听就急了:“不嘛,父皇你可千万别换,驸马对我真的很好,你瞧你瞧,女儿这都胖了一圈了呢!” 父皇伸出双手捏住我的脸颊试了试,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胖倒是胖了,不过,朕的女儿在思慕洞天买小倌,驸马一定是没伺候好你,和朕老实说,他欺负你了没?”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父皇有一双漂亮的凤眸,他眯起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这种表情总能让宫里头的女人们见着为之疯狂,不过他从来不在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把我抱起来搁在膝盖上头,和小时候一样搂着我的头问我:“如意为什么要买小倌,嗯?” 我嘿嘿笑,“就是好奇,好奇嘛!” 父皇也笑:“好奇?唔,那要不,父皇送你几个?” “啊,什么?”父皇剐了下我的鼻梁笑道:“既然我们如意喜欢,父皇赐你好了,思慕洞天里的小倌哪比得上父皇这儿的,来,看看喜欢不?” 一拍手,后头应声鱼贯而出几个少年,个个眉目清秀,父皇一声令下抬头看过来,媚眼儿如丝,看得人心醉。 “这些都是最好的,把这几个领回去,不喜欢回头朕再给你换!” 我一骨碌从父皇腿上滑下,连连摇头:“父皇,儿臣不要,儿臣有驸马就好了!” “哦,真的不要?朕瞧着,驸马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朕也是怕你寂寞,真不要?” 我斩钉截铁摇头:“不要!” 父皇捋着唇沟上乌黑的胡须,墨黑的瞳仁定定看着我:“如意不是怕驸马生气吧,别怕,父皇在这里,若是日后他敢说什么,父皇砍他头!” 我揪住父皇衣袖不放:“父皇,你可千万别砍他头,儿臣如今生是宇文家的人,死是宇文家的鬼,您,您要是砍他头,先砍我的!” 父皇哼了一声:“果然女生外向,瞧瞧,敢威胁朕了都!” 我嘟起嘴:“还不是父皇您先不客气的,哎呀,父皇,您就别为难驸马了啦,驸马真的很好。” “即便日后驸马欺负了你,你也不后悔?” “不悔,父皇,儿臣不悔!” 我记得那一日听我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父皇用那平日对着文武百官时看不透彻的神情看着我,面对我的回答沉吟了许久,终于笑了笑。 如获重释一般叹了一声:“如意大了,父皇也老了,好吧,不悔就好,就好……。” 对,我不会后悔,即便那一场逼宫突如其来毁了我的家园,毁了我的家人,我都没有后悔过。 然而此刻,我感到了深深的悔,痛悔,像是一把刀,拉锯我的筋肉,切割我的骨髓。 疼的我浑身战栗。 我恍惚间又瞧见了父皇,瞧见他高大巍峨的站在太极殿上俾睨着打滚的我:“如意,朕和驸马,你得选一个!” 我泪眼翻飞的哀求:“父皇,父皇,是儿臣错了,儿臣求您,杀了儿臣吧!” 一声叹息,从清冷的大殿里荡漾开去,模糊的人影俯□子拥着我:“如意乖,不怕,父皇不怪你,不怪!” 我抱着眼前瞧不真切的身子痛哭:“父皇,如意心口疼,疼!” 温煦的声音带着几许心疼,大手覆盖着我的心口:“如意,朕替你揉,不疼了,乖,不哭!” 我依然疼的弓起了身子,就在这时,我突然瞧见父皇高大的身子悬挂在太极殿高高的房梁上,威严俊美的脸扭曲着,死不瞑目般瞪着我。 “如意,宇文岚杀了朕,你要替朕报仇,替朕杀了他!杀了他!” 我仿佛被人往沸腾的油锅里扔去,周身炸裂,我拼力挣扎在沉浮间,却永不得获救。 “不,父皇,我做不到,求您别逼我!”我在混沌中拼命的想要脱离这种疼痛,然而我仿佛觉得被什么人硬生生压制在油锅里不允许我挣脱,父皇阴森冷酷的脸近在咫尺的瞧着我,一声声的喊着,骂着,令我窒息。 “是不要,还是不行,如意,如意,你不孝,你对得起父皇么……” 我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什么人急切的说话声:“如意,如意,醒醒,醒醒,太医,快叫太医!” 醒?我不要醒,父皇,如意无能,无能啊! “如意,疼是不是?朕知道,把药喝了就不疼了,乖!” 谁知道?是谁?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我不能对不起父皇,不能。 “压住她,别让她再伤人,压住!” “都给朕滚开,不准伤她,朕来!” “陛下,娘娘神智不清,认不得您,小心龙体啊!” “滚!” 谁?谁那么凶暴?那口吻,那气势,是父皇对不对? 有什么东西,温温凉凉的覆上唇畔,将疼痛,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我知道,父皇还在,他总是用那种凶蛮的样子呵斥身边的人,可是他却总是用温言软语哄着我,惯着我,宠着我。 他是我的父皇,我的爹,这个世间最疼爱我的人。 “乖,如意,不哭了不哭,朕在这里,我在,我会陪着你,永远。”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仿佛春日和煦拂过太液池的暄风,山花烂漫的池塘边,山河依旧在,江山不改颜。 父皇在花柳扶阴处,对我微笑。 “父皇……”我抱住他痛哭,那怀抱,依然温暖,依然坚实。 “如意……”我终于不再挣扎,疼痛远离我而去。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有一阵恍惚,到底我做了场梦,梦到了五年前的生活,还是五年前的生活里,我梦到了现在?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唔,这个哲理问题,果然是需要经过一番彻骨的折腾才能够感受期间的意境的。 做圣人不容易啊,做一个大彻大悟的圣人,更是不容易啊。 我的视野里出现念兹小丫头那熟悉的包子头,正对上我的眼,我俩彼此对视片刻,她神情里露出几分小心翼翼:“公主?您醒了?” 我嗯了一声,扶着头想要起身,念兹利落的扶起我,让我靠着舒服了,又瞧着我问:“公主,可饿了?奴婢让人去给你传膳?”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念兹啊,你怎么叫我公主了?又换称呼了?” 念兹闻言浑身一震,带着震惊的表情反复打量着我:“公,公,公,公,公主,您叫奴婢什么?” “我还母呢,叫你念兹错了?”我被瞧得发毛,莫名其妙问道。 “……,”念兹死死瞪着一双杏仁眼珠子,带着谨慎的表情:“娘娘?您,您醒了?” 这不废话嘛,我都醒半天了,这丫头多少日不见了啊?怎么癔症了?说的什么胡话,我翻白眼:“废话,不然你和鬼说话呢?” 念兹整个苹果脸蛋突然抽了筋一样扭曲震颤,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猛地一个转身扭着屁股就往外跑,一边嚷嚷:“娘娘醒了,这回真醒了!” 我讶异的瞧着小丫头撒癔症般惊天动地的嚷,哎呦这丫头真的见鬼了,怎么突然没规没距的大喊大叫啊,被宇文岚瞧见了非扒她皮不可。 咦,说起宇文岚,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很久没见着他了,望天,不就是睡了一觉么? 怎么有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味道。 我正发呆,只见外头崔公亮一瘸一拐的跑着进来,那神情,和念兹竟然有异曲同工的抽风味道,一瞧见我,噗通一下子跪倒在地就是嚎:“公主,公主您可算是醒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可怎么去地下见您的父皇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嚎的脑子发晕,揉着额头直叹:“公公您别嚎了,被人听着了还以为我死了呢!” 崔公亮闻言一愣,抹了把泪连连点头:“是老奴失态,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去告诉陛下去,念兹,好生看顾着,陛下念你初犯,记得日后机灵些!” 念兹脸色白了白,慌忙点头应是。 我眼瞅着崔公亮的背影消失,拉着小丫头的手就问:“我昏了后发生了什么?” 念兹神情有些复杂,忸怩了下道:“娘娘醒了就好,还是别问了!” 她这么说,我更是不安,一瞪眼拿出威风吓唬她:“说不说?!” 念兹不经吓,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在她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我的心肝顿时感受了一把跌宕起伏的波折。 当日我被殷傲霜刺激的昏了过去,宇文岚带着神武卫匆忙赶来,当下雷霆大怒,将在那儿疯笑的殷傲霜押解进冷宫敕令严密看守,抱着我一路喊着我的名字仓惶的跑回了紫宸殿。 当日整个皇宫殿中省的侍御尚医和太医署一干人等全都被召进了紫宸殿,殿内殿外侍卫宫人全都瞧见当今圣上红着眼,青着脸,勒令必须要让我安全无虞的醒过来。 天下名医汇集的医官治了一日一夜,下的药却灌不进,是宇文岚亲自端着用嘴给我一口一口哺进去的,他在龙榻边又守了我一日一夜。 后来我确实是醒了,然而一睁眼抱着宇文岚就喊父皇,陛下年纪轻轻的就从皇帝升级成了父皇,还多了个二十几的闺女,委实令他惆怅啊惆怅,惆怅了七八斤肉去。 听到这一段,我恨不能地上寻个地缝钻进去,一想到这些日子我对着宇文岚喊父皇,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不仅喊他父皇,除了崔公公从一而终还是崔公公外,宫里头一概人等都被我换了个身份,念兹本来是要被陛下给关起来的,被我拉着喊铃铛不肯放,宇文岚也就顺从了我的心意。 无论我把宇文岚如何当父皇喊,宇文岚下了朝都一直陪着我,吃饭睡觉喝药,倒也是个尽责的爹,本来我俩父女亲亲热热倒也相安无事,却不知哪一日,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我突然变了脸,对当今圣上又是掐又是打,口中念叨着打打杀杀,面露杀机分外暴力。 神武卫将我架开,却被陛下大骂了一通,除了御医,所有人都被赶出殿外,大家伙只听里头折腾了一夜。 陛下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据说那一惯白玉无瑕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分外多姿多彩,听说为了掩饰,一惯面容清雅的陛下这几日都是蓄着须上朝。 还据说,引领本朝潮流的京城已经开始流行起了略带沧桑的颓废,取代了头几年盛行的唇红齿白冠玉貌。 念兹说到这,有些忐忑的瞧着我:“奴婢这些日子瞧着您好的时候喊陛下父皇,喊奴婢铃铛,不好的时候摔桌子打人,所以刚才才搞不清你是要做公主呢,还是要发火!” 我听了她那么一说,不由愁上了眉梢。 不清醒的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如今醒了,我依然还是那个胆小颓废的前朝余孽。 理智神马的统统一回笼,我便悲催的发现,旁的也就罢了,居然对当今圣上上了一回全武行,这委实大发了。 我一脸愁容,念兹一旁安抚我:“娘娘,您别担心,陛下吩咐过,这里头发生的事,谁都不准乱嚼舌根,您不知道,陛下这几日的模样,尚宫姐姐们可都欢喜的直落泪呢!” 这安慰,越发令我心虚。 我决定化心虚为睡眠,继续睡一觉。 当我再一次从昏睡中迷糊过来时,眼前烛火通明,隐约听到身旁有人低低道:“陛下,娘娘她如今五内俱焚,却寻不得一处泄口,再加上原本就长期郁结,保不定哪一日被刺激了又会犯病,您若是再将她安置在您身旁,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老臣觉得,为陛下安全计,您还是远离些的好!” “严太医说的是,陛下,娘娘如今心中有恨,保不定她会对您不利,您要三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登陆不上无法更新,为表达我华丽丽的愧疚心,此章更新多一些…… 晋江抽风时令人抓狂的就是无法上来解释我更不更新的问题,于是,亲有兴趣可以到首页收藏我的微博,点进去加关注就可以了,那个微博不太抽风,我以后若是登不上来这里,就在那里告知。 杀君王,任生死 杀君王,任生死 我感到浑身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寂静中爆裂的烛火轻微的哔噗声,接着,却是那上好的丝弦拨动传来的铿锵之声:“如意是朕的皇后,她在朕身边,有什么不安全的?严太医,你只管开方子抓药,旁的,不必多管!” “陛下!”那声音有些急了:“陛下,您身系天下苍生,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江山社稷考虑吧,谨妃落胎,又被您打入冷宫,您尚无子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大魏朝,可就要垮了啊!” 我虽动弹不得,不过听闻此言不由咧了下嘴,这是哪个不要命的大臣,居然敢咒宇文岚,按着父皇的习惯,早就被拖出去咔嚓了,不过宇文岚显然要比我父皇好伺候,只是冷淡的道:“朕的家事,不劳丞相操心,今日的事,就议到这里,你们先下去吧!” 那老者仿佛还是不甘心,继续顶风作案:“陛下,您就是砍了老臣的头,老臣也要劝您,皇后毕竟乃前朝公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如今还有亡国灭族的仇恨在,若是陛下还要留着这妖女在身旁,实在无异于将大魏,将天下置身于危险之中,如此祸及国家社稷的大事,陛下不可以家事搪塞,老臣也不能置若罔闻。” 哎哟喂,您要青史留名我是不介意的哦,何至于将我提升到祸国殃民的妖女境界上去,您吃饱了撑的吧您。 我不就是动了动手脚不小心伤了下尊贵的龙身嘛,以宇文岚的身手,我也就是给挠痒痒了一下而已嘛。 虽然这个痒痒,嗯,力道大了些。 人家已经在反省了好不好,要不要那么苛刻呢。 我腹诽不已,那边宇文岚声音已经发冷:“老丞相你说的过了,念你初犯,朕不计较,出了殿,朕不想再听到有关皇后任何妄言,希老丞相自重!都下去吧!” 宇文岚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向令人不敢反抗,我再没听到那老头子的声音,悉悉索索之后,便再无声息。 接着我的脸上有人轻轻抚摸上来,略带粗粝的触感令我觉得仿佛是几条毛茸茸的虫子在挠痒,挠的我眼皮子打哆嗦:“如意,他们都说朕的命,握在你手里是危险的,你说是这样么?” 我听得心惊肉跳,挣扎着犹豫,要不要现在醒过来向宇文岚表述一下自己对他滔滔不绝的衷心和孜孜不倦的敬仰,却听宇文岚凑近了的声音就在耳边徘徊:“可是朕觉得,即便是危险,也是甘之如饴的。” 声音带着热气,像是一缕缕的鹅毛,挠刮着我的耳畔,令我一哆嗦,“如意,若是你来要朕的命,朕愿意给,你要么?” 我再忍不住,猛然睁开眼:“陛下!” 宇文岚硕大的脸盘子就在眼前几寸处,一双浓烈若黑曜石的眼,一瞬不瞬望着我。 即便近在咫尺,我依然瞅出来,就像是念兹说的,不过数日,宇文岚形销骨立了许多,下巴青紫一片,也不知是我的杰作,还是那胡子的功劳。 我与宇文岚面面相觑,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呵出来的气息,宇文岚瞧见我醒来,眼里露出浓烈的喜悦,黑曜石闪烁的光芒,若星辰璀璨,斑斓盈动。 “你醒了?”清亮的音质多了几分沙哑,好像是因为剧烈的惊喜而颤抖。 我有些个后悔撑不住气而睁开眼,实在是觉得此刻这么和宇文岚面对面格外的尴尬。 不论我在梦里头如何理直气壮的憎恨着他,醒过来如何自我安慰的要继续发扬我谄媚的抱狗腿精神扒拉他的大腿活下去,此刻面对这张脸,我却觉得无法搞清楚该用何种面目面对着他。 我在脑子里激烈的进行思想斗争,企图寻求到一种和谐的面部表情来面对宇文岚,然而因为实在是脑子和脸部肌肉不怎么和谐,我只觉得脸皮子抖啊抖得很不和谐,以至于我从宇文岚黑亮的眸子里头倒映出来的自己脸上瞧见的是一张狰狞扭曲的脸。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好丑。 我只得抽着筋哈哈:“陛下,您吃了没?” 秉着以往我在那五年里生存得来的经验看,最无聊最实用最废话的招呼方式就是问,您吃了没,反正这事,总是没错的。 不过尊贵如宇文岚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买我帐的意思,并未接话,只是悬在我头顶无声的瞧着我。 瞧得我头皮发麻,决定以不可见的龟速往龙床深处挪,避开他老人家的凛凛龙目。 然而这个计划刚刚实施,宇文岚手臂一撩,干脆整个人就压上来,两只手臂撑在我两侧,再加上头顶是墙脚下是板,四下水泄不通,无处可逃。 完了,死定了! 我悲凉苦逼的瞧着头顶若一头狼一样盯着我打量的皇帝,深刻的思考,也许,刚才那老头子说的话,虽然没能让宇文岚当场表态,显然也不见得他不在意是吧。 此时此刻,我分外不想死,也许是这几日可口的御膳,也许是这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享受,都很好的腐化了我那颗视死如归的心情,而且我还肩负着外头一根老梅干菜的生死存亡。 我不想被人当成靶子无辜冤枉的被灭族。 死亡啊,当它笼罩在你面前的时候,神马慷慨从容都是屁。 我脱口道:“陛下,妾身如今只想着吃喝拉撒睡,哦,其他的都不想,您老若是不放心,给妾身一个犄角旮旯,只要管吃管住管睡,妾身就很满足了,您那个啥天下苍生不会有危险的,真的,我保证。” 宇文岚低下头,似是而非的哦了声,摸摸我的脸蛋:“你都听到了?什么时候醒的?” 我对宇文岚那张高深莫测的脸非常敬畏,认认真真回答:“刚醒,真的,就听着那位老丞相说什么亡国家恨什么的,妾身比较懒,木有那么高深的思想境界,陛下您放心,真的!” 我的再三保证并没有让宇文岚神情变化,只是俯□压上来,将头颅枕在我的胸口:“嗯,看来朕的皇后还是觉悟很高的啊!” “是是是,陛下您教导的好!”我只觉得胸口沉甸甸一颗龙头分外沉重,然则他母亲的皇帝大人没发话,我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惹恼人家要了小命。 “梓潼对朕很诚恳!” “对对对,陛下您英名!” “那梓潼,恨朕不?” 我没声了,确切的说,对于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问题,我并没有做好准备木有形成利落的条件反射。 我的停顿非常短暂,但是还不等我明白过来阐明立场,宇文岚突然抬起身,伸手将我抱起来,搁在身后的靠枕上头,有条不紊的将我的身子调整舒服,让我与之面对面。 然后对着我笑了下:“恨?朕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没有人在,只要你想杀,朕的命,是你的了!” 说罢,他一抬脚,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又顺手从床头一张雕花漆几上取过一杯酒:“刀?还是毒酒?朕随你选!或则,你想要用勒的,不过你手劲太小,朕估摸着你只能累着自己个,还是这两样吧,外头的神武卫有崔公公看着,他已经得了吩咐,如果你杀了朕,他会保着你平安离开。” 我半张着口,视线在面前的两样物件前溜达,感觉心窝子里有什么东西如同擂鼓一样噗通直跳,就要快从口唇里头蹦跶出来。 宇文岚四平八稳的端着两样东西,神情平淡,一双墨玉的眼睛,却盯着我,若钩似剑。 我瞧了瞧那晶莹剔透的酒,一汪莹莹,泛着熟悉的凤翔酒的香气,另一侧的一把刀,寒光闪闪,凛冽锋利。 “凌宇?”我下意识伸手去摸,将那把匕首握在了手中。 “对,如意还记得它?”宇文岚的视线随着我的手移到那把薄如蚕翼的匕首上,短促犀利的锋刃上有一段雕琢精美的把柄,用金玉包绕着一颗红灿灿的宝石,如同一地鲜红的血,缠绕在金灿灿的金箔中。 记得,我当然记得,五年前那一场惊变的夜晚,在滂沱的大雨中,当我被一群铁甲赫赫的骁骑营卫兵押解向翼州苦涯之地的时候,对着唯一出来送行的令狐彦,我交给他这把凌宇,是头一晚我刚从父皇的私藏里挑拣出来的宝贝,本是要拿来在宇文岚面前献宝的。 我没有想到的是,五年之后,我居然又一次见到了它。 我愣愣的持着刀柄,宇文岚瞧我发愣,将手中的酒盏放下,将内衣一把扯开,露出莹白精壮的胸膛,伸手握住我,将匕尖抵在胸口,淡淡道:“下手吧,当年是我剜了你的心,如今我把心还你。” 尖利的匕首在宇文岚的胸口压下一处凹陷,我瞧着那一处,手中发颤,只需要那么一用力…… “请将这个交给宇文岚,这宝石是如意的心,既然他把它剜了,就留给他处置吧!”这是当年我让令狐彦带给宇文岚的最后一句话。 刀身涟涟泛起一阵冷光,刺进我的眼,不由得令我眯起了眼,心中一瑟缩。 当初自己万念俱灰的留下这句话,无非是借着这把刀,破罐子破摔一把而已,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依然保留着我最后的尊严,如今这份尊严,早已经被岁月,磨砺的一点渣子都不剩了。 我猛地一个激灵放开手,咣当一声脆响,匕首落地,一丝风,悄然穿堂而过。 我呵呵一笑:“陛下您可别开妾身玩笑,妾身对陛下的敬仰,那是如那枯草逢春,绵延不绝死了灰再长,岂敢要陛下您的命,妾身还期盼与陛下您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啊!” 我觉着此时若是不能够深刻的表明我的心迹,日后怕是日子难过,于是我再接再砺又道:“陛下,您不仅是我大魏朝如今在世明君,更是妾身心中亘古不变的好皇帝,好夫君,好……” 我翻了下眼皮子想了半晌一时琢磨不出什么词来,赶紧道:“总之,是好上加好好得不能再好没啥比得上的好,陛下您千万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妾身对陛下木有什么邪念您英明伟大妾身绝对不会对您有什么非分之想您快把这袍子披上小心冻着妾身会心疼的这刀子您也别留着了小心伤着了伤不着伤着个花花草草也是罪过要不妾身给您守着吧哎呀喂憋死我了!” 我总算是将一口气憋死了说出我掏心窝子肺腑之言,然后长长的喘了口气,瞄了眼宇文岚。 貌似这人跟个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一丝丝也瞧不出心中所想来,为了巩固我刚才的表白我觉得应该再上一点猛料,伸手去握住宇文岚的手深情款款的将他望着:“陛下,您还是不信妾身么,想当初妾身五年里头可是见天供着您的长生牌位心香一株每日虔诚念叨,若是您要再不信,那妾身只有剖腹剜心给您瞧一瞧妾身把您当做心头肉啊绝对是赤胆忠心,陛下您多保重,日后每年这时候记得给妾身烧一炷香好歹也算是您还惦记着臣妾的好!” 说着举起匕首就要往自个身上比划。 斜眼瞄着宇文岚面无表情,不由下手的速度慢了一分,再慢一分,比划到胸口依然没见着他老人家有阻拦的意思,眼瞅着我这表决心表得就快要开膛破腹了我不由苦逼了脸抵着胸口的匕首划拉来划拉去:“那个,陛下,要不给赏一点麻沸散?妾身比较怕痛。”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喂,我说如意,你咋就不戳一戳呢,面对那么一张白玉锦缎的胸膛,光想一下,都觉得刺激,嗷,皇帝,如意不舍得,我来戳一戳行不行? (捂脸,我好YD,我就是想看一看那血流过雪白的胸膛是怎样的虐美,嗷嗷嗷) 伺君王,出帝城 伺君王,出帝城 “你就那么恨朕?恨的连一点真实都不肯给了?”宇文岚终于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慢悠悠的开口。 我眨巴眨巴眼表示茫然,咬着刀尖思虑状。 宇文岚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木着脸,劈手过来将我的匕首夺去,冷冷道:“行了,什么正经事到你这,都成了闹剧,给朕安分点吧,划破了皮看你不哭鼻子!” 我严肃认真的辩解:“陛下,妾身绝对不会哭鼻子,妾身真的想要向陛下您表明我一颗赤火火的红心,那是永远向着您的,您是妾身的偶像,您是妾身的光明,您是……” 宇文岚大喝一声:“闭嘴!” 我立刻消停了。 只听他哼了哼,道:“行了,朕明了梓潼的衷心了,很好,朕甚欣慰,既然如此,那从今往后,朕的起居饮食一切生活皆由梓潼接手,你也甭去什么犄角旮旯,朕这儿上上下下都交给你打点!” “啊!”我一时傻眼。 “啊什么?不高兴?”宇文岚吊起眉梢问。 我立马摇头。 自打我诚恳而真挚的表明了我对宇文岚红心恳切的衷心之后,宇文岚果断的将他一应所有的起居生活统统不假他手的交给了我,他母亲的一点不掺假。 要知道,一个皇帝,他的起居,吃饭,喝水,就是出恭那都是一堆的排场,当年我父皇吃个糟蟹那都要几十号人剪金纸一个个贴好折腾一个时辰,如今宇文岚虽然提倡节俭,然而该有的规矩还是一个不拉,那家伙,一个人能干么? 于是紫宸殿就出现了这么个景致,一大早我就被念兹叫起来伺候宇文大爷洗漱更衣虽说每回我都是闭着眼打着哈欠等一切妥当了,怎么瞅都觉着那皇袍比例不对,冠冕好像歪了不过宇文岚就这么顶着歪歪斜斜衣衫不整堂而皇之的上朝去了。 据说京城最近流行不对称美。 中午大爷比较忙,在前头吃公餐于是我能够及时眯到日落三竿接着要迎接皇帝大爷,他老人家下朝就在那榻上歪着美滋滋端着我泡得兰花茶舒坦的闭目养神,我就跟个陀螺一样要伺候他大爷更衣,拿捏按摩,端膳食更令人忍无可忍还得继续忍耐的是大爷吃饭还要用喂的! 有一回我终于眼瞅着自己一日只有一次吃荤机会摆在桌面上头的糖醋里脊肉流着口水却无奈的只能先伺候他大爷喂饱他那无底洞的胃,然则他居然盯着那肉回回都要我喂他吃这一道,那一块夹出去我的肉就痛上一分,最后那满盆子的排骨仅仅剩下最后一块,他大爷的一努嘴示意我再夹,我怒了! 他母亲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为了今日的肉,我,我要反抗一回强权! “陛下!”我啪一身放下筷子道,宇文岚眯着眼正一脸享用不尽的表情,闻言眉梢一吊凤眸一睁扫了过来。 “嗯?”余音一提,硬生生将我那点小火苗扼杀于萌芽状态。 “哦,陛下,您要不要喝点汤,吃多了肉怕会积食!”我谄媚的舀了勺汤递过去,内心却是滂沱血泪怒我不争哀我不幸。 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干的是奴才的活,我容易么我! 那最后一块肉,还是到了龙肚子里去和它的伙伴亲亲热热在了一块。 我悲情的瞧着空了的碗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再没有比我更凄凉苦逼的皇后了。 一碗鱼肉适时的递到我的鼻子底下,宇文岚似笑非笑的瞧着我,唇角弯弯,道:“那么想吃肉?吃点鱼肉吧!” “不吃!”我很有骨气的道,惯常我一向不爱吃鱼肉,皆因为鱼肉有刺,而且我不爱吃皮,所以我吃肉也都是挑大块的去了皮的肉,以前我要吃鱼肉都是宫人们剃了刺干干净净给挑出来的,若要我自个吃,宁死我也不动筷。 “朕已经帮你挑了刺了,皮也去了,快吃吧!”宇文岚难得的温柔,伸手捞过我的手抓起了筷箸。 我最终还是没忍得住对御厨高超手艺的馋涎,退而求其次的勉为其难吃了。 今儿个宇文岚许是心情好,没让我再饭后折腾着伺候他大爷沐浴,一旁瞧着我将一应吃食吃了个干净,便让人来给收拾下去,又让宫女太监去放了浴汤。 拉着我下池。 秉持着饭后小运动,胜过活神仙的歪理(别问我哪来的,此乃宇文岚陛下的起居每日必行之一),我被他好生搓揉了一番,大爷舒坦了,贴身抱着我在池子边裹着棉袍子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我乖巧的安静了会儿,抬头瞧了瞧他面容,唔,平和淡定,貌似心情尚好。 我胆子大了些,点点他光润的胸脯:“陛下?” “嗯?”他应了,却未睁开眼,不过我明白他一定听着,便道:“陛下,妾身可不可以申请一下换一个方式表达妾对您的赤胆忠心?” 宇文岚眼梢一挑,眯着眼瞧过来:“怎么,这就顶不住了?朕不是你的偶像,你的光明,你的心头肉?你要刨腹挖心的表示对朕绵延不绝死了灰还能复活的衷心么?” 我滴汗,陛下您老记性真好我这胡诌的您老总结的一个字都没记差真有您的。 我嘿嘿一笑道:“那是那是,陛下所言的确都是妾身的肺腑之言,只不过形式是虚的嘛,您对妾身的考验,可以综合其他方面来看待嚒,您要不要考虑换一个?” 皇帝满意的点了下头,又道:“很好,过几日朕要出宫,梓潼随行侍候吧!” “啥?出宫?去哪?”我愣愣的接口问。 “锦州泰安!” “……,那个路途很远!”我道。 宇文岚点头:“正是,故而朕就要麻烦梓潼一路辛苦了。” “您是去明察?还是暗访?” “不过是走一走,看一看,微服私访罢了,不必大张旗鼓!”宇文岚看了看我,拍了拍我的脸,仰视趴在他怀里的我:“梓潼在那儿不是还有个老友?顺道朕到时候拜访拜访,你不是想要赤红果么,朕可以带去!” 我乍喜且忧,转而问道:“陛下带多少人啊?” 宇文岚道:“需要很多人么?朕瞧着梓潼甚是能干,一路有梓潼就好。” “……,陛下不会是这一路吃喝拉撒也要妾身来?” “麻烦了!”毫无愧疚的语气。 他母亲的麻烦! “陛下,妾身可不可以收回说过的话?”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懂么?”宇文岚枕着胳膊懒洋洋道。 我咬牙切齿:“陛下,您还是把凌宇给妾吧!” “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梓潼只有一次机会,过期作废!朕没说过么?” 我只觉得牙更痒了:“陛下,您没有说过这话!” “没有么?”宇文岚眯起眼,懒懒道:“那现在说也不迟!” 我终于忍不住对准了那白玉锦缎一般的精壮胸膛一口咬了下去,不甘心的磨了磨牙,但听头顶不着调的一声闷哼,伴随着这一室馨香,烟雾缭绕的水汽中,宇文岚口齿不清,嗓音沙哑:“梓潼饿了?刚好朕也饿了,来,一起用膳吧!” 于是又是一番搓揉搓揉到了天明。 一夜缠绵不知世间良辰,广寒宫阙休解酴醾花落。 我在这么糊里糊涂在宫里头又过了几日苦乐相随的日子,直到夏至第一缕光在大兴城东露出明丽璀璨的丝弦时,宇文岚领着文武百官祭皇地袛于方丘及各方山川诸神之后,傍晚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大兴城皇宫两城夹道中上路,走北九仙门出了皇城,又从西北面的甘露门出了大兴城。 傍晚的余晖瞧着像苟延残喘的陈年锦缎上残留的烂漫,色泽斑斓,却一触及破,在丈高的城墙门呜咽呻吟中,敝屣着最后一缕辉煌。 随行的人,确实是不多,性别上阴衰阳盛的明显,我与念兹两个仅有的女人,外加宇文岚和他身边出了门就必然跟着的那个榆木疙瘩脸神武卫大将军常麟,还有一个我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人。 有道是在家是臣子,出门好兄弟,大魏朝皇帝出门嫖妓不忘带着的哼哈二将,此刻显然依然狼狈为奸! 当我瞧着令狐彦一脸灿烂的笑容被身后的落日渲染得分外夺目的时候,抬眼往后看,咸鸭蛋一样的日头,一丝丝的热力都没有,分外的大,分外的圆,却又红的像血。 血染的红润衬着他白衣如血,龇着的狐狸牙牙口好的白惨惨的像是两排寒光闪闪的刀刃。 令我想起那一日毫不客气的骂我妖女的那位老丞相,后来我打听到,他是御史中丞令狐绹,令狐彦的族叔。 他朝着我十分恭敬的做了揖:“臣见过皇后。” 我一转头给了个非常不待见的后脑勺,外带撅起了屁股分外利落的上了马车。 令狐彦似乎并不在意我赏给他的后脑勺加冷屁股,撩起白袍子施施然也上了后头一辆马车,那辆更小的马车带着我们这些人的行李,念兹此刻正在上头待着。 这是宇文皇帝大人要求的,这一路,我才是伺候他的主,必须近身随行,而那个伺候我的,就只能打打下手一边呆着远离我和宇文岚。 残酷的剥削! 然而天大地大他最大,谁也没胆子驳斥。 我上了车,却又探出头来朝赶我们这辆马车的常麟热情的打招呼:“常将军辛苦了!” 常麟千年如一日的冰封脸很自然的回道:“娘娘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本宫这是要麻烦将军一会还是多注意着点后头,我家念兹的清白就全靠将军您了!” 常麟一头雾水瞧着我,十分的不明白我的意思。 宇文岚一把将我捞回怀里,隔着帘子对外头道:“你家娘娘担心她侍女的贞洁,你让令狐彦悠着些吧,皇后看来是不太待见他的!” “这!”老实巴交的常麟尚不能理解这里头的波诡云谲,后头的令狐彦已经朗声道:“要不,娘娘,臣还是来给您二位赶车如何?” 我瞧了眼宇文岚,后者一脸无所谓,一只手不怎么老实的搓揉我的脸蛋随意啄了口我的额头,在我耳边咬了口牙:“如意高兴如何就如何办吧!” 我高高兴兴的狐假虎威,爬出宇文岚的怀抱探出头去:“念兹,过来过来!” 念兹乖巧的下了车走近我的马车:“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指了指令狐彦:“他是狐狸!”又指了指常麟:“他是好人。” 一拍窗沿:“珍爱生命,远离狐狸,宜家宜室,良人难得,懂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出城了出城了,欧也! 同行乐,同行苦 同行乐,同行苦 这一趟出行,宇文岚虽然说是要让我伺候他大爷,可是一旦上了路,却一切反了过来。 从一出门,我就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头睡了下去,直到第二日在晃晃悠悠中醒过来,初生的日头披沥初秋的金红,丝丝缕缕透过车窗帷幕流泻进来,照射在宇文岚流光溢彩的面容上,而我,却在宇文岚悠然的怀抱中窝的舒坦。 我方才知晓,这一晚上,我就是被宇文岚抱着入睡,抱着投宿,迷糊着洗漱,最后大爷的迷糊着重新上路。 汗颜,难道说,被皇帝伺候是一种天打雷劈的幸福,以至于我就这么被雷劈晕了昏昏沉沉中心安理得了一回? 有一回便有二回,宇文岚自此再无指使我的调调,反而甚为勤快的做起了我身边的总管。 我一路的起居饮食似乎完全被他接手,作为一个皇帝,对于我的吃喝拉撒睡,表示出莫大的兴趣,完全不假他手。 吃,我每回到了饭店一睁眼,一桌子的菜都是平日我爱吃的,即便是在荒郊野外,我也能吃到可口的新鲜的烤肉,嗯,还是皇帝大人亲自烤的,吃得我非常忐忑,满嘴流油。 喝:宇文岚一惯注重生活品质,出门在外,虽说轻车简行,该带着的却也没有省,像是那上贡的一品初春兰花茶,他最喜欢香茶,便是其中之一。 往年我为了讨好他,曾经每一回到了开春,便早早让人去兰花茶产地里坞坑山峦一带让父皇的羽林卫围山设幛,先将最好的茶都给采了来特特的往他府上送。 如今瞧着这茶,却有几分唏嘘。 我本是更喜欢各色果茶的,然则与驸马同居同起,渐渐也潜移默化,舍了那种类繁多的果茶,选择了这略带苦味却唇齿清香的花茶。 上行下效,如今大魏,往日火的一塌糊涂的浓郁多味的果茶渐渐消弭,却是家家都喜欢泡一壶清茶,即便不是那兰花精品,也是一盏清淡的绿叶,味淡隽永。 这一路上我瞧着宇文岚在外表普通内里乾坤低调奢华的马车上铺开小茶台,燃上小铜釜,慢条斯理的沏茶,行云流水意态从容,心头多了份腹诽,然而看他老人家神情雅意伸着修长的手指递给我时,我却也诚惶诚恐接过来品。 不得不说,宇文岚这么个容貌出众,才华横溢又张弛有度,更懂得生活情趣的皇帝,那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来形容,也是不过分的。 他强大的影响力,就从我这小小的生活习惯就可见一斑,我再想着改回去原先的习惯,却已经品不出味道了。 人生在世,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我这近了宇文岚这般腹黑强悍者,我如今又是个怎么样的情形呢? 值得深思的问题。 扯远了去,再说这拉撒,哦,当然,宇文岚不可能陪着我拉撒,不过我瞧着,一路同行,不可避免总有那方便得时候,这时候有一位皇帝给你守门,想一想挺惊悚。 头一回我在个荒野里头寻到个花草不济的点准备撒点肥料,猛一抬头不远处瞧见个英明神武的背影差点把那泡尿给憋回去! 阿弥陀佛,这要是让京城里那些个成日里做春梦肖想着陛下圣眷荣宠的莺莺燕燕们知道,我非常为我那不怎么结实的小命那个愁啊,愁得我最近有些个上火,那个啥不太通畅。 总之一句话,这路上,我与宇文岚真正是做到了行影相吊寸步不离。 一路上我常常还会瞧见宇文岚时不时的就用一种很深沉的目光盯着我看,那里头的意味,深长隽永,缱绻不舍,却又淡淡的哀伤。 这个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些迷茫。 不过我觉得,老话说,由奢入简难,由俭入奢易,伺候宇文岚的时候我愤愤不平,然则一倒了个个,我却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到习以为常到心安理得。 那心理过程,交接的那叫一个顺! 这一路的行程,不紧不慢,却也并不悠闲,当然,起初偶尔有一两天进了处名胜,宇文岚会领着我在山山水水间巡游一番,宇文岚杀伐决断的时刻其实我并没见着过,大多数我见着的,都是他不冷不热的一面,直到如今,我又瞧见了他真正学富虚怀的一面,对于这天下,他胸有形胜,典故名人,更是能够随手拈来。 瞧见他侃侃而谈,我常会露出迷茫感来,此人于我,究竟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通常这个时候,随行的另外三个人不紧不慢不近不远的跟着,常麟和念兹距离始终保持一丈远,中间略靠前一些夹着个笑得一惯如同狐狸一样的令狐彦。 唔,这个诡异而坚固的三角形的形成,必须说,还得归功于本人的惊天一吼。 念兹这个小丫头我还是蛮喜欢的,虽然说当日她被殷傲霜利用了一回骗了我,但是那是因为她的家人被威胁,作为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宫女,可以在最后关头将我的安危凌驾于自家人命之上,并未完全失去做宫女的原则,我并不怨恨她。 这个宫里谁不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小算盘? 何况,她令我想起我的婢女,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铃铛。 神武之变后,我被押解往冀州城那个闻名遐迩的地狱城,铃铛半路追上我,不肯离去,结果与我一起被流放进了那座大营。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的傲气和尊严令我曾经差一点成为刀下之鬼,是铃铛,装成了我,当我最后看到她的时候,这个只有十六岁的丫头,曾经花一般的笑脸血迹斑斑,她是被活活凌虐致死的。 念兹与她一样有着一张可爱的苹果脸,笑起来甜丝丝的,莹然的大眼里,也有不甘屈服的倔强和面对强权的隐忍。 我想我无法对这样一个丫头恨得起来。 我想宇文岚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他并没有追究念兹。 念兹自那一日后,对我也是越发尽心尽力。 而自打我那一日振聋发聩的一句话之后,常麟与念兹就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地步,见着面小丫头面容不是红的跟个公鸡冠差不多,就是常麟的榆木疙瘩脸跟关公有的一拼。 这种两人一见面就比拼谁的脸更激情澎湃的情形常常令一些生活中的小事出现不该出现的错误,比如说,上楼梯端着洗漱盆子的念兹冷不丁瞧见常麟手一抖,脚底板勾着平地就是一个趔趄,眼瞅着那盆水就要翻出去要不是令狐彦眼疾手快,这就是一场水淋淋的惨剧了。 鉴于这种平地起波澜的莫名其妙惨剧有些个多,连常麟都觉察出念兹看到他时莫名的紧张,于是常将军便只好尽量和念兹保持距离,可是离得太远又比较刻意,他便时不时拉着令狐彦杵在两者之间当个缓冲。 令狐彦夹在中间倒是很好的缓解了俩个人的尴尬,不过时不时俩个人碰撞在一起的眼神多了道个头高挑的阻碍物,于是令狐彦就在三人平行中往前多走了几步,形成如今这么个稳定的三角形。 相对于常麟和念兹的微妙,被我义正言辞的教导要远离的令狐彦依然秉持他那张瞧什么,都是淡淡高深的表情。 念兹是个乖娃,我让她远离令狐彦,她便一直贯彻对他瞧见当没瞧见,除却必要的礼节断然不与他交谈的原则,常麟又是个闷葫芦,于是,这一路,反倒是宇文岚与我说话多了些,后头这三位,各有心思,格外沉默。 我偶尔偷空转头瞧去,每一回都能对上令狐彦,后者一派闲散,倒是有几分出尘的滋味,永远的一身白衫淡净如雪,衬着那双琥珀色永恒远古一般的眼,笑得风轻云淡。 我再也找不出当年那个被我欺负却还不了手的圆球了。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臣,宇文岚我琢磨不透,这个小内相,我也琢磨不透。 我瞧着那双眼,上好的琥珀仿佛凝胶,冻凝着上古的时间,深远,漫长,凝重,华丽。 纤细的脸上镶嵌着这么一双眼,难怪多少女子见着了都冷不丁要犯抽。 我当初若是早早看着这么一双眼,怕是难以下得去手闹腾他。 我在哀叹我不如叶梦琪具有的穿透肉球看到本质的火眼金睛,冷不丁就被一旁的皇帝伸出手来掰过脑袋朝前看:“走路看前头,小心坑着!” 下一刻,我很悲催的踩着个坑一崴脚,向着大地五体投地而去。 堪堪最后一刹,身边的宇文岚这才将我拦腰一提,免除了我与大地亲吻的尴尬,然后语重心长的对我道:“瞧,不听本公子的话吃亏了吧,以后注意点!” 我揪着扑腾的小心肝悲愤的看着一脸无辜的宇文岚,你丫故意的,一定是,分明可以早早提醒我的,你装什么正经! 宇文岚这一回迟钝的没有理解我血淋淋的指责,轻柔的挽起我的手:“如意累了吧,走,这儿的琴鱼茶可是天下有名,相传晋朝有位叫琴高的隐士炼丹修仙成道,他以前炼丹的丹渣化成了山下溪流里的琴鱼,炼丹的石台叫琴高台,溪水叫琴溪,在琴高台用琴溪泡用茴香茶叶盐糖烘烤干的琴鱼,便是天下一绝的琴鱼茶,咱们去品一品吧!” 于是我又一次被成功的忽悠忘却了刚才的激愤。 就这么闲散而过了几日后,某一天,我窝在马车上昏昏欲睡时,听到外头扑啦啦一声响,接着常麟就递进来一只奇怪的黑鸟,那小家伙脚上头绑着一只小竹筒,宇文岚取出来内里的一张字条之后,吩咐道:“加快行程!” 常麟呼喝了一声,扬鞭快马。 宇文岚搂过发呆的我:“你瞧什么呢?” 我正揪住那只鸟儿瞅着那黑乎乎的小家伙典着的一个小肚子道:“这是什么鸟?可不可以烤来吃?” 这几日宇文岚只要一到野地,就会给我烤山雀,山鸡,山斑鸠,大概漫山遍野的扁毛畜生都被我吃了个遍,大开了我对翅膀生物的眼界,然则我依然瞧不出这是个啥鸟。 但是我对吃扁毛畜生甚为上瘾了。 小黑家伙仿佛听得懂人眼,闻言梗着脖子突然发出一声颤颠颠由低到高,再从高点一路向下婉转流淌的叫声,接着戈然而自,脖子一梗,身子一抽,直挺挺栽倒在地。 我瞠目结舌瞧着这一幕。 宇文岚笑了下,伸手抓过那只鸟,掀开帘子往外头一扔,就看到那黑点在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一个展翅俯冲而起,硬生生拔高了身子就往上冲去。 我更加目瞪口呆。 宇文岚拍了拍我木愣的脸:“这个吃不得,它可比你金贵多了!” 我忿忿然,却听他又道:“卖你朕花了三千两,买它外带训练,朕花了一万,你说哪个值钱?” 我顿时蔫了。 宇文岚却抓过来我凑上嘴巴好生一番蹂躏,对着满脸沮丧的我道:“不过那一万两只能用来送信,如意却是朕的无价之宝!” 是是是,我的用途显然比一只鸟要有用的多,我依然震撼于自己低廉的性价比值,深觉悲凉。 宇文岚却又道:“我们要加快行程了,泰安有信来!” “嗯?”我似梦非梦。 “梅寅玉犯病了!”这后头一句,可把我给炸醒了! 翼州城,梅寅玉 我与梅寅玉是在翼州城内营房里头认识的。   整个翼州牢城营就是一座流放的囚犯集中的大营,驻地翼州道折威府军三千人驻守周边,是一个固若金汤的流放地。   作为流配此地的新人,按着当地规矩,一如牢营大堂,先上来不管男女就要打二十杀威棒。   面对堂上一群如狼似虎的牢营,铃铛抱紧了我苦苦哀求那些差爷:“各位差官,求求你们了,别打,我家小姐禁不住的啊!”   彼时,我和铃铛都不知道,免除这些东西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代价。   比如钱,比如别的。   牢城营的这些差爷脸上端着笑,挽着袖子过来道:“女人,这可是规矩,你以为还是你那京城想不要就不要的嚒?”   那个时候在我看来,这些笑得那么猥琐那么令人厌恶,我被宇文岚欺,被京城权贵欺,被殷傲霜欺,难不成,还要被这些不入流的欺?   我紧紧抱住铃铛冷冷看着这些人,“要打就打,啰嗦什么?若是打死了,做了鬼,我会回来算账的!”   “哈哈哈!”这些人大笑,仿佛我说的话就是天大笑话:“这个女人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吧,鬼?我说你啊,这翼州城,最不缺的,就是鬼,过几日,怕是您求着想做鬼了呢!”   我听不懂,也不屑一顾。   当那板子就要落下来的时候,另外一边就听到有个干瘪老头儿抱着一个官营差爷的大腿在那里干嚎:“大爷饶了小人吧,只要求您不打,您就是我亲爹,亲爷爷,这些,这些银子您都拿去,是小的孝敬各位爷爷的!”   一群差官在堂上哄堂大笑,按着我的官差指着那幕对我笑道:“看见没?到这里来,这才叫识时务,懂没?”   我继续冷笑,官差见我点不醒,自然没了耐性,操起板子就要打下来。   那个老头突然冲过来抱住我道:“矮油我说大侄媳妇啊,怎么就那么实诚呢,听大叔公的话啊,别犯抽了,咱都到这地步了,要识时务为俊杰,你怎么能还以为是在家里头呢,乖啊,咱不藏私,藏着也没用,拿出来孝敬一下这里的各位爷,咱日子也好过一些懂不懂?”   我与铃铛瞠目结舌,实在不明白,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一个大叔公的。   见我俩发呆,老头顺道给我身边几个差爷哈了哈腰:“各位爷,我这侄媳妇当初家里头比较有钱所以宠的也就那啥性子霸道些,这回被抓来,是因为看着个鹌鹑喜欢得不得了,想买下来,结果吧这鹌鹑人家也看中了,媳妇她当街和人家争打了起来,也是巧了,一巴掌把人推倒后脑勺磕着就嗝了屁了,哎哟为了只鹌鹑落今天这地步,这娃呀,还转不过弯来,请各位爷见谅啊,见谅,待我劝劝她!”   京城里的事情,在这个离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似乎并不是很清楚,老头这么一忽悠,几个官差愣是信了,扬扬手:“你这侄媳妇一巴掌可够倒霉催的,行,你多劝劝,别一会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老头哈了哈腰,又瞧着我与铃铛语重心长道:“丫头喂,为了只鹌鹑,何苦惦记呢,没了这一只,还有后来者嘛,好好活,一会等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咱还是能活着回去要多少鹌鹑咱还是有机会买的嘛,啊!”   我与铃铛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半晌没明白过来咋回事,倒是那老头,手底下利落干脆,一眨眼间就把我和铃铛耳朵上和脖子上最后那点首饰给扒拉下来,恭恭敬敬递给几个官差,官差就嘻嘻哈哈的收了,拎着我等一脚踢进了黑魆魆的牢房。   等我回过味来扒着牢门就要喊那些差官把东西讨回来,老头在对门摇头:“我说侄媳妇,你省省吧,能活着就不错了,那些个身外物,你就是留着回头也给扒拉走!”   我瞪着他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老无赖,谁准你把本宫东西拿走的,你个无耻下流混账东西你……”   老头老神在在任我骂,等我想不出词的时候冒出来一句:“无耻混账老夫认,下流就不对了,老夫可没非礼你吧!”   我噎了噎,从认识梅寅玉开始,我就没有在口头上占据这个没品没耻的老家伙便宜过。   只不过,托他福,我在牢城里头除了挨鞭子,倒也没被为难过,只是,我身上犄角旮旯唯一剩下的银子首饰统统被扒拉干净,真正成了个光杆公主。   哦,还有个光杆丫头。   窃以为,这个老头一定是牢城营房那些官爷给找来对付我的无赖。   可是我怀疑也罢,生气也好,梅寅玉就跟个狗皮膏药,大大方方以我莫名其妙的亲戚关系的名义黏糊着我,对于我不承认与他的关系,牢城营的人都以我脑子有毛病而予以怜悯的目光,我就是他那为了只鹌鹑引发了的血案而头脑发昏拎不清的糊涂侄媳妇。   我顶着他家脑子坏了的侄媳妇的名头,好歹营房里人瞧着我都是带着唏嘘的表情,我发脾气骂回去,总是用瞧我脑子坏了不和我计较的模样大度的予以谅解。   翼州城方圆百里,是个无法无天王法罔顾的地方,在这里,囚犯男女不分都得干活,我被赶到一处石料工地做运石料的活计,只要稍稍慢一点,雨点般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打下来,我头一回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不把人当人的世界。   我见着过因为饿,我曾经不屑吃的馊了的稀粥被我打翻在地后,四周居然围着几个瘦骨嶙峋的人,趴在地上用舌头舔那仅有的几颗米粒。   人,为了活下去可以不顾尊严到何种地步。   石料场边堆着几堆杂乱的杂物,乍看还以为是什么野兽的骨头,其实那是根根人骨,折骸而爨,指的就是这个。   尊严傲骨神马的,在这里,统统都是废话屁话。   我至少还有一个铃铛,陪着我风雨而过,我至少还活着,面对朝阳。   我是谁?我是大梁公主裴如意,我可以恨,可以怨,可以被打击,可以绝望,只不过父皇教过我,生为裴家人,伤可以,怕可以,垮不得,折不断,脊骨正正,因为我们是皇族,因为我是裴如意。   至少我觉得,我不能让那些害了我的人太过得意。   我没有向人屈服的筋骨。   只不过,我这最后的傲骨,也没能够支撑多久。   我记得我曾经指着梅寅玉的鼻子骂他是蠹虫,因为他凭着自己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居然可以在牢营里头不干活,我接二连三见着老头拿着几张狗皮膏药递给看守这个石料场的牢营,有时候换回来一葫芦酒,有时候换得一挂肉,我算是明白,这老儿凭什么同样是流犯,却能够活的那么自在了。   我忿忿不平,可是老头儿却用一句话堵了我的不平:“老夫凭本事过活,你能么?”   几张狗皮药,能换得闲散,我身无长物,只能任人欺压。   这就是现实。   在不久之后,我大梁公主的身份不知道如何泄露了出去,大梁皇帝在民间的恶名,使得多少人恨不得食肉寝皮,这种恨,便落在了我头上,石料场上常常就会有人吐唾沫,骂脏话,就是那些和我差不多身份的刺了纹身流配过来的囚犯,也对我和铃铛极不待见。   为了维持住我的脊骨和尊严,我不得不反唇相讥。   算起来,我强大的人身攻击能力就是在那么几个月里一步步成长坚固起来的。   然而再强大的内心,抵不过孱弱的身躯,牢城的官营都是一群无赖泼皮无法无天的人物,那一夜冬日喝了酒,就想要逞凶。   他们说,要尝一尝大梁公主的滋味。   以往有人被欺负,彼此间还有什么人会来拉一把,可是那一晚,谁都没有出来帮忙。   只有一双双冷漠惘然,或则幸灾乐祸的脸。   铃铛情急之下操着公主的口吻骂那些人畜生,结果就被这一群虎狼跟个小鸡仔一样拎了出去。   我扑上去想救,结果迎接我的是大力的一脚当时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瞧见的是那一晚被牢城的什么管事给叫出去差遣的梅寅玉,他平日里和我斗嘴的神情那一刻,充满了怜悯。   我想也没想推开他就跑,找遍了整个石料场,在东北角一隅,我看到了铃铛如同破布娃娃一样被遗弃的身躯。   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真正觉得,天塌了。   生命里所有的一切,彻底离我而去,维系我与皇城里的回忆唯一的丝弦,在那一刻永远被切断。   我恨这个天,恨这个地,很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   我记得有人嘲笑,有人朝我扔东西,有人来拉扯我,有人要把铃铛从我怀里拿走。   我忘记了后来发生的事。   等我再醒过来,我被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陪伴我的,是梅寅玉。   他告诉我,我发了疯癫,伤人无数,牢城官营要将我杀死,是他用药方,以治好翼州城城防别驾李大人的痼疾为代价,换了我一年禁锢。   我不明白他为何救我,平时也没见他那么好心。   我也不明白他干嘛要陪着我一起蹲大牢。   不过那个时候我不太关心。   从那一刻起,我整整三年没有开口,没有笑。   我觉得,我在那一刻,死去。   活着的,不过是一副驱壳。   之所以没有弃去,皆是因为在那一晚,当我和铃铛拉在一起的手被生生撕扯开的时候,铃铛冲着我喊了一句话:“公主,你要活下去,替所有人活下去。”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没有了任何挂念的世界上,可是我必须活。   我不说话,梅寅玉倒是话多了起来,我听他絮叨听了整整三年,我知道了,他身染顽疾,需要翼州城那个干燥寒冷的地方养身,而且他要在这里取得一样叫石骸的东西做药引。   石骸在翼州城折冲府果毅都尉林方知的手中,为了讨要这个,他与林方知约法三年,为他在这个翼州城做个免费郎中。   故而他不是囚犯,只不过石骸珍贵,林方知不便让人知道,所以他假借囚犯名义留在州营房内掩人耳目。   牢城官营因为他会看病,能抓药,故而对他甚为敬重。   我不爱搭理他,他倒是把大大小小事都给我说了一遍,我还知道,他,就是当年替令狐彦开出那个让他胖了十几年怪方子的游方郎中。   我甚至知道了他老人家四岁还不会走路,十岁还尿床,十四岁刚情窦初开却爱的是隔壁邻居家豆腐西施,人比他大十二岁,他是她带大的,就因为十岁了人家给他洗了几次尿湿的床一个少年从害羞到愤恨接着就沦陷了,后来这段情因为他学医归来瞧见当年苗条的西施成了四个孩子的妈腰身比他离开前大了四倍,一刻少年的心就那么被无情浇灭无疾而终他一时心伤远走天涯然后就成了游方郎中。   听他说他的人生故事,完了他就对我说了一句话:“孩子,这个世上,谁都有不堪回首的事,也没有过不去的坑,你看你既然想活着,生何欢,死何惧,既然不惧死,何必惧怕笑?”   我突然想通了。   老头说的对,我这么浑浑噩噩活着,既不能令自己痛快,亦没人在意。   我自欺自艾为那般? 作者有话要说:鹌鹑,鹌鹑,谁是那只鹌鹑涅?~~ 这一章,能令亲们明白,如意所历为何?又如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摸样了么? 梅寅玉啊,确然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花花好少,我好难过~~潜水的亲们,出来呼吸一下好不? 死同椁,命由卿 我学会了像梅寅玉一样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妥协。 因为梅寅玉说过,妥协并不可耻,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向日葵朝着有光的地方开花,菟丝绕着大树干往上爬。 生命本身,无甚不可。 其实弯下脊梁,端起笑脸,并不难。 当你想做的时候就不难。 现在回想起来,梅寅玉算得上我的恩人,若没有他,我怕是已经在那牢营里头成了那一堆柴火了。 所以,三年后,新朝皇帝大赦天下,这一回,圣意覆盖所有州县,我们终于得以从那个地狱里头解脱出来,可是梅寅玉的身子骨越发不好,有道是医者不自医,他的药方,可以医治很多人,可是他自己的顽疾却始终难以根治,三年后从牢城里头出来,老头瘦的比我还轻,骨头外头包着皮,没三两重。 即便石骸也不过缓解了他的发作,真正能够让他延续生命的,是赤红果,所以我们一路南下去了锦州泰安,在那里安顿下来,一路上我还学会了不少坑蒙拐骗的法子,谁让我俩身上身无分文呢,能从翼州城活着出来就不容易了,要活下去,就只能如此了。 所以后来,我自己瞧着自己,都不太相信,我曾经是那个气焰嚣张不可一世过的如意公主。 生活,果然比任何力量都要强大,摧毁一切的强大。 所以,我才会为了保住他的命,不惜回到那个我急欲远离的京城,我承认,无论我如何恨,我被这个生活磨去了所有的棱角,我也明白了很多事,大梁必然要灭亡,无论是谁,我没有复仇的可能。 我是懦弱,我承认,我在恨所有一切的同时也没有拿起复仇利剑的欲望,我只求远离曾经的一切。 不过如今瞧着,天意兜兜转转还是让我不得不回到原点。 现在,我这算不算是圆满完成心愿了呢? 我紧紧抱着怀里的赤红果任由马车疾驰的晃动着,望着飞扬起来的窗外发愣。 前晚上听了宇文岚的话,我便有些个魂不守舍,宇文岚倒也爽快,着人将一大麻袋赤红果给我在马车上备着,我一瞅见便如珍如宝的搂在怀里头不肯放,宁肯抱着它睡在马车上摇晃也要抱着。 赤红果原果比较大,须得晒过成干后才可以入药,但是因为出来急,干果还没制成,这一车还都是新鲜刚入库的,占地大,沉甸甸的体积不小。 我搂着它摇摇晃晃几回都差点要被带着跌出去,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这可是我千辛万苦舍了身舍了命被人从里到外梳洗一通后才得到的,可金贵呢。 “如意,梅寅玉能撑得住的!”一旁的宇文岚抱着我试图安抚我,他数次想要从我怀里抽出那包太过巨大的包裹却无果,只能抱住我防止我头重脚轻被马车甩出去。 嗯,我有口无心的应了,却盯着外头再一次探看行程。 宇文岚猛然伸手将我的脑袋掰过来,莹白的脸冷冷板着:“如意,赤红果朕给了你,你是不是就准备过河拆桥了?” 我这几天有点不在状态,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只不过在那一声出了之后我猛然意识到坏了。 矮油,亏得我这么几年还自夸察言观色有一手,怎么就忘了身边这位,乃是我朝最大生杀予夺的主呢? 再宝贝,万一这主子一不高兴,还不是一句话就收回? 低头猛思补救之法,冷不丁头顶上被皇帝龙爪摁了摁,再无言语。 我偷偷瞧了眼,宇文岚神情浅淡,只是那眉心,拢在了一处,颦成了一条山川。 我总觉得若是我此刻是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估计那条川流可以夹死我。 我忐忑而深沉的自我反省了一下,讷讷道:“陛下,妾身对您……” 我刚想要措辞激昂一番弥补刚才的不慎,宇文岚低着头瞧了我一眼,苍茫深邃的眼神不知为何,将我脱口而出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我张张嘴巴愣没憋出我平日顺畅麻溜的一嘴跑马车,宇文岚却唇角一弯道:“难得瞧见你说回真心话,甚好!” 我那如同垂死挣扎的鱼一样的嘴巴在空气中无力的开阖半晌,最终,还是没能够辩驳回去。 我居然就默认了。 我有些纳闷,难道我这么出来一回,被皇帝陛下伺候的敢于反抗了? 革命据说不是在压迫中逼迫出来的,就是被奢侈腐化引导出来的,真理啊! 瞧见对我的坦诚宇文岚也没表现出多少不高心,我那忐忑蹦跶了几下的小心肝也终于在马车驰上官道不再摇摆后,舒舒坦坦的回到了我的胸膛。 宇文岚闭目养神,再无多言。 反倒是被拉扯回神智的我瞧着他闭眼,便大大方方瞧了会,这么几月的重逢,我似乎从未正面仔细打量过宇文岚,既是因为他龙威圣严,也是因为没放心思。 这时候瞧仔细了些,除了那越发不容人忽视的威严外,轮廓坚韧而犀利,因着眉心颦紧,分外压抑。 五年不见,样貌没变,却是瘦多了。 皇帝不好当吧。 犹记得父皇曾经在寝宫有一回,对着铜镜摸着自个的脑袋随口说了一句话:“这大好头颅,也不知谁来砍下!” 那时候,大梁朝四边烽火,多路匪患,大兴城不过是风雨飘摇中一条摇摆的旧船。 现如今大魏,却是如日中天,宇文岚这颗大好头颅,应该会在皇陵中好眠吧。 “想什么,如此入神?”我正神游,冷不丁皇帝陛下睁开眼睛又道。 我发觉这几日,宇文岚总是不经意冒出问题来,令人防不胜防。 我被那骤然睁开的宝石眩了下目,垂下眼皮子嘿嘿了声:“只是想,陛下您日后的皇陵,不知道会如何宏伟壮观,妾身觉得吧,以您的丰功伟绩,比上古三皇五帝,开天辟地的头一位君王差不到哪儿去啊!” 宇文岚修长的手指爬上我的脸,挠刮了下脸皮轻笑:“如意可是好奇?有空朕带你去看看如何?” 我脸皮子抽了抽,心道:这话题委实有些诡异,有人带人去看自己坟墓的么? “嘿嘿,妾身承蒙陛下看得起,那个啥坟墓就不参观了!” 宇文岚道:“也罢,如意和朕都还年少,过些日子去看也不迟,毕竟那陵寝才开了五年,我与如意的棺椁室都还未起土呢!” 我闻言猛地抬头,又演了回喘不上气的鱼。 宇文岚莹然宝石的眼,倒影着我开阖嘴巴满脸诧然的脸蛋:“怎么,如意好像很吃惊?” “不,那个,我,不是妾身怎么有资格和您老葬一起呢?”宇文岚你家祖坟地有必要拉我一起么,活着被禁锢在你身边也就罢了,不会连死都不放过我吧。 “朕的梓潼,自然日后要和朕死同衾椁,怎么如意莫不是还有旁的想法么?”宇文岚的目光,像是微凉的溪流,流淌过我的脸,瞧着我愤然不平的神情却是一脸莞尔。 “如意,朕的江山,便是梓潼的,宇文岚的命,也只有你裴如意可以取,当然,你我是夫妻,百年之后么,自然也该在一处地下,你懂不?” 风淡云清,仪态洒脱。 我却觉得晴天霹雳,振聋发聩。 犹自发愣,外头常麟声音道:“主子,到地了!” 马车稳稳当当停下,宇文岚当先一步下了马车,掀着帘子冲我伸手:“如意?” “到地了,你不急着给人送药材?” 我恍然,赶紧搭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马车就停在泰安城东北角的一个小巷子里,房屋比较古旧,四周也没旁的住户。 此刻木制的院门半开半合,斑驳的落漆大门歪斜,瞧着就有几分凄凉。 我冷不丁心中一痛,觉着不好,拽着麻袋就往里头闯,奈何麻袋太重,滞留了我的脚程,一旁的宇文岚一伸手将那麻袋往自个腋下一夹:“慢点跑,别急!” 能不急吗,宇文岚自然是不会理解我的焦躁,我也顾不得再和他客套,甩了手就往院子里跑。 直到那天井处的青石板院子,却愣在了原地。 别看外头瞧着分外凄凉,这院子里却是分外热闹。 唧唧咋咋聚集了一群屁大的孩子,围着中间一个羸弱麻杆的老头,笑声却如拔了毛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嘎嘎乱叫。 老头儿正是梅寅玉。 但听有个光屁股蛋的板寸头急道:“梅爷爷,快继续呀!” 梅寅玉皱着他那张老脸眯起眼笑道:“别急啊,总得爷爷我酝酿酝酿情绪,接着讲啊!”他咳嗽了一声,身子板一挺,做了个不怎么高明的亮相:“话说那神武惊变之日,九州风雷,天下惊变,那家伙……只待我老头子当时飒爽英姿五尺枪,就冲那小儿一声喝‘呔’,好家伙平地惊雷啊,想那亳州窦夔是什么人,那刀,虎虎生风啊,我老头眼见不可硬敌,说时迟那时快,一招扭转乾坤,咯嘣……” 说到此,梅寅玉越发激动的举着手中破扇子一甩,激情万分的将两腿一垮,唾沫横飞间身躯扭动了这么一下子,突然僵住了。 有一个听得起劲的的娃娃尚不明白梅寅玉为何突然钉住身子不动弹,上去揪着他腰际摇晃:“梅爷爷快说啊,您老打败那个家伙没有?” 我眼瞅着梅寅玉一张老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被那小娃娃再一推搡,又一阵子发白,不由嘴角一抽,上前道:“梅老头!” 梅寅玉本是背对着我,闻声梗着腰杆艰难的转过头,顿时泪花滂沱如同见着祖宗:“如意啊啊啊,你可算是回来啦,救命啊,腰,腰,我的腰!拧巴了拧巴了。” 我上前埋怨道:“你不好好休息,出来胡诌什么,扭转乾坤,哼扭你老腰,天打雷劈了吧!” “什么叫胡诌,想当年我也是一条好汉行吧,哎哟喂,丫头快快,扶我一把啊,腰,我的老腰!” 梅寅玉一声哀号朝着我就倒了过来,我一把搀住他,抵住他的压力手往他腰间摸索:“哪扭了啊,我给你揉揉?” “不对不对,上头上头,啊啊啊,疼,再往下点啊,就是这,用点力!” 我艰难的扶着老头为他推穴,冷不丁一旁骤然冒出双有力的大手,将梅寅玉从我怀里扯走:“还是爷来吧!” 但见宇文岚冷着张寒冰带霜的脸,一手架着梅寅玉的胳膊,一手闪电般在他背后一撮一拍再一推,就听空气中异样的传来格拉拉的声响,伴随着梅寅玉咦咦咦几声抑扬顿挫却荒腔走板了的怪叫顿时充斥了整个院子。 余音未完,就见他宇文岚抬起脚硬生生板着梅寅玉的双肩一踹。 嘎嘣,梅寅玉五体投地与大地之中。 龙足踢,龙袍烂 院子里诡异的安静了几分,一院子的小孩仰视着宇文岚,许是因为他那高挑俊逸冷酷威严的神情和烟云远岫的气度如天神降临,那么利落干脆的手脚又是如斯眼花,个个张着小嘴凝滞不动了。 倒是后脚跟进来的念兹瞧着一院子奇特的场景冷不丁打破宁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下子就像是拿了个钉子戳破了羊泡皮,噗嗤一下漏了气,那几个小萝卜头猛然惊醒,一声尖叫划破宁静:“啊,大哥哥杀了梅爷爷啦!哇!” 哇一声之后,紧接着就像是泄了闸的洪水,几个孩子全都张开大口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下,倒令后来进来的三个人目瞪口呆起来。 始作俑者宇文岚眉头一皱,露出几分懊恼来。 一扭头朝我看过来:“如意……!” 我头一回瞧见宇文岚露出这样一幅纠结又无奈的表情来,不由起了促狭之心,对着宇文岚摊了下手,露出几分无辜的表情来。 宇文岚瞪我,然则此刻,他那总能让我畏惧三分的威严却在一群哇哇大哭的孩提声中消弭殆尽。 宇文岚眉心纠结再纠结,眼瞅着身旁几个娃娃哭得那叫一个地动山摇,不由提气一声怒喝:“闭嘴,别哭了!” 那声息硬生生将哭泣声截断了一刹那,却越发引动之后摧枯拉朽似的哭嚎。 大魏皇帝面对一群嚎的惊天动地的娃娃头一回有一种要投降的表情。 委实令我分外暗爽。 宇文岚眼瞅着就要过来揪我,我眼疾手快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抱着梅寅玉就是一通嚎:“梅老头,你咋就这么去了呀,你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可怎么活啊!” 顺道我悄声问了下:“老梅干,你还好不?” 梅寅玉在我身下一声轻叹:“你压轻些就好,重死了!” 一群娃娃见着我如此,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纷纷抽噎:“梅爷爷哇,梅爷爷!” 有个胆大的,扑向宇文岚一边捶一边哭:“你是坏人,你是坏人,你杀了梅爷爷,我让梅爷爷用扭转乾坤对付你!”压根没弄明白他梅爷爷“被杀”和再来对付宇文岚的逻辑错误。 “裴如意!”煞气腾腾的喊声里更多的是错乱,皇帝陛下衣裙下摆沾满了眼泪鼻涕,拽着手试图从娃娃捻蚂蚁的力道中挣脱出来,奈何却使不上力用不得劲,脸色愈发发黑,语气越发隐忍。 “哟,你这会还把皇帝给拐出来啦,能耐!”梅寅玉乐呵呵继续悄声道:“连天子都敢玩,唔,有进步!” “梅老头啊,你别死啊,你死了我可咋活呀,我不活了我!”我继续干嚎,顺道低声道:“过奖过奖,顺路罢了!” “裴如意!”我玩得开心,那便却已经是爆发边缘,就在这时候,我眼前多了双靴子,令狐彦笑语盈盈蹲□,手里头端着个水葫芦瓢对着我:“要不要喝点水再嚎?” 一面又朝着我身下的梅寅玉道:“晚生见过梅老,多少年不见,您还是这般,雅趣?” 梅寅玉这才扬起头,顺手挥了挥:“丫头,别压着了,让我起来!” 我有些呆愣的往旁边挪了挪,眼瞅着令狐彦伸手将梅寅玉搀扶着拉了起来,顺道给他拍了拍身下的灰土。 一个内相,做起来格外顺畅。 那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几个孩子愣着眼拖着鼻涕瞧了过来,一时忘记了哭。 “爷,爷爷,您活了?” 梅寅玉冲那半大孩子做了个鬼脸:“刚被阎王爷爷踢回来!” 小孩子哇一声尖叫:“鬼来啦鬼来啦!”呼啦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念兹这才上来小心翼翼托起宇文岚下摆试图用帕子去擦拭,宇文岚一挥手挡住,却冲着我咧了下嘴,露出他四颗洁白的龙齿:“裴如意……” 我立马感觉阴风阵阵风雨欲来,笑里藏刀杀机腾腾。 我刚得瑟了一下的小心肝立马颤颠颠了几分,缩在老梅干身后冒出个脑袋:“陛下……” 宇文岚笑得霜刀雪剑的:“不想活了是吧!” 我讷讷:“没,挺想活的。” 宇文岚猛得将外衫一脱:“去洗干净!” 啥?!但见他老人家眉梢一挑,朝着被他搁在身旁的赤红果瞥了眼,那小眼神,我立马明白了里头的威胁。 果然是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我容易么我。 低头挎肩挪了几步接过宇文岚手里头的衣衫,眼瞅着他大爷当先一步在院子里寻了地方坐下,念兹和常麟对着我投来一抹同情的眼神,却没一个敢上来帮忙,我认命的往一旁水缸走去,一边瞅了眼那麻袋赤红果。 我在那舀了水撩起袖子准备上,耳边听到令狐彦又对着梅寅玉道:“梅老近来可好?” 梅寅玉呵呵一乐:“还是那样不是?倒是你小子,多年不见,倒是越发长进了,唔,你爹可好?” 令狐彦笑笑:“家父安好,要儿带话问您好呢!” “多承他老人家还记得老夫!” “梅老于在下和家父,都有大恩,岂能不记得?” 梅寅玉哈哈一声:“不过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哪里是什么大恩,过奖过奖!” 令狐彦道:“话不可如此,没有您的方子,在下活不到今日,此恩恩同再造,绝非小事,今闻您身染沉疴,家父甚为不安,不知道您老如今觉得如何?” “生死由天,老夫已经苟活多了时日,早被阎王爷给记挂上了,多想无益!”梅寅玉挥了下手,一脸随意。 我却心中一沉,手底下不由重了几分。 一旁宇文岚沉声道:“老神医妙手回春,朕也久闻,朕的皇后蒙老先生多年照顾,听闻赤红果乃续命药引,日后需要多少,可以尽请索取便是!” 梅寅玉仿佛这时候才见着宇文岚,眯着眼瞧了会,呵呵一拱手:“老夫不知道陛下圣驾光临,实乃罪不可恕,罪过罪过!原来刚才是陛下助了一把,老夫的腰承蒙陛下龙足青睐,实在是多谢。陛下您的龙足,果非凡品,啊,哈哈。” 宇文岚闻言面皮子狠狠抽了下,往我这瞧了眼,大有痛心疾首的意味:“朕的皇后这些年承蒙先生教导了!” 梅寅玉也不谦虚,呵呵挠头:“过奖过奖,也是这丫头聪慧罢了,寻常人没这天赋!” 宇文岚覆额敛眉,咬了咬牙:“嗯,确然是有些天赋的。” 我瞅着,俩个人之间有些个微妙,想来是因为刚才那出戏弄,本着梅寅玉教导的天塌了就让高个顶着的宗旨,我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奋力搓洗手里头那件袍子。 我搓,我搓,我搓搓搓。 搓过头了! 来了那么多人自然没法子在屋里头用膳,常麟和念兹早就在外头搭起来个桌面,又去外头整来了好酒好菜,大家准备坐下来叙叙旧。 很显然,梅寅玉和令狐彦是故交,而宇文岚也并不是第一回见着他。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梅寅玉居然认得这些人。 听说他本就是京城人士,那一场未能修成正果的爱恋未结束前他乃是京城名医。 不过他个性狷介,不善逢迎,那个时候大兴城还是大梁的,官员腐败,豪强逞能,梅寅玉未结果其实连花都未开的初恋就是被京城里某个大官小舅子给强娶了做妾的。 其实这里头还有些曲折,那初恋本来已经有了丈夫有了俩孩子后来愣被抢走的,梅寅玉想救却还是孩子,眼瞅着他原本的丈夫被打死,孩子被卖。 很多年后再见着,却是已经人老珠黄又被赶出大户的初恋,在那狭邪中迎来送往,一身肥肉,人事已非。 这委实也是一桩惨事,难怪人后来远走他乡。 当初他在京城里想着救人时太过年幼差点被人打死,是令狐达将他救下给了银两送他离开,这就是他为何会医治令狐彦的原因。 多年不见,自然也是要坐下来叙叙旧的。 不过么,这饭食间,宇文岚的脸色,堪比锅盔。 大家伙除了梅寅玉一惯随兴,令狐彦神情寡淡外,另外俩个同我一样,保持着异样的安静。 梅寅玉虽然教导过我谄媚之道,不过他自个许是无所顾忌了,对着宇文岚可以研墨的脸视若无睹的胃口好。 令狐彦则是高深莫测,也没见着他怕过什么。 我没工夫研究他想什么,我可以理解宇文岚此刻心情。 愣谁瞅见自个新换上的外袍呼啦啦如同一片破布烂衫挂在风中凄凄惨惨戚戚的飘荡都不会脸色好。 谁让人宇文岚是个节约勤俭的好皇帝,一般袍子都是一穿再穿滴,我这一洗就洗成了一件瞧着穿了有七八年头的破旧袍子,作为一条以坚固耐用为人称道的缎子布料,委实觉得它在风中飘荡的甚是委屈。 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他老人家这衣服料太好,我这么些年可没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不是没干过洗衣赚钱的活计,可人家普通家户哪有那么金贵的衣料,说穿了,还是他老人家不够节俭,唔,须得再节俭些。 我在那跑马车的乱想,宇文岚终究是盯着那衣衫纠结痛心了许久后给了个默哀的眼神,端起小碗闷头优雅的吃了起来。 顿时令我等松了口气。 我那口气还没顺出喉咙,宇文岚却又突然朝我看了眼,眼神里头大有谴责我非贤妻良母的意味。 那么复杂的意境我都品得出来,委实是不容易的。 主要是我自己个心中有此念头,随之我心中一凌,我又何必要做什么贤妻良母呢。 丫的一皇帝,不缺吃不缺穿,我在那自我谴责个毛啊? 于是,我在那强大的谴责眼神下,突然坦然拿起了筷子,对着一桌子丰盛开动起来。 我这边无声交流,那边却是在有声说话,但听令狐彦道:“不知梅老这药制作如何了?下官听皇后讲,赤红果乃是您老药中一味君药,那其他的呢?可有需要,下官可以代劳帮衬。” 梅寅玉往我这瞧了眼,随即呵呵一笑,道:“老夫已油尽灯枯,那些药无异于事了,不做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宇文岚前头痛心疾首啥么?嘿嘿 乐呵了几章大家缓一缓没?下一章开虐,别说我没提醒哦! 妾本余孽 生莫留,死不同 生莫留,死不同 吧嗒一下,手里头的筷子应声落地。 下一刻,只觉冰凉的手被一只温厚而有力的手迅速裹住,“如意!”钟磬悦耳的声音多了份忧患,猝然唤道。 下意识看了过去,瞧见宇文岚那一双浓黑深邃的眼,里头满是隐忧。 我只是瞥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瞧梅寅玉,站起身来想要甩脱手里的禁锢,然而那双手牢牢控扼着,无法挣脱。 我只得哀声唤道:“老梅干!” 梅寅玉看着我,笑了笑,皱起满脸风霜压成的纹路:“丫头呀,如今,你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老头子也就放心了,人各有命天意不可违,放弃吧!” “不!”我突然尖锐的叫了一声,恼恨的甩手要扑过去,奈何那禁锢箍得我皮肉厮痛,不由得扭头恼道:“放手!” 宇文岚面色一沉,身后俩个人更是勃然变色,然而他却在视线瞧着我一会之后,松开了手。 我头也不回扑过去,抱住梅寅玉道:“放屁放屁你放屁,你是我的家,你不准死,你死了我去陪你!” “如意!”身后传来断喝,我却无心再做出平日那副谄媚来。 梅寅玉瞧了眼我身后,置下筷子扶着我的肩膀:“丫头,起来,身后那个可是你的衣食父母啊,别忘了老夫教过你的!” 我固执的抱着他的腰,跪在地上仰视,这个老人岣嵝的身躯拥有无尽的力量,支持我走过暗无天日的岁月,他的眼,浑浊中透着犀利,洞悉一切世间法则。 他令我寻求存在于世的法则,除了他,平生只有父皇,令我一生敬服。 我失去父皇,难尽孝道,如今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老人的命。 我没有理睬他的话,却猛然起身朝一边的赤红果走去,将它拖过来道:“你看,我把它带回来了,你不是说这个可以给你续命吗?我们赶紧做,你放心,陛下英明神武,他不会吝啬这些东西的,他会保证一直提供这些东西的,对不对,陛下!” 我热切的瞧着宇文岚,后者神情肃然,用那寒潭曜石一般的眼盈盈闪光的瞧着我,却还是应了一声:“嗯!” 我欣喜的望向梅寅玉,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希冀:“您瞧,我说我办得到吧,你别怕,你不会死的,真的!” 梅寅玉面对我的雀跃,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淡,闻言只是笑了笑,哂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丫头,你这份心,老头子我领了,可是,真的无用了,别为我糟蹋这些金贵玩意了,浪费啊!” “谁说的,老梅干你耍我啊!”我拿眼瞪他:“你上回还说没有赤红果你不能活,要不我也不会去京城,怎么这回又变了,你又玩我是不是?” 梅寅玉不由叹了声:“老夫这是……”他朝我身后看了看,最终道:“没,老夫这病啊,一日三变,赤红果原先是有用,不过么,如今已近无用了!” 我讶然:“怎么,是不是太晚了,你上回不是说三个月还够用么?” 梅寅玉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一阵猛咳,我刚想伸手去替他拍一拍背,却见他佝偻着身躯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滑了下去。 他身后一言不发的令狐彦眼疾手快的伸手将他扶住,只听噗一声,便看见一大口暗红色的血,顺着梅寅玉手指缝无声无息的流淌了下来。 我顿时呆住了。 接着梅寅玉抬起眼皮子仿佛想要和我说什么,却眼白一翻,歪向了一侧。 扶着他的令狐彦立刻对一旁的常麟道:“快,抱老先生进屋!” 我愣愣的瞧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影,恍惚之间只觉得那抹暗红如同氤氲了水汽逐渐在眼前放大,变得殷红,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色泽。 一切都变得模糊。 “如意,如意?”身旁有什么人极其温柔的抱住我,仿佛哄着一个孩子一样:“乖,如意,地上凉,起来吧!” 我惘然四顾,一片荒凉,冷不丁却在无极处,瞧见一双灯亮,如同城防四隅上孤悬的塔楼,在雾气萦绕的荒原中仿若明灯,令我悚然一惊。 耳边是从未有过的温言低声哄着:“如意,别怕,朕在这里,我陪着你呢,嗯!” 我仿佛如溺水的人儿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猛得拽住他的手,全然不觉自己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他不会死的,对不对?不会的,你告诉我,不会的对吧!” 乌黑的瞳眸浓墨重彩的闪耀着星河一般的璀璨,伸手将我拦腰抱起,紧紧的揽住,温温的应:“嗯!” “你保证?!” “朕保证,朕是天子,生杀予夺都在朕的手里,他不会死!” 我五年中从未觉得这个声音如此悦耳,如此雄浑而沉重,如同羊皮大鼓一般擂着,如同三山五岳一般屹然。 “乖如意,别咬,张开嘴巴,听话!”宇文岚眼中满满都是痛惜,却依然轻柔的,温和的哄着我,他坐下来,抱着我摇晃,伸手将被我死死咬住的下唇从上牙中解脱出来,低头含着一遍遍用舌头抹去腥膻的血。 随后又将头抵在我的耳畔不停的重复:“乖,如意乖,不怕,我在,我在!” 我在这一声声浑厚的诱哄中终于从冰冷刺骨的寒潭里将瑟瑟发抖的身躯捞上来,浑身渐渐温暖,然后仿佛有什么在催眠我的意志,尽管我拼命想要保持清醒,想要跑去看梅寅玉,可是意志却渐渐昏睡,最终没入永恒的黑暗。 梦中,我照旧在永恒荒芜中独自蹒跚,暮然回首,只见有灯火阑珊处。 嬉笑怒骂,笑语盈盈,然则暗香浅淡,触之不及。 “如意,如意!”熟悉的呼唤在流光暗影中若即若离,我伸手欲够,却脚下一空,陡然坠落万丈深渊。 我大叫一声拗了起来。 “如意!”真有人喊了我一声,才觉四周灯火通明,我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我眼熟的蓝底白点小花的棉被。 这是我熟悉的老屋,这床我睡了一年,这被子,还是我那粗劣的针线活下的成品。 原来一切不是梦。 “老梅干,老梅干!”我猛然记起一切,掀开被子就要往下跳。 宇文岚在一旁一把拦住我:“做什么去!” “我要去看老梅干,他怎么样!”我哆哆嗦嗦的抬头,打量了下他的神情,无奈那张脸,百年难见一会神情变化,厚重的永远瞧不清真实。 我懒得猜甚至怕猜,我想自己去看。 宇文岚却将我按住,憋着股气挣扎,只听他道:“朕让人快马加急从京城里将国手带来,你莫急,国手正在诊治,你好生歇着,别去打搅!” 我仰头瞧着他,这屋子的灯火比不上宫里,昏黄而黯淡,然则对着宇文岚的那张脸,却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宇轩昂,无论何时何日,宇文岚都是这般面容雅逸,却透着不容反抗的威慑。 有心反抗,然而宇文岚却道:“国手看病,容不得打搅,朕都避开了,你莫不是想让他分心?” 我默然,一时间气氛有些过于的安静。 也不知为何,此刻,浑然没有往日那般狗腿的讨好心思,或许是因为梅寅玉命在旦夕,又或许是旁的。 只是也有些纳闷,宇文岚今日脾气出奇的好,这并不像他。 念兹适时的打破沉寂,在门口怯生生道:“爷,要开饭么?” 宇文岚挥了挥手,示意她将托盘端进来,又将坐在床沿的屁股挪近了几分,大大方方拥着我,伸手抚着我的唇:“这里头刚结疤,吃不得硬的,喝些粥,一会别用力听到不?” 我试图避开那手:“我不饿!” 没能避开,宇文岚从未给我逃脱的能力,准确的禁锢着我:“乖,大半日睡着了,该饿的,回头半夜发晕又该乱磨牙了!” 我挣扎反抗:“谁磨牙了,乱讲!” 宇文岚呵呵一笑,接过念兹手里的碗,两手环绕着固定我,一边舀了一勺粥递过来:“头一个月半夜里头也不知是谁捧着朕的胳膊就咬,你是猪投胎么,吃了那许多东西还能饿得拿朕手臂啃个不停,满嘴的口水,你不信可以问念兹,浣衣局的人那一阵子都以为是宫里头半夜有耗子呢!” 喷香的粥抵着口,使得空空的腹中一阵咕噜,一旁的念兹掩口轻笑更令我大羞,一口吞下粥去,含糊不清的辩解:“那也是你小气,一日三餐只准吃一顿肉,我说我怎么觉得啃的牙疼,感情是您老的胳膊啊,硌死人了!你是不是不舍得我吃你家肉啊,硌了牙好省事是吧!” 念兹双肩发颤,忍不住道:“奴婢去洗碗!”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屋外。 宇文岚果然与平日大相径庭,这时候都没发火,依然一勺勺耐耐心心喂着,一边掖着手帕抹我的下巴,一边侧头在我耳边轻笑:“嗯?看来朕的手臂还是有些作用的,日后卿有兴趣多咬咬,硌了牙也省的成日念叨吃食!” 他母亲的宇文岚,永远都别想在口头上占得上风。 我冷冷一笑道:“没了牙我也照吃不误,吃穷你!” 宇文岚呵气如兰:“朕拭目以待!” 瞪眼:“没了牙我也能吃肉!” 一口勺子又递进来:“嗯,朕日后就这么喂你!” 再败! 没心情再和这腹黑的家伙斗,认命的将一碗粥吃了个干净,宇文岚又极其耐心的拿帕子为我擦了擦嘴角,口角含笑:“可要睡一会!” 他娘的你真的在喂猪呢! 再瞪他:“我要去看梅老头!” 宇文岚眉峰不动神情杳然:“如意,阎王要人三更死,留不得五更天,你必须接受!” 瞧着他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顿时来火:“不!”我斩钉截铁的拒绝。 宇文岚将我手脚都固定在他怀里,掰着我的脑袋对着他:“听话!” “不!”我真和他杠上了,什么都可以做低附小,任他盘剥,任他利用,然而梅寅玉,我不许他死,我不让他死,我不要他死! “他死,我也死!”咬牙切齿的对着眼前的脸,眼见着他那张平淡的脸再一次勃然,暴风雨,在漆黑的眼中盘踞,风云变幻。 “朕不许,裴如意,你给朕听着,你的命,是朕的,没有人可以夺走,你也不可以,除了朕,这个世界上再不许旁人与你同生共死,听到没!” 君威若雷霆,刹那风云变幻,然则这一回,我却绝然无视:“宇文岚,我裴如意并不欠你,你凭什么要我与你同生共死?” 我冷冷的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在一刹那白如素辉,眼中的痛,扎得心中跳疼,然则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由心底往四肢百髓喷发。 五年来,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宇文岚,你杀了我的父皇,夺了裴家的天下,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你有什么资格要我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终于要开始反抗了,反抗了,小样的不能剧透真是太痛苦了,人家如意才不是没心没肺呢,对吧…… 妾本余孽 撕破脸,倔强气 我头一回见着宇文岚也会有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在我冲着他大逆不道的嚷了一声之后。 整整的五年,在我弯下膝盖对着人笑的时候,在我忘却尊严对着人乞讨的时候,多少次都在想着,念着这一幕。 然而,我是裴如意,仅仅只是裴如意,再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大梁,已成昨日黄花。 即便曾经我金钗步摇玲珑宝阁,都没有让宇文岚对我臣服,想来如今一介草民前朝余孽,又如何能够令他在我面前失色? 然而世事难料,此时此刻,我却真正瞧见了一回,真是分外令人痛快。 痛快之后,却是无尽的悲凉。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宇文岚在面色大变之后用一双沉痛的眼睛看着我,全然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仅仅只是瞧着我。 最后,他伸出手来试图触摸我的脸,我下意识的避开令他又是一震,终是喃喃道:“对不起!” 我的泪,突然若决堤的洪水,咆哮而下。 我一直在等,等得就是这一句。 面对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令人犹如剜心一般痛不欲生的难过。 大梁的家国,裴氏的百十号生命,我的恨,我的爱,我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三个字中叹息成芥末尘埃,随风而逝。 我闭了闭眼:“宇文岚,你放过我吧!”我不欠你,你的抱歉我收着,人生在世,不满百年,我无力于尘埃一般的恨,也无力于求之不得的爱,我愿放弃,只求两两相忘。 “不,如意,你听我说……”宇文岚话犹未了,门口传来焦急的脚步,令狐彦猛然站在了门口,神情多了一份惶急:“如意,梅先生要见你!” 他在门口瞧见我俩的模样愣了愣,随即眼神一闪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掩藏在暗处,只有声音再一次传来:“陛下,梅先生想见一见皇后!” 我推开宇文岚的怀抱就要往下,宇文岚比我快了一步下了床,伸手搀扶着看我将鞋子穿上,这才拉着我就走。 梅寅玉的屋子燃着淡淡的檀香,许是为了清除那过于浓郁的血腥味,点在屋角的油灯一豆黯淡,随着我等进入而被压了压,又艰难的扬起火苗,噗嗤明亮了一下。 梅寅玉安静的躺在屋内东南靠墙的一个草炕上头,盖着薄薄的被絮,单薄的不见厚度。 我甩开宇文岚的手,一个趔趄冲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唤道:“梅爷爷!” 梅寅玉瘦的瘪进去的俩颊像是两个深深的洞,脸只眼珠子却往外突着,活生生瞧着就像是一副骷髅,阴暗的光线使得他眼皮底下带着一圈青,怎么看都令我心中忐忑。 可是我依然固执的选择忽视,伸手又去摇,一旁的国手躬身道:“娘娘,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吧,他听得到!再不说,怕是来不及了。” 我怒道:“什么叫来不及,你个庸医,滚开,滚!” 国手噗通一声跪下,颤颠颠道:“娘娘恕罪,老臣已经尽力了!” 宇文岚一旁摇了下手:“退下吧。” 我懒得理睬,再一次唤:“梅爷爷!” 梅寅玉突出来的眼珠子轻微抖了抖,颤悠悠睁开来:“丫头,还是叫老梅干吧,你一叫梅爷爷,我就瘆得慌!” 平素我喊他老梅干,没大没小只是因为刚认识的时候他总是喊我侄媳妇,后来熟悉了,老梅干也就叫惯了,然而只要我有求于他,便会谄媚的叫唤他一声梅爷爷,分外客套。 每客套一回,梅寅玉就要肉痛三五日。 我破涕一笑道:“你起来,我就喊回去,不然,我就喊你梅爷爷,梅爷爷,梅爷爷,梅爷爷!” 梅寅玉有气无力的皱了下眉,叹了声:“你这孩子,太固执了,我可怎么放心走啊!” “那就别走,好不好?”我冲着他笑:“你看,我好不容易从宫里头坑蒙拐骗来那么多赤红果,你可知道我费多大劲不?那家伙当朝皇帝可不好哄,这回可是连本带利连身子都赔进去了呢,这本钱,你可别让我亏大发了去啊!” 梅寅玉咳了咳,瞧了瞧身后:“丫头,留点口德啊,别忘了我教你的,行事但留三分余地,回头你不好交代。” 我置若罔闻:“那你好起来,好起来我一准去赔罪,回头就是让我喊他祖宗我都愿意!” 梅寅玉默然半晌,幽幽一叹,颤颠颠的伸出手来想要抚摸我的脸,却只够力气拍了拍我的手:“丫头,教你的怎么都忘了呢,做什么事,原则都是放屁,固执他就是头顶的虱子多了痒痒,何苦呢!” “我就是要痒,我犯贱着呢,你起来管我不?”我哼哼,拽着他的手不肯放。 梅寅玉微弱的摇头:“这么些年,还是没变,你要气死我啊,出去不准说是我徒弟,我没你这个养不熟的笨蛋徒弟!” 我的眼里,涩涩的爬过一条又一条的小虫,沿着脸颊往下淌,却依旧笑着:“哼,我就是要说,你信不?” 我裴如意,学琴能学出情感倒错的境界,学棋能把自个围个水泄不通,学书画狗不理猫不爱,学个刺绣能跨越物种。 往日在太医署,出了师胡太医死都不肯承认我是他关门弟子。 如今,也就梅寅玉这,我师承五年,自问精进月异,不愧师学。 说出去,不丢他的脸。 梅寅玉一声长叹,眼中落落:“可真是要死不瞑目啦,你这丫头,可让老朽怎么放得下去啊!” “那就别放,求你了行不!”我仰头哀哀道:“我好不容易把赤红果带来,你好歹让它发挥些作用不?来人啊来人,念兹,快,快去把赤红果洗干净晒一晒,我们马上做药去!” 念兹站在远处,满脸的泪,泣不成声。 “娘娘……” 我怒道:“哭什么,还不快去做!” 宇文岚伸手按住我:“如意,听话,让梅先生安心去吧,乖!” 我甩开他的手,一把抱住梅寅玉:“我不我不我就不,梅爷爷你起来起来,陪我说话,你答应过我的,拿了赤红果你就能多陪陪我,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咱好歹还要去骗老和尚的雀舌茶呢,你答应过的!” “痴儿,世间路,爷爷陪你走到这了,回家去吧!”极轻极轻的一句话,归于沉寂,灭于荒芜。 我手中的那只斑斑纹纹的手,骤然一轻,入了凉淡。 “爷爷,爷爷,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走完人生我就放弃剃度,你答应我在这世上祸害一方,你答应过,你怎么可以反悔?”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生有忧,生有怖,我离不开爱恨情仇,却愿意放开贪嗔痴念。 只是因为我还有这最后的牵挂。 “你告诉我应该无惧生死,无惧笑骂,没有了铃铛,我还有你,若是没了你,我又还有谁?” 老天爷何其残忍,我不求恨,不求抱怨,只想着保留我仅有的,只是想要留下最后的温暖。 奈何苍天无情,容不得我一寸留念。 它生生就是要夺走我拼力想要挽留的。 这不公平,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你告诉我,我裴如意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一步步夺走我的所有。 “如意,如意,你醒醒,放手吧!” 为什么要我放手,你们都要我放手,为什么不让我拥有? 凭什么不让。 我只是想要挽留我仅有的东西。 你何其残忍的要剥夺一切。 我恨恨的看着眼前的身影,蹲□来一根根的掰开我的手指,将手里的那只手一寸寸的挪走。 我的恨意,如同咆哮而来的潮水,突然翻滚奔腾,淹没一切般的涌上心头。 “不!把它还给我!”我伸手去夺,被宇文岚生生挡住,幽雅深邃的脸透着坚毅峥嵘,若一头锐凛猛兽,咄咄逼人之势。 我没来由生出几乎是同归于尽般的愤怒,一巴掌拍过去:“滚开,你滚开!” “陛下!” “娘娘!” 惊呼声带着清脆的巴掌,在凝滞的空气中形成一股子煞气,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 突然外头一声滚雷闷声而至,带着远古巨兽一般的咆哮,在深远处嘶吼。 宇文岚莹白的面容上印着一道血红的巴掌,诡异的在灯火下摇曳。 宇文岚身子侧了侧,回头又瞥向我,与之同时却拦腰将我抱起:“把人好生清洗干净,明日入葬!” “不!”我尖利的喊叫,奋力厮打,试图脱离他的怀抱,然则蚍蜉撼树谈何易,连一丝一毫都挣脱不开。 情急之下我张口朝着他的脖子咬去,就听嘶的一声抽气,接着又是众人惊呼。 抱着我的人纹丝不动,我感觉得到牙齿下方几寸处泊泊热血奔腾川流的涌动,入口皆是铁锈的腥味,然则环着我的腰丝毫未见松动。 “如意,乖,别怕,我在,我陪着你!”不仅不见松手,那人更是像捧着一块至宝一样温和的,锲而不舍的哄着。 我的头脑轰然一声响,伴随着远处同样在闷嚎的雷声,哗啦啦又是一道惨白的霹雳。 滂沱大雨在此刻陡然而下。 我的五官,出奇的清晰,而我的头脑却在这一刻混沌一片。 我仿佛抽离自己的躯壳,飘摇着脱离皮相,缓缓蒸腾。 我冷冷的瞧着下方与宇文岚撕扭的自己,以及宇文岚死死抱住的双臂。 还有那一屋子张皇失措的人群。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兵戈交击的声音,常麟浑厚而焦急的声音穿破雨幕惊雷而来:“陛下,有刺客,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梅寅玉,你走好。。。。 妾本余孽 正文 叛臣逆,釜底抽 一阵惊雷在亮紫的霹雳后如刀切剑刺而来,掠过昏暗的小屋,将一屋子的人惊惶而惨白的神情一照无遗。 念兹吓得浑身发抖,缩在角落中抱紧了自己。 一旁的国手也双股战栗,抖个不停。 而令狐彦则跨前一步,虽说脸色发白,倒也还镇定,凑近了宇文岚道:“陛下,我们行踪怕是曝露了,此地不宜久留,速退!” 宇文岚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我拥紧了,眉头一皱:“你去看一看,多少人,哪个方向来的!” 话犹未了,嗖的一声,一支长翎利箭穿透了窗户纸擦过宇文岚夺的一声钉在了身后墙中。 宇文岚神情一凛,若雄鹰猎豹一般熠熠生辉的眼中精芒大炽,身子一顷,朝着那外头探望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来。 外头已经一片喊杀。 宇文岚拿眼屋内扫视了一下,道:“令狐!” 令狐彦悚然一惊,踏前一步拱手:“陛下!” 宇文岚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掠过几重缱绻几重不舍,最终却咬了咬牙,伸臂朝令狐彦递出去:“护好皇后!” “陛下!” 宇文岚摇头道:“这里头只有我与常将军有功夫在身,若是开打起来,万难脱身,你带着这几个人往西走,朕早让泰安府卫来接驾了,你们出去一定可以汇合上,到时候再让人来此接应便可!” 令狐彦默然,伸手接过我:“臣领旨!” 宇文岚再一次看了我一眼,仿佛思虑了下,从腰间取下一物,塞在我的怀里对昏昏沉沉的我道:“如意,朕会来接你的,若是……,朕护不了这江山也能护你周全!” 他又抬头盯着令狐彦:“皇后的命,在卿手,朕的命亦然!” 令狐彦神情一凛:“臣万死不辞!” 宇文岚终于松手,一提袍子大步流星就往外走,临到屋口,对着念兹道:“护好娘娘!” 念兹吸了吸鼻子,敛衽垂头:“奴婢明白!” 宇文岚手腕一抖,已将缠在腰上的一柄软剑哗啦啦抖了开去,剑锋一闪,人如倦鸟投林,杀入场中。 喊杀声震耳欲聋,夜幕下随着惊雷闪电,一场肉搏在敌我双方悬殊的情况下交织于雨幕之中。 令狐彦抱着我走了几步,站在柴门口瞧了眼外头天井中杀做一团的一幕,瓢泼大雨下,黑漆漆一片中,握刀在手的常麟与宇文岚如虎入狼群,与黑衣蒙面的几十号人杀做一团,剑如流星,刀似霹雳,所到之处披靡望风。 滂沱之雨丝毫没有凝滞住宇文岚杀伐决绝的气势,黑夜若其帝衣,大雨如其帷幕,宇文岚气贯长虹,指东打西,杀得来人频频俯首。 风雨飘摇中,一股子血腥味弥漫而来。 绵雨如丝夹杂在穿堂风中往内飘了进来,念兹惶急的轻呼:“大人!” 令狐彦睨了眼,这才抱着我往后门就走,念兹及那太医慌不迭跟上。 后门离着前门隔了道弯,狭长的走道右拐就是,一出屋子所有人都感觉到这雨的密集,不出一刻便已经通体淋透。 不过谁也没敢慢下脚步,念兹也不知何处扯来一块油布赶着上来盖在了我的身上,而那太医国手已经多跑了几步上到门前,一拉门栓就往外迈。 夜空雨幕中陡然亮起一道寒光粼粼,惊呼在半道戛然而止,噗的一声轻响,国手的头颅已经到了半空之中。 接着他整个人就朝着门外栽倒。 念兹瞧在眼里不由掩口尖叫,只是那叫声出了一半,后脑勺突然被人狠狠一砸,眼一黑,呼啦一声栽倒在了水滩之中。 令狐彦看也未看,已经抱着我往外走了出去。 被那倾盆大雨一淋,我的神智清醒了几分,眼见着令狐彦抱着我到了后门外,而外头赫然立着一圈黑压压的人马。 雨中的火把艰难的挣扎着,将一缕缕的火光黯淡的照在面前几寸之处,可以看得到大约有十数人和马站在雨幕之中。 有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跨坐在马背上,头顶毡笠,身披蓑衣,瞧着我们哈哈一笑道:“令狐大人果然守约!可有将那裴氏带来?” 令狐彦低头看了我一眼,对上我的眼,漆黑一片中,我只能瞧见他冷漠而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一片,雨在他的眼前形成一道氤氲,瞧不清里面的风云。 他抬头,冲着对方道:“殷将军莫不是对下官还不放心?” 对方笑的声如洪钟:“哈哈,不敢不敢,末将哪里敢不信内相大人,不过问一问,裴氏既然到手,他鸟的,干脆正好,咱拿她去前头先把那黑心肝的皇帝给宰了,这份泼天的功劳可就是你我二人头一份啦,怎么样啊?” 令狐彦冷冷道:“将军怎么能肯定皇帝愿拿江山和这妇人赌,你休要坏了大家的计划!” “呸,不是你说的,这娘们乃是宇文小贼心头之肉,难不成老子剜了他的心头肉他也能舍得?” “大丈夫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将军比下官更清楚,还需下官提醒么?” 对方哼了哼,颇有些个不情愿的样子,却听令狐彦又道:“下官刚听皇帝说他早令驻扎在四十里外的泰安军今夜过来接应,我等现在再不走,怕是要成人家瓮中之鳖了!” “这个狡猾的宇文小贼,哼,令狐大人啊,你不是说今晚上机会难得么?” “在下确实这么说,如今也已近得了手,若是将军不想节外生枝的话,就一切都会顺利的,皇帝此人一向走一步看三步,谁知到后头还有什么,再不走,可就晚了!”令狐彦又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前头喊杀声中突然一声长啸,鹤唳虎咆一般划破夜空雨幕,绵延不绝的从前方传来。 那殷将军□之马希律律打了个鸣,身躯晃了晃,显得格外躁动,殷将军道:“妈的果然难缠,撤,快撤!” 令狐彦抱着我便朝着队伍后头一辆马车爬了上去。 呼啸之声回音袅袅间,这一群人马匆匆忙忙的往后开拔。 厚重的油桐布隔绝了外头隐约还在咆哮的闷雷以及豆大淅沥的雨声,这马车里头不算大,却垫着厚实的垫子燃着个小小的炭盆,格外温暖。 我在外头淋了雨浑身湿冷,被这么暖洋洋的一激,不由打了个喷嚏。 令狐彦将我小心翼翼放进铺着毡垫的毯子,拿起一旁的毡布给我擦了擦,又赶紧用厚重的毯子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随手提了闷在一侧的小铜壶,倒了一碗热茶递给我:“喝了它,小心着凉。” 我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面前的汤碗,默然。 “怎么,还要臣喂您么?若是公主不介意,臣倒也不介意!”令狐彦抹了把脸,由着身上湿漉漉的还在滴水,却似笑非笑的对我道。 我瞧着那透明的水滴顺着他纤细的脸颊往下又顺着细腻的脖子直直流入半开的衣襟,透湿的衣衫裹着他纤长的身躯,洁白的衣衫若隐若现在他身上描画出雅致的线条,颇有一种欲语还休的魅惑。 想不到,令狐彦不仅是头狐狸,还是一头狐媚功夫上佳的公狐狸。 宇文岚啊宇文岚,你这后院起了火,你可知道? 唔,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懒得研究,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这一晚对于我来说,值得我留意的,已经抛下我远去,至于后头发生的,瞧在我眼里却入不了我心中。 我宁愿我不曾醒来。 身旁一重,令狐彦就这么压了过来,身子被他抱在怀里头固定住,那碗带着姜味的茶汤抵在我的唇齿上:“喝!” 下巴一痛,不由张口,那汤就恰到好处的灌了进来。 我无意挣扎,本能的咽了下去。 等姜汤不紧不慢灌下,令狐彦这才放开我:“恕臣无礼。” 最后一口犹在咽喉,我不由咳了咳,有气无力道:“令狐大人,你们这些个做官的,是不是脸皮都这么厚实?” 令狐彦擦着头的手顿了下,看过来:“过奖,娘娘不也是?” 我眼皮子抖了抖,轻哼了一声。 令狐彦又道:“若非有娘娘,臣等也不能那么顺利得到陛下的兵符吧!”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物冰凉通透,已经被我捂热了几分,我伸手压住它,目光一片冰凉。 “有了这个,我等可以调动附近一道三十二个府一万三千府卫,臣不得不说,与娘娘合作,非常痛快!” 我依然默然无语。 令狐彦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顺手捞起一碗姜汤慢慢饮着,仿佛在品味上好的琼浆:“亏了皇帝陛下还那么珍之重之的将您托付给臣,他要是知道撬了他后院的人有娘娘一份,不知会如何想。” 我头一回知道,令狐彦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一开话匣子却也如此锋利。 若刃在肤,若剜心肺。 我揪紧了胸口,却冷冷看着他:“我与宇文岚有亡国之仇杀父之恨,我就是杀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阁下呢,与这一批叛党又所为何来?我倒是也奇怪,内相一身荣辱位极人臣,何须与我等同流合污?” 我吃吃一笑,自觉声音虽轻,却尖锐刺耳:“令狐家家风渊源,倒是一惯都是一株墙头之草,瞧着风向之准,委实令人佩服。” 令狐彦面对着我的冷嘲热讽,神情却是一动不动,听我说完,反而一笑:“奴颜媚骨么,瞧着令人心痛,不做掩饰了么,又觉着还是往日好,真真令人为难,不过总算是活过来了,甚好甚好!” 我愣了愣,一时不明白这家伙抽哪门子邪风,却见他说罢,竟然当着我面脱起了袍子来,脱了外裳倒也罢了,眼瞅着他一件件脱得不亦说乎最后仅剩的那件亵衣也要不保,我终于忍不住了:“令狐彦,你要干什么?!” 令狐彦抬头看着我烧红的脸,却是莞尔一笑,竟然有一种风情万种的模样:“娘娘以为臣要做什么?” 我憋着那一口提不上来的气怒道:“滚出去!” 令狐彦却将身子凑了过来,脸抵着脸呵气如兰:“臣若是不出去呢?外头雨那么大,难道公主忍心见臣淋雨,好歹臣还是您的同党呢,过河拆桥这事,可做不得!” “放屁!”我气不打一处来,这头该死的狐狸将他那老实皮一扒下,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滚,不然不准脱,脱了也别脱光啊!”车子里满是我挣扎和惊呼之声,外头冷不丁有人砸壁,殷将军破锣锅的大嗓门吼道:“二位办事消停些行不?他娘的老子憋了那么久,火都给你点着了!” 本公主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妾本余孽 内相心,参军意 延和五年入秋,锦州泰安风声鹤唳。 接连三日,锦州,台州,岳州三州并三十六府十万兵卫皆有接到大魏皇帝调兵铜符并敇书文簿,并由内相亲自偕同宣旨,开离驻地换卫驻防,驻扎北疆之西林道折威军,酣泉道招摇军共计五万八千府卫在左晓卫骠骑大将军殷思道钳领下,一路南下,通关入府,无人可挡。 连下十二座都城,使得大魏朝在西南面的江山沦丧,天下哗然。 史称三州激变。 安享太平五年的大魏,不过刚刚才有所复苏,这一下如同惊弓之鸟,顿时全国上下都是人心惶惶的。 有人惶惶,也有人无所谓,有人鬼哭狼嚎的,也有人照旧和猪一样的吃喝拉撒。 比如我。 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也不过就是挪了个地方继续混吃混喝然后昏天黑地的睡而已。 我强韧的心脏在经历过五年前踏入皇宫的铁骑金戈的喧嚣之后,练就了一副好心气,就是外头喊杀震天,本姑娘也照旧能吃得下睡得着。 不过据派过来服侍我的丫头说本人睡相不太好,半夜磨牙跟老鼠有的一拼,半夜鬼叫得附近扎营的兵马在被我荼毒了三日后终于忍无可忍从第四日起说什么也不再愿意将营盘扎在离我五十步之内了。 这一点,平日见着最多的令狐彦予以了最直接的证明,他指着自己俩青的发黑的锃光瓦亮的黑眼圈慢条斯理的对我道:“臣如今觉得,将公主掠来也许不够英名,若是留在宇文岚身边,指不定这三五年后,他就可以英年早逝了去,也省的动兵动刀。” 这天下,裴如意的半夜鬼叫兼磨牙可抵五万枭锐精骑。 这一点,我抵死不承认。 我觉得令狐彦纯粹就是对我如今生活腐化的如此幸福,而他却得任劳任怨此不公平待遇极其不满才会这么说的。 我之所以会有一点点不安稳,窃以为,纯粹是一路跟着殷思道的军马颠簸的忒过了些,这临时驻扎的军马营盘就是有屋檐那也是比较低级的猪圈,委实比不过宇文岚的。 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猪圈比得上大兴城的皇宫,比得上紫宸殿,我承认我有点怀念那金碧辉煌的猪圈。 不过鉴于如今这燎原之势的叛军瞧着应该不日便可攻克大兴,我就想,那猪圈总有一日我还是会回去的,本着这种亟盼的心情,我依然固我的吃了睡睡了吃。 “公主倒是安生,就不想着殷将军到底会拿你如何么?”我这种胡吃海塞吃了就睡的生活很显然刺激到了俩黑眼圈经日不去的令狐彦,在我的房间里头瞧着我吃了两块虾须糕一碗小米粥一碗红烧肉两块大排骨一斤糟蟹,擦拭了钻进被窝里头准备睡个午觉等吃晚饭后,不由道。 我瞥了眼他,摇了摇头:“能者多劳,我所能做的,已经做到,别的,自然管不着!”只管吃喝拉撒睡,这个擅长。 令狐彦一把按住我的被面,那张平日里瞧着颇具狐狸风范的脸蛋浮上几许恼怒:“裴如意,你能活的更颓废些么?这么吃了就睡,一会积了食可没人会替你找大夫。” 被他这么一说倒也想起来:“哦,倒也是,小花,一会给我备点麻油,也有三日没上过茅房了!” 令狐彦眉头啪一声爆了花:“裴如意,你还能更膈应么?什么地方学会这些个不上台面的事了?” 哦,呃呃呃,倒是忘了,这位,和宇文岚一个德行,都是世家子弟,哪懂委婉和直接的区别。 委婉是世家的华衣,直接是草民的美德,估计令狐彦是不会明了的。 宇文岚好点,至少他有强悍的承受力。 我瞧着令狐彦那瘦弱的神经比较禁不起我这么膈应。 我觉得其实已经很委婉了,呵呵,吓不着宇文岚,吓他倒是绰绰有余。 瞧着令狐彦那张青白如玉的脸蛋,委实辛苦疲倦的很,想想自己这么刺激人一大好青年有些过,好歹如今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于是歪了头道:“令狐参军啊,瞧,您那么辛苦吧,见着我这不上台面的多膈应,既然如此,何必总往这跑呢,趁着我大白日不磨牙不鬼叫,您老去歇一歇?或则像外头的军爷那样找个地泄泻火,别憋出病来不是?” 令狐彦如今在殷家军队里,做了个参军的头衔,说白了,就是替人家筹谋决策的。 天可怜见,我虽然觉得令狐彦这株墙头草不怎么顺眼,奈何本着同仇敌忾和青梅竹马的情意,我也摆不出什么黑脸来。 当初之所以会和殷家成为共谋,却是因为梅寅玉,不知道我与梅寅玉的行踪究竟是如何被人盯上的,但是当殷家来找我让我替他们去宇文岚身边取调兵符的时候,我本是不愿意的。 可是他们拿梅寅玉的命和我交易,不多久又等来了皇帝颁布的收缴赤红果的敇令,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奈何我也不得不和他们合作。 现在想来,这令,怕就是从令狐彦之手颁布出去的吧,他本就是草拟章程颁布圣旨的翰林学士。 瞧啊,以为已经脱离了这个漩涡,其实不过是他人手中一支木偶。 我虽然由着人家牵丝作态,然则如今,能令我牵挂的人已经消失殆尽,现在也就那么一个念头,宇文岚到底欠着我,与他那血海深仇么,自个报不了,人殷家既然愿意,我也乐得瞧。 殷家为了自保而要和铲除他的宇文岚斗,说白了就是俩只狗,狗咬狗一嘴毛,怎么折腾与我无关,我呢,吃好喝好混吃等死外加看热闹罢了。 觉得我如今,什么都瞧开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无畏生死看破了红尘,离于爱怖,什么都可以大度一回。 故而我如今,忒和颜悦色。 只不过有些人就是这样,瞧着你舒坦么,心里头不痛快。 当然,我依然大度的理解,人当初被我那么折腾了几年,怎么滴也得折腾回来,故而说完后令狐彦猛地黑了那张白兮兮的脸蛋绷紧了脸皮瞧着我,我大大方方的给予了谅解的微笑。 “呵呵,倒也忘了哦,这一路的货色怕是入不了令狐公子的法眼,没事,回了京城去,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你也是知道的,我和依红偎翠楼菊花妈妈熟的很,打折算你一半银两给你最好的小倌,保准个个都是鲜嫩的菊花。”我没忘记他诡异的性好取向,这事,经过几日后来在宫里头听春心荡漾的小宫女八卦得到了证实,他令狐彦二十好几的大好青年如今依然是光棍一条,没有妻室,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木有。 嗯,大魏朝内相喜欢娈宠这种事,却是有些个丢份,也许这就是他反了大魏的原因? 人都说艺术才华卓著的人都有点阴暗的癖性。 宇文岚是个洁身自好的皇帝,这一点我还是比较肯定的,定然是不能够容忍手下人的歪门邪道,为了自身幸福着想,也许就让令狐彦投向了敌营,也好在日后为所欲为吧。 也只有殷思道这样肆无忌惮敢造反的人家能够容忍这种离经叛道对吧。 呃呃呃,我发觉我非常能够发掘覆盖在繁华虚表下的真实。 不由又是一阵得意。 没想到那嘴角刚弯起了个弧度,身上陡然一片阴影压下,还来不及开口,一旁伺候我的小花丫头已经惊呼道:“令狐大人!” “滚出去!”令狐彦从牙缝里头蹦出来一句,那气势,比不得宇文岚的雷霆叱咤,也含着金石之音。 小丫头哪担得起这气势,立马夹了屁股滚了。 走前倒是没忘关门,素质不错。 我腹诽一番,下巴却是一重,令狐彦放大的俊脸抵着鼻尖瞧着我,那脸过分近了,为了瞧他那双眼,我险些成了斗鸡眼。 就是想看清楚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为哪般。 “裴如意,你成日脑袋瓜子里头究竟想些什么?是人脑么?”不冷不热的语调,以我对令狐彦的了解,此人一惯冷静,这口吻,好像不算冷静了。 瞧瞧,这说的是神马话? 我大度,我宽厚,我仁慈的决定对一个追求得不到理解的艺术大家对我的不敬重表示豁达的谅解。 “应该是,不然怎么能够理解令狐大人的追求呢?”我道。 “哦,那倒是请公主说说看,臣要什么?” “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你丫那么隐秘怎么可以说呢,我愿意保守这个秘密的。 “臣希望听公主说清楚,也免得误会!”令狐彦显然并不领情,面容肃冷,狐狸眼角刁梢着,颇有几分冷魅。 迫于这种隐约的压力,我叹了口气决定直言,人自己都不在意我在意啥:“您不就是想要光明正大的玩小倌收娈童么,哎呀,咱的交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唔……” 话刚落音却被生生堵住了嘴巴,那湿冷冷一唇,毫无征兆的压了下来。 一时间只觉晴空霹雳天降诡像一道惊雷将我雷了个里焦外嫩直冒青烟。 忘了反应。 那压过来的唇略带凉意,却如同海里头的乌贼带着强劲的吸力吮吸含住的唇,带着丝丝痛意捻转回环,又抵在城防贝齿处,叩击墙垣,试图长驱直入。 这一种强势,比之宇文岚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则那略带青草的味道却透着凉薄之意,全无那一位的浓郁和温润。 一思及宇文岚,我犹如被雷又劈了一回,顿时惊醒了过来,立刻挣扎起来,奈何这身前的家伙看着单薄纤细,却居然力大无穷,硬是将我牢牢压住抵在床头,一只手抱住我的头颅控扼着,尽情痛快的在我的唇上蹂躏。 我呜呜做声,仿佛垂死的鱼,在刀俎上挣扎。 “如意,如意……”熟悉的称呼,陌生的语调,从未有过的情,欲,令人陌生的勃发。 当那只手游走上我的胸时,我突然想笑。 牢城营里那些从未放弃过试图觊觎我身体的人渣,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青梅竹马的发小? 我这身子何时这般吃香,亦或者,不过是发泄之用? 又一个物尽其用么? 委实令人惆怅。 身上的桎梏突然松了,令狐彦悬在头顶的目光瞧着我,逆了光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琥珀的眼里流淌的哀伤的暖黄:“你这笑,比哭还难看,别笑了,我不碰你就是了。” 那语气里的沉痛,仿佛秋日的霜叶,涩涩舞动,凄凉落下。 不明白,明明是我被欺辱,缘何这位欺负人的主却一副是我委屈了他的模样? 尚自纠结,门被人撞了开来,那头一日遇上的殷思道手下亲侄儿别将殷铜人未到声已到:“令狐,他们说你在这里,快出来,皇帝那小儿到了!” 大大咧咧一脚踹开门:“大将军让你去商议如何和宇文小儿谈条件呢,(⊙o⊙)哦,哎呦,不好意思呵呵不好意思,两位办事呢?那继续继续,本将军再等等!” 晃荡一声把门又关上,接着破锣锅在外头嚎:“令狐,吃干抹净可记得留命,这妞还要去换我家小姐呢!” 呱唧,门栓被他嚎的落了闩。 君赴会,妾换质 君赴会,妾换质 宇文岚来了? 我心头猛然一震。 对着我的令狐瞧了我一眼,突然起身下了床,掸了掸袍子迈步要走。 走至门口,突然回头看着我道:“公主放心,臣,再不会碰您的!” 说罢推开门而去。 我隔着门就听到殷铜那大嗓门:“啊,令狐,怎么这么快完事了?他娘的果然是书生啊,耐性差了些!” 令狐的声音若隐若显:“殷将军,请口中留德……” “哈哈,你小子敢做不敢说么?切,你们读书人就是虚头八脑的,都看到了的事还死不认账,行,不说就不说,老子才没那么闲!” 我听着那脚步声远去,一时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吃饱之后的睡意终于在这宁静中得以伸展,我头一歪,睡了过去。 没有睡多久,我便被一阵噪杂声惊醒,身子被人一扯,不是很温柔的被扯了起来。 自打我被宇文岚弄进宫后这几个月,我又恢复了往日吃香喝辣抹玉露的**生活,虽说比前朝那是差了些,可是宫里头该有的保养那是从来都没落下过。 宇文岚别的不上心,这分派给我的宫女太监还有崔公亮成日里头就是盯着我抹药,几个月下来,我那粗糙了五年的皮肤又锃光瓦亮了起来。 除了手脚心那厚实的茧一时半会去不了外,浑身上下那些个深深浅浅的疤痕几乎都已近消弭殆尽,有时候我也会恍惚,五年里的事是不是幻觉,我依然还是那养尊处优的公主,绫罗绸缎的没受什么苦头。 今儿个这位,手劲有些个不客气,我在梦中被揪得生疼,要不说由奢入俭难啊,多少日子没受这皮肉痛了? “哎呦喂,轻点,你抓猴子呢!”我不满的嘟囔了声,睁眼就瞧见是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瞪着一双牛眼将我秃噜了下来。 “将军要我带你去见那狗皇帝,别以为你是什么娇客,老娘不吃你那套狐媚本事!”对方将眼再一次突破限制的一瞪,深切的表演了一回铜铃牛眼的模样。 睡觉何时也成了狐媚本事了? 我瞧了眼对方那雄壮的身躯,雄壮的胸围和雄壮的腰杆以及雄壮的屁股形成一道层层叠叠的风景,不由叹道:“狐媚谈不上,苗条是有点,您老轻点?我会走。” 对方眼皮一翻,颇为鄙夷:“狗皇帝就是狗皇帝,忘恩负义奸诈狡猾,我家小姐那般的美人他不懂怜惜,却瞧着你这种黄花菜满嘴的不上台面的,也难怪保不住江山,快走,今日就要他尝尝什么叫后悔!” 窃以为,宇文岚这种人是不会明白什么叫后悔的,不过有一点我也认同,宇文岚的审美观的确有点不同凡响。 只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清楚,宇文岚不同凡响的审美观和他的江山能搭上什么关系。 当然,我明白这些人口里的小姐,一定是那位如今被宇文岚扔在冷宫里头的殷傲霜,如今这些人怕是要拿我和宇文岚交换殷傲霜。 说句实话,我不以为我如今,还能够让宇文岚愿意做什么交易。 然而很显然,宇文岚确实来到了这个地方。 据说确实来做交易了。 我被那力大无比的妇人押解到了外头,数日不见天日,瞧着外头景致一概陌生,如今这个地方叫邓绫,乃是岳州的地界,临着大兴城还有数千里,城防地势居高临下,站在城墙上头,可以看到外头一处坡下旌旗招展,一片肃杀气象。 身后,是一片氤氲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连绵山麓,岳州地处丘陵地带,我听令狐彦没事唠嗑说过,这是一片军事要地,形胜来说,居高临下利于兵马冲杀,站着高位的邓绫城,非常占据优势。 也就是说,外头那大魏朝的军队可就处于弱势了。 一被压上城楼,远远就见那不过百千骑军容整肃的军队后方簇拥着一人一骑漫步而上,稳稳立在正前方。 金鳞细甲披着金黄大氅,挂在远山上的金乌赤红蒸腾,万丈辉煌披洒,描龙画虎的旌旗迎风猎猎,若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前头这位金冠兜鍪下的铁骑君王。 傲视天下,捭阖洪荒,虽是仰视,却瞧不出一丝怯懦。 远远便感觉到一双瑰奇苍茫的眼,满含着星辰远阔,透射在我的脸上。 那浓烈的黑里,有着无尽不可言的凝重。 我身旁早就立着两尊大神,殷思道和令狐彦。 殷思道也就罢了,长得身长八尺一副傻大个样子本来就和皇帝对着干老脸老皮了算不得啥,令狐彦风姿潇洒的跟个水葱似的插在城头上分外令我感叹。 这棵墙头草啊,奇异的皮厚肉实,一点赧色都木有。 但听殷思道慢悠悠睨了我一眼,络腮胡子满脸我瞧不出神情,但是那双眼里坚冰凛冽,瞧着对我可不算是客气。 他确然没必要和我客气,我与他女儿,算得上是冤家对头,不死不休,亏他肯大局为重没拿我开膛破腹的祭旗,算是大度了。 “末将领公主恩义,愧不敢言,今日不得已需要再委屈公主一回,万望公主原宥老臣思女之心,失礼了!”做官坐久了,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官,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脱口就来。 我笑了笑:“客气客气,能物尽其用,本公主也是荣幸的。”我这也不是一回两回被人物尽其用过,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无所谓。 殷思道瞧着我,面皮子抽了一下:“公主深明大义,实乃我大梁之福,日后臣能替公主复国,定令天下百姓都记得您的丰功伟绩。” 我又笑:“嗨哟大将军您这太客气了,八字没一撇呢,万一那位皇帝不肯换,您这么早就给我封赏怕是未必能实现不是?” 做人要厚道,人家给了那么深重的临死赠言,万一好死不死,那这墓志铭就尴尬了。 殷思道冷冷道:“不要紧,臣说的话,一向掷地无回,公主不必担心,臣一定让公主能永垂不朽!” 我点点头:“这个我就不担心了,您‘青史留名’是肯定的!我能沾光自然是好。” 殷思道面皮又是一阵跳动,一旁的令狐彦曼声道:“将军,时候不早了!” 殷思道终于不再和我磨嘴皮子功夫,透过女墙向下,朗声道:“陛下今日屈尊而来,可是答应了老夫的条件了?” 宇文岚催马上前,站在城下,抬手一挥,颇有几分挥斥方偤的味道。 很快,城下方阵中有人压着殷傲霜走了出来:“你要的人在此,放了朕的皇后!” 扑啦啦一阵拍翅之声,一列燕雀冲天而起,那天地间独有的声音若洪钟方磬,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山河为之震颤的气势,令所城墙上下的人皆是一震,唯千人方阵纹丝不动。 殷思道神情一闪,在这么个明着像是占据了优势的时机,宇文岚依然气势涛然,显然令他分外不快。 他低头喊道:“女儿,可好?” 殷傲霜满面风霜,然而身子骨倒是立得刚直,即便此刻形销骨立了些,仍然傲气十足。 她只是咬着下唇点了下头。 殷思道这才朝着我道:“俞姑,烦劳你了!” 箍着我的大妈点了下头,朝着我不客气的一扯:“走吧!” 拉着我就往下走去。 一边走,一边碎碎念:“我家小姐真是命苦,一心为了那狗皇帝,到头来却被这个没心肝的贼人欺负成这样,这个过河拆桥的混账东西,等小姐回来了,定不能饶了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一边又狠狠瞪着我:“你,你们这对狗男女,别以为能得逞,哼哼!一会有你们受的。” 我想宇文岚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一通好骂过,作为一位皇帝,这痛骂,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我不由嘿嘿一声道:“我说这位夫人,你们家小姐若是真那么真心,怎么就耐不住寂寞的红杏出墙了去呢?” 俞姑恶狠狠瞪了我一眼:“你放屁!” 我好脾气的应道:“我放不放屁自然知道,这种事情,骗得了旁人骗不了自己的!” 俞姑面色一变:“闭嘴!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诋毁我家小姐!” 说话间已经来到城下大门口,门口开了个小角门,我和俞姑穿过刀枪之墙,出了门去。 到了外头,便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兵马以及当先的几个人,宇文岚金鳞闪闪,傲立马背,直直瞧着我。 我避开那眼神,看向殷傲霜,她死死盯着我,那眼神里全是钢刀利剑。 我觉着若是有把刀,她能把我剁碎了。 五年后见着她,就没给我过客气眼神,我分外不明白,五年里她究竟经历了啥,比我的家国仇恨还要浓厚么? 但见她咬着下唇突然扭头对宇文岚道:“陛下,妾身自问这些年任劳任怨从未有过一份不敬,况且陛下如今的天下,妾身亦有一份功劳,妾身不明白,您为何舍了妾身却要那个毫无用处的女人,她于你又有什么用处,陛下虽圣德睿智,然亦需能臣辅之,您若是肯放弃,妾身愿意不计前嫌,妾身自问能为陛下之肱骨臂膀,如何?” 这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四周方圆几步内,都听得到。 宇文岚就在她面前,自然听得更清楚。 他神情冷然,居高临下的看着殷傲霜,半晌无语。 倒是我身旁这位大妈急了:“小姐,你何苦作践自己,他都要抄了你的家,你还对他那么掏心掏肺做什么啊!” “住嘴!”殷傲霜呵斥道,神情凌厉,比她那将军父亲客气不了多少。 对我疾言厉色的大妈立刻就没了声息。 哎呦喂,这位真是我认得的殷傲霜? 大家闺范?秀外慧中? “小姐,您这是何苦哇!”俞姑愤愤不平嘟囔,我瞧着她这副痛心的模样又忍不住了:“大婶,你家小姐我瞧着比旁人幸福的多,哪苦了?” “你懂什么!你除了那狐媚功夫外,哪里有我家小姐那么付出过,却在这里头说风凉话!” 我呵呵一笑:“大婶,你家小姐付出怎么付出到人家床上去了呢?说句公道话啊,没哪个男人喜欢绿帽子的!” 我这话不大不小,也正好谁都听得到。 殷傲霜猛然扭头狠狠瞧着我,我朝她摊摊手,对于她的那些个眼风眼刀神马表示了无所谓。 一转眼,却撞见宇文岚的眼睛,浓郁中化入一丝涟漪,淡淡荡漾。 我挪开眼。 却听殷傲霜道:“陛下,您考虑清楚了么?” 宇文岚终于开口,声如冰凌,凝滑冷肃:“卿的苦劳,朕从未忘怀,殷家的功劳,朕自问亦从未亏待,然则朕的江山只有能臣辅佐,朕的妻子,却是朕爱之宠之就好,又何须有能?” 妾本余孽 你无情,我无义 宇文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如潺潺流水,淙淙悦耳,起伏悦动,恰如其分。 在这山岭前的丘地上荡气回肠。 殷傲霜闻之却是浑身战栗,面容憔悴。 她渐渐失魂落魄,一双手,从牵扯着宇文岚的马缰上垂下,唇畔剧烈的颤抖了下:“陛下当真如此无情?” 宇文岚漠然。 殷傲霜终于绝望,面容灰白,转过身来。 殷思道扬声道:“女儿啊,你休要再妄想了,此等忘恩负义之徒,还留恋什么?这么婆婆妈妈枉为我殷家子孙!” 殷傲霜咬着下唇终于挺了挺身躯,朝着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与此同时,身后的宇文岚朗声道:“如意,过来!” 我还没有应,那殷傲霜身子一震盯着我的眼神更加恶毒。 身后的大妈一肉掌拍着我的背往前一推:“快走!” 我趔趄了一下,稳住了身子之后,冷不丁看向宇文岚。 被迫往前走,离他越来越近时,我才后知后觉的有些惧怕起来。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我没瞧见宇文岚时能怀着一副恨之入骨的感情,然则这么一瞧见,却立马有矮了三分的感觉。 他远远的眼神风淡云轻,可是了解他若我,最清楚,那看着不显山露水的表情里,是怎么一副翻江倒海。 我万分为我这么一去后的尸骨无存而痛苦。 再重复一回,面对强大如宇文岚,神马尊严傲气都他母亲的是浮云。 在此刻,我也分外明白殷家对我的痛恨,我替他们做了回内奸,如今却为了他们的女儿要拿我交换,指不定回去宇文岚要如何折磨我,这令我很伤感。 这殷家果然是过河拆桥的主。 只是不明白,当日叛军打的乃是匡复大梁的旗号,用的是前朝公主裴如意就是区区不才我的名头。 如今将我交出去了,他们又拿什么来维护名头? 另外叛军历数了宇文岚十大罪状,其中最大一条就是杀伐功臣,椒房宠佞,独断专行,屠戮前朝裴氏。 顺道说一句,椒房宠佞的佞,应该就是本公主。 多么矛盾的组合? 我虽然看破红尘但是没看破皮肉,我本来是指着这叛军打回宇文岚的老巢,让我故地重游一回我也就瞑目了。 但是我不想是被宇文岚给提溜回去的。 被他给提溜回去他那帮子股肱之臣骂不死我唾沫星子也能淹死我。 回猪圈做一只猪和做一只鸡,区别是很大的。 两者的养殖周期悬殊,我比较喜欢长一点的前者。 于是我回头冲那凶神恶煞的大婶笑了笑:“打个商量行不?你家小姐不是恨死我了?要不留下我,回头由着你家小姐折腾?” “裴如意你给朕滚过来!”我分明低声和那大婶商量,大婶还没开口,远远的宇文岚却莫名其妙的突然雷霆一吼。 我哆嗦一下下意识抬头,却瞧见宇文岚神情凝重,那眼神却又温和的能溢出水来:“听话,过来,朕不和你计较!” 您老这是在演变脸么? 我步子慢了几分,眼见得宇文岚突然催马上前,本能的往后头退了一步,忘了身后还有个猩猩般的大婶,肉呼呼的巴掌无情的扇过来:“休想反悔,快滚上去换人!” 这一下无比大力,我又是一个趔趄,那被俩个兵丁押送着往我这边走过来的殷傲霜已经就在我几步开外了。 我分外清晰的瞧见她那张已经狰狞了的漂亮脸蛋。 美女是不应该有太多的神情表现出来的,尤其是愤怒,那种扭曲的感情表达生生将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拧成一股惨不忍睹的形容,眼中冒火,仿佛生吞活剥犹不解恨。 瞧得你会打哆嗦。 一步,两步,三步,我俩相对,直到交错,两个兵丁放开了殷傲霜护着我就往回走。 不过出去三四步,不知哪突然传来马匹打嚏的声音,接着我正面对着只瞧见宇文岚突然从身后拔出三枚利箭眨眼间弯弓搭箭嗖嗖嗖的三声夺命连环破空之声,朝着我的方向就射来。 不是吧,宇文岚,你恨我都不打算拖回去慢慢折磨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我脑子还在纠结,身后亦传来破空之声,但见那三枚利箭擦着我及俩个兵士的头顶嗖一声飞向身后,我一扭头,就见到三枚箭在半空中与身后来自三个方向的箭矢激烈碰撞在一起,擦出亮眼的火花,接着便一头栽向地面。 还不等我舒口气,不过离我数步之遥的殷傲霜突然从她身边的俞姑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握柄横递,冲着我的后背心寒光闪闪而来。 “宇文岚,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今日我拼死,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尖刻的怒喊夹杂着扭曲的恨意,将我的生死罩门牢牢钳制。 迎着我回去的两个士兵突然将我一左一右两两夹住,我就跟个夹心肉夹馍似的,只能眼看着那刀尖要将我窜成个透骨新鲜的肉串。 我只能闭目等死。 裴如意,生的伟大(生在前朝皇族),死的光荣(死在新朝贵妃醋坛子里),你的人生委实是很辉煌的。 我觉得我脑子跑马车的毛病没治了。 嗖!夺! “如意!”三声连环,几乎是同步而起。 我只觉俩胳膊一轻,身子往前一栽。 等我睁开眼,却只见殷傲霜胸口插着一支金灿灿的御用金箭,脸上凝固着的神情,似哭非哭,似怒非怒,恨不得,怨不得,求不得,亦爱不得。 这般复杂的神情在一声尖叫中突然狰狞扭曲着颤抖了下,仰天栽倒。 “小姐!” “杀出去,杀出去,杀了狗皇帝,为我儿报仇!”城墙上沙哑的嘶吼很快被铜鼓声声压过,几丈之遥的城门轰然洞开,喊杀声随着柳丁大门内如潮水般涌来。 “如意,跑,往朕这跑!”宇文岚大声喊,纵马朝着我飞驰而来。 我却往后跌了一下,猛然一个激灵爬起来,背转身朝着另一侧撒丫子就跑。 “如意!”这一声,多了几许恼怒几分惊恐,我却无暇顾及。 离着我最近的,除了殷傲霜和俩个士兵的尸体就是那个扑倒在她尸身上嚎啕不止的肉山,就在我往另一头跑的时候,那位大婶猛得操起还被殷傲霜握在手里的刀冲着我恶狠狠扑了过来。 我发觉,除了我,这谁的脚程都比我快上几分。 连一个瞧着肉颠颠一跑就喘气的大婶拼起命来都迅雷无比,这令我分外沮丧。 我又一次看着那刀尖劈杀过来。 然而上天总是喜欢玩弄先惊后喜的游戏,我瞧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刃往我这边扑来,身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却又有一道白光疾奔而来,嗖的一声之下,那肉山大婶和她那个主子一样,呆愣愣瞧着自己胸口突然冒出来的一段血淋淋的刀尖接着便断了那口气。 “公主,跟臣走!”从城门中喊杀出来的军队已经如同潮水涌上来,漫延而过,刀枪剑戟枪矛殷殷,瞬间便杀作一团一片混乱,令狐彦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就反方向朝着城门往回走。 我被拉得一个趔趄,终究还是被拉进了城。 外面喊杀声湮灭了仿佛再一次传来的喊声:“如意……” 大魏皇帝宇文岚的军马,乃是血雨腥风里头浸润出来的铁血铮骑,以一当百不在话下,虽然殷思道亦是军中世家,却挡不住这位累世奇才的皇帝,几千军马将殷思道杀出去的军队杀的片甲不留,而同时,城防四周另外三个大门洞开二门,一支千人军马兀然的出现在了城中。 顿时成了一场混战。 这场战争虽说很激烈,但是殷思道等主要将领依然还是脱身了出来,带着残部两万一路仓惶退却。 三日间被攻下的城市不过一日尽皆收复,殷思道不得不带着残兵一路退到了翼州城。 这座我当年脱去一身傲骨的地狱牢城。 如今却是殷家最后的据点。 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皇姐!”眼前的少年个头不太高,面白肤净的,分外像个刚出笼的白馒头。 眉眼很熟,被他那么一叫,我才恍然:“裴文玉?” “皇姐!”裴文玉见我认出他,白的流油的脸上露出几分欣喜。 矮油,真的是我那五年没见的倒霉皇弟裴文玉。 这些年据说他被宇文岚软禁在大兴城外的逍遥侯府,宇文岚对他还算客气,好酒好肉招待着,还成日丝竹燕尔的,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比起我来,这倒霉孩子小日子过还是挺滋润的。 如今裴家,也就只剩下我和他了,所以看到他,我还是很开心。 余孽见余孽,两眼泪汪汪。 就在我俩相持泪眼,无语凝咽的动情时刻,裴文玉身后的殷思道满脸阴霾站出来,打断了我俩这千里相会的激动:“殿下休要忘了和老夫说定了的事。” 裴文玉面色一白,讷讷应了声,抓着我的手,不由的紧了紧,差点把我给捏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这小子终于给我整出来了! 对了,俺明天过生日,决定出去放风(矮油,怎么觉得像囚犯?),白天还得上班,故而是晚上,回来也许赶不上更新了,亲们不要等啦。 妾本余孽 亲人聚,探玉玺 我有些不明白,殷思道啥意思。 然而殷思道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罢,便走了。 对于我,他就没有过好颜色。 我豁达的表示理解,谁家女儿的情敌她老子爷都不会喜欢,何况他的女儿可以说命丧黄泉和我脱不开关系,我甚至挺奇怪,他没有把我给活剐了,究竟是因为什么? “皇姐!”殷思道一走,裴文玉已经放开握着我的手,自顾自在一旁的座椅上头坐了下来。 那张红粉里透着白的皮肉莫名的阴沉了几分,我瞧着他搓着胖嘟嘟的肉掌似乎满腹心事,也不催促,自发的倒了杯茶,递给他一杯,自斟一杯。 “口渴不?喝口茶,这地方,我看也就水质还行,比大兴的龙宝泉要稍稍逊色一些些。” 话尤未了,裴文玉啪一声将那茶盏往桌子上一砸,猛得抬起他胖乎乎的脸蛋气鼓鼓的瞧着我:“皇姐,你是不是还在舍不得那狗皇帝?” 哦,这孩纸,哪来那么大气性? “我舍不舍得,关你什么事?” 裴文玉被我这么一呛立马一张脸蛋涨红成了猪肝色,俩只鼻孔仰天扇了扇,很像内个啥。 我们裴家这俩姐弟,可真都是当猪养的命啊! 这么一想吧,又对这个我小时候没怎么给过好脸色的弟弟多了份同病相怜的意境。 不过,这些年,裴文玉在宇文岚手底下养着,我看脾气什么的倒是养大了,虽然也就三分气,还是那个见着我就矮了三分的小萝卜头。 父皇没几个儿女,一共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死得早,还有一个就是文玉。 我记得父皇说过儿女多了没必要,如今这话分外应验,若是当初多了好几个儿女,宇文岚也罢,殷思道也好,随便找一个都可以拿来做傀儡,又哪里有这孩子如今这般香馍馍。 殷思道也是有才,不知他怎么把我这弟弟给弄出侯爷府邸的。 显然,在外头用裴文玉的名号,比用我一介女流好,到底是前朝皇帝嘛,足可以拢住不少前朝遗老。 “皇姐,你可知道这些年那狗皇帝是怎么折磨我的?还有你,吃得苦,弟弟都听人说了,你不恨他么?”裴文玉扇了扇鼻孔后总算是又平静下来,声调恢复了,又尖细起来。 我在想这娃是不是身边留着哪个不着调的太监给带坏了去。 我与他不是一个母妃,他的母妃其实出身并不高贵,父皇的儿女除了我,另外俩个统统都是阶位不高的生的,以往交道不深,他瞧见我跟瞧见猫似的。 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一棵豆芽菜,如今,却是块上好的发面。 我最大的印象也就是这个孩子闷的很,不大爱说话,尤其在我和父皇面前。 如今瞧着,不仅气性长了,这胆也跟着肥了几分。 “恨啊,不恨又怎么会在这?”我淡淡道:“不过还是那句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好好做你的逍遥侯不好么?” “皇姐,你还真是天真,我算什么逍遥侯?我连上个茅厕都要经人批准被人盯着,我逍遥个屁!” “你上茅房都要报备那你怎么到这的?”我狐疑的瞧着他,裴文玉眼神恍惚了下,有些心虚的避开我的注视。 “皇姐,他杀了我们的父皇,亲手勒着他的脖子,我看见的,真的亲眼看见的,他是个魔鬼,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我恨他,恨他!”裴文玉今年也就不过十八,小孩子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的磨着,格拉拉响:“他还逼我退位,什么禅位,都是假的,作秀罢了!是他,拿把刀逼着我选,死还是禅位,他真是可恶!” 我捂住心口,那里一阵阵跳疼,皱着眉:“我知道,你不必说个不停!” “知道?知道你还那么维护着他做什么!”裴文玉一肉掌又拍开一条裂缝:“这些血海深仇你不报不怕父皇在天之灵骂你不孝么!” “我哪里有维护着他?要是维护着他,你还能在这见着我?”我对这孩子的执拗非常诧异,他到底拗个什么:“你究竟要说什么直说,什么时候学那狐狸一样说话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玉玺交出来?” “什么玉玺?”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姐,父皇的玉玺,天下至尊的宝玉,有了它,才是真正的天之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帝皇,哼,他宇文岚算什么?没有那方玉玺,他也不过是个假的!” 我皱了皱眉,望天做思索状,我承认,父皇是有一块刻有承天奉命的玉玺,据说乃是用上古女娲补天后遗漏的五色石集结天地之气在地心深处化炼成的通体白玉锤炼琢磨而成,凡得此宝者,必能号令天下。 裴家据说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才有了资格号召天下诸侯拱卫其左右而成就帝业的。 当然,这仅仅只是据说。 倒是记得,父皇曾经抱着我在膝头批阅奏章,那时我只有一岁,自然没有记忆,后来听崔公亮说起,用那无比沉痛的表情对那块玉玺表示了委婉的哀悼。 据说我对这个雕刻着奇形怪状怪兽的大石头非常感兴趣,用没出牙但是口水泛滥的嘴巴愣是啃了半天。 等父皇发现,这玩意的一只龙角,嗯,非常不幸的被我锲而不舍的啃下来了。 当时崔公亮用很痛心疾首的表情说:“公主啊,您的牙口,实在是太好了!” 我抵死不承认,我认为,这个玩意绝对是假冒伪劣产品,一个几千年的玉石怎么可能被我个毛头啃下来一角呢? 父皇说,那玉石下头确实是真的好玉,可上头么,是裴家太祖用别的美玉镶嵌上去的,美玉质量稍稍差点,当年比较匆忙,所以制作工艺就粗糙了些,说白了,那就是块当年太祖用来忽悠人的大忽悠。 当然,这东西旁人是不了解的,太祖也没有觉得有必要重新去找个更牢靠的。 谁会去啃玉玺呢?还不都是供着的? 也就父皇没当回事。 于是,那被我啃了个龙角的玉玺照样每天决定着天下杀伐决策的披红。 这玩意能代表着真龙天子? 扯吧。 “皇姐,你没有一时糊涂给那宇文岚又骗去吧?”裴文玉用那被肉挤到一起的绿豆小眼盯着我,一脸不放心。 宇文岚会在意这?他压根没提起过。 “殷思道认为它在我这?”我问道。 裴文玉点了点头:“当年宇文岚和殷思道带人杀进皇城杀了父皇后,找遍了所有皇城角落也没有找到,所以他就认为一定是被父皇藏起来了,父皇最亲的人就是你,所以你一定知道。” 天可怜见我除了啃过它一只角外,百年没见它了,父皇怕我又啃,每回抱我上龙案玩,从来都把那大方玺让崔公亮收起来的。 倒不是怕我再咬下个脚丫子什么的,而是怕铬着我的牙伤了我的牙床。 “皇姐,你知道的吧,一定是的,我和你说!”前朝末代皇帝凑近我,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小声道:“皇姐,你告诉皇弟,咱有了这个,那殷思道才肯真心实意的帮咱们,日后弟弟做稳了皇位,弟弟一定不会亏待皇姐的!” 我瞄了眼近在咫尺的发面馒头:“你就那么相信那个殷思道?他和我们,同样有杀父之仇。” 文玉笑了笑:“皇姐,有了那块玉,咱怕啥,即便他要再叛,也得掂量掂量,如今他们只有这最后的一处据点,宇文岚咄咄逼人,他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是咱们的老臣,只要我有那块玉玺在手,他必然要听命于我,就是不甘愿,又能如何,有了玉就有了天下,他不会不知道。” 我细细打量,也许直到今天,我才看清楚我这个弟弟。 以往真是小觑了他。 到底是皇家里出来的,心思能简单? 我在想,宇文岚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养着的不是一头猪,是一匹狼? 亦或者,我变了,裴文玉也变了,家破人亡伤到的,不仅仅是我,他也是。 “既然那块玉玺有得者可以王天下的说法,你确定殷思道不会硬抢么?他可是还有一万人马,你有什么?”我问,成功的瞧见前任皇帝白了脸色。 我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好在这玩意咱不在手上,也不怕贼惦记着,姐不骗你,真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姐姐这身肉剐着也没几两,你这肉就够人家剐了,还是安分些好!” 裴文玉不理睬我,低头不做声。 我也不去打搅他自我抚慰,一个人满怀希望后被粉碎希望,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我个人有经验,故而深表理解。 其实这娃真不该搅进这浑水里头来。 我正打算出去叫小花给弄些糕点来,冷不丁一声不吭了很久的裴文玉猛然抬头:“皇姐,你真要藏着那东西不放手么?” 我一挑眉,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和他说了那么通透全白瞎了。 “你还是不信皇姐么?我们裴家就剩你我,皇姐会骗你?” “正是因为这个,皇弟才只能问你,皇姐,五年前父皇曾经和我说过,如果这个江山有什么不妥,如果我有一天活不下去,唯一的生门只有去找你,他说他的一切,都已近交代给了你,如果不是父皇亲口说的,我怎么会来问你,皇姐,你就忍心看着我被那些人威逼利用?咱们是一家人,所以弟弟只能靠你了啊!” 裴文玉一番话令我大吃一惊,想了半晌问:“父皇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在神武之变前几晚。”裴文玉看着我,眼神晃动:“皇姐,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父皇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他一定安排了什么,我不信他那么精明的人,会没察觉到那些乱臣贼子的一点点异动!” 是啊,父皇暴戾残虐,一意孤行,可是他也确实聪明睿智,他不可能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更不会说无缘无故的话。 裴文玉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突然令我惊醒,惊变的前一晚,我同样也被召进宫,只是那时候我以为不过是寻常父皇想我了见见我,父皇也确实并没有说什么令我费解的话。 他仅仅只是问了我,和宇文岚,我后不后悔。 当时我说的斩钉截铁,不悔,生死无悔。 他还说了什么? 父皇,父皇,你究竟藏了什么话? 妾本余孽 正文 姐弟亲,相依存 “皇姐,你记得玉玺在哪里了么?”裴文玉还在迫不及待的问。 我默然半晌,最终抬起头来看着那张离我咫尺的小绿豆眼里头闪闪着希冀的纯真的目光。 我委实觉得压力很大。 然而我最终,还是决定诚实的对待这个孩子。 谁让这孩子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骗谁也不能骗他吧。 “不瞒你说,父皇以前确实和我说过些话,如今想起来,还是有点问题得!”我沉思状。 裴文玉闻言大喜过望:“真的,快说说,什么话?” 我瞧了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裴文玉,顺道瞄了瞄他那通体直桶的一体式身材:“我说你这身膘谁给你养的?难看死了。” 我突然说的话,裴文玉一愣,讷讷道:“不做出点样子,宇文岚会信么?我也不想胖的,一动就出汗,难受死了!” “你真觉得在宇文岚那儿日子不好过?做皇帝有那么好么?”我问。 裴文玉道:“我不管好不好,至少能自己做主,皇姐,难道你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别人都对你毕恭毕敬的日子去么?” 回去,谁不想回到过去,曾经拥有过的当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有些是多么值得珍惜,而有些,又是多么的愚蠢。 可惜,过去了就是过去,谁也不可能溯流过去。 “皇姐,我若是日后当了皇帝,还让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宇文岚算什么,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得到!”裴文玉一副憧憬前景的样子,白面馒头的脸蛋发酵一般又胖大了几分,透着一层红光。 我一巴掌拍过去:“别想了,那是不可能的!” 裴文玉万分不满的护着自己个的脑袋:“为什么不可能?皇姐,你就那么不信任皇弟我么?” 我确实不怎么看好你:“你连个军队都没有,打得过那宇文岚?殷思道会让你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皇姐,我说了,只要你肯把那玉玺交给我,我上承天命,乃是天子,宇文岚算什么,等我借着殷思道打垮了他,再慢慢把权力收回来,你看这天下还不是我们裴家的?”裴文玉得意洋洋的笑道,声音却不敢放大。 我觉得我还是小瞧了这个孩子,异想天开到这种程度,也是一种才华。 “你真想做皇帝?” 裴文玉点头如捣蒜。 我将手搭在裴文玉的肩膀上头语重心长的道:“如今你这身肉委实瞧着不顺眼,回头你把这身肉给去了,我就告诉你!” 裴文玉一脸呆滞的瞧着我,厚实的圆脸不自主的抽了抽,神情中的喜悦,惊诧,失望,犹疑重重感情令他那张发面的脸蛋格外表情丰富。 位于翼州城这座殷家最后堡垒的牢城营里外,已经被宇文岚三万兵甲包围的水泄不通,内,殷思道和一干僚属们成日忙的焦头烂额,只有位于它一角的我和裴文玉小日子过的相当平静。 唔,其实是只有我一个。 裴文玉这些日子基于我的一句话,生活的水深火热也不算是过的。 鉴于如今城内的情形如此的紧张,大家伙日子过的忐忑,我万分诚挚的表示出我的大度,让所有被派来照顾我饮食起居的人员安心忐忑,就不必忙碌我的生活了。 吃喝拉撒的事,说白了就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如今的我,不再是什么皇亲国戚,于殷思道也好,于宇文岚也罢,我都清楚自己不被待见的境地,梅寅玉教导的好,靠人不如靠己,谁也不能让你依靠一辈子。 当然,你不能靠人,但是致人还是可以的。 充分利用调动起所有可以利用调动的自身财产,乃是不二的法则。 比如说我的宝贝弟弟裴文玉。 这个娃放着好逸恶劳的逍遥侯府不住,坚持愿意来苦寒之地与我共勉,对此我表示万分的敬佩和痛惜。 敬佩他的壮士断腕,痛惜他的不懂珍惜。 介于这种复杂的心里,我往死里整,哦,不,往死里折腾他。 本想着让这没吃过苦头的孩子尝一尝苦,省的成日不着边的乱想,没想到裴文玉铁了心,倒是有股子我们裴家的韧劲,为了那块玉玺,他还真肯忍。 不过论耐力,论恒久,论腹黑,在宇文岚调角下成长起来的我,显然更胜一筹。 于是十天之后的某一天,我指着一麻袋南瓜子要他剥的时候,憋屈的孩子终于暴走了:“皇姐,你吃得下那么多瓜子么!” 我睨了他一眼,老神在在的吃着刚让他烤出来的栗子,你别说,这孩子出生到现在,估计没干过重活,挑个水能把扁担砸自个脑袋上,点个火差点把自个烧成个没毛的娃,但是这个智商还是木有问题的。 这么折腾了几回后,他最终还是能够把柴火点着,水烧开,饭烧熟。 不烧熟的话估计三天我们就要饿死了。 我倒是可以吃糠腌菜,这孩子不吃熟饭可活不了。 好歹烧焦的黑锅巴也是熟的。 今天是我让他第六次把屋子里里外外擦的干干净净锃光瓦亮之后,累得跟条死鱼一样的裴文玉到底是忍不住了。 我扔了一颗让他剥干净的栗子进嘴里:“亲爱的弟弟,让你剥你就剥,我吃不了可以喂鸡,喂猪,总会有用处的,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裴文玉用脚将那麻袋一踹气呼呼一屁股坐下:“皇姐,你分明就是想整死我,我不干了!” 嗯,不笨哟。 “我真好奇,宇文岚那会子让你做傀儡皇帝时候对你究竟怎么客气了?你连这个都顶住不,以后殷思道拿你做文章的时候有你苦头受,你能忍得住?” “殷思道怎么可能让我做苦力?最多像宇文岚那么那好酒好肉腐化我罢了!”裴文玉冷笑,一张脸被我这么折腾了几日倒是真瘦了一圈,看出来我裴家的血统,还是挺养眼一大好青年。 “记得孟子的话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如今不过是劳动了下你的筋骨,回头他折腾你的心志好歹也能借鉴着点,要不要做?不做我也不勉强你就是了,咱们家皇帝够多了,平头百姓倒是很少,你我做一个,也是挺好的!” 我蹲□,将那洒出来的南瓜子扫了扫归拢,好歹是食物,浪费了可惜。 “裴如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裴文玉看着我,神情已经没有当日的红润,多了几分灰败,如同他身上的那件灰布褂子一个色泽。 “失败谈不上,也就有点弱!”我摊着手抖漏瓜子,吹散灰尘:“裴文玉,做人要自知之明,你不是做皇帝的料,父皇亦不是,这天下,让那些有心有力的人去争,没这本事别硬出头,天塌下来高个顶着不好么?” 裴文玉皱眉:“皇姐,你这话好没志气!” “志气这东西,是要有这能耐才撑得住的,”我淡淡看了他一样,“两虎相争,你插上一手,抓伤了不是活该?” “更何况……”我突然呵呵一笑,笑得估计比较诡异,裴文玉瞧着脸皮子抽筋的厉害:“你看,狗咬狗一嘴毛,还记得以前宫里头斗狗玩么?咱一旁看着就好,伸手进去被咬伤了就不值了,是吧!” 裴文玉还是不甘心:“皇姐,你这都是歪理,说白了就是怕,父皇的仇,你不报了?真是不孝!” 我白了他一样:“报仇也得得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懂不?咱做渔翁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不好么?做人要掂量的清自己的力量,我们正面对付他们的力量是比不上他们的,何苦硬碰硬?” 裴文玉嘟囔:“这不就是我想做的吗?我就是想让宇文岚和殷思道斗,可是没这个玉玺他拿什么和人家斗!” 我收拾起瓜子坐回去:“怀璧其罪你忘了?你有那玉玺,你是裴家子孙,我看殷思道收拾了宇文岚就要收拾你,他能让你逍遥?他连他女儿都能牺牲,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烧个火都不行,你凭什么自保?” 裴文玉脸上还是气哼哼的,只是揪着自己的衣角不吭气。 我觉得我终于成功的忽悠住了我家这个别扭的娃,决定最后加把火,伸手过去将裴文玉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口拍拍他那张嫩脸:“你是裴家唯一的独苗,你要是出了事,父皇九泉之下能瞑目么?皇姐是怕,怕你丢了性命,你看我们裴家就剩下你我了,我们谁也指望不上的,所以,我们日后相依为命不好么?” “皇姐……”裴文玉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我,被我回了个绝对真挚的笑,这孩子眼里立刻泛起波涛汹涌的泪花,一头栽进我怀里,抱紧了我嚎啕大哭起来。 我心中亦有些泛酸,拍着他的头感慨,我们裴家的孩子也就这个娃最实诚了。 唔,虽然我承认,长那么大,裴文玉也许是真的没有享受过所谓的亲情,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家伙。 还是亲人好啊。 我拍了拍他,等他哭完了道:“好了,好好过日子吧,去,给我剥瓜子去。” “不要吧,皇姐,你看我,给你剥这个栗子已经成这样了!”裴文玉哭得鼻子发囔,鼻头红彤彤一片,抖着伸不直的手指头颤颠颠瞪着我:“你,你,你没人性!刚才还说要和我相依为命的!” 我一脚踹过去:“真没人性我就让你做皇帝了,相依为命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干活的事都是你的,快剥!” 裴文玉被我一脚踹出去,醒醒鼻子一脸落寞,不过大概是被我那亲情攻势给感动了,一副小媳妇样的坐在了我的身旁还真认认真真剥起了瓜子。 我悠悠在在继续吃我的烤栗子,当眼瞅着他将一碗瓜子仁剥出来后,高高兴兴一把往嘴里头丢去,在他又要暴走之前又抓了把塞给他,乐呵呵道:“辛苦了,自己动手的东西好吃吧!” 裴文玉憋红了脸,又没发作成功,低了头继续剥壳不肯再搭理我。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巴掌声,啪啪啪:“二位真是好兴致,不愧是裴家的人哪!” 作者有话要说:如意终于找到个可以让她逗着玩的人了,真不容易啊。。。。 妾本余孽 穷寇末,谈交易 我与裴文玉扭头看去,殷思道以及身后哼哈二将像个门神一样站着。 哼哈乃左殷铜,右令狐。 一个像钟馗,一个似妖孽,总之不是人。 拍手的,是最前方的殷思道。 我从见着他,就没见过他脱下那身细鳞战袍,如今那银色的盔甲上血迹斑斑,阴沉沉灰蒙蒙,全无第一日那般光鲜。原本干干净净的脸,一撮八字胡早没了原先的铮亮,纠结在一处,显然很久没有打理。 看来这几日过的可不怎么好。 殷傲霜这个爹和很多世家一样,一惯注重仪表,如今却这副摸样出现,显见得什么东西,动摇了他的根本了。 而他身后那俩位,殷铜比他还要风尘仆仆,全身的铠甲更是被乌黑的血染成了近乎黑色,络腮胡子上,亦是一圈血,使得他整个人就像个凶神恶煞。 比起他来,令狐出奇的依然白衣落落,一派闲散,只不过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里,多了几道隐约可见的血丝。 这些人的神情,都不怎么温和。 我倒是并不在意,可是裴文玉一见着,犹如老鼠见着猫,立刻白了脸色,猛地站起身,力道过大,把那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瓜子仁碗给打翻在地。 我甚是心疼的瞧着那一地的仁,改造还是不够彻底,这个孩子依然不懂得浪费粮食的可耻。 “末将见过陛下!”殷思道虽然脸色不好,口吻倒依然客气,对着裴文玉作揖却不下拜:“末将夜夜为陛下的江山抵御贼寇,顾不上来觐见,如今瞧着陛下精神不错,末将也就放心了!” 裴文玉低头不语,瞧着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面对这严厉的家长。 这对于一个真正的家长来说,分外不是个劲。 我不由道:“舍弟全赖将军庇护,老将军您辛苦了,我瞧着于心不忍,您要不先去歇歇?不必那么殷勤嘛,对于将军的衷心,我与舍弟领情的很哇!” 殷思道神情一凝,那目光就变得犀利了起来,款步走近了些。 他浑身的杀伐之气融合着血腥味,浓郁的充满整个院子,随着甲胄摩擦的霍霍之声,他的脸上凝滞了几分杀意。 裴文玉的脸,更白了。 然而他却还是咬着下唇往我身边挪了几步,颤颠颠挡在我的身前。 我心中一暖,挽住他的胳膊,冲着他笑了笑。 有一点我没有忽悠他,裴家,只剩下我和他,我们确实是唯一可以彼此相依为命的。 殷思道却只是站在我们面前几步远,冰冷的瞧着我们:“陛下,末将请您办的事不知道办得如何了?” 裴文玉低头不语。 殷思道又道:“陛下,老臣虽然愿意殚精竭虑为您效劳,可是天意不可违,若是您不能够让天意站在您这边,末将也是没法子周全与您的!” 裴文玉咬住了下唇。 我对于这种冒充家长式的训斥极为感冒,这丫的除了父皇,谁也没资格训斥我们。 当然,裴文玉也只有我可以训,你一大臣将军,冒充什么老子! “殷将军,本宫觉得吧,天意不可违没错,万一这城破了,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法子的事,别担心,您周全不了舍弟与本宫不会怪罪您的,您可以安息,哦不,安心!” 我的插科打诨终于成功的将殷思道的注意力转向了我,面黑的和锅底有的一拼,眼神里没有了和裴文玉时仅剩的虚伪。 我觉得,殷傲霜确然是他的女儿,父女俩眼神那叫一个像。 “公主的牙尖嘴利本将军领教了!”他冷冷道:“看来公主和侯爷是不准备和末将合作了?” 哦,呵呵,侯爷,文玉终于降级了。 我摊了摊手:“不敢不敢,咱们一向合作友好对吧,您要拆伙那也是没法子的。本宫依然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回头逢年过节上香,一定不会亏了您!” 殷思道冷哼了一声:“裴如意,你觉得本将军会让你死在我后头么?” “不!”裴文玉终于惊呼出声,一个箭步往前又挡在我面前:“容将军再宽限几日,我一定劝皇姐把玉玺献上!” 殷思道仰头俯视,眼神更见冰冷:“末将怕是没时间等侯爷你慢慢劝了!” 我与宇文岚相处那么久,对于他那种集杀伐铁血一声的戾气最了解不过,通常这种气势在一个杀人如麻的军人身上最为常见,以至于我一瞧着殷思道的眼神就下意识觉得不妥。 可是还不等我脱口示警,殷思道出手如电一把刀架在了裴文玉的脖子上,然后冷冷的对我道:“公主,看来还是末将的法子比较实在,您说呢?” 我看着那把染了乌血的钢刀,在初冬的日头下闪着寒洌的冷光,架在裴文玉白白胖胖的脖子上头一副杀猪刀的气势,只需要稍稍一用力,那就可以见新鲜血了。 我可以看到刀下那具青涩的身躯颤抖着依然站立着。 我们裴家似乎总是也逃不脱被人当猪宰的命运。 我叹口气,其实猪,逼急了也是要反抗的。 “住手!”我大喝一声,只见那寒光一顿,殷思道瞧了过来。 “我确实知道玉玺在何处,只不过,如今大军围城,本宫无法带你去取!”我道。 殷思道闻言嘴角弯了弯,这才将刀刃收了回去,唰一声还刀入鞘:“这一点,本将军自有办法,你只需带末将的人前去就好!” 我问道:“不知哪位大人要和我同行?” 殷思道再一次弯了下他的嘴角,瞧着如同一只狼在笑:“末将想,公主一定会很乐意这位陪同的!” 话音刚落,令狐迈上一步冲着我弯腰作揖:“下官定当不辱使命,有劳公主了!” 说罢一笑,虽尘霜满面,亦光风霁月。 我呵呵一声,拉扯着面皮皮笑肉不笑:“不敢当不敢当,要您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冒险,才是有劳了!” 令狐彦的修养比之这一群人,那的确是高深莫测,皮厚的不是一个两个段位,风淡云轻的点了下头:“确实,故而要烦劳公主委屈一番了。” 我一愣:“委屈什么?” 令狐彦道:“你我二人这么出去,公主倒也罢了,在下这模样,怕是显眼的很,您说是吧!” 我瞧着双高傲的孔雀样磨牙:“哼哼,是啊,本宫甚是担心没走到城门口,就被你连累了实在太冤了,回头可得将军做个证,非我不合作,主要是某人不妥当。” 令狐彦呵呵一咧狐狸牙:“公主放心,臣好歹是个男人,就是死,也不会带累女流之辈!” 我咬牙切齿:“很好,本宫就放心了!” 令狐彦摸摸下巴:“这几日常有流民偷偷从西北角城门下的狗洞钻出去逃难,咱们就从那里出去,到时候要麻烦公主与臣扮成个夫妻,应对外头盘查的人。” “为什么是夫妻!”我提高了嗓门瞪了一样,瞧着令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蛋恨不得上去撕扯抓挠一下试试手劲。 我强行按压下内心的蠢蠢欲动端着诚恳的样子道:“要军师扮成本宫外子,岂不是委屈了?” 令狐彦:“不委屈不委屈,为了大业,臣还是愿意屈就一下的。” 屈就你个老母! “本宫觉得还是不妥,容易被人发现,太不安全了!”我极力挣扎:“扮成别的,比如说,比如说……” “在下只会一点点易容之术,要让你我像夫妻比较妥帖,旁的,就装不出来了!”令狐打断了我的犹豫,淡然道。 “行了,啰嗦什么,二位快行吧!”殷思道皱着浓眉打断我俩的唇枪舌剑:“公主,末将只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这个城末将也撑不住了,到时候这一个城的人包括侯爷的命,可就看公主的了!” 我最终还是和令狐扮成了一对穷苦人家的夫妻,令狐用泥浆抹在我和自己的脸上,又从不知何处拿来的破烂染血的衣衫让我穿上,用布巾包着头,散乱了发髻,瞧着面部看不太清楚。 脖子和手上都用半湿宣纸一层层压在皮肤上,染上青色皱巴巴的做成几道伤口,旁人看着就是一对穷困伤痕累累的穷苦人。 我倒不知道,令狐还有这一手,若不是近身细看,是不会瞧出意外的。 “委屈公主了!容公主忍耐一下,出了城臣给你除去这些。”令狐做完一切,低低又说了一句。 扮好妆容的脸,我已经无法看出他的面容,只有那一双隐藏在发后的琥珀眼此刻闪烁着隐约的光芒,瞧不出意味。 我冷淡道:“无妨,比这难受的我都经得住。” 令狐默然。 此刻的翼州城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气氛紧张,寻常百姓已经看不到多少,只有一些跑不动的孩子和老人,我与令狐彦来到西北角的城门口,一路所见,已是十室九空。 荒凉的落叶随风掠过几个坐倒在地上的人,如同风中的骷髅,这个地方离采石场不远,我甚至可以看到远处那片山包。 许多日后,这些人也会成为烧火用的柴骨。 我这些日子一直被圈在院子里,乍然看见这熟悉的一幕,不由脚步顿了顿。 令狐彦伸手拉了我一把:“别看了,公主,你救不了这些人的!” 扭头看了他一眼,咧嘴:“我没有想要救他们,在这里生死由天,没命活,那也是天意。我不过瞅着亲切罢了,若是没有梅寅玉,我也早就和他们一样了!” 令狐彦抿了下嘴,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公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我听着新鲜:“哟,你瞧我这还有后福么?” 令狐彦未再开口,只是与我一道熟门熟路的穿过一条荒岭,在一个城墙角掀开一块破砖,还真就露出了个狗洞来。 我万分感慨,这城墙也能搞出个狗洞,也不知哪个天才搞出来的。 我边感慨边就和令狐彦从那里头钻了出去。 堂堂公主,勉强还挂着当朝皇后的头衔,和当朝红人小内相爬狗洞这种事,果然比话本还话本。 狗洞外,便是一片荒芜的沙砾地,附近百里都是荒野,寸土不生,这也是流放地特有的景致,以防止被流放的人想着逃出去,因外外头,是大片没有生命依靠的地方。 如今这里还有杀人的军队。 “朝西走!出了百里往南,走一日一夜应该就到目的地了!”我对着令狐彦道。 令狐彦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抬头看着我:“公主真有那块玉玺?” 奇了怪了,你老人家这时候怀疑我为哪般? 我刚要说什么,只听有人暴喝道:“何人鬼鬼祟祟在此?!” 妾本余孽 出牢城,入营盘 我俩应声瞧过去,眼前不知何时冒出来一队大约十人左右的兵甲,为首一人人高马大,眼若铜铃,逆光而立,分外雄壮。 手中一把钢刀,寒光闪闪,血污其上。 令狐彦先我一步一个噗通跪在地上捣头如蒜:“军爷开恩,我们几个里头真的过不下去了,求您开开恩,放我们夫妻出去讨生活吧,求求军爷了!” 对方哦了一声:“原来是流民,喂,小子,跟咱走一趟去!” 我心中一惊,就听令狐彦道:“军爷饶命啊,我们夫妻俩都是良民啊,我们和里头的叛军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求求您开恩饶了我们吧!” 对方喝道:“闭嘴,胡喊什么呢,奉上头将令,由里头跑出来的都要经过咱将军问话罢了,休要害怕,不过问一问里头情形,知道的老老实实交代,不会为难你们的!” 说罢,架着令狐彦和我往前头不远处的军营走。 令狐彦瞧瞧四下,伸手拉了下我暗道:“放松,一切有我。” 我默然。 说白了,我如今,就是从一个狼窝挪到另一个罢了。 殷思道也好,宇文岚也罢,就是令狐彦,都是一等一的狼种,我放松也好不放松也罢,区别是不大的。 我只想保住裴文玉和我自己的命。 我俩个被这一队士兵一路带着走了不多远,便可以见到离着翼州城外几里地的一块沙砾地面上驻扎着的营地。 这个营地直面对着城楼,虽说如今翼州城已经是困兽,但是这么近的营地,几乎在强弩的射击范围之内,驻扎在此处,倒也是个好胆气的前锋营。 我们一入营地,便可以看见迎面走来个校尉,引领我们的兵士见着他纷纷行礼。 此人打量了下我俩:“又是从里头来的流民?” “回耿将军,正是。” 耿将军道:“正好,陛下在,正要遣人去打探些个消息,把这俩个人交给我,带去问一问。” 我心中一堵。 就听那领头士兵道:“陛下又亲自入营了?” “陛下一向身先士卒,如今紧要关头,又岂能不来?” 领头士兵搓搓手:“嘿嘿,我等如今天天见着陛下,可让那些南面梆子眼热死吧,耿将军,一会让小的带人去吧,嘿嘿,也让咱大老粗瞻仰瞻仰龙颜?” 耿将军睨了眼:“不错嘛,二虎头,会说文明话啦。” “嘿嘿,陛下天天来,那个啥,远远站着就有股子气势啊,咱大老粗愣是说不出句粗话来,神内,你说咱陛下就是神吧,要不,怎么能三天就把那帮子鸟人打的屁股尿流呢!” “二虎头,给老子闭嘴,一多话就露馅,要见陛下就把你这张臭嘴闭严实了,陛下心情不好,一会你这冒犯圣颜指不定就把你这颗脑袋给摘了!” 二虎头嘎嘎一乐:“哪能呢,上回大李撞着他都没被骂,你吓唬我,我二虎可不是吓大的,陛下待人可宽厚呢!” “切,陛下记挂着城里头被当人质的皇后,如今三四天了还没消息,听说这两天脸色都是黑的,攻城的已经有俩个伍长被砍头了,你可别找死!” “妈的那殷思道老家伙真不是东西,让他们家女儿害了皇后还不够,还偷偷把人绑走,如此大逆不道的混账还想夺天下,真是做他姥姥的春秋大梦,一会攻进城,老子定要咬他一口肉下来尝尝这厮,到底是个神马玩意的畜生!” “是啊,咱们皇后是女中豪杰啊,虽然是前朝的公主,可是对大魏可是忠心耿耿呢,听说那老家伙的闺女祸乱宫廷,是皇后发现端倪及时捉拿,要不然那贱妇也不会恼羞成怒把人掠去,我还听说哦皇后以前还在这翼州城待过吃过苦头,也是那殷家害的,殷家是公报私仇,害娘娘不成反而被娘娘脱逃出来,还带了不少殷家反叛的证据出来,让陛下早有准备,否则咱这场仗哪能打得那么轻松!” “唉,陛下也是为难啊,如今这攻城又不敢攻得太过,后面的供给又不容易,这个该死的殷思道真是祸国殃民的大害虫啊,怪不得女儿也不是个东西!” 我越听越离谱,嘛,我怎么还成了女中豪杰了? 貌似我还英明神武的偷了什么殷思道的证据,使得这场叛乱在宇文岚与我的联手下,轻而易举的被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呃呃呃,我啥时候那么英武了? 我望望天,天空很晴朗啊,没有稀里糊涂的样子嘛。 掏掏耳朵,没幻听嘛。 这究竟神马玩意? 本以为我在这里,即便不是什么红颜祸水也未必能有值得称道的。而且后宫寝苑的,一般前线士兵也很少会有传道。 如今却听着自己被人莫名传颂莫须有的功名,实在匪夷所思。 要不?宇文岚这是又娶了什么皇后了? 貌似不可能,不过十数日,他老人家再禽兽,也不至于那般神速。 何况这里头议论的某些事,也确实是本人。 宇文岚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 我必须承认,宇文岚打仗一向很有一手,惯以奇兵诡道制胜,不过如今就兵力而言,他的军队是占了优势的,所有殷思道也就会这般不择手段那文玉的命要挟我。 我倒不认为那玉玺真能扭转乾坤,只不过殷思道看来是信的,让这个狠辣狡猾的老头都要走这么一步不靠谱的棋了,宇文岚怕是已经把他逼急了。 殷思道输赢对我来说无好无坏,我对裴文玉说的是真话,他和宇文岚拼杀你死我活是我乐见的,不过是狗咬狗罢了,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宇文岚是不可能输的,我就只是想让他过的不太顺利而已。 就殷思道那点水平,不是我看得起他,他一无仁义,二无人心,三无肱骨,给宇文岚添堵是木有问题,要夺天下,那是异想天开。 我的本意就是一旁看热闹,等俩个人咬得不亦说乎的时候,我趁乱跑,本公主旁的本事没有,跑路本事还是有点的。 只不过如今多了个我那不成器的笨弟弟,却是扰乱了我的计划。 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去取那劳什子玉玺,我并不知道那被我咬了口的玉玺在哪里,但是我祖上能造假,我也能,回头我造个假的来,再凭如今我那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一下,忽悠那殷思道不成问题。 等他拿着那忽悠人的玉玺去忽悠天下,我立马带着文玉跑路。 前提是这时候我那个笨弟弟得学会过苦日子,故而这些日子我苦心积虑的捯饬文玉也就是为了日后那亡命的日子做准备。 如今这半途被人截到宇文岚营地来,委实出了我的意外。 更意外的是,我这名头出奇的响,貌似这里头的人都知道,宇文岚的老婆我,正在殷思道手里,他们最大的任务,是要在攻城之时还要保证我的安全,决不能让殷思道狗急跳墙伤了我。 这一小队大老爷们八卦本领不亚于后宫,这么一路来,我又听了几句,无非是对宇文岚英明果敢的绵延不绝的敬仰以及对我本人的憧憬。 我一个前朝余孽,如今,却顶着了个后宫贤内助的光环。 对于我的敬仰,那也是滔滔如江河之水绵延不绝了去了。 天真要下红雨了。 宇文岚,你不该是恨死我的嘛,这又玩的什么花招? 最大的问题是,我这一会就要见着这位神奇的皇帝,我可不敢保证我不露陷。 歪头瞧瞧看了眼令狐彦,此人依然风平浪静低头不语,丫的平静的跟没事似的。 他和我,于宇文岚来说,可都是熟人,你小子这也太冷静了吧。 我不敢表露我的不安,正在脑子里绞脑汁的犯愁,这时候那主营大帐更加的近了,只见帘子一掀,几个人走了出来。 当先一个我不过一瞥,就忙不迭低头。 要死了,这就撞上了。 宇文岚,我不过一掠,感觉那张脸,黯淡消瘦,沧桑了许多。 然而我不敢细看,只觉得心中忐忑,又仿佛有几千只蚂蚁,在那里挠。 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被发现了。 我得救我弟弟。 就在这时,我们的队伍停了下来,然后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齐声道:“参见陛下。” 我亦跪了下来。 “平身吧,朕说过,战场上这些虚礼就免了,都起来!”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只是多了几分沙哑和疲累。 我记忆里,似乎从未听到过他这样的声音,心中不由震了震。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再不会和他如此近的相会。 “这俩个人是怎么回事?”但听那声音道,远远的,有些飘渺,我团起身,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畏缩而卑微。 “回陛下,这俩个是夫妻,刚从里头逃出来的,您吩咐过从里面来的人都要带给你问话,故而末将带来给您!” “嗯!”宇文岚应了一声,接着,就是靴子踏在沙砾上细微的摩挲声。 我的心,陡然猛烈的跳动起来,几乎要到嗓子眼。 那熟悉的脚步声,越发的近了。 我该怎么办?! 妾本余孽 逃营房,闯杀场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声号角,沉郁而宽广的号角如同暮色,陡然如同涟漪,一波又一波的从远处扩散而来。 就在这时,有人远远跑来大喊:“敌人偷袭啦,敌人偷袭啦!” “报,陛下,我军在西面临时粮仓营房有叛军来袭,人马数百。” “报,陛下,我右军有小股叛军袭扰,人数数百。” “报,陛下,我军南路后勤营有叛军袭扰,人数数百。” 一连通的报告急促而短暂,之后便是一阵安静。 “哼!”宇文岚冷冷断哼,如同精钢锐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殷思道倒也有胆!”说罢,大氅一甩,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带这些人去后营歇息,安排食宿,休得怠慢!” “是!” 我瞧着宇文岚一群人远去的身影终于长舒一口气。 带领我与令狐彦的那一小队士兵很快跟着肃容严整的跑开去,只有那个耿将军带着我俩朝后方走去。 所到之处,是个大营包,我瞅着来来往往不少和我一样看上去面容憔悴的,打扮褴褛的人捧着碗在等候领粥。 四下里头瞧了瞧,没有几个兵丁在,而且大部分都是火头兵。 我趁隙扯了扯令狐彦:“好机会,你往左,我往右,咱出了这里往西十里地棘树林汇合。” 令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闻言猛抬头看我,泥巴糊的脸瞧不出神色,却看得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瞧着就像一双狐狸眼。 窃以为,这家伙肚子里也正盘算着怎么溜,那眼神可不是兴奋的? 我想他也一定不想被前任主子堵在这种地方。 我冲他一咧嘴,正要付诸行动,令狐彦猛一把拉住我,沉声道:“等等!” 等毛啊,这家伙说一肚子算计是没错,但是也就是太喜欢谋划,所谓谋定后动仿佛是他们的喜好,然则我个人觉得,时不我待,一会等宇文岚收拾了外头的蚂蚁回来发现咱俩,那不定死无葬身之地。 我可没空等他在那筹谋出什么万全之策来。 令狐彦一动,那领头的耿将军听着动静回过头来,讶异的瞧着我俩:“怎么啦这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猛然蹲□子抓起地上一把土朝着对方迎面扬了过去,对方猝不及防猛得一下眯了眼:“哎呀,你做什么!” 我猛得推了把愣住了的令狐彦:“快跑啊!”撒丫子就往另一头跑去。 空地上不少破布烂衫的家伙捧着碗睁大眼奇怪的瞧着我生猛活鲜的满场乱跑,皆是一脸好奇。 几个无意间被我撞上的,也没在意我的道歉,甚至没介意我将他们的粥撞在了他们的身上。 总之,我像一只小耗子,哧溜的在伙房后院这里窜来窜去了几下,总算是让我找到个出去的路,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一头栽了出去。 哦,跑得快了些,没站稳。 好在外头也是沙砾地,风沙漫漫的地头硬实的跟这几日我在殷思道的手下啃的那锅盔面食差不多,没能让我栽出个狗啃泥的现象。 翼州城外方圆百里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当初我和梅寅玉出了翼州城也是足足走了三四日才到的另一处有人的村落。 我先往后瞧了眼,确定身后没有人追来,不由舒了口气,一边爬起来拍拍屁股,一边呼了呼自个的手心,幸好如今我这手心皮肉厚实了些,扎进几颗小沙砾磨破点皮,没见着血。 好在这是个先锋小营,毕竟那有生力量被调走了,留下一群老弱病残,哦,宇文岚的兵倒是没有老弱病残的,不过火头兵嘛,大概也是不擅长追杀人的。 我头回觉得殷思道做事还是挺靠谱,谢天谢地他出来添堵的还真是时候。 此时日已落山,仅有一点点灰白还在天际挣扎,有气无力的半拉月头半死不活的趴在天边,越发觉得此地荒凉的寸草不生。 这种地方,要有个喘气的也不容易啊。 念头刚落,吭哧一个大喷嚏,愣是在我耳边喷了个热乎乎的气流。 我一个趔趄往前头扑了扑,确切的是被那大呼气给撞了一下。 希律律一声响,我刚稳住身子防止自己再次对大地投怀送抱时又被那一下拱了过来,直接和地面来了个更加亲密的接触。 呸!我吐出口里的砂子冷不丁破口大骂:“混蛋,谁踢老娘……” 猛一团火气之下反扭起身就要骂过去,下一秒吞了个干干净净。 天要亡我! 我这是往那冲了啊。 我分明闯进了个战场。 十几匹马匹衔枚包蹄,通体轻甲,一溜排的站在不远处,马上的人正用一种诡奇的目光瞧着我。 如果我没看错,那是宇文岚的神武卫。 我好死不死的跌在包围圈中。 那害我亲吻大地的罪魁很眼熟,神武卫常麟大将军的坐骑黑丫。 哦,说起黑丫,那还是我给取的名,那日出行,常麟带着这匹马,我瞧他一副夜里恨不得和它睡一窝的样子甚是不解,宇文岚告诉我说那是西宛进贡的野马,千年难得的野马群头马,是进贡来给大魏马场配种的。 只是因为不驯,暂时交由马痴常麟训教,常麟出身西凉马帮,乃是一等一的驯马高手。 我瞧着他那副痴迷样,这木头疙瘩从来没什么表情,我头回瞧见他那副跟看情人般的眼神,再看看身后娇俏的念兹,随口问了句:“这马是母马?” “是的!” “叫啥名?” “刚送来还未取名,想着给取个有意义的名反倒耽搁了,怎么,梓潼有兴趣取名?” “陛下您风采斐然,妾身怎么敢和陛下比?不过我听说乡下人有规矩,万事该取个贱名好养活,妾身给它取个小名吧!”我兴致勃勃的问。 宇文岚当时懒洋洋的答应了,于是我想了想就给按了个黑丫的名。 为这,常麟那万年冰封的脸皮子抽筋了许久,不甘不愿的问:“娘娘,那是人,没听过马也这么取的,能换一个不?” “啊,不好?那叫黑妹?黑妞?黑蛋?或则别的,我再想想?” 常麟扭曲着脸蛋瞧着宇文岚,后者什么表情也没有,最终常麟还是勉强接受了黑丫这个名字。 我个人觉得,打倒假想敌就要从未雨绸缪开始,瞧这家伙一脸痴迷样子,万一日后咱念兹嫁过去他心心念念却是匹马,那不是亏了我家丫头了? 我这人,最护短,我瞧着念兹跟常麟非常顺眼,作为体贴下属的好主子,就要给我家丫头扫清一切障碍,包括非人的,刚冒头的苗头。 这事,我是有经验的,作为过来人,我很清楚早早清除情敌是多么的重要。 你瞧,甭管他常麟多喜欢这匹马,回头啥时候他骑着想起来喊一声:“黑丫!”多膈应? 膈应着膈应着,指不定哪天就看着不顺眼了。 还是我们家念兹温柔体贴名好听吧。 许是我给取的这个名的关系这匹野马不怎么待见我,见着我就喷鼻子,如今更是落井下石的拱了我两回屁股。 “……,娘娘?”马上的人正是常麟,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打量了会我,略带犹疑的道。 我捞起大裤脚以从未有过的迅猛速度撒丫子就跑。 “娘娘,哎,别跑啊,娘娘,错了错了,方向错了,快拦着娘娘,那是敌营,啊,休伤娘娘!”就听到身后马蹄阵阵,常麟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恐慌。 眼见得前头一个骑兵就要撞上我,那常麟的声音令他一顿,我呼啦一下绕到他身侧,一伸手就将他拽了下来,接着就势往马背上一跃,拉扯着马就往前飞驰。 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挽发的木簪狠狠往马屁股上扎去。 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几乎拔身而起,紧接着就撒蹄狂奔了起来。 风在我耳边呼啸,只觉得发丝被人狠狠拉扯一般向后飞舞,身后的马蹄声被远远的甩开,没入渐渐沉寂的黑夜。 亏了当年的我斗鸡走马虽然不务正业,但是蹴鞠马球却是好手,这骑马并不是难事。 但是这马被我扎出了狠劲,又是一批百里挑一的好马,跑动的速度惊人,我试图控制它的方向,却有些勉强。 眼见得它一路往前冲去,离着一片喊杀声越发的近了。 眼瞅着避无可避,我只得无奈的嚷嚷:“让开让开,撞着了别怪我啊!” 那杀作一团的人也不知听没听清,只不过一瞬间我便闯入了进去。 顿时一片大乱。 我也看不清眼前是个神马状况,对着一晃而过的人影因为分不清敌我的而一视同仁的报以歉意的微笑:“抱歉抱歉,借过借过!” 很显然,我的窜入引起了不小的混乱,就听到一片凌乱的马蹄和马鸣声,只不过我实在是顾之不暇,不过一瞬间就又跑出了厮杀圈。 “陛下,陛下,那是娘娘,拦住她!” 身后远远仿佛有什么人在大喊。 风声鹤唳,却呼啸而过。 我在夜色下驰聘,淡凉的月不经意将肃冷的光芒洒落地面,一片沙砾变得银白,仿佛成了雪白的大地。 前方一片黑魆魆的林子,好像我记得,翼州城外有一片沙棘林,应该就是左近吧。 马儿不见减速,一头冲了进去,那荆棘矮小的林子全都是光秃秃的沙棘,刺得马儿更是狂躁不安,我试图安抚,奈何战马的力量不是我控制得了的,最终,我还是被这马一个撂挑子掀翻在地,咕噜噜滚了几滚。 撞在个树杈干上拦住了我的去路。 这一撞一摔可把我的一身老骨头摔了个七荤八素,眼瞅着那匹马希律律的跑远了。 我还来不及喘气,就听到后头雨点般的马蹄声随之而来。 他母亲的真追来了! 我咬着牙想要起身,浑身一阵刺痛,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听到那马蹄在入林之后慢了下来,有人道:“陛下,这林子过密,咱们人太少怕是容易中埋伏,不如属下去再叫些人来?” “不用,点火把!”清冷熟悉的声音令我心头狂跳,天,这回跑不了了么? 银辉的光芒像是在验证我的惊惶,越发明亮起来,白的发蓝的月色,令这沙棘林更加清晰。 我眼见得那幽蓝色调中燃起的一簇簇明黄,仿佛那一夜刺入眼的皇城里燃起的一片片火光。 我心中骤然一痛,爬起来就跑。 浑身火辣辣的疼带着一股股蜿蜒流淌的滑腻在我周身蔓延,然而我顾不得这一切,只想要逃离那可怕的噩梦。 “如意!”银瓶炸裂般的断喝就在身后徒然响起,将绝望的恐怖窒息一般压了过来。 宇文岚,你就真的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妾本余孽 沙棘林,骤变生 我被那一声“深情”的呼唤惊得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前死命的跑,没曾想身后那叫唤声就像是夺命连环一般不绝于耳。 “如意,站住,你给朕站住!”站住等你活剐么,傻子才听。 我顾不得浑身被荆棘挂扎的火辣辣疼,两手奋力的挥开挡在眼前的沙棘枝桠,尖锐的疼痛让我更加清醒,更加兴奋,拼了命往前冲,就听到身后声音渐渐变软,变远:“如意,别跑,听话,朕不追你了,你站着别动,朕求你了!” 我脚底下被什么东西一磕,一个趔趄就往前栽去。 “如意!”声音突然又涨大了几分,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一声鸣镝锐响,划破利空,呼啸而来。 我还没有来的及反应,眼前突然黑影一闪,我被人牢牢抱在怀里猛然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扭,格拉拉一声压倒在一片沙棘杆上,又滚出去好远。 直到最终停下,我才听身下的人轻微的闷哼了一声。 紧接着远处一片混乱,可以听到马蹄践踏声,刀剑相击声,还有一片片通红明黄的火把骤然照亮了这一片阴森森的沙棘林。 我这才看清眼前身下将我牢牢护在怀里避开那夺命的箭头又避免扎人的尖锐沙棘杆子的家伙。 竟是令狐彦。 看清是他,我愣了愣,这家伙啥时候来的?腿挺快嘛? 令狐彦的脸色,在灯火通明下,显得更加惨白,他略略皱着眉,琥珀色的眼色泽浓深,流露出几分隐忍的痛楚。 “如意!”我刚要开口,有人朝我俩这喊了一声。 撑着头一瞧,霍,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宇文岚一队十几个神武卫之外,与之厮杀着的,可不正是殷思道及殷铜还有他手下的士兵? 喊我的,依然是宇文岚,他不近不远被神武卫牢牢护卫在几寸开外,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却直直往我这瞧来。 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却只觉得那张绝色深邃的脸上,执着的幽黑的眼,含着簇簇的光。 我被盯着发毛,不由缩了缩。 身下被我压着的令狐彦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呀,你,你没事吧!”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倒霉垫背的,忙不迭问道。 令狐彦眯着细长的眼,一缕鲜红顺着他白玉般的脸颊上的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来,他搭着我的手却伸手将我往怀里揽了揽:“如意,有我护着你,休怕。” 我又是一愣,这口吻,怎么不像是令狐彦的? 他从未这般温柔深情的和我说过话。 不过我来不及细想,令狐彦正要撑着身子站起来,我下意识去扶,顿觉身上火辣辣一片疼痛,几乎又差点栽倒在令狐彦的怀里。 我俩搀扶着跌跌撞撞勉强站起来,那打作一团的人马又往这压近了一分。 我看得到宇文岚的脸,深沉,缱绻,却又暗沉,发青。 那双斑斓辽阔的眼里,繁星如炽,浩淼深远。 “令狐,把朕的皇后送过来!”他突然开口,声调不高,不低,依然抑扬顿挫,却压得过这里所有的喧嚣。 “哈哈,大魏的皇帝陛下杀人如麻,铁骨铮然,老夫今日却大开眼界,想不到您还是位多情风流的皇帝,舍得下如花美眷,却肯为一个前朝余孽不惜以身犯险?”殷思道的声音像是一把锥子,突然扎了进来,双方不知何时突然两列对峙,杀机骤然凝结起来。 殷思道从战马上一跃而下,走上前几步,在自己人前大马金刀的一站,彤云烈火下,清癯消瘦的脸,傲骨铮然的一身兜鍪鹰甲,若一支凌霜老树,不愧战场磨砺那么多年,倒也有几分风骨。 他冷冷看着一排人墙后的宇文岚:“陛下,咱就在此,叙一叙君臣故旧如何?” 宇文岚扬手一挥,那列人墙豁然两立,黑云战甲凌云大氅下的皇帝浑身拥着股戾气,行云流水踏步上前道:“朕,正有此意。” 他又偏头看了看我:“只不过两军交战,不伤妇孺,还请阁下将朕的皇后还来,也省的大将军身后之名留个拿妇孺挡箭的青史臭名。” 殷思道哈哈一声:“老臣认得陛下那么多年,陛下当年是多么英明睿智,如今,却缘何扒着个妇人的裤腰带不放,委实令人失望。” 宇文岚面色如常:“朕之所好,与卿何干,老将军未免管的宽了些。” 殷思道一双眼阴狠狠跟蛇似地咬着牙根:“末将本是不该管,只不过瞧着未免要为老夫那可怜的女儿叫一声屈,就为了这么个干瘪如柴的女人,实在是不值,老夫想不到,如今陛下的口味这般不上台面。” 窃以为,斗嘴这种事,不论男女,扯到拈酸吃醋,就有伤风雅。 本来么,我觉得,这种时候一个叛军头领和一个被反叛的头领强强相对,好歹也是高层次会面,说话档次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不高高在上,也得是上得了层次的。 很显然,我低估了男人,尤其是成日打打杀杀的男人这种俗称大老粗的人种的智商和文化层次。 世家这种华丽的外衣下,其实抖搂抖搂,就是一地蛀虫。 时间的侵蚀,足够将它**成一撮就破的烂布。 就像是宇文岚那件被我搓洗稍过了的华衣。 眼瞅着战火莫名其妙围绕着我打转,显然我不可能再一次趁乱开溜,心中烦闷,恼道:“过奖过奖,殷将军,我也挺烦恼,你说你家女儿咋就那么悲剧的败了呢,本宫这么个干瘪如柴的女人委实觉得很很过意不去啊,是吧!” 殷思道脸登时绿了,宇文岚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转头看了看我,却又凝结了神情,化成一抹深重。 “令狐彦,把皇后送过来!”他再一次道,声音里多了一丝冷厉。 我下意识要往一旁挪,腰际一紧,动弹不得。 我偏头瞧了令狐彦一眼,近在咫尺的脸,纤细,平淡,一如平日那一副瞧不出喜怒的神态。 若非那脸上的血,我会觉得此刻,犹在京都,犹在内苑。 一切仿佛未变。 我纳闷他为何就能如此淡定,淡定的让人抓毛。 我严肃认真的悄悄道:“打死我也不回去!” 令狐彦轻描淡写的低声回我:“放心。” 毛?啥意思?放心我不用回去?还是放心他不会听宇文岚放我回去? 我觉得我在他身边其实也不怎么放心。 奈何这家伙看上去弱弱的,抓着我的手却不怎么挣的开。 “如意!”宇文岚略略皱了下眉:“过来!” 我说皇帝陛下是不是发号施令习惯了,莫说我不想过来,就是我愿意,我这还被人扣着呢。 殷思道的笑,像是一条蛇,丝丝吐着信子冒了出来:“陛下,皇后还欠着老臣一些东西呢,怕是不能那么随意过来吧,对不对,令狐?” 令狐不应,亦不动。 气氛诡异的沉寂了下来。 火光莹然下,殷思道的笑声突然哑然,瞧过来的神情变得吊诡:“令狐兄……?” 殷思道你辈分念错了吧? 令狐彦依然沉默,略带红色的光泽浮光掠影一般映照在他的脸上,描临着光润细腻的线条,那紧抿着的唇,像是蚌壳,紧紧守着内里的珍珠。 殷思道那张紧绷着的脸,不由自主的扭曲起来,形成一幅狰狞的图画,瞧得人分外瘆然。 我其实对他的感觉深表感同身受,令狐彦这个人如果要不愿意说话,那是真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足可以把人闷死。 当年我之所以之后放弃对这娃的耍弄,最大原因就是我得不到戏弄之后的回馈。 谁也不会愿意没事老是和一个沉默是金的娃较劲的,太费神了。 殷思道突然道:“令狐彦,可别忘了你的命,还在老夫这握着,你我的交易,可还没做完!” 令狐彦仿佛完全忘记了眼前的形势,铁了心的不说话。 而就在这时,宇文岚却道:“殷将军不是说要和朕今晚上君臣叙旧的么?怎么,改辙了?皇后欠你的东西,其实你可以问朕要,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宇文岚神情冷淡,语调清凉,掷地却如精钢钟磬,令殷思道浑然一震。 他脸皮子抖了抖:“陛下何出此言?” 宇文岚手一伸,掌心里托着个物件,方方正正,凝重沉淀,在火把下通透涟涟,下方那一块流淌着碧青色泽的光。 他将那物件高高举起,蓝汪汪的月色将它上头一副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神兽映得清清楚楚,我甚至能瞧见它右方那块被我上好的牙口啃断了的一只独角。 我心头狂震。 殷思道瞧着那东西像是满脸不可置信,接着浑身颤抖起来:“不,这不可能,这东西怎么可能在你手里,当初我们不是一起找都没有找到的?你怎么会有?” 宇文岚不经意看了我一眼,淡然道:“老将军以为呢?” 殷思道虎躯一震:“不,不会的,天意不会抛弃老夫,是假的,这是假的,老夫不信!” 宇文岚道:“不信将军要不要请朕的皇后鉴别一番?朕听某人提过,此玉玺曾被朕的皇后留了个谁都不知道的印记,如今也只有她能徵辨的出。” 我的心此刻就像是闯入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狂跳。 殷思道黯然片刻,突然指着宇文岚的手中那块玉玺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宇文岚,宇文岚,老夫为你卖命,我们殷家为你卖命,却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已经打算鸟尽弓藏了,亏了老夫,亏了我那痴心的女儿,全都是你宇文岚手里头的棋子,棋子!” “大胆!”神武卫厉喝。 殷思道却越发笑得颤抖,浑身的铠甲都随着他的笑霍霍作响,他身边的人被他的笑容吓得面面相觑,露出怯意来。 宇文岚眼一眯:“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神武卫的钢刀长矛瞬间就朝着殷思道的方向击去,就在这时,殷思道突然仰天长啸,啸声撼山动地,身子如同一支离弦利箭,骤然向我这边射来。 宇文岚勃然变色,亦随之长啸跃起,鹰击长空截杀向殷思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追风逐电几道精光寒芒,罩着他的后背空门追来。 宇文岚视若无睹,一意向我飞奔跃来。 殷思道怒目圆睁,那张扭曲的脸仿佛当日殷傲霜一摸一样,那力道却被殷傲霜强不知数百倍,宇文岚与他仅仅差了毫厘,眼睁睁看着钢刀向我胸口刺来。 那一股子毁天灭地的力量令宇文岚眼中不由得露出一抹绝望来:“如意!” 他身后的寒芒在刹那悄无声息没入他身后,伴随着一声闷哼他骤然停滞在寸许之外,身后神武卫惊呼:“陛下……”。 我身侧的令狐彦突然动了,那来势不过一瞬间,令狐彦也不过只能将身子往我身前一挡。 嗤的一声,极轻极微的声息,仿佛夜半,昙花盛开时的那一声。 只不过彼时,开的酴醾是一瞬华彩的昙花,此刻,幽蓝月色下,却是一朵血花。 作者有话要说:谁是谁的劫难? 妾本余孽 正文 夜花绽,少年心 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远邦小国进贡来一批照夜牡丹,据说,那是只有在夜里,才会绽放极致的极品牡丹。 父皇甚是喜欢,收纳与内殿之中,着司农寺上林署精心照看,要求在宫中中元夜灯节上大放异彩。 中元节前一夜,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又怕一个人夜里头去没人壮胆,年方八岁的我拉着九岁的令狐一只球连哄带威胁的潜入了上林署庭苑。 那一晚月黑风高夜,偷香窃花时。 三更半夜头顶无光,我与圆溜溜的令狐彦缩在园子里蹲在一片尚含苞待放的花圃边,瑟瑟于夏末之风下,想要第一眼瞧见那被吹嘘上了天人境界的极品造夜白。 我记得,那一晚,风带着一种花圃的甜香和泥土的清新,却也有初秋的微凉,便在这几许之后,手脚带露了几分。 身畔一声不吭的白球伸手将我凉淡的手不声不响的握住,一股子温暖由手心,暖上了心头。 我回瞪一个大白眼,刚要喊他放肆,少年却用食指在唇边悄悄嘘了一声。 静寂的夜色凉阶,幽蓝的头顶淡月,圆溜溜的一张平和的脸。 隐约流淌过一抹温淡缱绻琥珀的色泽。 我哑然。 厌烦他擅自触及我的身体,又眷恋他厚实温暖的躯干,犹豫又犹豫,纠结又纠结。 最后,却莫名的与那一团球裹在一起,暖暖的等待,夜中的绚烂。 那一晚,有蝉,历历鸣叫,有蟋蟀,涩涩发声。 浩淼的夜空下,一片偌大的花圃,在天籁中,慢慢的,慢慢的,噗,极轻极弱的一声。 接着一声,又一声,莹然洁白的花瓣映照的淡雅的幽蓝,愈发洁白无垢,愈发素雅恬淡。 于少年的脸一样,芬芳刹那,华荣动极。 一瞬间绽开的满园花色,无声动容在天地无垠之中,而少年与我在不经意窃喜后心有灵犀的面面相觑,落入眼眸的那一抹笑,淡淡的刻进了我的心中。 只是那印记,太过浅淡,太过无垢,当日间绚烂璀璨一抹一抹,一层一层的覆盖上来的时候,那一晚,被我遗忘在了心里某一个角落。 然而这一瞬间绽放开来一层层渲染而去的血色酴醾,惊心动魄的将那些浮华的尘埃吹去,将那个淡淡的,却印刻了痕迹的印象突然浮现了出来。 淡极始知花更艳,浓烈才忆事芳菲。 绚烂,芬芳,一切记忆猛然涌上心头。 “当!”一声巨响,常麟不知何时飞驰而至,一刀朝着握着利刃钉在令狐彦身前的殷思道挥了过去,将他恶狠狠逼退,很快缠斗在一处。 我这才有了空暇顾及令狐彦:“令狐,你,可还好?” 令狐彦冲着我轻轻一笑,仿佛那多年前曾经的夜晚。 我闻着那一股子甜腥的味道,就在鼻端下几寸处绽放开的鲜红,却再无当日那清浅若无的愉悦。 “你疯了?!”我一把抱住他差点栽倒的身子,瞪着他胸口上方那柄没入一半的刀。 令狐彦却还是那般亲亲浅浅的笑,罔顾麻布粗衣上无法阻止的源头。 “我带你走!”令狐彦悄然在我耳边道,就在下一刻,猛然将胸口的刀往外一拔。 血箭激射,在空中划出一道浓郁的半弧,飞溅枯枝沙地。 触目惊心。 令狐彦却仅仅眉头一耸,右手将我拉住,左手手起刀落将欺近的一名士兵砍翻,揪住那人的马缰将我往上一托,我被迫连滚带爬攀上了马背。 令狐彦早已飞身上马,从我身后环住了我,一双血淋淋的血手握紧缰绳:“驾!” 手起刀落,狠狠插在了马屁股上。 战马一声惨嘶,扬蹄横冲直撞往外飞驰。 那疯狂的踢打重逾千斤,无人敢当,不一刻,二人一马已经跃出沙棘林朝着远方飞奔。 身后隐约传来喊声,却如幽泉呜咽,没入苍凉。 战马发了疯一般飞驰,比起我那一发簪,这一刀更狠,我在马背上甚至顾不得去瞧身后令狐彦的伤势,脸被这西北荒凉之地的风,刀割一般掠过。 我只能徒劳的拉住缰绳,夹紧两腿,防止自己和身后的家伙落下马背。 好家伙,这一跑,跑出没有千里也有百里,直到那马发出一声哀鸣,前蹄一顿,一个大头朝下,跌坐了下去。 我与身后的家伙抱成一团咕噜噜滚下来,在地面滚了又滚,总算是滚消停了。 待我意识到身子不动了,姿势正好是我在下,令狐彦偌大个身子好死不死压在了我身上。 那一滚倒是没啥感觉,这么一停,可压死我了。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便听不到令狐彦的声音,此刻,夜深人静,也不知这跑到了个什么荒山野地处,我忍着身上火辣辣一片也不知那块还有好皮,声音发颤:“令狐?令狐彦?” 空气中,只有一片血腥味,还有夜枭奇诡的一声压过一声的叫声。 分外凄凉孤冷。 我浑身的力气,也近乎失去,四肢酸痛的发抖,胸口被压得喘不过起来,心中,更是一地荒芜。 “令狐彦,你还喘气么?”我无力的问,不见回音。 “令狐彦,你丫到底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拉着我跑?你说啊!”我问,仰望着天空,浩瀚的夜空,仅有数点寒星,唯一与我为伴的生物,只有那荒原不知何处的夜枭。 真正是凄凉到家的归宿。 我幽幽叹气,也不知该感激,还是该哀叹,令狐彦这么一下子,令我猝不及防。 “令狐彦,我其实挺佩服你的,读书,学问,做官,你什么都那么出色,除了那原来过于圆润如今又太过纤细对比实在太强烈的身子骨,旁的,也真没什么缺陷,你说你做个好好的内相你图啥,干嘛要和宇文岚作对?” “和殷思道那老王八蛋一起有什么前途啊?你们令狐家做个摇摆有度的墙头草不是一贯挺优秀嘛,我就看不懂了,和一个那啥不忠不义的叛军混在一起有啥好?你这回是脑子秀逗了?还是进水了呢?”唉,我幽幽叹了口气,反正如今,我看我啥都没了,力气也一点点消失,我满肚子疑问此刻不说,怕是下一刻见了阎王没机会问了。 于是,我艰难的被压着,数着头顶稀稀拉拉的星光,自言自语。 “你说你好端端没事上来挨那么一下子何苦呢,你小内相名满天下,若是为了个前凸后翘的女人也好,为了个温婉贤淑的女人也罢,总之,为了我这个干瘪废柴的前朝余孽见了阎王多美面子?” “我闹不明白,你这脑子是笨,还是聪明,唉,你还喘气不?解释一下再咽气,咱俩交情也算是够深的,宇文岚拉我死同穴我都没答应,如今咱俩睡一块了,好歹你让我明白明白你们这闹得是什么行不?” 回答我的是呱一声也不知是啥飞鸟走兽的怪叫。 一如既往的空寂寂寥。 我深深叹了口气:“想不到我裴如意今日死在这犄角旮旯荒郊野地的,你说我死了吧,也罢了,你一个小内相死这地方亏不亏?你图个啥?你说你为了光明正大的采几朵鲜嫩麻香的菊花至于么?冤不冤?” 我话音刚落,身上的重压突然动了动,从牙缝里头蹦出几个字来:“闭嘴!” “啊?令狐,你没死?!”我大喜。 “刚死,又被你气活了!”令狐彦幽幽道,哼唧了一声终于开始动弹,隐忍的哼了几声之后,终于噗通一声从我身上滑了下去倒在地上。 我身上骤然一轻,不由拗起身,却是疼的直哆嗦:“令狐彦,你没事吧?” 又没动静了。 哎呀?难不成又被阎王叫回去了?我勉强伸手去推了推令狐彦,将他还是没动静,不由叹气:“这回真没气了?嗨,我说你呀你,这不白瞎一声嘛,你放心,好生去吧,我临死前一定给你立个碑,回头我想法子烧点小倌人偶给你,省得你寂寞!” “裴如意,你非要我后悔带你出来才消停是吧!”令狐彦微弱的声音依然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打断了我的唠叨。 “嗨,你还真是个九命的猫,又活啦!”我由衷的欢乐道,也是,他要是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不仅是大魏的损失,也是我的悲哀,连句临终遗言都没能赶上不太亏了? 令狐彦龇牙哼了一声,冷冷道:“很失望?” “怎么会?咱俩的交情,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听得出这主情绪不太好,我本能的狗腿安抚。 这荒郊野外的,我与他半死不活同病相怜,没必要再纠结阵营的问题。 令狐彦抖了抖肩膀有些不稳当的挪动了几下,万分辛苦的翻了个身,干脆仰天而卧,侧头看过来:“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想做什么?” “哎,是……”我瞅着近在咫尺那一双眼,黑魆魆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我瞧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的到那一双琥珀眼里流淌过的一缕明亮,心中一跳,避开那眼神嗫喏道:“嘿嘿,其实,我也能猜出一些!” “唔?”令狐彦气息有些喘,“公主变聪明了?” 这家伙,这种时候不忘了刺我一句:“本公主聪慧睿智,什么时候不聪明了?你是宇文岚放在殷思道身边的奸细,从内部瓦解分化他们的?” 令狐彦道:“也对,也不对,五五分吧!” “嗯?这时候你还死要面子,猜对了就是猜对了,切!”我咳了咳,对于这种不肯承认被人看穿的行径嗤之以鼻。 “我说我一切,皆是为了公主你,你信么?”令狐彦突然道。 我:“……。” “裴如意,我说我是为了得到公主你,才会做这一切的,你信不信?”令狐彦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在空寂的夜中,突兀而起。 妾本余孽 倾吐意,内里乾 - - - 浓墨一样的黑夜,凉风静止。 我却觉得此刻耳畔的呼吸随着那轻微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炸响。 嗤,划破空寂的是我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浑身伤口在这鸟不拉屎乌龟不生蛋的地方被小凉风一吹一阵阵生疼,憋了许久我终于没忍住痛呼。 鼻端都是血腥味,身上的衣裳本就不是什么好布,经过这一夜的惨烈,还能挂在身上,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我想令狐彦亦好不到哪里去。 “啊欠!”我一个喷嚏紧跟着抽冷气从鼻腔里头喷了出来。 我吸了吸鼻子:“令狐彦,你冷么?” 令狐彦在黑暗中伸出手来拂了拂我面颊上的乱发:“你还是那个脾气,不喜欢听得不听,不喜欢知道的装傻,裴如意,我令狐彦今日却不想再陪着你玩这欲盖弥彰的游戏,我再说一遍,我是为了得到你才做的这一切,你听清楚没?” 夜风如同一个顽皮的精灵,撩动我的鬓发与令狐彦的手指缠斗,他却极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的执着的绕着我的发髻试图将它贴服在我的耳后。 我终究有些不耐,略略一侧想要躲过,却被他一把摁住的头。 绵长而沉重的呼吸在耳边一阵阵喷吐,忽轻忽重,瘙痒而灼热。 “如意,如意,我一直就想这么叫你,可知道,我多么恨这个臣的身份,多么盼望着有这一天,可以喊你的名字,如意,如意!” 别叫了,喊魂那你! 我想要动一动身,奈何人如刀俎,在硬实的地面上我被令狐彦死死压制,只能任由鱼肉。 月隐中霄,星光黯淡,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无边寂寞中。 “如意,你知不知道从你六岁起,你就被你的父皇和我的父亲定给了我做媳妇的?你知道不知道,从我八岁起,就一直当你是我的妻子?” 你丫早熟的也忒早了些,猥琐,绝对的猥琐。 “你知道不知道瞧着你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小把戏虽然很恼人,却也让我很开心,因为那说明你重视我,我甘之如饴。” 你丫受虐狂,早知道我再折腾你,往死里折腾你,还以为我做的过了想着该收敛点呢,小样我亏了我。 令狐彦突然笑了下,火热的气流喷吐在我的面上:“还记得你骗我爬树给你摘星星么?我知道你是逗我的,可是看你贼兮兮的笑,我觉得也值了!” 你才贼,你全家都是贼。 “我从树上摔下来你哭得那么难过,还给我擦脸,笑起来那么甜,我那时候就想,你还是有点点在乎我的,对吗,我很高兴,我知道只要我一直陪着你,你总有一天会慢慢喜欢上我的。” 误会,绝对是误会,那天我刚把父皇心爱得琉璃彩雕给砸碎了,我只是担心我这罪上加罪屁股会开花,好在你爬起来拍了屁股走人,我还是很感激上苍的,为了让你不向父皇告状,我才决定虚与委蛇。 娘的,早知道我就不那么费劲的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捏着个小花帕子给他擦脸整得跟个小媳妇似的我容易么我。 “你大概以为你总是能欺负到我很得意吧,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小聪明能耍到我么?做男人要懂得哄自己媳妇开心,我从八岁起就懂了。我那都是耍着你玩哄你开心的!” 放屁本宫天资聪敏,怎么可能被你耍,你丫才是被我耍着玩呢。 “我知道,你越是欺负我越代表你对我有多么重视,如意,只要我再努力一点点,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就能用全新的形象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等我?” 误会大发了吧,太震惊了,令狐彦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人今儿个一说话,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要死了我,早知道他有这样错误得认知,我一定早早修正掐灭萌芽。 事实证明,欺负人不好,欺负老实人那就是找抽。 我错了,老天爷! 我可不可以痛改前非? “你可知道你嫁给宇文岚我有多么的心痛,他不会是你的良人,可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步步陷落,如意,你太善良,什么都不懂,宇文岚会是一个好皇帝,但绝非一个好夫君,你这般苦恋于他,无异于飞蛾扑火,我无法看着你这么毁灭自己。” “我只有想法子保住你,保住你就得保住我的家族,只有拥有新的权力,在新的皇朝里扎下根,我才能够保护你,大梁的倾覆是不可避免的,覆巢之下,我想要保住你,只有投向宇文岚。” “如意,你是不是也恨我?呵呵,我看出来了,自从你回来,你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你懂得杀人无形了,你说的话,做的事,每一件,我看在眼里就像是刀割一样痛。” “如意,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家族,是我们摧毁了你的家,我也想过要在你被押解的时候就去救你,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力量尚不足以和殷家对抗,殷傲霜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你而后快,如果我再出面保你,反而是害了你,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押走,可是虽然我明白这一切,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念着你,想着总有一天我可以把你救回来,让你重新过上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如意,五年了,我等了整整五年,这五年来殷家仗着有恩于大魏,肆无忌惮行事张狂,不要说我,陛下也是容不下这样的外戚的,宇文岚在明,我在暗,我们齐力将殷家逼上了不得不反的路,殷家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是被陛下忌讳的功臣,所以极力拉拢于我,让我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如今殷家的垮台势在必行,他们当年加注在你身上的一切,如今我都给你一一讨回来了。” “如意,当年你失去的,如今我都会让你讨回来。”令狐彦声音暗哑,每说一□子就沉淀一分,在这寒凉的夜晚,我却感到身上的躯体冰凉而沉重,然而吐出来的气息,却又灼热滚烫。 “如意,你不高兴么?” 我在黑暗中突然笑了笑:“高兴?也许吧,国仇家恨少一个仇人总是值得开心的,不过夺我天下的人,可不是殷家,你怎么不帮我杀了更大的仇人?” 令狐彦沉默半晌:“你想要我杀了宇文岚?” 我呵呵一笑:“杀不杀不是我说了算的,令狐彦,别告诉我,情啊爱的还真能让你昏头?你当你在哄你的仰慕者呢?” 令狐彦也跟着我呵呵一笑:“听起来还是那么不客气,肚子里骂了我什么了?” 我:“……!”你丫和宇文岚都是一群混蛋王八蛋要不要那么聪明! “如意如今果然比以前明白事理了,这五年,梅老头倒也没辜负重托,你倒是被养得越发能耐了!” “你什么意思?梅寅玉是你拜托来的?” 令狐彦并未承认也未否认:“我承认,殷家的事,不仅仅只是为了替你报仇,只不过,如果没有你,殷傲霜其实不会那么个结局,至少,殷家也不会那么急着被收拾掉。” “呵呵,那我可还得上香拜佛感谢老天爷了,殷家恨我入骨,倒也有情有理。”我想了想:“我这算不算红颜祸水?一代功臣,一家灭了,一个被我拐了,矮油,你不会就准备带我浪迹天涯吧,我不去,我这人比较喜欢吃喝玩乐,我死也不去!” 令狐彦轻声道:“放心,我说了要让你重新过上往日生活,自然不会骗你。” “你骗我的事多了!”我冷哼道。 令狐彦咧嘴笑了起来,触及伤口顿时一阵咳,我听着那快要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不由道:“你还好么?” “如意还是舍不得我的吧。”令狐彦终于停了撕心裂肺的咳嗽,淡淡道。 “我只是不想你这么死了,荒郊野外的,我还想活呢。我也没力气给你挖坑填土。” “总归还是我的如意,你总算是变回来了,我甚欣慰,放心,我若是真死了,无需你填土,定不在你眼前让你烦心。”令狐彦口吻更加轻便,彷如又回到曾经的过去。 清淡,平实,瞧不见内里的波澜。 仿佛前头那些波澜壮阔的一番话,烟消云散,不带一缕尘埃。 “那感情好,不过咱们就准备在这席天幕地吹小凉风么?没个戏台子,也没个填肚子的?你这让我过好日子的话,不怎么令人信服啊!” 令狐彦道:“你帮我个忙,在我右手袖带里有一小瓷瓶,那里有一颗药,你帮我喂一颗如何?” “嗯?” “活命救本的药,有了它,我也好助你我出这困境。说起来,这还是你梅大叔临走给我的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欢乐的发文之后欢乐的看评,欢乐的看评之后是欢乐的回评,这,就是人生一日辛苦之后最大的乐趣,晋江你如此抽风为哪般?不让我回评我恨你嗷嗷嗷! o(╯□╰)o,没法子回评菊花转呀转的让人真想捅一捅,好吧,不过送分的键还算是好的,我已经都送了,若有遗漏可以说一声,我回头补!!! 请继续欢乐的撒花吧。。。。我也就这点乐趣了,喵~ 妾本余孽 正文 人同行,异心思 - - - 我撑起身子摸索的在令狐彦的胸口里寻找他说的药瓶,令狐彦的呼吸又重了几分,忽然伸手按住我的,情动沙哑的唤道:“如意!” 我挣了挣,只觉那腥稠粘滞的手冰冷沉重,压得死死的。 “令狐彦!”我低喝了一声。 令狐彦低低咳嗽了几声,明显掺杂着几声笑,带着一种调侃的味道:“如意,真想就这么把你一直抱在怀里。” 我磨牙:“令狐彦,你就是准备这么带我出困境?” 令狐彦笑出声:“叫我令狐,或则名扬,好歹臣替你挡了那一刀,救命之恩,难道公主都不肯施舍点福利给臣么?” 我突然觉得,宇文岚和令狐彦本质并无区别,全都是恬不知耻脸皮贼厚的。 令狐彦只不过将他的无耻更多的掩盖在那张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皮相下,我被他那无辜老实的脸骗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被他看了那么多年的笑话。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什么样的皇帝什么样的臣。 宇文岚他母亲的三千两拿捏了我那么多日子,现如今落在令狐彦手里,此人之厚颜,断不比皇帝弱。 我至今闹不明白,他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他前一刻深情款款,后一刻嬉皮无赖,这种内心充满与世道不相和谐追求小倌菊花爱好的歪门邪道内心扭曲的家伙,我信他哪一句才有鬼。 不过托他之福,我算是摆脱了宇文岚以及殷思道的掌控,然而此刻此时此地,我离了他要想在这个世道上混下去,怕是比较难。 故而思来想去,虽则弄不明白内里乾坤,有一点我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得扒着令狐彦的裤衩暂时虚与委蛇。 于是,我思之再三之后,拧巴拧巴唇角,咳了咳嗓门试了下音调,调准了音色:“那彦哥要奴家如何报答?” 说罢自个先抖了抖,暗下吐舌,母亲的,我这谄媚功夫又上升了一个新的台阶,好生自我佩服。 这世道啊,磨砺人的很那。 令狐彦闻言之后身子剧烈一颤,幽幽道:“公主还是称呼本宫臣听得顺耳些!” 胜利!我暗自窃喜。 喜至一半又听他悠然道:“不过这声彦哥我喜欢,臣觉得和意妹一起叫甚为般配,你说呢?” 噗,令狐彦你没被殷思道给一刀捅死估计就是皮太厚吧! “令狐彦你要是敢这么叫我阉了你!”我咬牙切齿的破功大吼。 令狐彦终于还是在我抓狂的一刹那松开了手让我取出他身上的药来。 梅寅玉虽然救不了自己的命,但是他的医术无疑确实是最好的。 这堪比大还丹的紫凝丸使得令狐彦失血的元气恢复了许多,终能起身来,仰头望了望天空,瞧准了一个方向,让我一起上路。 我瞧着四面一个摸样的方向问:“咱们去哪儿?” 令狐彦似乎心情不错,道:“去臣的家!” 我心一突:“回去?你想找死啊?你找死别拉我投胎,我还有很多的追求。” 令狐彦身子略有些歪斜,终于拨开云翳的淡月将惨淡无力的月色洒落地面,视野略显一分清晰。 瞧着他的脸色,亦惨淡苍白。 斜睨一眼我:“如意放心,陛下虽然杀伐果毅,却从来赏罚分明,逍遥侯落于他手,也就是自由有些限制,旁的,断不会为难。” 我道:“这个我信,圈禁的日子,文玉也不是没过过。” 令狐彦扯□上那件被戳了个窟窿的外裳罩在我身上:“如意这些日子不是一直想法子劝逍遥侯舒坦的接受那种日子么?臣以为您倒是乐意让他过那日子的。” “若是没有那些算计,那样的日子确实不失为一种活法,”我冷淡的道,想要挣开他的照顾,却被他固执的压住,触及那双冰冷的手,我的挣扎无力了起来。 “陛下虚怀若谷,只要逍遥侯别动那些蠢心思,他后半辈子是无虑的。” 我冷笑:“是啊,做一只不思考的猪,被宰之前,当然是逍遥无虑的。” 令狐彦似笑非笑摇了摇头:“如意你口是心非的本事只长不短,陛下什么人,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么?” 我道:“奇了怪了,我若是清楚,还有今天这地步么?令狐彦,你才奇怪,刚才口口声声说他非我良人,如今却又左右维护,你到底站在哪边?” 令狐彦道:“纯以臣子角度来说,他是古往今来难得的帝王,这一点,我绝不否认,以男人角度来说,他却是我令狐彦最大的敌人,这与立场无关。” 我侧头,正撞见那双琥珀色的眼,在涟涟月色下,泛着幽深的冷光,如这天空一般冷寂旷达,一如这个人一样摸不透侧。 我不由凉薄讽道:“你们做大业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可以各分其类各有道理,确然是我这种小女子思虑不及的,失敬失敬。” 令狐彦还了我一个优雅平静的笑:“不敢当,能与当今圣上做情敌,实乃毕生荣幸,也是我令狐彦的荣耀。” 对着这张厚实却波澜不惊的皮相,我突然心中烦躁:“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我看我们还是尽早分手的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算了!” 话音刚落,令狐彦倏忽伸手,挽住我的手,我下意识要甩,却如生了根一般,皱眉欲斥,却听他道:“我说的是带你去我的老家,而非京城,你放心,那儿很安全。” 我嗤之以鼻:“这天下,有安全之地么?”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令狐彦不是装傻就是真蠢,若是宇文岚铁了心要找到我,五年后能,如今亦能。 令狐彦却神情一如既往:“放心,如今殷家势力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想彻底清除,得紧要在这几日关头,他是顾不得腾出手来的,我们可以安心在这王土之地过上几日悠闲日子。” 我看若是有把扇子,这厮定然能摇着骚包得瑟,无论身上如何狼狈,令狐彦此刻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狐狸。 我实在瞧不惯他那副令人牙痒痒的胸有成竹:“那等他收拾完殷家呢?回头再来收拾你们令狐家?你还准备往哪儿跑不?” 令狐彦挽着我的手不放,形销骨立的细溜个头板得却是正直,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就是上断头台,亦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不疾不徐。 剁成肉泥前也得像子路那般正冠赴死才是要紧。 令狐彦闻言只是回了我一眼:“到时候再说吧!” 啥,您老这话,太不负责任了! 我腹诽,然而风水轮流,我虽然口上和他不客气,骨子里却被他拿捏住了,似乎连口头上的便宜,我都没法子占据。 令狐彦就着半拉豆腐般的月钩和我走了一夜,在我最后一口气快要憋不住时终于瞧见个路旁的酒寨子,此刻已是月落日出之时。 令狐彦从怀里头摸出快碎银渣子,让店家给上了些酒菜,又买了两套干净衣服和赶路的脚夫驴车,洗了个热水脸,又一次上路。 这附近见惯了从战场上头逃出来的难民,见着我俩这样的,也没人觉得奇怪,还多了些同情。 上路的时候掌柜的还给送了壶烫酒,一块腊肉,俩大馒头外带半个鸡肉。 老百姓质朴善良纯真的没话说啊。 奈何我想掌柜的要是知道眼前这个可怜见底唇红齿白病恹恹的读书人乃是当朝红人内相令狐彦,不知道作何感想。 诚惶诚恐?心生敬佩?以身相许?暧昧缠绵?饿虎扑食! 顺便搭一句,那掌柜的是个膀大腰圆身高不及三尺的矮胖妇人,今年估计高寿三十出头。 正是虎狼之年。 瞧见她那看令狐彦如母狼盯着肉兔的特特眼神,及至走远了去之后那缱绻不舍的哀怨委婉,生生令我这被在一旁忽略很久当不存在的“妻子”很是惆怅。 这家伙,什么地方都不忘了招蜂引蝶啊。 这时候我不由得就和宇文岚比对了一番。 貌似这种招蜂引蝶的行经倒是眼前这位更甚,想宇文岚不论之前,亦是之后,出门在外,从来目不斜视神情冷漠,生人勿近的味道,比之这位,高深倒是也高深,可是那狐狸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神儿溜转,视线不定,瞧着就勾人。 委实不是什么安全的家伙。 “娘子想什么呢?”我思虑跑远,冷不丁又被这肆意浪荡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自打那一晚之后,令狐彦与我再不是那么高深莫测的不可亲近,哦,对着外人,这架子还是端着的,只不过,我明显感觉到了改变。 他丝毫不再掩饰对我的亲近。 比如此刻,狭隘的驴车半敞着,一览无余,他这般凑近了耳语,外人瞧着分外暧昧。 梅寅玉的药是好东西,两日下来,他的伤口已然愈合,而面色,也在这一路牺牲色相的小内相大人各个酒肆茶楼饭馆中的老板娘接济下,一两银子已经走了一两百里地。 驴车也从板车上升到了车厢的境界。 我不禁深思,如今这老板都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为毛都是老板娘?好歹也让我试一试本宫的魅力玩玩不? 我啪一巴掌抵在他脸颊前侧阻拦了这厮肆无忌惮的靠近:“夫君,光天化日,请注意影响!” 这厮说虽然宇文岚不会全力追捕我们,但是必要的谨慎还是要的,我俩这假夫妻,还是要做下去。 为了确保安全,我这肚子,也很微妙的挺了起来。 以至于那些个老板娘瞧过来的眼神亦甚为微妙。 微妙的令我莫名其妙。 直到有一晚我们入宿在一家客栈,为了节省钱财我俩进的是一间客房,不过他睡外间榻我睡里间床,谁让我是“孕妇”呢? 对于这一晚摸上我床铺的那位声线发嗲身段妖娆的某位老板娘,我听她那意思,就是要解一解我那“夫君”因着妻子我怀孕而不得舒缓的内火。 我的内火顿时也很需要发泄! 我揽着对方的腰杆就爬上去:“矮油,老板您来的太是时候了,咱一块泄泻火吧!” 半夜尖叫响彻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如意终于找到个可以让她逗着玩的人了,真不容易啊。。。。 妾本余孽 正文 老世家 悍妇风 当夜我们就不得不匆匆上路。 这一回,令狐彦没能够再以物易物将我们的吃住环境得到进一步的改善。 好在么,这离令狐彦的狐狸老窝不过百里,又走了两日,我们便到了陇下世家令狐族位于汴州北城的老宅。 作为一个百年世家,这个有百年历史的大家族的老宅,古朴厚重,掩映在漫漫槐树高大巍峨的树荫中,一排黛瓦粉墙斑斑驳落,蔓延长长一条巷道。 巷道的深处,深不可及,若头顶一线天际,亦望不到边。 我从那逼仄的驴车里头爬出来仰望着高大巍峨的古宅前斑驳的油桐木门,以及内里若隐若现的几处屋角,一时感慨万千。 “娘子有何见教?”令狐彦站在我身后亲亲热热的凑近来问道。 我深有感触的道:“狐狸窝果然是搭建在深山隐秘的地方的啊!” 令狐彦悠然一乐,伸手挽住我的腰:“娘子的见解,果然独到而精辟,在下亦以为如是!” 你若想口头占这厮的便宜,不过是妄想罢了。 我淡定的收敛我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往前走了几步:“怎么还不进去?” 令狐彦一如既往的优雅平淡的笑,走上前扣了扣门。 硕大的兽头铜环大门风骨老朽的吱呀,如同一把沙哑的老琴,呻吟的打开他的骨节,在沉寂无人的巷子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然而就在大门敞开不到一寸时,令狐彦突然眼疾手快将我往一旁一扯。 猝不及防之下,我差点一个趔趄撞向了门柱。 恼怒的扭头要骂,却瞧见那半开的门里冷不丁嗖的抛出来一物。 那玩意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罩着令狐彦的面门就奔了过去。 “老东西你还知道回来?滚去灌你的猫尿去吧回来做什么!” 令狐彦拉扯我倒是眼疾手快,那物件奔着他脑袋过去却闪躲不及,堪堪照着他脑门芯准确无误的呱唧一声正中目标。 令狐彦只来得及用手接住那蹦跶在他脑门上后欢快的落下来的物件。 一只绣花鞋。 我瞠目结舌的瞧着那只鞋面幅度比旁的女鞋都要大上几寸的鸦青绣山水寿纹马面老鸨底绣鞋。 瞧着里头兴奋的一声:“这回中了吧,老娘练了七八百回就不信打不中你这个老东西!” 令狐彦苦笑一声,揉着额头冲里头喊了一声:“娘,是我,您怎么老是砸中我不砸中爹?” 我噗! 里头人闻言猛得一下蹦了出来,瞧着令狐彦瞪眼:“怎么又是你?回回老娘我得意一次都是你个乖孙子捣乱,你和你老子是不是算计好了的,说!” 令狐彦委委屈屈的捧着额头:“娘,我是您儿子不是孙子,而且您儿子可是三个月没回家了,算计啥啊,哎哟喂疼死了!” 来人这才仿佛意识到这一点,一把夺过令狐彦手里的鞋往脚上一套,掰开令狐彦的手瞧了瞧,露出心疼的表情:“儿啊,真的红了呢,真是的,你说这要是砸中了那老东西该多好,怎么就每回都砸中你呢,嗳,这手气,怪不得打马吊回回都输给你大姑!” 我对这位大妈顿时油然产生了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这个世界上有谁敢于将一只绣花鞋锲而不舍的往当朝内相和前朝宰相两个男人脑门芯砸的呢? 我以前怎么就没能认识一下这位传奇女性? 我估摸着这位,就是曾经在我父皇的朝野里一度被传为笑柄的令狐达的结发妻子令狐王氏。 说起王氏,那就是大梁大名鼎鼎的喝醋夫人,这个典故,大梁乃至之后的大魏,都有人津津乐道,各位看官怕也是耳熟能详的,这就不累述了,我要说的是,作为堂堂大梁狐狸世家的族长令狐达,却偏生家里头有这个被成为母老虎的一位发妻,这就让令狐达的声誉在朝里头常因此而被笑话。 因为王氏从来不许令狐达夜不归宿,挑灯下朝便须回家,更不许他纳妾养伎,家中从无声乐之乐。 据说令狐丞相府宅最常见之一景,乃是王氏拎着绣花鞋满院子追令狐达跑的景致,每回都是因为作为丞相的令狐达总有不得不去应酬的酒局,应酬完回来,也就是这一幕开始的序幕了。 王氏出身非累世大族,乃穷门陋巷,这对于以世族通婚为常情的世家来说,乃是绝无仅有的奇葩。 这亦是令狐达被朝中同僚弊病的一点。 没有世家大族姻亲的令狐家总是在朝堂上有些个势单力薄的味道。 人说堂堂丞相,却生无可乐,家中河东狮吼,难称大丈夫是也。 然而父皇却对令狐达的评价非常高,狐狸二字,非为贬义,他曾和我说过,令狐达老当益壮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老狐狸经日与夫人在府中迂回作战,生命在于运动,若是满朝文武都能够适当运动上这么一回,朝堂上也不至于这般老朽。 如今,令狐彦更在新朝前途无量,令狐家并没因为不曾开枝散叶而没落。 显见得那圣人所言多子多福多老婆的事,也并不是靠谱的。 只不过我与这位夫人却是没机会碰上,平日大梁朝中但凡有宴,旁的诰命夫人都盛装出席,我却没有看着过这位夫人一次。 旁人都说是王氏样貌丑陋,形容粗俗,见不得大场面,令狐达丢不起这人。 令狐达则自辩乃是夫人身子骨不好,怕折了陛下兴致。 一个成日满院子追人跑的夫人身子骨不好,怕也只有令狐达敢撒这弥天大谎,父皇也从不追究。 如今,我可算是瞧见了一回这位传奇中褒贬不一的夫人了。 唔,确实是女中豪杰,爽达豪放了些…… 我觉得她对儿子的关心可能还比不上绣花鞋砸人脑袋准星程度高,这一点,最得我心。 王氏相当遗憾的絮叨了一番对没能砸中老丞相的遗憾之后许久,这才似乎注意到什么:“咦,儿子,我听说你又攀上一家买主,怎么滴算着也该三五年回不来,哟,咋就那么早回来了?这么快就被宇文小子收拾了?” 令狐彦搀住她,笑眯眯道:“娘,您就那么不看好您儿子?” 满头银发面色红润身材娇小却有一双昝亮眸子的王氏乐呵呵道:“比起你老子,确实是差点,你那脑门也不知被你老娘砸中几回了,你爹就没中过一回,你说你还有啥比得过的?” 令狐彦瞥了眼一旁尽力憋笑的我,两手一摊叹气:“娘,在外人面前就给你儿子点面子嘛,莫不是您不想抱孙子了?” “嘛?孙子?孙子在哪?”老夫人一听精神更足了,四下乱瞄,一瞧见我,立刻笑弯了眼推开自个儿子噔噔噔几步打鼓似的重步走到我面前,打量了一下,视线停留在了我的肚子上。 神情愉悦的欢快起来,朝着令狐彦瞄了眼,赞许道:“不错不错,这点比你老子强了些,总算是有点江水前浪推后浪的味道了!” 我大羞,张口欲辩,令狐彦上前一步挽住王氏:“那是,您儿子还是时刻惦记着发展我令狐家风,将之继承发扬光大的您老宗旨,娘怎么不快些带人进屋,这么站着怕是不好吧。” 王氏连连点头:“好好好,总算是开窍了,这些年我还以为你被那梅老头一剂方子给治成了太监了,可把老娘愁的哟。” 说罢拉住我的手,喜滋滋道:“闺女哪儿人哪?亏得你看得上我家这条小狐崽,走,咱屋里说去!” 我在王氏强大的热情攻势下一个字都没能反抗出来稀里糊涂就被带进了令狐家的老宅子。 等我从迷茫状态中醒悟过来的时候,我是令狐彦带回来有了五个月身孕的令狐家新媳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我茫然的思索,我究竟怎么被忽悠到这个地步的? 我的机智呢?我的聪慧呢?我的反抗呢? 为什么我瞧着一碗热腾腾王氏亲手端上来的香糯米粥加着麻油小菜笑呵呵瞧着我的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呢? 我有多久没见着一碗谁亲手煮出来的家常小菜了? 上一回,还是梅干菜给做的呢。 母亲这词,与我,不过是玉牒里一个陌生的名称。 可问题是,一桌小菜的代价,却也不菲,我那笨拙的身子依然故我的显摆在令狐家,在王氏殷切而关怀备至的目光中,我感觉压力很大。 难不成再过五个月,我还得把这肚子里的枕头给生出个大活人不成? 这事,委实太强人所难。 思来想去,我不禁焦躁和怨恨满腹。 我决定将这种无法发泄的怨恨加注在某个笑得跟狐狸越发想像的某人身上。 反正王氏我是不敢惹的。 他家那只老狐狸我也估计惹不起。 梅老头说欺善怕恶乃人之本性,强大者你欺负不了,鉴于憋着气不利于自身健康,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欺压弱小的。 唔,令狐家唯一可以欺负的我瞧来瞧去也就那只小狐狸,至少表面上来说,他还是比较好欺负滴。 我等着王氏欢快的为我和令狐彦制造独处机会而欣慰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于眼界中,冷不丁揪住令狐彦的耳朵怒道:“令狐彦,你到底要干什么!说!” “娘子,饶命啊,为夫不过是想着要和娘子多亲近亲近,也好为日后你我开创个好的开端嚒!”令狐彦被我扯着耳朵面上愁苦,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松。 听着这语气我就来气:“你放屁,令狐彦,我只不过答应了你暂时到你这避风头,你休要得寸进尺,你,你赶紧把我的肚子给解决掉!” 令狐彦摊着手叹气:“肚子还得五个月,如今为夫也没法子解决呀!” 我大恼:“你,你,令狐彦,你疯了!五个月后上哪给你找个儿子出来啊?何况,你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你哪来的鬼儿子!” 令狐彦脸容一肃:“咱令狐家的儿子怎么会是龟儿子?娘子,你要咒也不能怎么糟蹋咱儿子啊!” 我咬牙切齿:“放你娘的屁咱儿子,咱哪来的儿子,令狐彦你脑子进水啦!” 令狐彦笑笑:“循序渐进,希望还是有的!” 我操起身上的碗就往他身上扔去,令狐彦眼疾手快跳将起来朝着门口就跑,一推门,一偏头,那碗朝着门口就飞了出去。 咣吉一声响,迎头进来个人,碗里头的汤汤水水就很不幸的招呼在了对方头顶。 一旁的王氏探头瞧了瞧,不由概叹:“嗯,真准,儿啊,你这媳妇我喜欢,这辈子老娘我就没能砸中过你爹,儿媳妇一来就准,真牛!” “爹!”令狐彦对着那人敛了笑,恭恭敬敬行礼。 令狐达顶着头顶那只依然在淌水的碗面无表情的对着令狐彦道:“陪你娘去说说话,为父有话要说!” 令狐彦应了声,侧身闪出门,搀扶着犹自莫名其妙的王氏往外走,一路听着她絮叨:“哎?老爷子这是要做啥?咱这媳妇不错啊,别让你爹欺负她哟……媳妇喂,莫怕,要是老爷欺负你,喊一声啊,婆婆帮你撑腰哇……!” 砰,令狐达将门一关,慢条斯理的将头顶的碗取下,掸了掸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汤汁,这才朝着我行了个三叩九拜的大礼:“臣令狐达,叩见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圣安!” 作者有话要说:需要花花来安抚我受伤了的心灵。。。。。。。但是回评的菊花总是那么残忍的转啊转。。。。。。它就是在我面前YD的摇摆,嚣张的显摆,就是不肯消失! 妾本余孽 老丞相,父与子 我心中本略略忐忑,然则令狐达这么一鞠躬,一时间便不知道该应什么,沉默了下来。 令狐达并未对我的沉默做出反应,依然故我的躬身拘礼,双膝跪地,匍匐于地,额头钉着地面不动。 一头花白的发,一丝不苟的整理在头顶发髻处,一身粗布葛衣,有几分老农的味道。 我沉默许久,令狐达以额抵地亦默然许久。 我终于忍不住道:“令狐大人平身吧,这儿没有什么公主,亦无皇后,这份大礼,实在当不起。” 令狐达双肩一抖,微微仰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对上那双苍老却依然清晰的眼,突然弯起唇角冲他一笑:“老大人隐居世外怎么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么?我这前朝余孽今朝叛党,哪有什么尊贵的身份,您可别跪错了亏大了!” 令狐达打量了会我,慢悠悠仰起上半身,对着我又是一拱手,敛眉垂目:“娘娘此言差异,陛下昭告天下,您乃前朝长公主,本朝端颐皇后,圣言灼灼,绝非戏言,老臣布衣之身,又岂能不敬,倒是犬子顽劣,还望娘娘恕他躬行不端,胡闹而已。” 我道:“老大人这什么意思?” 令狐达端着诚惶诚恐的模样道:“殿下不必紧张,老臣不过是要告诉娘娘您在老臣这饮食起居都不必担心,一切定当妥帖,只等陛下扫清宵小,便可来迎驾回銮。” 我突然龇牙笑的灿烂起来:“老大人,您此言差矣,当今皇帝下了什么旨意我是不知道的啦,只不过我这肚子里如今已经有了你儿子的种,这个是事实,回头大概我还得称呼您一声公公吧。” 令狐达闻言面皮子狠狠抖了抖,却很快恢复了平静:“犬子顽劣,娘娘休要由他胡闹,臣教子无方定当竭力训斥,这事,老臣来解决吧。” 我歪了头问:“啊,老大人有法子从我这肚子里拎出个活的来?那可真要谢谢您啦!” 令狐达再抽,“不敢当,子不教父子过,臣也是有责的。” 我笑笑:“这倒也是,不过令狐大人做事可要顾及圆乎一些,我记得您的夫人身子骨一向不结实,您可别让她过于失望,这样我可是于心不忍!” 令狐达终于抬头瞧了我一眼,与令狐彦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眸子更幽深,更深远:“公主一如当年的善良,老臣惭愧。” 他朝我又做了个揖:“老臣有些话,希望当着您的面陈情一番,也不枉老夫与公主拳拳之心,不知可否?” “老大人所言定是金玉良言,您说便是,我洗耳恭听!”我冷冷淡淡道。 令狐达面露一丝无奈,嘴角泛起苦笑:“娘娘有怨有恨,老夫无怨无悔,只是有句话要劝娘娘,孔圣人有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眼见不定为实,耳听未必是虚,有些人有些事,休要被面上的东西遮蔽,娘娘若是肯用心,也许能窥见旁人不知道的东西。”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后者却又低眸沉寂。 盯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老脸,我不由道:“老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瞧令狐达如老僧入定端的是非常的高深莫测的模样我叹道:“你们这些做过官的是不是非得要做出这副唧唧歪歪的模样才算是高明?有话不能直说吗,非得绕他个十弯八弯的,累不累?” 窃以为,这天下,没那么复杂的事,全都是七绕八弯自个折腾出来的。 仓颉造字纯是为了解决民生大计,方便百姓,字多了便有了文,文饰文饰这如今说话都讲究饰,却全然忘了说话的本意。 说话本就是为了表意么,表个十万八千里的意,这里头理解起来稍稍拧个弯,就错了意,岂不是委实弄拧了? 我见令狐达沉吟不语,便道:“老大人的意思照着我理解,那便是不欢迎我吧,我也不讨嫌,这便走就是了!” 说罢起身就要走,令狐达愣了愣,忙不迭道:“娘娘错意了,老臣绝无此意,请您休要想歪。” 我淡淡道:“老丞相的意思就是要让陛下与我和好,在我看来,国仇家恨天堑难逾,我与他终究不可能在一处,今日我不过借您一隅暂避,等我打听了我家弟弟是否安好,便离开,既然老大人有那撮合我与陛下的意思,那看来还是留不得,这就走罢,还请老大人看在我父皇一辈子待您不错的份上休要步步紧逼,留我一条活路,此生难报,来生必还!” 令狐达浑身一震,面容发白,又一次以头抢地道:“娘娘何出此言,令老夫无地自容,老臣的立场有些话不该说也无法说,只求娘娘容许日后给陛下一个自辩的机会,绝无逼迫之意,若有失礼之处,还求娘娘恕罪!” 我挥了挥手:“休要再叫我娘娘,我不是什么娘娘,老大人你若容不得我,我这就当着你面绞了这头发去做个姑子,清静无为,与世无争,这总可以了吧!” 反正这本就是我的初衷,如今天下之大,若想要摆脱这人世浮华,看起来只有一条路可走。 三千烦恼丝,落发入尘埃,尘世贪嗔痴,莫若一木鱼。 当年若非梅寅玉,我早已经入了空门了,如今不过迟了些,也是不晚吧。 令狐达闻言大惊,张口道:“娘娘……!” 话犹未了,门被砰一声推开,令狐彦长身玉立于门楣间,背着光,淡然道:“父亲何必多言,此间乃儿之新妇,何来娘娘,您就别费这心思了!” 说罢走进屋,堆着笑意过来搀我的手:“娘子身子重,为夫扶你去歇息吧!” 我瞪了他一样,用眼神示意了我的鄙视,你丫不要得寸进尺。 令狐彦也不知是不是明白我的眼神,给了一个分外灿烂的笑。 我这与小狐狸眉来眼去,一旁的老狐狸终究端不住架势豁然起身指着令狐彦骂道:“你小子做的好事,为父再三耳提面命,你居然还敢……回头你如何向陛下交待!” 令狐彦淡然道:“此事孩儿自会解决,无需父亲大人担忧。” 老狐狸眼一瞪,胸口起伏剧烈,啪一拍桌子:“竖子竖子,给我到书房来!” 我瞧着那气势,不由有些替小狐狸的屁股担忧,便道:“老大人算了吧,这事也是我的主意,您休要怪罪小内相一人!” 令狐彦闻言又是灿烂的一笑:“娘子如此体贴为夫,为夫甚喜!” 甚喜你个头!这小子皮痒,他母亲的我干嘛要帮他! 老狐狸上气不接下气怒道:“混账东西,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当今天下,除了陛下,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娶她!除了陛下,谁也护不了她周全,你还不明白么!” 令狐彦无动于衷:“父亲一家之言太过绝对,儿自有办法。” 令狐达脸色一黑:“你,你,你,你个不孝子!” 说罢就要过来揪人,奈何我正好站在中间,他瞧着又觉得不方便,急道:“公主啊,您不懂,这,这孽障他,唉,你让开,让开!” 我觉得,令狐达骂人的水准比较循序渐进,令狐彦这一路从小子,竖子,混账东西上升到了孽障的地步,委实已经不是东西了。 可这不是东西的狐狸依然一脸面不改色,对着面红耳赤的令狐达冷淡的道:“父亲,儿的事,自有主张,您还是钓钓鱼谈谈佛,做你的闲人的好!” 转头又对我道:“娘子,来,夫君陪你到屋子里去歇息吧!” 低头又略作低声:“你公公最近上火,娘子担待则个,咱离远些!” 完全被忽略了的令狐达变成锅灰的额头中一根青筋突突直跳,头顶命门芯处正燃着熊熊烈火。 我斜睨了眼,嗯,确实是暂避风头的好,不然这燎原的星火指不定会烧到我。 我也懒得再看这位老狐狸演戏,干脆由着他不是东西的儿子搀扶着往外走。 但听身后啪一声拍案而起的巨响,就听到身后大骂:“畜生!”。 又升级了! 脑后突然呼呼风声,令狐彦身子晃了晃,冷不丁将我往旁挤了下。 砰一声响,我眼瞅着黑乎乎的东西罩着他脑后勺奔来。 砸着他的后脑勺落了地的东西我定睛一瞧,哦,乃是一只薄底靴,再往后一看,老丞相光着个脚丫气呼呼撑着手依靠在桌面上,瞧我看过去,却又露出几分尴尬来。 我觉着,作为儿子,令狐彦委实是非常不容易的。 娘扔花鞋爹扔靴子,这脑袋可不得硬实些的好? 真可怜! 我顿时对令狐彦起了丝同情之意,却见令狐彦面不改色的转身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靴子拍了拍,往他父亲面前一递:“爹若是觉得不解气,可以继续,儿的后脑勺还算结实,只不过若想儿改变主意,那是不可能的!” “放肆!”令狐达略有些歉意的脸又一次勃然变色,一把夺过令狐彦手里的靴子论起来就要再扔。 我委实有些瞧不过去,踏上几步挡在面前道:“老大人请息怒,这靴子扔着我看实在不妥!” “娘子!”令狐彦一脸欣喜在我身边唤道,“娘子这般关怀为夫,为夫死而无憾了!” 我瞧了他一眼,对令狐达又道:“您要扔,好歹找个硬实点的,要不,您歇一歇,我去给您找一个更结实的来让您扔?” “如意!”令狐彦那脸色精彩绝伦,欣喜的神情凝结未去,转成几分黯淡几分委屈,这复杂的表情令他优雅的面容不停的抽抽,可怜巴巴的眼望定了我。 我冲着他摊了摊手。 “阿弥陀佛!”屋子里的热闹被门口一声佛号骤然打断,我等三人不由齐齐往那门口看去。 一个高大的轮廓背在门口的光圈之中,金灿灿的光芒顺着他周身轮廓流淌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向着四面八方折射出数道七彩的光晕。 蹁跹起舞的万千尘埃中,那道人影低头稽首,深远浑厚的佛号再一次吟诵:“阿弥陀佛,洒家瞧见今日院门喜鹊早鸣,算着便有贵客,想来甚是应验,贵府今日果然热闹非凡,可否让老和尚也来凑个趣味?”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我几日痛定思痛后的感悟,纯粹是吐槽,与文无关,故而看不看随便亲哈! 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在我心中的风雨,也许是前所未有,亦也许日后也未必会有,曾经因为这些波折而愤怒,惊恐,惶惑,甚至绝望,气头上来说,撂了挑子不干,也不过是我的自由。 然而朋友说的对,如果你放弃,那么你就是失败者,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而停止,而有一日你成功,回首这一切,却不过风淡云轻的一笑。 嗯,虽然这话,有些自狂,可是对于我却也确实安慰了不少,前些日子是光棍节,所谓的结婚好日子,我参加了一场单位同事的婚礼,而在那一天的早上,我又得到了一个很震惊的消息,一个认识很久的老人就在前一日被大货车横压而亡。 一日生,一日死,一日有人快乐,一日有人悲伤,比起见惯了的死亡和绝望,我在喜气洋洋的婚典上看司仪让几个孩子们走T台欢乐气氛的时候却又恍惚,其实生活中永远都有快乐,悲伤,明亮,黑暗,对于我来说痛苦的,对于旁人不过微尘,对于我来说快乐的,旁人也许不屑一顾,我纠结,彷徨痛苦,又为了那般? 因为我选择了,所以我没有资格说不做。 所以这么几日不发文,也给了我极大的空闲来审视和回味,今天总算是解锁了,欣慰之余亦有感慨,借着这机会不妨咱唠唠嗑,喜欢的看看,不喜欢的照骂,我已经明白,这个事,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是没法拧过来的。 不论是好的坏的,觉得瞧不起的,或则甚至骂是无耻的,我终于可以算是平静面对了,应该感谢这次事件,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大多数都在浑浑噩噩间过来的,平地一声雷,也许可以把你炸醒,应该值得兴庆。 这个锁文的第一日编辑和我说让我改文的时候我充满了不甘心,愤怒,还有委屈,因为我本来并没有觉得这些东西到了不可存在的地步,无论旁人怎么谩骂,我都坚持,那些东西,是我的,我想的,我是借鉴了侍寝,但是仅仅提供了我故事的风格,那文首先灵感来自于百家讲堂讲述大隋王朝历史的那一段,我萌隋文帝夫妇的感情,于是有了这个文男女主在结尾的番外构思(请原谅我先有番外构思再有全文,就是觉得那个场景很可乐),因为那句大好头颅谁来砍,有了我最欣赏的如意爹,但是到底是写正剧还是写轻松,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侍寝让我眼前一亮,决定就用这样自我调侃的意境比较好,隋炀帝的女儿嫁给李世民也是有历史真实的,这个时代背景和公主皇帝的关系非常适合引用,于是全文感觉就出来了。。以至于派生出来的梅老头,那些憎恨的女配,那个从未有过机会的青梅竹马,都开始慢慢成型,说起来,我最爱的,还是头俩个男配,一个是梅老头,一个是借鉴了隋炀帝的如意爹。估计,真该跳出来骂我的是这位皇帝,我把他一家子都倒腾出来可劲的编排了。 嗯其实没必要再纠结这些人物,这个故事,从开始我就承认我因为喜欢侍寝而有了这个故事风格的打算,因此在有人看来这就是抄袭,我委实无法苟同,但是这个时代不是也不该是制约声音的时代,每一个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你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你,这是我觉得不能反驳的最大原因,我觉得不论你说什么,在不喜欢你的人眼里,都是苍白的辩驳毫无意义,我只要安静做想做的事就好。 可是这个愿望总是和事实有些差别,当突如其来的锁文和不得不修改开头十章的时候,我曾经也一时激愤想过,其实说白了,如果这篇文不V,那么没有啥经济利益的话,何来那么多谩骂,我要表示我的不屑和清高,我直接开个小号把这个文全盘复制白看,是不是就会好一点?我宁愿一分不要,我也不愿意动我写的东西,不论他人如何看,我自己知道那些东西写出来的不易,无论你信不信,删除那些段落如同割肉剔骨,说的文绉绉的也许你觉得矫情,但是那晚我改到凌晨两点时,眼泪就没停过,我很不甘心,为什么我就要必须把我的东西剔除,仅仅是因为相似,大千世界那么多相似,我就该被剔除? 谁都可以不信我自己信,那些东西一个字一个字从心里冒出来,成就一个血肉丰满的人物,我不标榜我的人物完美,可是是我制造的,如同自己的骨血,一日三千字的规定自己要完成,如果没有完成我睡觉到一半也会因为心有愧疚而继续码字,重复修改后发上去的,尽管不是完美,却是自己辛苦订正校对出来的,十二章,估计得用二十天左右,却用了一天十二个小时用其他的文字代替出来,那代替的段落情节,简直瞧着都是垃圾,那一晚,夜半无人,我真的痛心那被删除的,也许在厌弃的人眼里,这些东西都是垃圾,是抄袭,是借鉴,可是于我,真正不可分割,即便你觉得它歪瓜裂枣,它就是我的孩子,为什么我就该遗弃他们? 可是,我冲动的想要表白所谓清白干脆就解V,可是这种冲动仅仅维持了几个小时,是,我很难过,是,我也不甘心,可是如果我冲动之后结果呢,我清高了,看文的也快乐了,可是编辑呢?我觉得我这么冲动后唯一可能对不起的就是编辑,以及那一纸合约,编辑帮我推文,帮我修改,于我这个门外汉的纯粹业余写文来说,哪怕一个字的指教也是金玉良言,写文是我的业余,于她却是工作,晋江有它的规定,她必须执行,我恣意妄为痛快一时,总会有对不起的人。 我已经过了愤青的激情,我见识过冲动之后难以收拾的残局和后悔,甚至如今我依然还在犯错,可是今天这一步,我不能做,我没必要清高,通俗小说在清高的作协曾经是不入流的下里巴人,阳春白雪瞧不起,我这本就是俗人一个我就爱这文学味道,我清高个屁! 所以,我还是选择了听从,但不是屈从,因为我还是那句话,我坚信我的人物我爱我的故事,我不过是一个没什么文采的庸人,对于我来说,我喜欢从我看着喜欢的文中学习写文,还记得我是读者的那个时候,多少类似,我会一部部的看,那个时候只是单纯的喜欢,只为了喜欢而看,如今写文也是,为了喜欢而写,我依然觉得侍寝是篇好文,我以后还是会因为喜欢什么文而去学习,只不过我想我也这件事中学到了,学习借鉴只是壳,你最终要有自己完全的东西,这是我日后应该努力的,但,我依然固执的认为,我被要求删除的是我自己的,我不舍得它们成为被遗弃的东西,我琢磨着把它放在有话说里吧,有兴趣可以对照着看看,也有个可比性。 我想不论我如何坦诚,如何辩解,都是会成为被掐的根本,我不是来针对任何人回掐的,仅仅觉得这么多天想的吐吐槽也是好的,然后供想骂的继续骂,能理解的也算是我谢谢你,那啥这些东西我本想去碧水在那个骂我的楼下发一下,可是实在是庸人一个瞧着骂我的话没法子舒坦,还是别闹心去了发这儿吧。 这几日不能更新也没有必须更新的压力,其实才发觉,很久没有闲散过,曾经每日抱着淘宝一百页一百页的看,曾经月光,曾经但凡休息必然逛街,这些都是曾经了。 我曾经浑浑噩噩过日子,因为没什么追求,我挺鄙视自己,生活那么百无聊赖又无病呻吟为了那般?痛苦的是没什么值得追求的,难过的是在事业上毫无建树可言,那种必须面对生死又厌恶自己极其失败的感觉其实很可怕,可怕到你会想要结束生命。 读书看小说其实本来是个不经意的爱好,只不过如同学画画一样,因为喜欢之后,逐渐又想起画画的本意就是想要编故事,不过漫画比写作慢,如果单纯是个人的话,其实是很难很庞大的工程,故而我敬佩像游素兰,像夏达那样能够坚持的人,也憎恨自己的不坚持。 说到底,我是因为懒惰而选择写作,那样编故事快,一开始只是想写玩,渐渐它承载了我的喜怒哀乐,我终于不再那么厌恶自己的无能,至少,我还能编故事。 那个时候我告诉过自己,坚持,总有一件事你该坚持,不然你依然是那个生活的失败者。 于是这一坚持,就是两年,而如今,我想,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像琼瑶奶奶那样到了七八十岁还能写浪漫的爱情故事出来,虽然有时候觉得琼瑶体挺那啥,但是她本身的坚持就是一个里程碑。 写作改变了我很多生活习惯,我放弃了很多的喜好,但是我这么写,不是为了博取什么理解,因为所谓喜好,就是自己喜欢,如今我喜欢写作,那么被放弃得就不能再算是我的喜好了对不对? 再来说说金钱,我不知道为何有人说你刷呀抄呀赚了不少,应该说,我这么个透明写手能赚多少?如果我肯把这些时间花在去考职称,我可以加的基本工资数远超过我现在写的收入,不过我放弃了,一来是因为我觉得能有多少花多少,既然不想考职称,为什么要苦哈哈去拼?那啥这个我在单位算异类,不过我乐意,呵呵。 我愿意拼的是写作的能力,我尽一切时间去学习怎么更好写文,可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不可能有多大成就,总的来说我这个人比较自卑,坚持是一回事,太大的荣耀我不去多想,所以我不太明白我能赚的叫多么?这里的作者都知道,每个月晋江只允许提取一次,几百以上就要交税,我算算即便我取了所有,也不够我一年基本生活的花销,我曾经很天真的想辞职干脆写文吧,不是为了收入而是为了喜好,感激俺家那位还挺面不改色的替我打印了辞职报告要上交,奈何单位当时不同意,我冷静下来想,就我这月光族居然想靠这么点收入过日子?不愧是写故事的,荒唐过了,不过还是要感激我家那位的支持,好歹他一直都说他愿意养我的话,捂脸,为了这个,俺实在没脸真靠他养活,这么点收入养家简直只能喝西北风了,而且还有那么重的税收,我没有国外那么崇高的交税认知,我舍不得一分的税,那是我辛苦所得,我凭什么要交那么高税收?所以我不过每月提取不上税的基本数额,算一算,这个收入我想在城市,连婴儿尿布和奶粉钱都不够的吧。 说起奶粉,我的工作加上如今的写作,已经决定放弃生养,这并非什么崇高的决定,其实用我一位同样不愿意生养的朋友阐述的话很正确的概括我们这样的人,那就是自私,我自私的选择我想要做的事,而放弃能够放弃得一切,因为那可能妨碍我的喜好,更妨碍我能够维持的享受。(所谓享受就是买点面膜捣鼓捣鼓这张脸,熬夜下,我还是不能接受我成为黄脸婆,矫情的女人,我承认我是。) 嗯,那啥所以我也佩服那些能够一边养孩子一边写作的妈妈们,这究竟要有怎样的意志和能耐做到呢?我想,我充其量只能选择自私的去写作,满纸荒唐言,远离真实的做着桃色的梦。 再来说说文风,我有些不懂所谓的文风不能变更是为什么?不应该是多多学习各种写法么?其实我也明白,你换一种风格写一回,每一次都要从头开始,每一次都要从新聚集人气,这对我没啥好处,但是我就是想在各种不同的写作方式中寻找适合我的,快乐的,谐趣的,冷漠的,虐的,甚至我听说有第二人称写作方式,我想有朝一日学一学这种写法。 这么几本写下来,我也多少已经有了收获,比如我更喜欢写正文,比如喜欢纠结的情节,我尝试过平淡的,失败了,风趣的,太过二了,希望学习简约手法,不过貌似我这个人习惯了通篇累读的修饰,注意时还省略些,不注意又冒出来,这毛病要改,但是希望不大。。。。。⊙﹏⊙b汗 其实余孽让我学到风趣中的虐也是一种写法,这种方式在朋友劝说下下一篇继续坚持,可是我的本意是要再改风格写正剧的,写朝堂,写黑帮,我的两篇古文,一篇**,三篇现代文的存稿都已经有货了,如今突然决定再继续这种逗趣的文其实挺压抑我的,我终究也在纯粹爱好写文中向着商业性琢磨了。再⊙﹏⊙b汗 所以我几乎可以想象,大概又会被人骂,不在计划的写作也许会无心插柳,也许会成为败笔,谁知道呢?说到底,我觉得,我依然会故我的改变着文风,有时尝试会失败,有时尝试会成功,那种未知,也是一种乐趣。 最后,还是提一提,我虽然挺痛苦这一次的掐,不过有些事,还是有利的,黄牌警告告诉我我原来一直以为的拉个把亲友看文发评不算是刷,这回才得到了教训,有同样经历的朋友告诉我,你拉亲友团好歹换一个电脑啊,你这不明摆着给人机会掐么,(⊙o⊙)哦,好吧,这一点确实自己不对,被扣积分也只能自认活该,~~~~(>_<)~~~~ ,下回不会了,我可怜的积分啊,忒狠了扣得。 啰嗦写到此,不得不说我确实是个嘴碎的,简明扼要与我无缘,不过我也更清楚的感悟,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没有人逼着我,我就没什么资格嚷嚷清高,嚷嚷难过,嚷嚷委屈,该做的,是坚持,无论风雨。 碎碎念到此,也就是这几天没事瞎想的,不说嘛憋得慌,说了嘛,恐怕又得被骂,不过心里头痛快些了,新文的方向也终于在这几天有了明确方向,而这篇文离结局不远,这几天赶上单位检查工作量大,更新可能会断断续续,好在没榜单也没强制任务,不知道这么一闹后还能不能肯给榜单,我还是想把丢了的收藏再拿点回来补一补俺可怜的积分,哈哈,总之但愿此后能一切平顺,依旧让我快乐的写文。 妾本余孽 养无忧,探口风 这个突入其来的声音让屋子里剑拔弩张的俩父子骤然停止了对抗,我甚至有一种幻觉,这个声音突兀而来,却如同一瓢冰凉的水,瞬间就将这气焰滔天的灼热凉了下去。 仅仅不过几句话。 听着有几分耳熟。 我不禁眯了眼细瞧过去。 只不过日头正甚,我一时瞧不清楚。 手搭凉棚刚想要再细看,对方挪动了身子走了进来,站在屋子里又朝着令狐达一稽首:“老和尚来凑个热闹,大人可是不欢迎?” 令狐达赶紧道:“哪里哪里,老夫怎会不欢迎大师?” 对方略略抬头瞄了眼令狐达犹自举着的靴子,淡淡道:“哦,那大人欢迎洒家的方式,倒是又有些个新意了。” 令狐达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半举着一只靴子,忙收敛在手,露出几分讪讪之色。 我头一回在这个老狐狸脸上瞧见这么一副神情。 不由又对来者产生了一种滔滔如江水般绵远不绝的敬佩感来。 能让老狐狸这般人物如此手足无措,仅仅是淡淡的一句话,这淡淡二字,此人应用的炉火纯青啊。 这汴州弹丸之地,果然藏龙卧虎。 细细打量,赫,还真是膀大腰圆好大一个和尚。 身形高壮,面盘方圆,光秃秃一脑壳锃光瓦亮,一身直裰打着半拉补丁,却难掩其虎目豹睛煞气腾腾,一挂硕大的佛珠挂在他粗壮肉圆的脖子上由细到粗,最大一颗足有婴儿拳头般大小。 唔,这位从头到脚圆润圆的如此有气势的和尚,我还是头回见着。 再瞧瞧令狐二父子,俱是一脸熟悉又敬畏的模样,我不由好奇,腰细窈窕的俩个文人怎么会和一位如此圆咕隆冬的大和尚认得的? 此反差,颇有些大。 我在打量对方,对方似乎也在打量我,目光一触,对方那海大一双眼,墨黑如夜,熠熠发光,冲着我点了点头。 我莫名觉得甚是熟络,不由自主也朝他点了点头。 这一来一去点头之后,令狐父子却不约而同陷入沉默,一时间没人开口。 门口又冒出个头来,王氏朝里头张望了下,瞧见我,喜上眉梢走了进来,热情的挽起我的手:“媳妇啊,这俩父子的业火没烧着你吧!” 哦?我愣了愣瞧着笑得非常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她道:“那就好那就好,走走走,让这爷俩继续干,咱们女人家就不做这池鱼了,走吧,咱娘俩好好聊聊去!” 不由分说拖着我就走。 “娘!”令狐彦唤了一声,老夫人回头瞪了他一眼:“怎么,怕我吃了你媳妇不成?搞定你家老子再说吧你!不然,我这金孙子可就没着落了!” 一边冲着我的肚子笑眯眯乐呵呵像个弥勒佛一样瞄了瞄。 瞄的我万分心颤。 假冒伪劣这种事,做不得,尤其是面对一个敢拿绣花鞋砸当朝宰相脑门的夫人。 我甚担心我的脑门。 只不过相对于我在担心,老夫人却是一脸慈祥,也不顾我频频回头求助的目光,大力将我从屋子里扯了出去,一边神秘兮兮凑近我耳朵安抚我:“乖媳妇,有非一大师在,这爷俩干不起来,莫担心你相公,这小子滑头着呢,吃不了亏的!” 说罢又暧昧的笑了笑:“媳妇对我家那只小狐狸可真是上心啊,好好好,真好!” 真好个毛!我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他俩掐架好不好?我担心我自己的脑门啊……夫人您要不要那么大手劲哟喂! 事实上,王氏并不可怕,应该说,她相当的热情。 对于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媳妇以及肚子里的假娃表现出令我抓狂的热情。 我在令狐彦家过上了比在皇宫更颓废的养猪生活。 比起宇文岚对我饮食上的苛刻,王氏则是变着法的好肉好菜供,外带天天鸡汤鱼汤神马汤的三餐之外不定时上,吃得我十天之内,小肚子倒还真有了些“显怀”。 指不定再过几日,某人瞧见了就得嗤笑,我还真脑满肠肥了! 某人,大好光阴为何我又想起某人? 真正是太**的日子容易滋生邪念。 我的邪念就是我半生的孽债宇文岚吧。 今日艳阳高照,我刚吃了个肚圆溜溜的午饭,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晒着日头,迷瞪着眼,越发逍遥。 唉,这日子,比宫里头养猪的环境确实好多了啊。 “来来来,把这碗鱼汤喝了!”王氏热情的追过来又递过来一碗汤,如今我这汤汤水水每日也够管饱。 我瞧着那浓郁的奶白色鱼汤有些痛苦,不由道:“夫人,我这实在没个地了,能不喝嘛?” 王氏严肃认真的道:“不行,为了我老婆子的金孙子,媳妇啊,你也得委屈委屈喝了啊,乖,喝了再睡!” 我嘞了个去的我哪来金孙子哟! 万般无奈的接过鱼汤,小口撮着,一旁王氏喜气洋洋道:“嗯,多喝点,到了日子下奶也就顺利些了!” 我噗出一道数尺远的鱼汤,哗啦啦洒向不远处正好走过来的一个膀大腰圆的身躯。 “阿弥陀佛,洒家算准了今日有甘霖沐泽,多谢施主布施!” 我发觉这个非一和尚挺是神奇,在令狐家也是非常奇特,上下对这位甚是尊重,听说是一位修行中的大师,乃是令狐达的至交。 令狐彦似乎也非常敬重他。 王氏虽不懂禅道,但是因着也信佛,对于这个豪爽的大和尚亦很是亲切。 我左看右看没瞧出来,一个把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作为宗旨的游方和尚,哪一点,令一头老狐狸如此看重,以至于如今令狐达乡间野游,躬耕农田的隐逸生活里,总是和这个大和尚形影不离。 非一和尚不挂单在这里的哪个庙宇,直接就挂单在令狐家,令狐家吃肉喝酒也从来不亏待这个和尚。 每日这和尚除了吃酒喝肉外,大半时间不是陪着令狐达下棋,就是与令狐彦论道,我对此不甚感兴趣,不过倒也常见着此人。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令狐家人影响,这个人瞧着粗鲁蛮横,不像是个出家人,我却有种熟悉之感。 此人倒也风趣。 我这一口鱼汤喷过去,王氏不由哎呀一声:“大师傅没事吧,这父子俩今儿个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不在家,您先坐坐,我让人去给你拿件换洗衣裳。” 非一稽首:“有劳!” 撩袍坐定,瞧着王氏离开,留了我与他,不由有些尴尬。 我这个人虽然如今不怎么讲究,奈何喷人家一脸倒也有些过意不去,坐直了身子矜持半晌,客客气气道:“大师傅刚才失礼了!” “无妨无妨,不过应了谶罢了。”非一罢罢手,瞄了眼我手里的鱼汤:“此汤乃洒家晌午与老翁去河塘新鲜捞来的,可还鲜嫩?” 我瞧着非一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手中那碗鱼汤,一脸热情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哦,不错,鲜美的很,大师要不要尝尝?” 天可怜见,我不过随口客气一下,那非一却露出一脸欣喜,爽快的点头:“那敢情好,洒家正渴着呢!” 说罢毫不客气的从我这取过手里的鱼汤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我半张着嘴,嗫喏半晌,瞧他一脸餍足,不由脱口道:“大师也要下奶?” 说实话,我瞧这位果然狂禅,荤腥不忌,纯是开口调侃罢了。 但听得噗的一声,面上一凉,一股子鲜香浓郁的汤汁堪堪朝着我面门扑来。 “阿弥陀佛,礼尚往来,此乃甘霖雨露,施主莫怪!” 我淡定的抹了把脸,拿衣袖擦了擦滴水的下巴,瞧着对面一本正经的脸抽了抽嘴角:“好甘霖,大师口吐莲花,历练甘霖,不知道可否请教一二?” 非一稽首:“施主可是要问外头的事?” 聪明人做聪明事,一点即透是件幸福的事。 我点头:“大师可知道如今外头情形如何?” “略知一二。” 我大喜,我如今被困在令狐家,虽然吃住无忧,可是王氏待我若金贵易碎的物件,这不能做,那不能行,问起外头事,她皆言妇道人家何必费这些心思,有什么大事,男人顶着,万事都无金孙子重要。 问令狐彦,这小子不是忙,就是敷衍,如今我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于是我忙问:“大师请讲。” 非一略略一沉吟,道:“东头王二麻子家老大添了丁总算是生了个大胖儿子准备下月十八大办一会酒席,西头赵顺子家俩儿子为分家时一只锅铲不够分刚闹上了里正家,下里村的老王头把邻居罗三告上了县衙听说是一只下蛋的母鸡跑他屋里下了两只蛋被罗三吃了可是他死不承认……” “得得得得得!”我忙制止非一滔滔不绝的回答,道:“大师,我不是要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我要知道些大事。” “大事?”非一状似认真的想了想,道:“大事倒也有几样!”他瞥了眼我精神一振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北州齐虎堂和十三堂把子在春风楼为花魁娘子争风吃醋打了一架据说一个断了条胳膊一个没了个耳朵可惜了这俩小白脸,南苑府出了个采花大盗专采那年岁上了三十的老花,嗯,容洒家想想,还有啥?” 我脸皮抖了抖,道:“大师,您还有旁的消息么?”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施主还要知道什么?” 我有气无力问道:“可有朝廷方面得?” “朝廷?北原今年雪灾,西北路军抽调一万北上助地方官府维持治安。”非一道。 我等了等,半晌没见他继续,问:“就这条?” 非一点头。 我甚为不满:“大师,你连人家鸡窝里下了几只蛋,五百里外人争风吃醋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怎么朝廷的事,就这么简单?” 非一道:“阿弥陀佛,普通人家家长理短,自然琐碎复杂,朝廷乃天下至表,若能简单,岂非善莫大焉?” 我愣了愣,沉吟半晌,抬头看了看这膀大腰圆的大和尚:“大师傅你的意思,莫不是如今天下已然太平?” “呵呵,自大魏建朝以来,一惯太平无事,施主不知道么?” 我默然。 三州激变果然不过是延和五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有宇文岚在,这个祸乱天下,怕是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波? 没有什么事,这个和尚说的对,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看来,文玉应该没事。 也是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时间放在存稿箱里,时间紧凑,暂时不回复和送积分哈,回来我补。 那啥,几个没名字没内容的评是咋回事涅?我要删除么?我还真怕又扯上什么刷分嫌疑,这些是一个地址的么?抓狂,删不掉! 妾本余孽 正文 杀人心,断情意 宇文岚处理完手头的事,怕是很快就会记起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大师稍坐,您这个甘霖,容我进屋参详参详!”站起身来扭头要走。 “施主,”非一在我身后突然喊了声,我扭头看去,午后的艳阳拂染一缕璀璨斑斓的色泽,在大和尚胖大的身躯四周绵延起伏,若金光万丈。 他冲着我合十稽首:“禅心本性,无心则无戒,无戒则无心,万事万物,何求一味?” 我略略迟疑了下,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非一移动了下他胖大的身躯,由着一缕光,从他滚圆的脑袋边掠过,将他的面容浮现在一抹锦瑟中。 那一双深邃睿智又带着杀气腾腾的眼里,此刻却有一番江海波澜:“若能无心于万物,则罗欲不为淫,福淫祸善不为盗,滥误疑混不为杀,先后违天不为妄,惛荒颠倒不为醉,是谓无心,施主有心入禅,何须万里求佛?” 我愣了许久,想来倒是错认了这位大师傅不是个混吃混喝的人,这番高深的论述,我愣是半知半解。 “大师傅,你这是在和我说佛?” “然也,不然呢?”非一面色如常,隐晦莫深。 我深有感触的道:“原来大师确实在修佛呀,我还当你这是在混吃混喝呢!” 非一突然哈哈一笑,那笑声仿佛声振寰宇一般惊起一院子的树木无风自动:“吃喝拉撒乃为人之本末,出家人跳得出五常,离不了五谷,混吃混喝亦是一番修行,施主觉得呢?” 我亦呵呵一笑,道:“大师,您刚才所言的意思,难不成就是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怪不得大师生冷不忌。” 非一继续大笑:“施主明心见性的很,委实就是这个意思,正所谓,杀人放火不外如斯,我等见佛杀佛,见祖杀祖,见罗汉杀罗汉又有何不可?” 我惊悚道:“大师傅好大的杀心!” 非一一拍身旁偌大一棵树干,扫得树顶飒飒作响,落下一地凄黄:“平生一片杀人心,但求不修善果缘,施主若是内心有杀气,何不痛痛快快放达出来,何苦作践于己?” 我闻言苦笑:“放出来便可以安心了么?杀了如何,不杀又如何?去得人挽不回,死得人也活不回,我这个人活着亦是多余,此间万事,还有什么值得杀?” 非一沉声道:“那施主就更该杀伐决绝,以断退路,世间三千烦恼断的干净,也好脱了这身皮囊,洗清此生恶业,难不成还想带着什么念想去遁入空门?岂非拖泥带水弄虚作假?” 我一皱眉,此人说话,越发不客气,心中不知为何激起一阵恼怒:“谁说拖泥带水,谁说弄虚作假,你这个大和尚说话怎么这么无礼,我的事,关你屁事?” 非一神情凝重如常,嘴角却是一弯,露出几分嘲弄:“当断不断,不是拖泥带水?洒家不过说个杀字,你却面露不忍,可见心中仍存顾念,日后遁入空门,难保不日日思念,这种虚情假意的作秀,洒家最是不屑!” 我大怒:“你凭什么这么说,奇怪了,你个和尚却把个杀字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算什么意思?” 非一冷冷一笑:“不过是提醒施主,万里求佛不如立地成佛!” “立地成佛不该放下屠刀么?” “杀一切可杀之人,灭一切该灭之缘,屠刀放与不放,皆在心,施主不肯放下心中屠刀,却不肯舞动手中屠刀,入了佛又何意义?” “谁说我心中有刀?” “你心中无刀么?” “……” “胸中有恶,天下万物为恶,入不入佛,你也成不了佛缘。” “我想杀如何,杀得了吗?那高高在上离我十万八千里,天下为他驱使,我一个区区女子,杀得了么!”我突然勃然发作,吼道。 “我想杀,杀不得,想恨,恨不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你说啊!”我大吼,在这寂静的院子里,突然间失控的倾泻着。 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我恨这天下为何只给我一个区区弱柳之身,我恨天下纲常在他的手里我连撼动他一点点根基都不可能,他至今依然高高在上,我连他的毫毛都动不了! 我恨我曾经那么掏心掏肺去爱,我更恨,直到今天,我还是在心中,为曾经的过去眷恋,为我爱过他的心发疼。 我抛不去我的爱,忘不了我的恨,午夜梦回爱恨交织,我觉得真的要疯了。 茕茕孑立于荒芜中徘徊,我孑然一身,终究孤独。 谁又能了解我的痛,我的爱,只在这历史中皆成一声轻叹,一纸一墨,一彤史上一行字罢了。 一把扯开我的发髻,恨声道:“杀不到,求不得,离不去,大师,你干脆,帮我把这发绞了,让我立地成佛吧!” “住手!裴如意,你那么想杀朕,朕就在这,杀了朕你再走,成佛成道,随你!”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平地乍起。 “阿弥陀佛!”佛号如亘古浑厚,同声而起。 我愕然瞧向非一身后,不知何时,一群人无声的出现在了院子里。 为首长身玉立,孑然于天地昂首,非一高大威悍的身躯挡不住他捭阖纵横的俾睨之气,一双水墨丹青的眼,却直勾勾死死盯着我,眼中盘旋着绝望,悲凉,凄楚和死灰一般的漠然。 他的身后,一左一右,令狐达与常麟,神情黯然惊悚,惊惶不安。 我在一声掷地有声的佛号之后乍然猛醒,突然指着宇文岚哈哈一笑:“陛下,陛下是来抓我这个朝廷钦犯的么?这一回,又要罪人如何赎罪?” 宇文岚的身上还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面色灰败憔悴,白净中透着青,他大踏步走上前来,站定在我面前,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如意!” 我一梗脖子避开,只是沾着一丝他指尖的凉意,如同冰晶一般粹入心头:“陛下,如意已经死了,你今日要么带走我的尸体,要么,直接赐死我扔个荒郊野外,这声如意,我当不起!” 宇文岚浑身剧烈颤抖,身子晃了晃,身后传来惊呼:“陛下!” 常麟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宇文岚一摆手:“谁都不准动!” 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锐利和威严,硬生生截住了身后的异动。 乌黑浓墨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雪白的眼白中一根根赤红的血丝如同翻滚着的一重重潮水,最终,归于寂寥:“如意,你真那么恨朕?” 我昂然鄙视,再不愿退于分毫:“恨不得食肉寝皮!” 宇文岚再一次晃了晃身子,浓烈的痛楚感凝聚在他的眉头,他闷声咳了咳,一手抵在胸口,仿佛在忍耐极大的疼痛。 “好!”他突然闷声道,尖锐的喉间一方精巧上下滑动了下,又道:“好,如意,朕说过,我宇文岚的命,只有你裴如意可以取,你也说过,是我欠你的,我没有这资格与你生同衾死同穴,如今,朕给你这个机会,杀朕,朕的命,还给你们裴家!” 话音刚落,呛啷一声宇文岚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哗啦啦一声,顿时数九寒天般三尺冰封的利刃,嶙峋涟涟的抖落开来。 他将剑柄往我手中一塞:“杀了朕,踏过朕的尸体,你可以去天涯海角,朕绝不阻拦!” “陛下!” “陛下,使不得啊,您不能死啊!” 身后终于忍不住纷纷喊道。 令狐达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江山社稷为重,您走到今日,舍弃不得啊!” 他又朝着我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娘娘,老臣求您,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住嘴!”宇文岚扭头大喝:“谁都不准拦着,再多言杀无赦!众卿听着,我大魏皇帝圣命,今日吾命自绝于此与旁人无关,若有谁日后牵扯他人,诛九族!” 说罢,他扭头又瞪着我,那摸样,狰狞扭曲着他俊美的面庞,凝成绝望:“动手吧,动手啊!” 我被他一喝,头脑一震,不由怒上心头:“宇文岚,此时此刻你还要作什么秀?你以为我还是不敢是不是?大不了今日与你同归于尽,谁怕谁!” 宇文岚闻言却是欣慰的一笑:“如此甚好,朕求之不得!” 那一笑,婉转凄凉,若余晖脉脉,无语成绝。 我心中一颤,捏紧了手中的剑抖了抖,锋利的剑在宇文岚洁白的锦袍上刺入,渗出一抹惊心怵目的血色来。 我的手,抖了起来,魂牵梦回了多少日夜,咬牙切齿了多少日夜,我多少次梦到自己将利刃刺入他的胸膛,此刻,此时,一切就要圆满。 我的心,在这一刻撕裂一般的疼。 我的视线变得浮动而模糊了起来,那惊魂的血花如同多年前泥泞的大雨中一寸寸滴落的我的血,一滴滴像地狱的曼陀罗,用钢刀刻在了我的心头。 我猛地转了个身,站在了宇文岚的身后,捏紧了那把剑就要往我俩身上刺入。 “宇文岚,我们一起死吧!”我低低喃语。 宇文岚愕然一惊,猛地伸手将那利刃死死握住,吹毛断发的利剑穿过他的掌心,鲜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五指缝无声溢出。 “如意!” “娘娘!” “公主!”各种各样的喊声,突然四面八方涌来。 有我熟悉的,有我陌生的。 “如意,住手,陛下杀不得,你会后悔的,杀不得!”令狐彦的白影分花拂柳从远处疾奔而来。 眼前一暗,却是有人用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把我的手牢牢捏住:“阿弥陀佛,如意,杀人断情,一切如电如雾如泡沫,放下吧,放下!” 我愣愣的看着面前胖大的身影,那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熟悉。 “如意,父皇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总算把某个心心念念的家伙搞出来了!终于,所谓真相差不多都有了!那啥都明白了不?应该猜到的不少了吧,当然,不明白请看下回,从下一章起,大约四章左右,就是大家盼望的宇文洗白,鉴于过去的事,没法从如意角度写,也不能单纯以一个人角度,所以,咱以旁观者第三人称写起,不风趣,不调侃,所有的真相都在这几章中坦白! 另外,晋江抽风的种类越发离奇,下午回了几个评后就彻底不能再回,怎么刷新都只有菊花转,就像有亲说的抽的弥坚而长长久久,真令人绝望!于是,打负分的倒是能,悲凉!我这都是招着哪路小人了? 好在送分好像可以,我应该已经都送分了,反正如今我的积分扣得差不多没什么指望上啥榜单的,留着也没用,大家要就多撒花多写点字,系统自动送分就多,送了的分可以拿来看文的,有送分键我就送啦! 妾本余孽 前朝旧,儿女心 宇文世家在陇川作为四大世家之首,百年风华物茂,如同一株参天大树,俯仰在陇川大地上。 宇文家人才辈出,百年中原物换星移几度秋,无论哪朝哪代,都有过出将入相的名人,宗祠所供奉之列位先祖,实在罄竹难书。 上天是厚待这个家族的,这般星茂繁盛的家族中,这一代依然出了一个更加耀眼的星辰。 据说宇文岚出世时,陇川天降异象,半夜彤云密布,紫薇斗星明灭璀璨,后半夜却滂沱大雨倾覆而下,三个月未降之干旱一夜结束。 所谓异象当然不过是宇文岚后来当了皇帝以后史家一家所言,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对于宇文岚来说,他在宇文家自打懂事起,被赋予众望,倒是真的。 他少年成名,满腹经纶,无论谁瞧见他,皆是赞誉有加,作为宇文家不世出的嫡传长子,从小的荣耀就没断过。 他自己亦有雄心壮志,少年得意,这也是无可厚非。 十八岁时因其名誉炽盛被朝廷特招,这也在大多数人情理中。 其实十六岁他就已经被朝廷征召过一次,却被他以少年才疏,希再孜学三年而婉拒过。 这令他声名更甚。 谦恭敏亮,锐达聪健,奥彼君子,隐玉如圭。陇川大儒荀思达对他的评价足以说明宇文岚的声名。 应该说,朝廷寄予宇文岚或者说百年宇文世家非常大的期待。 只不过宇文岚入京那一年,北部小国羌毒不肯纳贡称臣,大梁皇帝裴轩一向自视甚高,眼中揉不得沙子,半年前以三十万军力北伐,却戮力而归,委实丢了中原泱泱大国之面。 故而这一年他再一次穷一国之力,北征羌毒。 宇文岚以文涛华彩入京,却上表欲以文弱之躯,持戈为朝廷鞑伐,表内慷慨激昂陈词激烈,令一惯性刚雄烈的庆和帝连声道好,钦赐羽林军飞廉将军正四品衔,随军征讨。 一年之后,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代价凯旋。 最值得称道的,就是飞廉将军宇文岚领着的一千八百男儿在西北冻土之地立下的赫赫战功。 只有这一支军队,损失最小,胜利果实最大。 宇文岚的军队一回来便被钦赐军号玉蛟,玉蛟将军更是名满天下。 宇文岚作为一个文武全才的人,近二十年的生命无往不利,也是老天厚爱。 只不过,人生有些东西,福祸相依,太过圆满的事,都是不太靠谱的。 他入京做官,临行前宇文家这一代的家主他的父亲宇文廖对他并没有旁的嘱咐。 倒是给了个不痛不痒的叮咛:“日后成家,精贵莫贪,后院之事,贵少不贵多。” 这位以文采若雅著称的大家长这一生风头比不上儿子,身子骨倒有几分江南书生的羸弱气质,半生无为,不过薄有几分才名,说的话,却在日后令这个儿子深有感触。 宇文家倒是惯常出情种,别看宇文家累世簪缨,却人丁不旺,最大的原因在于宇文家一向很少纳妾养小,庶出子孙不多,大家族那种旁支末节极为庞杂的现象在宇文家是不多见的。 这倒是令很多同为世家的另外几家颇有微词,照理这样的家族以人丁兴旺为本,人太少,那延续就容易出现问题。 宇文家并不以此为意,在嫡支宇文廖这,也就宇文岚的母亲一位正妻,一些年少时的通房。 宇文廖就宇文岚一个儿子,俩个女儿。 宇文岚对世家大族后院那种如火如荼的生活应该说是不太精通的。 他那个一生富贵的母亲也是不太精通的。 这种事,有时候是件好事,有时候,却也未必。 不过对于生性冷清矜贵的宇文岚来说,当时这个不痛不痒的话,对他掀不起太多波澜。 他一没想过要后宫三千,二也对女人兴趣不高。 男儿志在四方,成家之事,他爹娘不急,他更不急。 通常在陇川,仰慕他的少女成排成军,但是入得了眼的,却是没有,一来人心思不在这上头,二来他也嫌这些女人唧唧咋咋风花雪月的烦。 唯一一个算得上客气的,就只有同为世家的殷家女儿殷傲霜。 殷傲霜是个聪明人,她与宇文岚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故而也最清楚,宇文岚心中所想,儿女情长的事,估计他就没放在心上过。 在殷傲霜看来,这正是宇文岚最出色的地方。 要俘获这样的男人,须得慢火温炖。 她有足够的耐性也有足够的信心。 与宇文家不同的是,殷家虽然同样根深蒂固,在陇川盘根错节,但是一向以武将出世,文涛方面就比不上宇文家。 殷思道是个有极大野心的人,其实在这个时代,大凡世家,都有野心,裴家能坐上帝王宝座,也不过仗着世家的拥护,太祖确然有才,但是两代下来,如今的大梁皇帝虽才高却志疏,刚愎自用,国力日臻而下,各家世族动脑筋的,不只殷家。 宇文世家也有这样的心思同样有这样的实力。 和殷思道不同的只是,宇文岚并没有那么明显的野心,却更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做。 他相当看好这个年少俊杰,世家大族为人处世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下赌注,押对了宝可以将家族发扬光大,而如今在殷思道看来,宇文岚是值得押宝的。 故而他乐见殷傲霜与宇文岚的亲近。 而宇文岚,则也不排斥殷傲霜的帮助,毕竟两家实力叠加对他并无坏处。 这本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谁也不会想到,有些事,并不以人为意志为主导的,很多事,无法预测。 当殷傲霜听闻大梁皇帝下旨赐婚的时候,略略有些不安,而这种不安,在她赶到京城看到如意公主第一面之后,却又很快烟消云散了去。 和大多数痴缠过宇文岚的女人一样,这个如意公主嚣张跋扈,眼高于顶,不学无术却又自命不凡。 这是她对如意公主乃至大多数人对如意公主共同的看法。 殷傲霜不认为一个这样的女人会对她,对宇文岚产生什么威胁。 但是也有一点不同的是,如意的身份摆着,陛下的赐婚不是儿戏,这个公主势必会是他的正妻,这一点,令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的存在,总是一个障碍。 所以,裴如意势必是殷傲霜的敌人,从她被赐婚那一刻开始就是了。 殷傲霜很聪明,她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她很清楚,宇文岚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跋扈张扬又仗势欺人的人,男女都是。 她无须用任何正面的攻击,因为她太清楚,裴如意一样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而以裴如意这样的身份性格,一定会冲动的挑衅。 这就犯了宇文岚的大忌了。 事情一直都很顺利,只有一点殷傲霜不放心,宇文岚从未提过要改朝换代,只要宇文岚是个臣子,只要大梁存在,裴如意便永远都是宇文岚的正妻,那么她殷傲霜就是再有地位再得宠,也只能屈居第二。 这是殷傲霜不能容忍的。 但是她还是隐忍着。 她知道裴如意嫁入裴家宇文岚并没有与她圆房,因为那一晚她邀请了他在听涛小楼略坐下棋。 她知道裴如意为了讨驸马欢欣闹得鸡飞狗跳,但是从来很少成功,以为很多时候,她更懂宇文岚,她做来轻描淡写,而不是像裴如意那样笨拙又弄巧成拙。 她什么都信手拈来,自信自己对宇文岚的帮助才是最大最值得宇文岚依仗的。 可是有一天,宇文岚手捧家中沏上来的香茶,她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哪儿来的好茶,如此香醇,宇文岚随口一句,说是公主着人第一手采摘的,口吻中略带寻常的俾睨:她倒也有心,还是那坏脾气! 什么都没有变,可是凭她的敏锐,依然捕捉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更让她不安的,是之后,宇文岚依然常入宿军营,本以为他是因为不想和公主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当她婉转的提起应该多去陪一陪老夫人,却听宇文岚在餐间随口道:“若是多回去,公主怕是要被那些辣物给折腾死了。” 看着他略带无奈的扯着一抹笑,殷傲霜开始不安了。 她太清楚,宇文岚这样的口吻,是前所未有的。 她不懂,有一种关系,叫相濡以沫,有一种相处,叫潜移默化。 朝夕相处之下,总会有一些东西,在变。 她不能让这种关系更深。 她需要和宇文岚摊一次牌。 她很委婉又很直接的向宇文岚提起了自己的家族可以给予宇文岚的帮助,可以让他的家族更进一步。 只要日后,他给予她一个名分,不求高,不求显贵,只求一生荣辱与共。 很真挚也很热烈的情感,这是她唯一一次表露自己的真实。 宇文世家的地位已经很高了,要再进一步,就只有越过裴氏。 这个意味什么,宇文岚一点即透。 也许殷傲霜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宇文岚才清楚的明白,身边这个他一直以为的温婉柔顺,聪慧敏捷的女人原来有着这样深沉的心机和野心。 野心不是坏事,他确实需要殷家的协助,但是作为男人,宇文岚并不太欣赏过于强势的女人。 他也不喜欢被人要挟回报。 殷傲霜大概想不到,这一次摊牌将宇文岚与她的关系定格在了同盟,而不是夫妻的定位上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她自己将宇文岚推向了裴如意。 至于宇文岚与裴如意关系的转化,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谁也没注意,谁也想不到,就是宇文岚自己,也在很久之后,才慢慢意识到的。 在赐婚后不久,他被大梁皇帝裴轩单独召见了一次。 在濒临太液池畔的太极殿,宽敞明亮的殿堂木地板上,裴轩在宇文岚叩见行礼后瞧了他半晌,问了一句话:“朕今日不以至尊之位,也不以皇帝的身份问卿,单单只是一个父亲,卿对我的女儿,可愿付出真意?如若不肯,还来得及反悔。” 这是一种帝王的试探,宇文岚本是这么想的,在他要做出应对之前,裴轩已经道:“不要说虚的,朕只问你,哪一日江山易主的时候,你,能保如意周全么?即便是你坐在了这个宝座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妈呀,一回来我就赶着上网排版,结果点击首页出现“服务器维护中,我们会尽快解决问题!”我第一反应是jj又抽了,第二是jj被黑了,结果去微薄,没听人说起,第三是难道说我这电脑被人黑了?丫的最近闹心闹得草木皆兵的,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终于我家那位他开他的本本说可以上去,我傻了,只能先把我写的传送给他的,再编辑好登陆发,就在我满头大汗折腾这会,他说好像是首页进不去,随意点个文能进去,我试了试,我叉,这丫谁耍我!累死我了这原来就是首页没了?强烈怀疑晋江又被人黑了! 好家在,可算是能发文,不然我这轻微强迫症,说好了今天发文不能发睡觉不要睡了,一定睡不着! 另外,我瞧着留言依然纠结,唉,我想,亲们好心好意,可是真的不要较劲了,听说这是一团体,一个下去一个上,那是没完的,我前些日子在微博看了范冰冰范爷的一则诺基亚广告,里头有一句话,深受感触,“我能经得住多大诋毁,就能担得起多少赞美”,我虽谈不上喜欢这位,不过这话经典,当然,人家是爷是神,有专业危机公关,我呢,自己摸索,总的来说,很多人都劝,认为不理睬比较好,越搭理越来劲,你看,我回答,说狡辩,不回答,说心虚,解释,说装可怜,不解释,说无耻,这是个没有事也能把你唾沫淹死的世界,你要混,就得受着! 多收藏已经不可能,我就觉得能保留如今这些收藏就好,亲的支持就是看文,撒花,如此就好,不要去较劲啦,这是个没法较出道理的死循环,其实我苦中作乐有时候想,这种执着要是能对着中国足协那帮爷们去闹一闹,国足也许能别那么窝囊看着就来气! 我把有几个亲的评论送分了,不过委实没法子回复,因为这类话一上来就被炮轰,长长一段复制黏贴我回复了估计就是找骂了,所以觉得,我就不回复表达感激了,送分分吧,想起斯嘉丽的那句名言,明天会更好。我只求这些人别真如同他们说的,去新文下捣乱就好。 嗯,首页上也通知了,我觉得这五天应该可以日更,如果有意外,我就到首页上去通知,文下通知估计很快看不到,再次保证一下,文不坑,最大希望也就是能瞧着文下正经与文有关的留言撒花就欣慰啦! 群亲一下,能支持我就是动力,不求显达,但求开心! 妾本余孽 夫妻情,老君王 这话,就不是试探了。 宇文岚对裴轩的感觉,其实和他人不同,在他看来,裴轩这个人是个很不好猜透的,一个真正的帝王。 他暴虐刚愎,刻薄寡恩,杀功臣灭家族,但是征伐西北,扫清南蛮,海疆路域,阔领建邦,皆是大气度大手笔。 读史家纵览,这样的人,绝不是庸才,亦不是昏君,甚至可以想见,他身后的历史评价,将非一家之言可以辟之。 而作为一个风头劲健的少年得志者,身后拥有庞大家族势力的他,在京城受到的礼遇和裴轩给予的偌大荣耀都显示了这个帝王拥有足够的气度来用人。 这与他以往嫉贤妒能的传言非常矛盾。 以这些年来接触下来的经验,他实在看不清这个帝王的内心。 他将之归之于他的年轻,裴轩的年长。 殷傲霜有一点猜错了,宇文岚并没有想过改朝换代。 在他看来,他有安邦定国治世之才,若能令天下海晏河清,站在什么位置,都是不重要的。 如果裴轩可以给他施展才能的空间,他无意褫夺他人的江山。 有一点,谁也没看出来,宇文岚虽然比他爹宇文廖要现实的多,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多少这个时候骨子里还有点他爹的浪漫情怀。 治世天下,而非彻底革新。 至少,没有殷家的推波助澜,他不会踏上铁血为政的道路。 裴轩的问题,让这个十八岁就开始接过家族头领重担的少年瞬间转化了千百个念头,却愣是找不出敷衍的话来。 因为他的头顶,有一双猎豹一样睿智冷酷的眼。 明晰透彻所有一切。 故而他选择了沉默。 裴轩在他的龙椅上俯视大殿上的少年郎,他女儿钦定的驸马。 太极殿金碧辉煌,透亮无垢的地板倒映着少年高挑茕洁的身影,绚丽的壁画堂皇的修饰掩盖不去他清贵傲然的身躯,即便是在位于下风的时刻,傲骨嶙峋,屹然泰若。 他的女儿眼光确然不错。 裴轩微微一笑,风采纵逸的眼角浮起岁月的纹褶平添几分魅力:“宇文爱卿,朕这个女儿被朕惯了几分娇气,骨子里有些执拗,作为父亲,在朕看来,她并不适合你,呵呵,你也不用否认,她那个脾气,卿这般心高气傲的,定是受不了的,朕原本是想给这丫头找一个老实驯服的,也省的哪天受不了成了冤家。” 裴轩掸了掸手指,大马金刀往龙椅后一靠:“朕对爱卿还是极为看重的,说到底也不希望你俩成为冤家,不过如意被朕惯坏了,她要的东西不是她自己不要,谁也改变不了,故而朕今日私下和卿商量一下,你只需一味冷着她,小孩子心思没几日恒久,等她坚持不住了,和朕闹起来,你我做个秀,再和离,卿的付出,朕记着,定然不会亏待了卿!” 宇文岚依然沉默,他摸不准,这个高深莫测的皇帝说话的意思,前一刻如此咄咄逼人的要他周全如意,下一刻却在试图让他和他的女儿和离,这究竟是哪个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和公主假婚?”他揣摩半晌,谨慎的问。 “然!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能如何?做爹的都这么说了,宇文岚能说不么?人家爹是皇帝呀。 他亦不屑借裙带关系上位。 瞧着宇文岚怡然冷淡告退而出的背影,裴轩坐在宽大狰狞的九龙盘柱龙椅上,摸了摸鼻梁:“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啊!” 偌大的殿堂余音袅袅,无人回应,只不过身旁站着个两朝老臣崔公亮,讷讷不语。 裴轩的话,令这场婚姻无可避免。 同样,令宇文岚重新审视了一番与裴如意的关系。 应该说,裴轩成功的让宇文岚对裴如意放低了他高昂的视线。 其实,裴如意这样的女孩很多,在追求宇文岚的那些人里,为了他愿意付出的,大有人在。 但是如今,站在他视线里的,只有裴如意。 这是如意的幸运,也许,也是不幸? 他发现女孩子会这样,琴棋书画十窍通了九窍,嫁进来弹琴弹得老管家苦着脸痛心疾首的朝他抱怨这一把年纪了晨昏颠倒,白天听得昏昏欲睡晚上听得精神抖擞,绣个花听母亲说她已经绣了个荷包说要送给他可是一直没能见着那据说看一遍像猫看两遍像花看三遍成蝴蝶的经典。 他的书房好端端的纸墨笔砚三天两头的短斤缺两,虽说被她糟蹋掉的委实令人心痛,可是从宫里头搬来的也足够令那个皇帝心痛。 这个丫头似乎视旁人的冷漠于无物,无论如何待她,她都能在下一刻重新发挥欢实的本性,将这个屋子闹腾的天翻地覆。 这个家,从来不曾那么热闹过。 早去的父亲令他的母亲性情冷淡,郁郁寡欢,有了这个丫头,每日坚持不懈看着是晨昏定省实际制造麻烦,第一日砸碎茶盘第二日敲破瓷碗第三日撞倒了佛像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倒也让母亲重现生气。 连管家都说,这家里头就该这么热热闹闹像个人气。 他承认,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在悄悄变化。 裴如意和殷傲霜完全不同,她张扬跋扈却至真至性,心思单纯却又跳脱欢快。 在令人啼笑皆非之时,也有不期而至的欢乐。 殷傲霜的心机深沉和裴轩的欲擒故纵,让宇文岚逐渐加重了对裴如意的注意力,这种注意力在她到思慕洞天买下小倌时达到了顶峰。 令狐家公子的一句话更令他极为不快。 “公主许是喝了不少,请担待则个!” 令狐彦是个很有才华的少年,他们不是第一次接触,彼此也有惺惺相惜之意。 他亦知道,令狐彦曾经做过裴如意的伴读,更有甚者,有人告诉过他,令狐家和裴家有过做儿女亲家的意图。 后来为什么取消,不得而知。 如今公主已经是他的妻子,令狐彦凭什么有资格以这样的口吻为公主说话? 他才是她的夫君不是么? 你我可以在政治上结成共盟,但是我宇文岚的妻子,容不得他人觊觎。 气冲冲带着犹不知犯了错的丫头回家,结果,这娃倒是轻松,直接睡过去了。 他有气没处发,在灯火阑珊下瞪着她,瞧着那香甜纯美的睡颜却不自主的柔和了面庞。 这是他的小妻子,这个事实不知为何,在此刻,此时,此地,温婉的烛火下,浅红色的床褥上,洁白的小脸乌黑的发髻,色泽鲜润的颜色,都令他的心为之一软。 曾几何时,他宇文岚意气风发,挥斥方偤,钢铁豪情下,亦可以有如此浅媚蜜意? 这是一个稀奇的发现。 “哈哈哈,小倌儿,来,统统上来伺候本公主,有赏!”这丫头令人破功的本事也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不客气! 瞅着说梦话犹自很得意的丫头气的牙痒痒,一巴掌下去拍在她屁股蛋上结果人扭了扭反手抱住他蹭,软软得喊了一声:“夫君,夫君,如意爱你。” 一声唤,一腔爱,终成眷恋,沁入心扉。 搂着她入了梦,入了甜香。 作为一个文武韬略都精益求精的男人,在对待妻子的事情上,宇文岚也要求做到满意。 他满意,裴如意也满意。 故而,他不能容忍家里头突然来了这么些个花枝招展的男人,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丈夫,他也不容许自己的妻子玩那种京城里的时髦玩意。 裴如意玩旁的什么他都可以不在意,这事,学不得。 在他看来,这一点,自己这个公主娘子还是纯善的,只要离那姓薛的女人远一些就好。 为了杜绝裴如意被带坏的可能,宇文岚决定身体力行的让这个求知**非常强烈的妻子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嗯,还有她成天梦话里头叨念的敦伦,鱼水之欢。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别成日欲求不满的思念这些东西,还有,不能让她去别处睡,这丫头这说梦话的毛病太没把门的了,一个不留神让人知道了,他宇文岚的面子就丢大了。 唔,生命在于运动,反正他运动运动也是好的。 自己这娘子的味道,倒也可口香甜,瞧着她在自己身下辗转承欢的模样,绮靡婉柔,化成春水,滋养着宇文岚多年清冷的心。 宇文岚不会知道,这种滋润,细水长流,至善至柔,在不经意间,已经镌刻进了他的灵魂。 但是无论他,还是旁人,无论这个世界多少人希望生活永不变更,有些东西,势不可挡。 不久之后的一天,裴轩再一次召见了他。 他让他站在太极殿花鸟大屏风之后。 又在此召见了裴如意。 “不悔,父皇,儿臣不悔!”这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裴如意对他至死不渝的情意。 自己又对这个妻子有着怎样的感情呢? 他感到了惶惑。 “宇文爱卿,朕这个女儿,你还要退么?”裴轩依然是那副神请莫测的模样,低头俯视,他的语气,依然平淡。 “宇文爱卿,朕还是那个问题,如果君今日坐上了这张龙椅,你能保全如意么?”裴轩再问。 这一次,宇文岚并没有再低头,他扬起了头颅,直视座上的帝王,他背后金灿灿的宝座如同一张饕餮巨兽,虎视眈眈,而他的身后,还有如同隐形人一样低头不语的老人,恭谨而无声的立着。 “陛下,您究竟想说什么?”宇文岚问,不卑不亢,神情杳然。 他与他,都是聪明人,既然裴轩这么问,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而他会怎么问,也一定是要有什么需求。 否则,杀伐决绝的裴轩,是不会容忍他宇文岚这般威胁存在的。 裴轩并未直接回答,却慢悠悠站了起来,走下龙椅与宇文岚并肩:“和朕走走?” 太极殿外廊台之下,是一望无垠的太液池,此刻,金秋爽飒,白云皓日。 丹桂的幽香随着落日的余晖像是一条幽香旖旎的锦带,色泽华丽恢弘的由天际蔓延至无边的水面。 浩浩余脉,鹤鸣雀舞。 太极殿位于龙首山半坡高地,巨大的廊台参天巨擎的汉白玉丹墀下,太液池的远方,可以鸟览整个大兴城的城防。 万里江山如梦,多少楼台绮阁。 裴轩与宇文岚一老一少昂然屹立,衬着身后云蒸霞焕烟波浩渺的景致,入了崔公亮的眼,一生难忘。 这个一前一后掌控了天下大半个世纪的老少两代帝王,就在这块两朝极盛的巅峰之台,俯览着大兴乃至江山万里的景致,就在这个地方,定下了日后百年盛世开端的大局。 当时犹记得,裴轩极目远眺,霞微的锦缎晕染这个壮年帝王犀利刚冷的面庞,熠熠目光下,但听他开口:“朕,将这如画江山和朕这颗人头,予你!卿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某水:如意爹,你肿么可以这么帅,不行,我改变主意了,宇文渣了,令狐弃了,如意爱谁谁吧,老爹,你就从了我吧,我给你单独列传! 宇文冷笑:朕是现任皇帝,他是过气的,不想活剐就不要动歪心思。 某水:作为一个陷入了狂热中的女人,活剐算神马,天雷悍不动我的心,狗血浇不灭我的情,我要发挥小强强大的生存力量表达我对他滔滔不绝的爱,执拗是我的外衣,持着是我的本性,让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如意老爹,带我走吧! 裴轩斜睨:朕的爱,你承受得起么? 刹那间阴风阵阵杀气腾腾,瞬间秒杀一切。。。ORZ(正文严肃了些,小剧场欢乐一下哈哈) 另外小小问一问题外话,主要瞧着有亲给我说话被骂和被质疑很不好意思,我又不能帮腔,估计会更来劲,所以只好默默再次感激,就是非常好奇,多次瞧这几位姑奶奶说查IP,说我自攻自受,怎么查这个IP是青菜萝卜一样简单的事么?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提出投诉再让专业的查的,那啥那是不是我也可以查查?不为掐架,就是纯粹好奇这几个姑奶奶究竟是一个人呢还是一群,为毛那么空闲,我啥时候来都看到她们能及时覆灭首页? 我对着评论磋磨了一分钟,毛了,这种技术问题太烦人了,我还是研究怎么把裴老爹给拿下吧,呵呵,老爹,您就从了我呗? 裴轩:“滚!” 嗯,我圆满了,屁颠颠滚。。。 往事纠,彻骨痛 少年风清郎月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动容,却在缈漠烟霞中归于鹤唳长鸣。 “陛下所言,臣惶恐!” 裴轩哈哈一笑:“君有节领四荒之才,乾纲独断之能,却如此谨小慎微,何必?” 这八个字,赞扬帝王可以,罩在宇文岚一个臣子身上,显然僭越了。 宇文岚面容一动,垂眸:“陛下何出此言。” 裴轩声若洪钟目若虎狼:“卿是聪明人,不需要朕再多说吧。” 他挥了挥手,不耐的道:“行了,朕不想兜圈子了,你要这江山,朕拱手奉上,不过朕只有一个条件,到时候,你须得周全如意,让她自由!” 宇文岚敛眉默然。 裴轩一挑眉毛:“怎么,这么点要求都不肯?君可知,朕如今还是皇帝,要破了你等的计划,并不难!” 宇文岚淡淡道:“如意是臣的妻子,这个自由,从何说起?” 裴轩一乐:“宇文岚,你做皇帝朕相信没人能比得上,不过要做如意的夫君,怕是不怎么样!” 宇文岚不动声色:“陛下这话未免绝对!” 裴轩似笑非笑:“你若是做了皇帝,就知道这后宫,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朕的女儿朕很了解,她性子太纯,做不了东宫之首,而且你身边那一个,让如意待着会更危险,你若对她好,放她走才对!” 宇文岚眉头深皱,不语。 裴轩道:“怎么?不舍得了?” 宇文岚看向他,目光深邃冷漠:“陛下,您千方百计让臣喜欢上如意,如今却又要逼着臣与她分开,你若真重视她,坐稳这江山不更好么?亡了国的公主,天下哪里还能容身?” 裴轩道:“如意喜欢你,朕也不希望她失望,不过男儿志在四方,你总不能为她不要这江山对吧,如意呢,朕自会替她安排好以后的日子,让她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当然,也不会来给你找麻烦,卿以为呢?” 宇文岚冷冷道:“陛下所谓的安排,不会包括那几个调教好了的小倌吧?” 裴轩摸摸鼻梁,嘿嘿笑了笑:“殷家是你强大的后盾,不过殷思道贪婪成性,日后必成掣肘,朕让令狐家助你,想来你也看得出他父子的才能,而宫里的事,有崔公公在,若有什么,你都可以问他。” 宇文岚看了眼身后默默朝他行礼的崔公亮,道:“陛下,这个江山您分明可以做得很好,为什么要助臣,这不是裴家的祖宗家业么?” 裴轩闻言沉默良久,看着身前绚烂多彩的美景终将随着日暮西山而归于寂寥:“裴家的这个江山,朕觉得恶心,他该结束了!” 宇文岚闻言无语,这里面的故事,显然不是很愉快的回忆。 裴轩却又道:“朕的建议和条件,卿以为如何?” 宇文岚道:“如意的事,臣自有主张,陛下若是不愿意,可以收回这一切!” 他朝着裴轩做了个揖:“臣还有事,容臣告退!”说罢转身离去。 裴轩瞧着那远去的丰姿绰约的背影,不由习惯性的摸摸鼻梁对着崔公亮道:“还是这么实诚啊!” 崔公亮这一回倒是开口了:“陛下,驸马爷老奴瞧着对公主还是有情的,何必非要拆散了呢?” 裴轩幽然长叹:“崔老阄啊,你以为驸马不知道朕算计了他喜欢上如意,就是为了让他能在日后改朝换代时给如意一条生路吗?朕不过再提醒他一回罢了,如意总得靠他,朕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将目光放远,放空,虚空的目光有几分思念,几分感慨,这个人称刻薄寡恩的皇帝眼中,渐渐在落日最后的余脉中,露出几分缠绵来:“如意像她的母亲,有至真至纯的心,朕此生杀人无数,旁的,不愧疚,只有一个人,朕对不起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惠儿,还有一些日子,朕就可以和你团聚了!”帝王幽幽一叹,如风中语,水中澜,奄然化入秋意。 所有的一切,本照着计划一一继续,裴轩将流脓腐烂的大魏横刀裂血,而宇文岚,则终将会使这个新的帝国去腐生肌。 只不过世界上任何计划,都是带着一定风险,也势必会有意外发生。 按理,宇文岚与殷家共同的兵马杀入皇城,裴轩这个末代暴君自然是应该丧命的,对于大兴皇宫,裴轩无甚需要留念,而他最在意的如意此刻应该乖乖的待在驸马府,只等一切结束。 裴轩等待着自己命运的终结,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本该由他人来结束自己性命,却在最后一刻看到的是自己的驸马宇文岚亲手勒上了他的脖子。 他的疑惑随着两眼一抹黑而归于沉寂,又在两眼重新睁开时得到了答案。 当他看见自己躺在他告诉过宇文岚的皇城暗道中,并且瞧见宇文岚的时候,这个已经成为历史的前朝皇帝只问了一句:“为何?” 宇文岚的脸色不太好,黑得和锅底有的一拼,口吻也不怎么尊敬:“朕不认为什么事,都该照着你的计划走!” 哦,称呼变了啊,口气也不客气了,果然过河拆桥了么? 下一句,却是令他也脸黑了,“如意被人押走了。” “怎么回事?”他提高了嗓门问道,宇文岚却默然不理,倒是一旁的令狐彦一拱手:“臣看着公主被殷傲霜带人作为流放的钦犯给押往翼州城!” 裴轩皱眉:“你怎么不拦着。不是让人看着如意在府里的么,为什么让她跑出来了?” 宇文岚还是不理睬,只有令狐彦道:“臣知道已经来不及,公主怕是使了性子以死相逼跑出来的,陛下又不在,城外是殷家军队,臣也不能做的太明显,只能让人悄悄把铃铛先送出去陪着公主,殷傲霜一直阻拦着,臣到今才能和陛下联系上。” 裴轩和宇文岚一样默然了。 裴轩终究还是瞧了眼宇文岚:“你的后宫,比朕的,可要厉害多了!” 宇文岚冷冷相对:“托您的福!” 裴轩哑然,做了皇帝就是不一样,杠上了啊! 宇文岚自然是愤怒的,如果不是为了救裴轩的命,他何至于要亲自入太极殿,亲手勒着他的脖子,这种事,谁也不能假手对吧。 为了如意,裴轩死不得,裴轩可以视死如归,宇文岚不能照着他的计划,这个男人将自己的死都列在计划中,但是如果真的死了,如意不恨死他才怪。 宇文岚没那么傻,也绝不容许自己那么被动。 他想要两全。 只可惜,他也好,裴轩也罢,终究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 好吧,裴轩是因为没在意过,而他宇文岚,却是因为缺乏经验。 如今这局面,确实措手不及。 想到如意被押到那个恶名昭彰的地方去,宇文岚第一次感到剜心之痛,就像他看到令狐彦递给自己的那把凌宇,那一句话。 字字凌迟在他的心上。 也正因为此,宇文岚后知后觉的明白,如意于他,重到何种地步。 可是悔之晚矣。 为了救泰山,把老婆丢了,这件事,委实令人憋屈,憋屈的自然没好脸色给这个始作俑者。 俩皇帝在那里比谁的脸更黑,还是令狐彦冷静些,他道:“殷傲霜是不肯放过如意的,不过臣私下和那几个押解的人说了,殷将军的意思一定要留活口,臣想来,如意命能保住,可是苦是一定少不了的,如今得想法子尽快救人,不然在翼州城那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嗯,俩皇帝脸更黑了,这事,谁都明白。 可是,事实上再英明神武俩个人,如今却在一个骑虎难下的情形下,如意被带走离裴轩醒来已经三日,这三日宇文岚寸步难离都城,殷傲霜在后宫,殷思道在朝堂想尽办法拖延,连令狐彦都被殷傲霜用叶梦琪及她的家人拖住了自由,直到今日才得以见面。 殷傲霜的目的就是要让宇文岚来不及追,她确实成功了。 宇文岚知道如意被押走,却已经分-身乏术,他再痛心再心如刀绞,头脑却清醒的告诉他慌不得。 要知道这个计划整整一年,牵一发动全身,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说一句放弃就行的。 更何况,放弃不得,宇文岚若是此刻冲出皇城去救人,那些臣子不许,殷家更不许,裴轩若是这个时候再冒出头,那就更天下大乱了。 如意小命更不保。 如今殷家乃是头号功臣,兵变之后便把持了几大要位,殷家联合其他几家世族,给予宇文岚最大的助力,也更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宇文岚就是想动,也得慢慢来,更何况,殷傲霜父女虎视眈眈盯得紧,他们是不会容许宇文岚和裴如意团聚的。 敌在暗,我在明,聪明如二者,俩皇帝也是没辙。 宇文岚揉着眉头想了许久,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让他心如刀绞,可是他只能如此。 作为皇帝,他终于明白坐这个位置的无奈,而作为丈夫,他也许一生都要为之愧疚。 为今之计,只能先做好他该做的,所有依靠他的臣子需要安抚,赏罚,倾覆的天下大厦要修复,他必须担起这个重则。 而如意,他只有一个心愿:“令狐,联系你的父亲,让他想法子在翼州安上人,无论如何保住如意的命!” 令狐彦的父亲令狐达此刻正在北方假意联络裴家旁支,以便让新朝得以一网打尽,他离翼州很近,是唯一可以求助的。 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可能,无论今后她是残,是伤,是恨,是苦,只要活着,他宇文岚就一定要救回如意。 只要活着,无论生老病痛,他都愿意等她回来。 等待,成了宇文岚这之后五年最深最痛最漫长的事情。 五年,也让相思入骨,痛彻心扉。 五年,爱,越发沉淀,如窖藏典香的陈酿,越发醇厚,越发浓郁。 五年之后,这份爱,更化作彻骨的痛,生死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吼,**抽风方式似乎越发诡异,如今残忍的把大多数的评论以审核方式删除,嗷,晋江你究竟要怎么蹂躏作者才开心哟,丫丫个鸟,上章,就三朵花,三朵。。。。。我干脆去吊死算了! 碎碎念安慰自己:好在偶不需要争榜单,积分于我,如浮云。。。。。其实浮云也是云啊。。。ORZ 一步棋,步步棋 要让一个盘根错节的百年家族彻底垮台,不是说想就可以的。 裴轩说的没错,宇文岚亦很清楚,殷家的实力,就像他宇文家一样,深入这个中原大地,层层累加。 更何况,还有其他家族。 不过殷家必须动,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允许这样一尊庞大的可以威胁自己力量的旁系家族存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无论于公于私,殷家都是大魏皇帝宇文岚心中的一根刺。 可是要拔,可是连着他家族的血肉。 七大姑八大姨,各家族间全都有姻亲,要剥离,连皮带骨真的很疼。 可是令他真疼的,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如意。 只有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很可惜,这句话是常见的真理。 对宇文岚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眷恋,越发刻骨铭心。 尤其当令狐彦终于和令狐达取得联系,而正好,欠着令狐达救命之恩的梅寅玉就在左近,终于拜托上了一个可靠的人接近了翼州城。 半年之后,总算得到了如意的消息。 得到的消息,却令人痛彻心扉。 宇文岚平生第一次尝到这四个字的真谛。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可能只有崔公亮知道,铃铛替死救主的消息传递来的那一晚,宇文岚究竟伤痛如何。 太医署的脉案不过是偶感风寒罢朝一日罢了。 没有别人知道,陛下在寝殿一个人关了一日一夜,御贡的西凤酒去了十坛,等他叫崔公亮进去的时候,瞧不出醉意的宇文岚仅仅脸色略有发白,轻描淡写的让他把自己的亵衣拿去烧了。 老人看着洁白的内衣上斑斑血迹差点没一抖手晕过去,可是他不敢问,只是默默将那血衣亲手烧成灰烬。 宇文岚面色如常的照常上朝,所有的一切似乎平静无波。 只是他越发的深沉,与旁人看来,不过是天威难测,更如帝王罢了。 只有令狐彦和崔公亮等少数人知道,很多东西悄然无声的开始加快进行。 殷傲霜敏锐的感觉到了宇文岚对她的疏远。 原本她只是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如宇文岚这样年少有为纵横捭阖的帝王,刚上帝位自然是儿女情长要放一放,她自信是了解宇文岚的,这个男人本来就不重女色,多少佳人,于他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 只待江山巩固,天下能与他比肩的,只有她,只能是她。 故而,她会对裴如意敌意甚重,自打宇文岚与裴如意如胶似漆开始,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少有的柔情和不经意的笑,足够刺激她的心。 她不容许这种情况再继续发展。 她设法让父亲去促使逼宫的事加快进程。 一切本来非常顺利。 然而一年之后,宇文岚依然没有踏进她的寝宫,她渐渐无法安坐了。 新朝建立,品阶上,宇文岚给予她宫中除了太后最尊贵的封号,亦没有亲近过任何女人。 这个大魏的后宫形同虚设。 这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但是殷傲霜心中隐隐有些不忿,那个高贵唯一的后位,悬空无主,她觉得那就该属于她。 可是宇文岚从不提起。 这种不甘心和不安,在殷思道被升迁为上柱国骠骑大将军,兼领西林道招摇军统领调离京都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家风头太劲,自己的家族张扬跋扈,不过总觉得她对宇文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宇文岚也对她是看重的,只要自己有了子嗣,殷家不会怎么样。 可是父亲写来的信让她更急了。 殷思道催促她要在宫中立稳,一个女人要稳住自己的地位,除了子嗣,绝无他法。 可是宇文岚根本不踏入她这里,又该如何。 她坐不住了,终于在内外焦急之下,做出了最愚蠢的一步。 去见宇文岚,设法灌醉,企图侍寝。 很可惜,宇文岚虽然瞧着醉了,却是依然未动她分毫。 她只能作秀。 当第二日宫人们进来的时候,殷傲霜瞧见了宇文岚的眼神,这个熟悉的帝王令她感到陌生的恐惧,那双冰凌凌的眼里的意味,太过深邃。 拂袖而去的身影决绝冷漠,她觉得曾经的什么东西,被她彻底打碎了。 可是殷思道送人进来让她怀了孕,这孤注一掷的法子已经令她回不了头了。 殷傲霜的怀孕是一个契机,更重要的还有两件事,使得宇文岚加快了他的计划。 当年他要大赦天下,殷思道以天下初定乱臣贼子不可赦,联络大小重臣阻拦,而两年前,迁走了殷思道的同时他终于名正言顺以的下旨大赦天下,涵盖了翼州城,殷傲霜虽然对裴如意心心念念,但是她毕竟在深宫,消息被宇文岚刻意隔断,殷思道则只是想握着个可有可无的砝码,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放松了对裴如意的监视。 等一离开,梅寅玉就带着如意走宇文岚安排下的路线消失在了殷思道的大网中。 这个事,本来是宇文岚知道,殷思道知道唯独瞒着殷傲霜,在锦州泰安如意能够平安的生活两年,得益于此。 可是这一年,梅寅玉发来两条消息让宇文岚决定计划必须提前。 一件,是梅寅玉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已经无法再替他们保护着如意了。 第二件,就是梅寅玉递消息来说,如意要出家,这些年,磨难坎坷,终于在生活平实下来后,找到了个精神的寄托,原本只是求个心安,倒也没人阻拦,人有追求总是好的,如意日子过的苦,有个精神安抚不坏。 可是梅寅玉瞧出来她这是生无可恋,若是自己一命呜呼,这个丫头一定会遁入空门。 这,宇文岚绝不会容许。 他努力的五年,计划了五年,等候了五年,苦苦相思了五年,当裴如意在那儿暗无天日的地方挣扎求存的时候,他也在这寂寞的深宫里一同陪着煎熬。 他分分刻刻的让自己过的如同苦行僧一般,孤灯长夜,实在痛不过,拿着凌宇在身上划一刀,试图减轻每一次看到如意的消息传来时的痛心。 崔公亮瞧着不忍心有时候劝慰着:“陛下,您何必那么苦着自己,好生保重龙体,不然,公主回来会心疼的!” “会么?”宇文岚有时候会不自禁的想,如果如意回到身边时还肯那么掏心掏肺的疼自己,那这些苦,对他来说都是甜的。 可是如今如意竟然要放弃,那些刻骨的爱,那对自己的好,那些卑微,全都不要了,他怎么能够容许? 不,他不允许,他必须要把当年的如意找回来。 于是,他颁布了那条圣旨。 但是如意很是犹豫。 为了促成如意回京,他另外的棋,也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令狐达被他弃之不用,被迫告老,令狐彦提升做了内相,同时他装聋作哑不肯赐婚于令狐彦和叶梦琪两家,明摆着不愿意两大家族的联姻,很多的很多,让同样被收回了盐铁,铸造等等权限压制住了手脚的殷家觉着令狐彦和他们一样。 对宇文岚的过河拆桥分外不满。 令狐彦成功的和殷家搭上了关系。 这一头,如意被迫要入京城,那一头,失踪了两年的裴如意的消息经由令狐彦被殷思道知晓,殷思道果然派人去威胁,使得如意下定了回京的决心。 这个计划目的有二,一,引诱狡猾的殷思道放弃犹豫,发动他的力量与朝廷对抗,只有这样,他才有理由彻底解决掉殷家。二,自然是逼着如意不仅要回大兴,还要肯回皇宫。 也许,还有一个更深的目的,是旁人猜测不透的,因为宇文岚知道,裴如意如今对他也许还有爱,也许只剩恨,他在赌,赌如意回来的抉择。 即便如意这一次真的要和外人联手杀他,死在如意手上,好过再受煎熬。 这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至少那一会,他还没有到彻底认输的地步。 计划算得上顺利,五年之后,裴如意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宫廷。 不过相见争如不见,宇文岚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在看到陌生的快要认不出的如意,在看到曾经风姿艳逸笑骂跳脱的如意如今只会拿猥琐的虚假的脸面对自己的时候,她每一回笑,都像是用重拳,闷捶在他的心坎。 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他太清楚这些嬉笑怒骂下的悲凉了。 他甚至很清楚,如意一遍遍的逆来顺受任由他拿捏,甚至肯容他亲近,不过是屈意承欢。 她要的,是那块兵符。 而最后,无论他如何做,她还是选择了反叛。 好在五年时间教会了他隐忍,身上三百二十八道伤痕无时不刻提醒着他,如意如今的恨,他理应付出代价。 将如意再一次交出去的时候他想过,是否有这个必要。 还是干脆带着她走,梅寅玉死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如意绝望的眼神,如果他就这么带着她走,找一个地方和她解释清楚一切,是不是就可以解决一切。 答案是否定的,走到这一步,殷家必须除去,否则如意的安危依然得不到保障,而天下,依然无法太平。 他不是一个可以置天下于不顾的任性之人,这也许就是裴轩选择他坐上那个位置的原因。 明知道令狐彦会倾尽全力保护好裴如意,可是他真的不舍得放手。 他没有信心在这绝望的眼神里还能否挽回一切。 但是最终,依然决定了继续。 殷家彻底反了,裴文玉在他刻意留下的开口下被殷家的人接走,等大军集结,裴如意势必要被拿来置换人质。 这之后,所有的尘埃落定,宇文岚想,这一生,再不能放手了。 除非他死。 然而一语成谶,如意不仅和他决裂,亦死也不肯再回到他身边,不惜亡命奔逃。 瞧着她不顾一切的在荆棘中奔逃,伤在她身痛在他心,从未想过放弃的他差一点决定就这样放她走吧,她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了。 事情急转而下,敌我对峙在了这个林子中,希望一点点的回归。 可是令狐彦的犹豫如警钟大鸣,宇文岚不是不知道令狐的情意,这也是他肯让令狐彦带走如意入敌营的根本原因,可是,当令狐彦不愿意把如意还给他的时候,宇文岚急了。 其实在置换人质的时候令狐带着如意重新回去,固然是因为情势所逼,但是也同样让他瞧出点这个臣子不一样的端倪。 他的沉默如同一个拉锯战,令他意识到令狐彦的不逊。 宇文岚突然觉得,裴轩的秘密他没有必要再守,他可以让她走,可以与她相忘江湖,但是一旦认识到如意会属于别人,他突然不甘心了。 但是必须先解决殷思道,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殷思道最后的反抗却让他错失一步,令狐彦趁乱带走了裴如意。 宇文岚身中数箭,昏死过去。 等醒来,已在军营。 殷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又身受重伤无力追赶远走的裴如意和令狐彦。 只有先将眼前一切摆平。 至少他知道,令狐彦不会跑,他一定会回他的老家。 数日不眠不休雷厉风行的将殷家连同所有的钉子连根拔除,十余天之后,他终于得了自由,马不停蹄赶来了令狐老宅。 却在院子里听到了裴如意决绝的心意。 宇文岚不甘心,亦不情愿,面对裴家父女两个,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和绝望。 既然她那么恨自己,既然一切不可挽回,让他也如这消逝的尘埃一样的爱,化成齑粉,亲手结束在如意的手里吧。 不曾想,裴如意却要和他同归于尽。 这是否意味着,她并没有如她所言的恨到忘却一切的绝然?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宇文岚的洗白和所有的阴谋到此结束,至于他是否被洗白,唔,就看各位亲的看法了,我是尽力了,瞧见他以往被骂,亦觉得,他其实也挺悲剧的。 我个人认为,宇文岚无论如何,他再出色也只是个人,说句不敬的话,毛爷爷是打江山的好手,可是坐江山,却一塌糊涂,这不妨碍我觉得他是伟人,而宇文岚么,他也是,做皇帝是好的,做夫君,不咋地,裴轩的评论没错,可是,这个故事里感情的事,不全是他起得头,老头子裴轩才是罪魁,哦,如意也还是受害者! 明日故事继续,如意究竟能原谅么?该原谅么? 究竟要怎样才不抽啊,发不上来啊!!!!我再发! 相逢,问当年 人说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戏文台上一段金戈铁马,也不过须臾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我裴如意的一生,可谓精彩绝伦,家国天下都没了,如今,一个丈夫,也差点给我整没了。 一睁眼一闭眼这鸡飞狗跳的人生就过去了。 非一,哦,确切的说是我曾经的父皇大梁末代皇帝早就作古了的某位前朝巨孽今朝酒肉和尚裴轩,挺长的名头对吧,若是再加上他庙号谥号这个号那个号的杂七杂八全都安上,估计你一口气念完得吊死。 说那么长其实都是虚的,真实是他这个人分明应该在皇陵里头烂成个骨架子如今却安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 嗯,还比原先胖了不少,整个就是个胖大和尚一脸横肉哪还有当年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模样? 令狐家的饭食,委实不错。 怎么裴家就是个被养猪的命? 我们裴家也委实诡异,一个两个的都是死了名依旧祸害人间的鬼。 大白天见着鬼,作为人的反应自然是眼白一翻厥过去,可惜我动作慢了一步,有人比我更快。 我瞧着面前突然冒出惊天一句的非一怔忪了一下,脱口唤了一声:“父皇?” “阿弥陀佛!”站在我身前的宇文岚突然庞大的身子往后一载,没头没脑往我身上压来。 这下子所有人都涌了过来,扶得扶,抱的抱,一时间头顶青天白日化作一片黯淡。 我终于成功的也在这片混乱造成的稀薄空气里呜呼了过去。 我觉得其实我直接呜呼哀哉会比较好。 荒芜永恒的黑暗中,面对再一次孑然一身的我,冥冥中回首望去,漫漫长路,不知终结不知起始,茫然呆愣在原地,如同迷了路的孩子。 我试图回想起那个拉着我留下余温的大手,试图寻找那一声声熟悉悦耳的声音。 可是总不见回音。 一时怅然。 “如意!”盼不来水润光滑的嗓音,却是一声断喝。 夜空豁然开朗,刺入眼眸一片晶亮。 生如夏花灼放,天若蓝,水清浅,我依然活在这世界上。 一睁一闭间,恍若已过千山万水。 一颗大好头颅滴流滚圆的出现在视线中。 “如意!”他唤道。 一如以往,一如曾经。 高高的龙案上,他呵斥暴戾,冷情刻薄,唯对着我,向来温言好语,宠溺慈祥。 我怎么会就没听出来呢? 十几年的熟络,被五年的霜刀雪剑截灭,我一味生生悔恨,一味刻骨痛彻,在梦中追忆,可曾想过其实一切物是人非中,有些东西,并非我所知,所解,所明? 如意,如意,如意,有人也曾这么唤过我,满腔的恨化作炽烈的火,犹如炼丹炉里烧了七七四十九日的三昧真火,湮灭一切耳目聪实,从未听出过其中意味,可如今再听着我梦里记挂着半生余味的呼唤,却又一阵恍惚。 曾经祈求上苍,终有一日能让我心中之人于我同心,即便那颗心比不得我一分,我也于愿足矣。 可是如今想一想,那一声声的呼唤,何曾只有一分? 我究竟,将我的耳聪目明丢在了哪里? “如意,是不是很恨父皇?”非一大师坐定在我面前,目光一如多年前一样,不论对谁疾言厉色,对我,总是那般慈爱。 只是如今这慈爱里,多了几分通练恣意。 我想那是令狐家的酒肉养出来的横肉造成的。 隔着那厚厚的肉,瞧着那圆滚滚的肚腹,我默然。 那么厚的油腻,我又如何再看得清人的心。 为何要瞒着我,为何要将这江山送出,如今他好生活着,那么我的恨,我的爱,我寂灭了的一切,又所为何来? 恨,这不是一个恨字可以概括的。 最终回了个如狼似虎的眼神,却又收了回去低头不语。 对父皇是有埋怨的,可是伦理纲常,做儿女的,是不可以怨恨父母的。 太傅教导的东西,泰半还给了那老头,可是唯独记着父慈子孝的话,心心念念着,有了家有了夫,对我最好最值得孝敬的,依然是我伟大的父皇。 “陛下呢?”我只问。 我昏了过去醒来,只瞧见了陪着坐在床头的非一大师,旁人一个未见,而他絮絮叨叨将当年的事,捡着重要的说了许多。 很多事,如今我才明白,我知道的,并非真相,我憎恨的,不完全对。 非一稽首低头,神情无所变化,只道:“他多处刀箭之伤未愈,又操劳过度,被你那一下子急火攻心下昏了过去,此刻御医正在诊治。” 我心头一跳,沉寂不语。 “如意可是担忧他?洒家让令狐老头把他安排在左近,你若想去看,什么时候都可以!”非一突然面容肃整,神情沉痛道:“这小子倒也命硬,背后中了三五支箭,不好好养伤连日连夜的赶路,刚才动静大了些,将伤口震裂了瞧着确实令人担心。” 我的心,被这话愣是过了山车一般七上八下了回。 有些怀疑的看着非一,此时此刻,要我唤他一声父皇,委实很难。 不论是这张物是人非的脸,亦或是那涌向心头的酸涩。 非一瞧着我半晌,咧开嘴霍然笑笑:“出家人不打诳语,父皇这种事,不骗你!” 我哼哼道:“那您有哪种事会骗我?” 非一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指成勾照着我的鼻梁就是一刮:“瞧丫头你这嘴,都可以挂油瓶了,你父皇我乃是无心无戒,心有佛,万事是佛,打个诳语如何?阿鼻地狱洒家都敢去,骗你就骗你了,你把父皇宫里头的一半行头都搬到了驸马那儿去,又骗过父皇几回?” 我猛拽住了他的手扑了过去,勒住他的脖子照着他肉实的后背砸去,一边嗷一声嚎啕大哭:“坏父皇,臭父皇,如意,如意恨你,恨你,恨死你!” 非一紧紧抱住我,胖大的手慢悠悠拍着我的背:“恨吧恨吧,父皇错了,父皇不该丢下你,父皇错了!” 我拼命的捶,拼命的打,眼泪哗啦啦的流,咬牙切齿的骂,惊天动地的哭,我把整整五年的恨,痛,苦都汇集在这一刻,这个我最亲最爱最想念的亲人身上。 五年来我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发泄过,痛骂过,恣意过。 千百滋味,万种爱恨,化作泄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汹涌的结果,便是汪洋。 好半天待我哭的小了些,非一直裰肩头湿了泰半,胖老头提溜着湿漉漉的衣襟一扯,干脆将它脱了去,剩下白纱内单衣,瞧着直裰啧啧了两声:“咄,女娃子就是麻烦,哪那么多水!”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然嘟着嘴:“要你管!” 非一眦了下牙,换了个姿势,将哭得昏天黑地的我提溜过来如同多年前一样搂在怀里,胖手拍着我的面颊道:“父皇不管你,驸马能喜欢上你?好丫头,吃苦是吃了些,不过比起父皇,你要幸运多了,你该谢谢父皇!” 我抽抽噎噎靠着那个依然很厚实的怀抱,嗯,肉多了也有个好处,窝着倒也舒坦:“父皇,铃铛死了,梅爷爷也死了,如果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女儿宁愿不要驸马喜欢!” 非一沉吟了会,喉间发出呼呼的声音:“如意,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如果有,这天下,就不会姓宇文!如果有,当初父皇不会让你遇上宇文。” 他最后笑了声:“如果有,父皇说不定未必活得了!” 他见我看向他,哈哈一笑道:“宇文这小子五年来可后悔当初为了救老丈人把娘子给丢了,这么些年可没给老子好脸色过呢!父皇估计,再重来一回,他定然不会来救父皇!” 我望着如今圆胖的父皇,问:“父皇,为什么你要把江山给驸马,您后悔么?” 非一笑了笑捏了捏我的脸蛋:“驸马坐江山做得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可是父皇也可以做得好不是么?” “呵呵,丫头还那么看得起父皇?” “嗯,用那么小的代价更迭朝堂,付出代价的只有裴家,父皇,您那么殚精竭虑,为什么不把这用在国事上?”父皇虽然没有告诉我他做事的目的,可是听他讲述,我不再仅仅是听从。 非一眯了下眼,瞧了会我:“如意大了,懂事了,不再是父皇手里的小丫头了。” 他幽然长叹,道:“所以你还是怨恨父皇的对吧!” 如果没有铃铛,没有梅爷爷,如果没有这五年,也许不怨,“就是不明白,这么做,父皇怎么能舍得?”谁愿意将自家江山弄得千疮百孔的呢?何况父皇少年得志,听说也曾经是被人称颂过一代有为明君的。 非一嘿嘿一声,略带嘲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父皇不过是觉得曾经舍去的东西与得到的,大相径庭,裴家的江山,还有你父皇,统统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讶然,非一点了下我的额头:“行了,这事以后告诉你,如今当务之急是你该去看看你那个驸马,他伤的不轻啊!这回,心疼了不?” 他放下我,站起身:“走走走,洒家也有一年多没瞧见驸马了,回头回了宫也瞧不见,这些年这小子和我梗着劲也不来瞧瞧岳丈,趁这个机会多瞧瞧去!” 说罢拉我手要走,我一缩,坐了回去。 “咦,怎么?” 我摇摇头:“不去!” “不会还在怨恨驸马吧?父皇说的你不信?总的来说这事,怪不得驸马嘛,虽然他没管好自家后院确实是欠缺一些哈,但是洒家思虑不周也是主要原因,走吧,回头等他好了,你要怎么折腾他还不是随你?如今驸马可是把你供着心尖尖上了,嘿嘿,父皇保证,你回去,他那后院子里连朵雌花都不会有,放心,这么些年,你的苦,日后有你讨回来的份!”非一得意的笑着,又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叫这小子这些年都不来问候岳丈!” 父皇睚眦必报的性子,看来依旧没变。 我咧了下嘴角,依然道:“不去!”我哪有脸去,怎么想,都觉得,好像还是我欠宇文岚多一些。 总之,如今,我那惧怕宇文岚的毛病在经历过奋发反抗后陡然发现奋发错了,于是滔滔不绝的蔫了。 父皇强势惯了,我觉得,他是无法理解我对宇文岚的做低附小做习惯到何种地步了。 如今有个地缝,我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如意,宇文岚如今可重伤着呢,这时候你就该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懂不?这么好的报复时机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闺女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父皇见我执拗道。 “不去就是不去,父皇你别管我!” 非一满脸遗憾的瞧着我,那神情,一多半意思显然不是遗憾我的错失,是他的。 我与父皇正在拉锯,门口传来敲门声,令狐达那张老脸上满是沉重:“娘娘,陛下怕是不行了,他,他想见您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有老子在,这事。。。。。哼 妾游戏,君置气 我脑袋嗡一声炸了开来,跌跌撞撞的跳下床:“你,你说什么!” 令狐达长叹一声摇头道:“公主啊,您快去看看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再顾不得矜持,披了衣服就往外跑。 身后传来父皇大着嗓门的声音:“慢点,别怕,如意,做了寡妇老子我也能让你逍遥的,啊,别担心!” 我略有些趔趄,却也顾不得身后那话的意思,慌慌张张就往前冲。 冲了一半,又刹住车:“老大人,那个陛下在哪个屋?” 令狐达神情沉痛的带着我转过我屋子的弯角,直接进了隔壁。 一进门,便瞧见一屋子的人都站在一张大榻旁,有御医,有臣子,见着我,纷纷让了开来。 “娘娘!”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念兹从一旁扑过来抱住我:“娘娘,您可来了!” 我远远的看着床上那个躺着的人,苍白的面容,不见起伏的胸膛,孤零零的躺着,尽管围着那么多人,却透着一股子凉薄的味道。 骤然心中一沉,抱住念兹的肩头颤抖着问:“陛下,陛下可好?” 念兹一味抱着我抽噎,就是不说话。 我瞧向离得最近的常麟,他那张永不见变化的脸,面瘫一般纹丝不动,却在见我看向他时,眼神一沉,垂下头去。 分明一副沉痛默哀的味道。 我顿时心中发凉。 推开念兹,踉跄着扑了过去,一下子扑在了宇文岚身上。 被我撞着的宇文岚面容苍白,纹丝不动,连唇色,都是惨白的一片,我大惊,摇了摇他身子不见他动弹,不由哭道:“陛下,陛下,你醒醒,我是如意,你醒醒啊!” 宇文岚一张脸苍凉冷白,连一丝丝气息都没有,无论我怎么摇动,都不见反应。 我越发难过,怎么我如意就这般命硬,身旁的人都要一一离我而去。 瞧见一旁呆呆站着的御医,我一把拽住他:“太医,你倒是给陛下看啊,不就是些外伤吗,你发什么呆,快看啊!” 御医双股战栗的抖了抖,许是年岁甚高被我这声嘶力竭的模样吓着,花白的胡须抖得越发厉害,半晌哆哆嗦嗦说不利索:“娘娘……陛下,陛下他!” “他怎么了啊,你这个庸医,滚!”我一脚踹了他个趔趄,被身后的常麟接了个正着,一旁某个面生的大臣摇头晃脑道:“娘娘,您息怒,您安静些免得吵着陛下,让他安心些吧!” “安心你个头!”我怒道,人都快没气了,一帮子做臣子的一脸无奈,也不知宇文岚哪来这许多无能的人,梅爷爷救不了,如今天子亦救不了! 我愤怒的抱住宇文岚:“宇文岚,你醒醒,你给我醒来,你不是答应我陪我一辈子?你不是金口玉言要封我做皇后?你不是说要和我生同衾死同穴的?我都还没和你睡够啊,被子都没捂热呀,你就这么死了我连皇后都还没做我怎么陪你啊,我还那么年轻万一我又看上谁了怎么办啊,我不想现在就去皇陵陪你可是万一我守不住寡可怎么办啊?父皇说要给我找一群小倌万一我看上了哪个我要不要改嫁呀,啊啊啊啊!” “你敢!!”我正嚎的惊天动地,耳边一个霹雳巨吼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猛一抬头,就瞧见宇文岚睁着一双浓烈的眼黑着一张脸蛋怒火冲天的瞧着我。 我哎呀一声就往后倒,顿时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打眼往四周瞧了瞧,各色人等面容五花八门精彩绝伦。 御医如风中秋叶摇摆的凌乱不堪,口中喃喃:“娘娘,娘娘,老臣是说,说,说陛下他已经醒了!”你大舌头的委实太晚了! 那老臣子一脸沉痛:“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有辱国体,有辱国体!”有辱个屁,我说的也是心里话嘛!人家又没说要去做,说说不行啊一本正经的死老头不信你家千娇百媚的小老婆等你死了不改嫁! “裴如意,你就那么盼着朕死了改嫁是不是!”哎哟喂陛下您重伤在身怎么还是那么英明神武我想神马你都知道呢? “嗯!”他吊高了嗓音杀气腾腾的一声冷哼。 我下意识的应道:“没,不敢!”一扭头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狠狠剜了眼令狐达,“是他骗我你不行了嘛,人家难过嘛!” 令狐达摊摊手,表情沉痛:“娘娘,老臣是说伤重的不行,您若是有仇就报仇晚了就赶不上了,瞧,这就晚了!” 我风中凌乱的抖了抖,身旁飘来一声讷讷的喊:“娘娘!” 我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怒指对方:“念兹!连你也骗我!” 念兹面对我的慷慨愤怒的指责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道:“奴婢不敢,奴婢什么也没说嘛!”她瞄了眼正龙颜大怒的某人,又低声道:“谁让娘娘您在隔壁死也不肯来的嘛!” 感情,感情就是一群人都在骗我,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抬头面对对面那个瞧着要喷火的某条龙,只好怒不可遏的瞧着小丫头,以期将视线转移,一旁常麟冷不丁道:“娘娘,念兹全心为您,您休要怪她!” 我又转移战火:“还有你,常将军你一贯老实你居然也骗我!” 常麟木头疙瘩脸百年都是纹风不动:“属下什么也没说!” 没说你做出一副死了娘的表情那么沉重干什么,还不敢看我,分明是心虚,啊啊啊,老实人骗起人来果然骗死人不偿命啊! 我恨恨的对着念兹道:“念兹,回头我给你另外找个好人家,这做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念兹浑身一颤,忐忑的瞧了我一眼,面对我的怒火瑟缩了下,又小媳妇似的往常麟处瞧了瞧,模样儿分外委屈。 “朕也不是好东西对吧,你难过就准备改嫁对吧,哼哼,很好!”对面那个某人冷哼了一声,屋子里莫名的寒冬腊月起来。 我本能的换上一副谄媚笑容接口道:“不不不,怎么会,陛下您是好东西,不对,您不是东西,啊啊啊,也不对,您是东西……”瞧着对面快变成锅底的脸色我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没入无声。 狗腿失败! 这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苦练了五年的马屁功夫土崩瓦解的也太快了! 兀自纠结,宇文岚面容又是白了一白,捂住胸口连连喘了几口气,一旁御医小心翼翼道:“陛下请放宽心思,您的伤不能情绪激动,保重龙体要紧!” 我心中一惊,看向宇文岚,他亦瞧了我一眼,眼里流露出来的悲痛绝然的意味,顿时令我一颤,但见他捂着心口颓然道:“朕的皇后厌弃朕,朕今日算是明白了,既然是别人要你来看你才来,朕不讨嫌,你走吧,朕不想见你了!” 我张了张嘴,视线瞧了眼四周,所有人都低下头去默然。 宇文岚重新躺下,面容再一次惨白,却侧过身去不再面对我。 我瞧见他□着的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后背中间斑斑点点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站起身来扭头离开。 “娘娘!”身后的念兹唤了我一声,我僵直了□子,却很快跨出了门槛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我有些慌不择路的走出屋檐,走出院子,走入黑暗,初冬的寒风刮过面颊,渗入衣襟,不由令我瑟瑟发抖了下。 顿时又清醒了起来。 我这,又是在逃避什么? 怅然默立,抬头瞧见浓黑一片的头顶,连月色都是淡淡的,被一层厚实的云压住边角,只有一个勾,露在外缘。 挣扎出几分凉淡的白。 我觉着心口,亦有厚重的东西,压制着我的心。 进退维谷。 “如意想什么?”冷不丁黑暗中有人清冷冷的问道。 我低头,正看到令狐彦依靠在一处廊檐下的柱子上,大半阴影隐在了黑暗中,只被那薄淡的无力月色瑟瑟描出一点点的留白,显得格外纤细孤冷。 “令狐?”我有些讶异,说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着这位了。 他应声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我面前,“在想什么?” “可是在想被陛下那么赶出来特没面子?要不要臣帮你个忙讨回来?” 他的口吻仿佛恢复了前些日子揶揄的味道,凑近的脸,在淡白中隐约可见,瞧不出波澜,只有那双眼,在黑暗中变得深邃浓酢。 身后院子里的树叶随风飘摇,发出簌簌之声,广袤的夜空无声无色的笼罩在他头顶,难见脉络。 听他嗤嗤一声笑,热流喷吐在面上若一只痒痒的小虫,引得我不由往后退了退:“陛下在了,你的戏该结束了!” “谁说臣是在做戏?我娘那,可还等着如意六个月之后给她添一个金孙子呢!” “够了你闹够了吧!”我不耐烦的挥手:“请自重啊,回头陛下瞧见了小心他给你小鞋穿!” 令狐彦嫣然一笑,头顶的月突然裂开厚重的帷幕露出峥嵘的一角,洒落银辉,照着了这一抹笑容上。 倾城绝色,狐媚妖娆:“以臣的能耐,谁能给臣下袢子?” 他娘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可以不那么自信? 也许我一开始就没有看清过他,行,算我多管闲事。 “呵呵,如意这是在担心我?”令狐彦又是一笑,继续发散他的狐媚气质:“怎么样?可是被人欺负了?要不要臣帮你讨回来?” 我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陛下所为,有其不得不为之处,不过所做确然也伤了你,如今这般强势如意气不过吧?咱们想法子扳回一局如何?” 我瞧着那张笑得跟个狐狸似的脸狐疑:“令狐彦,你究竟要做什么?那个可是你的君王吧!”这君臣,瞧着分外让人摸不透,以为彼此嫌隙,却原来合作无间,以为君臣和睦,又瞧着不是个事。 父皇说令狐彦将我掠来不过是为了保护我不被那殷家的余党伤到,如今尘埃落定了,他这又做什么? 听这口吻道像是要算计他的君主,又下得那步棋? “君王也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吧,怎么,如意不想讨回点公道?” “你要做什么?” “咱们私奔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说如意要不要多折腾会? 那啥才知道有个评论审核键,估计前一阵子有些亲所谓发出去评论要审核就是这个意思,我发现有很多待审核的评论,但是24小时前的,都已经自动消失了。。。。。囧,这要是早一些出来,也许,可能,多少能让恶意评论阻拦一下吧。 不过我很怀疑,这功能有毛用?难道说我要24小时守候在电脑前审核评论?这也太不靠谱了,难道说,看着不爽的评论就删除?那文下不是成了一言堂了?这个我觉得不靠谱,无论褒贬,只要不是恶意的,我觉得还是应该自由发评吧,~~~~(>_<)~~~~ ,我也没精力守着审核键过日子呀。。。。。 私奔路,逍遥乐 如果口中有水,我一定喷它个三丈高远。 然则口中无物,倒是一日未经水米干涩的很,连个噗的声音都做不出来。 只能万分惊诧的用瞧着病态的表情瞧着令狐彦。 “怎么了?如意不愿意?” 愿意你个毛! “令狐彦,你开玩笑吧!” “臣对如意,从来不玩笑!”令狐彦淡淡道。 可我瞧着你这神情分明就是一副玩笑的模样! “如意,这些年,你在外头吃得苦,并不比他少,虽说陛下确实有苦衷,可是伤害了就是伤害了,旁人都可以轻易原谅他,你却不行,你不想为自己讨回些公道么?”令狐彦道,时隐时显的月色切割着他立体而纤细的五官,若隐若现分外瞧不真实。 “令狐彦,好像上回咱们已经逃过一次对吧,你这逃跑水平并不怎么样吧!” 令狐彦闻言狡猾的一笑:“上回是上回,这回咱私奔一定很顺利,因为陛下已经替咱们把殷家修理干净了,咱往哪跑都没问题!” 我默然,好吧,我承认,这令我有点心动。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又抽了哪路邪风,反正我也摸不透这些隔着肚皮的人心,但是,我确实很想逃离。 令狐彦说的没有错,我心中始终还是带着不忿,当年我对宇文岚掏心掏肺的爱,如今虽说宇文岚对我好了,念了,可这,都是旁人说的。 我听到的,永远都是宇文岚高高在上的语言,生同衾死同穴听着感动,可是怎么都觉得太霸道了。 我凭什么要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好吧,瞧见他伤了,我是很心痛,知道他付出的,我也觉得挺愧疚。 我不该恨他,可是又觉得我狗腿的也忒失败了。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重新认识了的宇文岚。 我真的很想跑! 令狐彦仿佛也不急,只是默然等了半晌由着我激烈的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才道:“反正陛下金口玉言不想见你了,这可是圣旨,奉旨离开,天经地义不是?” 话音一落,唇角一勾,晚风随之又起,老宅花苑临水一处泛着微波的湖面将莹白如雪的色泽照着这只狐狸弯弯一副笑颜上,总觉得就差拿爪子上一块肉招呼我了。 于是我冲动的沦陷了。 我与当朝内相再一次走上了一条私奔的康庄大道,哦不,独木小桥。好歹得给皇帝陛下留点面子对吧。 必须郑重申明,我木有给宇文岚戴绿帽子,呃,最多只是给他染了点绿色的边,这一路私奔的日子,吃喝拉撒是在一起的,睡,我和令狐彦依然泾渭分明。 初春的小风呼啦呼啦的吹在脸上有些个像小刀子剐,我透过窗棂璧纱瞧着外头的早梅,有一丝怔忪。 人说三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可要说变脸来,哪有我身边的这些男人厉害? 三个月,我和令狐彦真的私奔了,距离已经有三个月了。 早春二月的梅花,在冰晶中含苞待放,白与红,晶莹与润泽,交相辉映。 这是在以梅花闻名天下的曲州梅县。 令狐彦不愧风雅之士,文采魁星,这私奔的路,倒也过得雅俗共存,其乐融融。 当日出了老宅,便一路坐着马车沿曲江南下,赏玩品景,毫无涩滞和匆忙。 生活是一种情调,于我父皇,曾经是纸醉金迷奢靡繁琐,于宇文岚,是正经八百,万事均衡,于令狐彦,却是闲云野鹤文思雅乐。 对于我来说么,那就是吃好喝好斗鸡走马吧。 跟着令狐彦,你不必担心日子枯燥,一路哪好吃,哪好玩,他了如指掌,我非常怀疑,令狐彦做内相时一定非常不务正业,否则如何对一个地方的吃喝嫖赌业如此熟悉,跟后家门一样呢? 宇文岚任用这样的人作为内阁参政,委实这大魏江山不靠谱的很。 那么不靠谱的江山却能稳如泰山,此中含义,值得深思。 想着想着么,又莫名其妙想到了某个皇帝。 也不知他伤好些了没?也不知我这回一跑,他该气成什么样。 是否正如那一日那一句,他再不想见我。 人真是奇怪的,见着了厌弃,见不着惦记,五年里在翼州城也罢,在泰安也好,我就没少记挂过,当然,那个时候是恨,恨得咬牙切齿,午夜梦回也不知哭湿了几条枕头。 如今,这爱恨交织,我也拎不清到底是念着爱着多一点呢,还是恨着恼着多一点。 总之,心情很复杂。 复杂的我想要呐喊,他丫的宇文岚你就不能出个声嘛,怎么就那么安静呢,令我这小心肝心有戚戚焉,你就是张贴皇榜说要将我与令狐彦浸猪笼也比这无声无息要好的多? “这位公子怎地不看娇娇却只看外头,难不成这外头的梅花比娇娇好看?”身旁偎过来个温香暖玉的热气,比那博山炉上袅袅青烟还要纤细妖娆。 说明一下,这个地方乃是妓院。 梅县最好的青衣楼。 青衣楼之所以出名,乃是两样物件,一,是梅县历史最悠久的两株百年梅树在此楼院子内。二,是青衣楼的小倌,青衣如画,淡雅脱俗,乃是远近闻名的。 我面前这位娇娇,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传说这种东西,往往都不怎么靠谱,娇娇如画倒是如画,可淡雅脱俗,却连个边都占不到。 艳丽脱俗,还是有的。 面对这张艳丽堪比女人的脸蛋,压力非常的大,不由往后缩了缩。 娇娇狐媚细长的眼眉梢一挑,坚持不懈的依偎了过来:“公子怎么点了卿,却畏卿如虎呢?娇娇甚感伤怀!” 噗,伤怀你个头,伤怀的眼都发绿了分明一副要饿虎扑怀的模样却是不容易的。 我颇为哀怨的瞧向一旁悠闲自在的令狐彦,这厮倒是自在,正优雅自在的在他点的小倌卿卿身旁品着对方递过来的葡萄。 瞧瞧人家一个风淡烟轻故作清高,一个玲珑雅致可怜可俐,坐在一处和谐一片。 再瞧瞧我这个如狼似虎恨不得现场扒了我的皮,他娘的谁找的? 我一把挥开娇娇坚持不懈黏糊过来的爪子,狼狈的扑过去扒住令狐彦的衣襟冲那个温润如水的小倌歉意一笑:“抱歉,借用一下!” 揪住令狐彦的衣领往一旁拖,咬耳朵:“令狐彦,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令狐彦挑了下慵懒的眉毛,半睁半闭着一双狐媚的眼:“不是你说要弥补这么多年来错失的欢乐,重拾醉生闷死的遗憾?我这不是替你圆梦么?” 事情是这样的,令狐彦带我到这里,说起这个地方的特色,我不禁想起了当初卖下小倌试图寻觅鱼水之欢的本质,结果被令狐彦和宇文岚横插一杠没能够感受成。 我的本意是调侃一下令狐彦当年就显露出来的那点不为人知的阴暗癖性,只不过当日我没能体察出一二,要不然以我与他的交情,好歹我也要给他些方便,不和他抢那些个一手的好货色。 没曾想这玩笑一出,令狐彦斜睨了我一眼,抖开他显摆文雅的折扇,漫不经心道:“彼此彼此,公主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臣也很明白,既然大家都是同好,不如一起去逛逛?” 何曾我与他成了同好,不过鉴于旺盛的好奇心掩盖了我争辩的意志,于是我还真就和这位一起逛进了这青衣楼。 这迎来送往的地方与我颇有渊源,当初作为公主我乃出手阔绰的恩客,虽然这个恩客没进行到底我却把自己送上了床,后来断了一阵,为了生计,我又进了这样的地方,不过那时候却是进来干活的,洗衣刷马桶倒夜香什么活都干过,最后一次光荣的升级成了龟奴。 可叹我蒸蒸日上的事业却又一次断送在大魏英明神武的皇帝手上,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唔,大家都知道就不罗嗦了。 可如今,兜兜转转又进来了个同样的地方,却清茶美酒,又成了恩客。 这其中变化之多,令人唏嘘。 感慨之余,我慷慨的点了青衣楼镇店之宝,水火二重天,卿卿与娇娇。 比起当日我一秃噜七八个,还算是腼腆的。 我慷他人之慨(出钱的是令狐彦,我可是身无分文),豪迈的点了二人,一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二,是为了瞧一瞧咱小内相风流雅致的韵事。 可是人来了,本想着自个在一旁瞧,令狐彦却大大方方拉过一个,又将另一个推给了我:“好事兄弟分享,你我二人来此,怎么能为兄一人分享?我这弟弟尚幼,不知此中精妙,劳烦小兄弟多多点拨!” 于是如狼似虎的娇娇就对着我这个不懂龙阳精妙的“小弟弟”分外殷勤时刻做出一副要饿虎扑狼现场点拨我的模样。 他却在一旁与那个长相清雅的卿卿弹琴聊诗,分外投机和谐。 我对于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委实非常摸不着头脑。 冷眼旁观内相艳史的计划落了空,我被那娇娇火热的情怀缠得心有戚戚焉,不由就想着打退堂鼓:“令狐,咱走吧。” 令狐彦懒懒一笑:“咦,这才刚入了些情调,此时走了怎么可以?你不是有志做一个风流倜傥识情趣懂风雅的高雅浪荡之士么,此等高人怎可在这般情景下甩手而去,岂非唐突了佳人?” 我猴年马月说过这种话? 哦,不就是瞧着汉江之水一时豪迈趁着自个一身男装吼了一声么,这么些年漂泊伶仃,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回自由之身怎么滴也得表现一下内心的澎湃吧。 令狐彦淡淡道:“既然想做这风流雅趣之人,首先就不可以做唐突之事,来,咱们继续!” 继续个毛啊,你丫一个倒是很风雅,我这个活生生要把我吞了。 一扭头瞥见那直愣愣还盯着我的娇娇抛过来个千娇百媚的眼,顿时浑身一颤。 我觉得我今天完整出去的可能性比较低。 我分外忸怩的纠结,不远处那安安静静坐着品茶的卿卿瞥过来一样,不由噗嗤一声轻笑:“二位贵客瞧着气质不凡,怕也是大兴都城来的吧!” 令狐彦随手拎回被我扯歪的衣襟,掸了掸貌似顺口问道:“哦,这么说还有旁的大兴城来的人么?” 一旁的娇娇显然不喜欢被冷落,蹦跶过来忝着笑道:“可不是?京城里来的好大官可气派了呢,今日说是出去逛逛,回头还要来,若不是如此,二位怕是也见不着我们,今晚上我们可是被那位岚爷包了的,这么说来,也是娇娇和公子有缘呀!” 说罢又抛来个热情似火的媚眼,结结实实往我额头砸过来,矮油,太热情了吃不消啊! “这倒是巧了,平素不曾听说有那么多京城来的人嘛,不知是何等人物,说出来指不定我们也认识?”令狐彦随意的道,顺道瞧了我一眼。 我一个激灵,咦,这眼神,意味深长啊,凭着我俩这一路来的默契,唔,难道说会有问题? 我顿时兴奋又忐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如意,你真是又矫情又傲娇,宇文岚摊着你这个媳妇其实也挺倒霉的。 完结倒计时。。。。。 青衣楼,故人来 我竖起俩耳朵认真的听。 卿卿淡雅的面容明眸一扫,未语,倒是那娇娇扭捏着过来伸手拉我:“客官莫不成也是做官的?不然可不定认识人家哦!” 卿卿淡然扫了眼娇娇,四平八稳的唤了声:“娇娇。” 娇娇却置若罔闻,扬起他尖细的下巴插腰哼了声:“怕啥,我也没说人家坏话嘛,人家也没让咱保密不是?裴公子素淡甘平,瞧着就不像是坏人,有什么可隐瞒的,您说是吧,公子!” 绞股蓝般又扭了上来。 哦,素淡甘平,这评价,挺特别。 我强忍着心中倒竖林立的汗毛,分外宽容的接受了那份别样的赞扬,为了刺探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妥当,我决定牺牲一下色相,冲着娇娇甜甜一笑:“娇娇所言甚是甚是!” 那娇娇闻言大喜,更是贴得紧实了些:“公子果然是娇娇的知音人,娇娇不曾看错,似公子这般脱俗清雅的人物,确然不同凡响,娇娇仰慕的紧!” 是嘛?我一把夺过身旁令狐彦手中的折扇狂扇了扇,消磨去几分浓郁的芳香,一边挺了挺腰杆,又略略得意于能被此间数一数二的小倌如此仰慕,相当有成就感。 不枉我澎湃的誓言要成为风流天下第一人的壮言。 其实我也是可以做到的嘛,哈哈。 一旁令狐彦不紧不慢的道:“既然娇娇公子这般看得上我这位兄弟,不知道可否通融相告,这来的是哪位贵客,何许人士,我等出了京城也有大半年,甚是想念,若是真遇上个认得的,也是一桩美事吧。” 卿卿犹豫着道:“此间虽无制约,然则也有些规矩,我等总不好透露客人的名讳,还请二位见谅。” 娇娇却道:“卿卿你也忒小心了,难得有裴公子这样的知音人儿有什么好忌讳的,不过是说个名讳嘛,公子,那来的是一位看着贵气的公子爷,身后还跟着个大个头的护卫和一个小丫头,瞧瞧就很气派,他让咱妈妈喊他蓝公子,矮油,娇娇长那么大,倒是头回见着那么有气度的公子爷呢。” 我瞧了瞧对方眼中亮闪闪的红心,不由道:“不知道这气度,可有本公子高?” 娇娇一脸畅想的神情一凝,嗷一声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公子,您可别吃醋呀,娇娇最最仰慕的还是公子啊,娇娇这颗红灿灿的心,还是属于公子的!” 我哆嗦了下,望天,梅寅玉没听说在这收过什么徒弟吧? “额呵呵,那就好,不知道那位公子有说是做什么的么?” 娇娇摇摇头,皱了皱精巧的小脸:“不知道也,神神秘秘的也没说,那位公子看着挺贵气,就是不大说话,矮油,他那个铁疙瘩一样的护卫老讨厌喏,成天板着个死鱼脸,切,到这地方来还要假正经,装什么嘛,您说是吧公子?” “那护卫叫什么?” “叫……”娇娇痛苦的做出思考状,我开始忐忑的盯紧了他,眼见他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不由松口气:“啊,对了叫……”又噎住了沉思。 我的小心肝嗖一声亦低落了几分。 他皱眉憋着气想了想,我大气不敢出的将他望着,深怕打搅了他的思考。 “喔,对了!”他一拍手,我大喜:“想出来了?” “没有!”他又陷入沉思. 我脑中尘埃狂奔。 几经起伏之后,娇娇突然一声大呼:“想起来了!” 我不是很抱希望的道:“喝口茶再说?” “对了对了,公子,听那个跟着来的小丫头喊他过一声常将军,那将军喊她念兹,我说嘛,将军也,护卫都是个将军,那位公子可不是来头不小的!” 噗,我一口茶喷出了一尺远。 手中的茶盏被我一扔,拉起令狐彦的袖子就往外头扯:“赶紧走,天要塌了!” “矮油,公子,这是怎么说的,怎么说走就走呢,再坐会啊,茶都没喝完呢!”娇娇眼疾手快拉住我的袖子唤道。 我揪着衣袖往回拽:“下次,下次吧,突然想到些急事要办,下回再来!” 娇娇死命拽着不放,嘴中道:“下回,都说下回,没一个真心的哦,公子刚才还说和娇娇心心相印呢,怎么就抛下娇娇了呢!” 神马时候说了心心相印了?这个小倌可真有能耐瞎扯。 “公子,您刚说了是娇娇的知音人那,您可别走啊,走了娇娇哪儿去找像公子这样的知音人呢?你不走娇娇还能与您推心置腹好好谈一谈,您这一走谁知道日后猴年马月再能相会呢,若是不能再相会,娇娇与公子这一对知音人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知音人呢?你看这日暮三分,有道是人约黄昏后,此等嘉时,这么就走了公子您不嫌遗憾娇娇还觉得遗憾呢,您说是不是?” 哇啦哇啦哇啦,我怎么刚才没发觉这小倌有嘴碎的习惯? 我求救般的看向令狐彦。 令狐彦的一只袖子还被我拽在手里,人站着离我不远,瞧我与娇娇痛苦的纠结,半晌将他那张俊秀的脸蛋凑近来夹在我俩中间,妩媚的笑了笑:“娇娇公子这么拉着本公子的内人,不怕本公子吃醋么?” 嘴还没停的娇娇那张薄巧的唇平稳的过渡到一个圆形,中间是空心。 他眨巴眨巴眼,乌溜溜晶莹剔透的眼珠子还停留在迷恋到迷茫的过渡,形成一种雾蒙蒙的茫然。 令狐彦成功的将我的袖子从呆愣的娇娇手中抽出来,掸了掸:“好了,娘子,为夫今日也带你看够了新鲜,今晚上能让为夫做娘子的入幕之宾么?” 我摇扇子的手,频率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 冷静冷静。 哇的破涕之声,娇娇一下子扑入卿卿的怀抱:“呜呜,我的心,我的肝,为什么我总是如此命苦,为什么求一个知音人如此的难,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额头滴汗的准备悄悄开溜。 但听卿卿拍着娇娇的背,不紧不慢的安抚:“好了,这才是今年滴七十八个知音么,再加油就是了,去年三百二十个记录还离得远呢。” 娇娇一醒鼻子:“决定了,今晚上的目标就是蓝公子了,哼!就不信我娇娇搞他个千儿八百就没一个能成的!” 我迈出门的脚步突然一软,差点一个趔趄跌了一跤,扭头大步流星走回去,盯着娇娇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娇娇被我一问愣了下,抬头瞧我的目光冷不丁瑟缩了下:“公公公,子,哦,不,娘娘娘娘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视若无睹眼前这副花枝凌乱的模样又问:“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娇娇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倒映着俩个我,神情严峻的能整出一撮火焰来,跟个小鸡仔似的娇娇抖得越发热烈起来。 我不过问个问题,这娃一副被恶霸□的模样为哪般? 心头恼怒,可是为了探问刚才的问题,我决定循序渐进安抚一下这只抽风打摆子的兔子:“娇娇公子?嘿嘿,来,请问,您刚才说什么?能告诉我么?” 不问还好,一问他抖得跟筛糠有得一比,嗷一声扑进卿卿怀里抽噎得更加大声:“卿卿,这个女人好可怕!我好怕怕哟!” 怕怕你个鬼。 刚才的知音人降格的也太迅猛了些。 卿卿安抚的拍了拍嚎得天昏地暗的娇娇,面容依然淡定:“这位夫人,刚才说的蓝公子今晚已经将我等一应小哥儿都给包了,只不过白天他几位去南城听老戏骨说戏,故而我们也得了会清闲,妈妈也是贪财,才让我们又出来应酬,如果二位觉得亏了,可以去和妈妈交涉,这事,也不是我等能左右的!” 我闻言肚脐下莫名起了三丈火,啪的一声砸了下手中折扇咬牙切齿道:“你说你们都被包了?那位岚公子?包了你们几个?” 卿卿老实的点头:“我与娇娇和另外二位,一共四位青衣楼四大小倌,岚公子说我们各有千秋,让我等晚上都去服侍他!” 很好很好,宇文岚,你厉害了你! 我说你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穿出来,感情,你这逛妓院的毛病又犯了! 上回好歹是花魁,如今更是升级成了小倌,你堂堂大魏皇帝在侍寝问题上难不成也开始偏离康庄大道走向歪门邪道了? 大魏朝的君臣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我突然想到身边的令狐彦,心中一阵波澜澎湃。 “怎么,娘子不急着走了么?可是又改变主意了?”令狐彦想到人到,慢悠悠踱回来,瞧着我问道。 我啪一声怕了下面前一张桌子:“今晚上咱不走了!” 令狐彦一挑眉:“唔,不好吧!”他凑近了些和我咬耳朵:“万一一会撞见了怎么办?娘子这是有什么舍不得的?为夫替你办,咱先离开避一避如何?” 我一巴掌抵住他的脸蛋,义正言辞的道:“不行,我说内相大人,好歹你也是朝廷重臣吧,刚才的话,没听见么?堂堂九五之尊如今却在这小倌馆里头流连,还要车**战,这成何体统,作为一个忠实的大魏良民,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什么想法?” “我要拯救堕落的陛下于水火之中,哦,还有念兹,矮油,这么纯善的娃,不可以让她被带坏了!”我斩钉截铁道。 令狐彦点了下头,“嗯,壮志凌云,不错不错,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默然,低头瞧了瞧一白一红俩个小倌,思虑半晌突然笑了笑。 娇娇正好抬头看过来,瞧见我的模样倒抽一口气,丫就开始打嗝:“嗝,哇,你笑得好可怕,嗝,你,你要干嘛?嗝!” 我仰头对着令狐彦笑得分外狡诈:“本公主今晚上要捉奸!”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陪人相亲回来啦,赶紧发文! 还有两章,正文结束,番外在磨叽,有人闹腾着老是要看肉,多么清纯的文你确定要肉? 估摸着周五上新文吧,还是周六?和一群人征集文名,于是,正经八百的君本多情,侬自多情,到雷人的妾本无肉,桃花朵朵开,最后决定--郎骑桃花来,还是狼骑桃花来?望天,为了凑轻松文的热闹,继续这条雷人狗血路线,舍弃了原先打算开正剧的预期,也不知,会不会成为又一个炮灰文。。。忐忑忐忑! 65 捉奸夫,滚床单.... 月黑风高夜,正是捉奸时。 我一切装扮停当。 令狐彦在屋子一角闲闲瞧着我忙东忙西,见我打扮停当,眼角抽了抽:“如意这是打算去打劫还是打算去做梁上君子?” 我瞧了眼自己身上一身黑色,良好的与外头的夜色达成了握手言欢的共识,头顶用花布方巾将头发严严实实的罩拢起来在鼻梁下结了个结,乃是地道的打家劫舍行侠仗义之必备典型装扮。 至少我在戏文里头都是瞧见这么一副扮相的。 我在铜镜前左右瞧了瞧,问道:“怎么,不妥吗?” 令狐彦扶了下额头,委婉的道:“此刻青衣楼灯火通明,您这身行头,怕是有些个特立独行。” 是嘛?我狐疑的瞧了眼,令狐彦神情肃然而诚恳的朝我点点头:“臣向来说话都是切中肯絮,您瞧,捉奸这种事,总要捉个现形才有力度,青衣楼来往都是小倌恩客,个个衣着光鲜,您这么样子进去,委实就容易被人瞧出特别来对吧。” 我想了想,青衣楼来往下午我也见着了,打扮个个漂亮,我这么个朴实无华的进去,倒也确实反而显眼,觉得令狐彦说的还是很靠谱的。 可既然如此,我又如何混得进去?我想如今宇文岚一定不愿意见我,尤其是在**一刻值千金的晚上。 我顿时犯起了愁来,要不,就算了? 令狐彦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吧微臣觉得这陛下这招纳侍寝的事,本就是天经地义,我等委实没立场现场捉奸,娘娘您都要离开陛下了,又有何立场指责陛下呢,您说是不是?” 嗯?这话我怎么听着忒别扭:“令狐彦,你好歹是大魏重臣吧,怎么说话这么丧气?我没立场你也没?不是你们做大臣的都喜欢管皇帝老子后院的事吗?”起居录哪个妃子多睡了一天,御史台就上折子批判,这事,我父皇那会子就不少,如今,应该也差不多吧。 不过我在宇文岚后宫待着,就没机会看到过这些被父皇称作狗屁的折子。 那会子我和宇文岚几个月都在一起滚床单,那御史台谏言的折子很可能摞得比山高。 为了三千两黄金啊,宇文岚那是豁出去了。 令狐彦闻言摊了下手,颇有些无奈:“你也知道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陛下,你觉得他会听旁人撺掇?” 我虽然表示赞同,却也对令狐彦的听之任之态度表示了不屑:“这种事,要锲而不舍懂不,怎么能知难而退呢,当初我父皇家的御史台老头花白胡子两腿打颤他都任劳任怨坚持不懈三天一小折五日一大折的上规劝,你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怎么就可以那么认输呢,要懂得铁棒磨成针的道理,懂不?” 我谆谆规劝了下大魏内相对大魏朝政有所降低的热情程度,令狐彦也不知听进了没,道:“那公主是准备铁了心要去捉奸?” 我没有注意到他称呼的变化,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然也,嗯,捉奸这个词不好,换一个吧,作为一个对我朝忠心耿耿的百姓,本人觉得该规劝的还是要规劝的!”我就是不做皇后,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咱皇帝不走阴阳和合的正道而走那旁门左道对吧。 我还是很有爱国心滴。 令狐彦懒洋洋道:“那,公主您准备好了怎么进去‘规劝’了么?” 我的激情嗖一声吹过一阵小凉风:“不知道。” 令狐彦清俊的脸上,拂过一丝淡淡微笑,似无奈,似落寞:“臣倒是有个法子,您要不要试试?” 我目光迥然:“什么?” 令狐彦细长的眉眼弯了一下,熟悉的狐狸式微笑令人瞧着心底飕飕飚着冷风:“有道是物以类分,水入百川,公主若是想要不被人发现的接近陛下如今所在之处,总得扮成那小楼里的人物,混在一起,就方便了。” 我一击掌叹道:“好法子,不过我们哪儿去找青衣楼的衣裳?” 我等此刻所在的客栈正面一条街巷对面就是青衣楼,那一处洞天福地若夜幕浩瀚一处,明晃晃灿若繁星。 琉璃灯火通透,楼阁飞甍,夜风中暗香盈动,莺歌笑语。 令狐彦白衫如月,屹立窗台之上,回头对我宛然一笑,将折扇儿往怀中一拢:“咱们如今在青衣楼,也算是熟客了不是?” 半柱香之后我瞧着屋子里被五花大绑犹自在地上蠕动像某种生物的娇娇,对令狐彦投去了平生第一回澎湃而发自内心的崇敬目光。 他太他妈有才了! 一刻钟前他不过朝着那迎面走来的娇娇风淡云轻一笑,这孩子就屁颠颠的被诱进了屋成了待宰羔羊一只。 经过就是这么简单。 令狐彦神情淡然的道:“快,把他衣服扒了穿上进去吧。” 我忙不迭一点头,三下五除二将娇娇身上的衣服扒拉下来,瞧着娇娇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死命瞧我,眼中大有一种不甘不愿愤愤不平的意味,不由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抚:“乖,就是借用一下你的衣服,不会对你辣手催草的,一会你乖乖待着,喏,这位知道不,你的知音人非他莫属,好好相处啊。” 我依然还是认为,令狐彦那始终不肯承认的不足以为人道的那点喜好是绝对存在的,为了他的面子他始终隐忍的沉默着,今晚上我与他,倒是各取所需甚好甚好。 我给了令狐彦一个鼓励的眼神,将娇娇的衣服穿好,此君个头与我不相上下倒是难得的合身,我将发髻一挽,顺手将怀里的折扇取出来刷一声展开,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嗯,捉奸正当时,哦不,规劝正当时。 “你在这等我,去去就来。”我当先一步跨出去。 “不必着急,慢慢规劝,臣这里头,也是需要些时候的。”身后令狐彦悠然道。 我有些诧然,随即又恍然,不由抽了下嘴角呵呵一笑:“令狐,你果然……” 令狐彦回了我一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笑意,瞧得我一个哆嗦扭头就走。 “娘娘!”突然一声轻唤,我愣了愣,回头看去。 令狐彦的脸,隐逸在房门口得阴影处。 屋内烛火黯淡,屋外月色朦胧,白衣落落的令狐彦,身姿瞧着有几分单薄寂寥。 看来他还是不放心吧,我冲他点点头:“放心,我会努力晚些回来的!” 此刻刚刚掌灯时分,刚才在别处瞧着青衣楼灯火通明,喧嚣异常,而此刻,一路走来,却瞧不见一个人影。 四角屋檐下八角灯若隐若明,彩绸在夜色下泛着冷光,簌簌迎风而动。 有风铃,在风中摇曳,清脆之声分外悦耳醒目。 略有暗香潜动,青石板路熠熠泛着凉薄的幽光。 莫不成此刻,宇文岚已经和那几个小倌上演车**战了去? 我有些纳闷这一路一个人都没有的清冷,一边脑子里却冒出一句:月黑风高夜,良宵苦短时。 这月黑风高夜,倒真是婚丧嫁娶捉奸在床诸事皆宜的好时辰啊! 站定在娇娇指的屋门口,我又犹豫了一下下,还是决定先凑上耳朵。 这青衣楼的隔音效果委实不错,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几声。 “公子这样可舒服?” 有个声音那是我一辈子忘怀不了的:“卿手法高明,好得很。” 清冷如旧,却又有几分慵懒暖意。 暖得我分外闹心。 又听道:“可还要……”声音听着就是非常的,嗯,靡靡之音。 “……嗯,好,再紧些……!”那声音越发低沉。 这声调,我太熟悉了,那就是某个禽兽发情时候的调调。 很显然,里头正在进行着某个特定时候的事。 不行,宇文岚,这龙阳之好绝不是什么好皇帝该学的,作为一个过气的皇后,我还是有义务给您提个醒的。 我越听越心头澎湃,一澎湃,脚就开始发痒,啪一声对着那门一脚踹了过去。 屋内烛火通明我一眼瞧过去,却发了愣。 对面亦然。 屋子外堂有一个卧榻,此刻皇帝大人正襟危坐坐在上头,倒也不算是衣衫齐整,只不过是背对着门,露出上身,一旁一位长相清雅的人正手中拿着个长长的绷带往他身上绕。 被我这么威猛的入门方式惊得定格在了半空。 正好让我瞥见尚未完结的绷带上星星点点几处梅花斑。 宇文岚闻声扭过头,在烛光的摇曳下,眼中如流星一般滑过一条灿烂的灼亮。 貌似,这个,不像是在车**战? 车轮也就仅仅一只。。。 还是在修的。 我顿觉一只乌鸦在头顶飞过,转了下眼珠,淡定的恰到好处的弯起唇:“抱歉,走错房间了。” 抬脚准备走人。 就听到那床榻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于心不忍的顿了顿,那个面容清雅的人站起身来迎了上来:“可是夫人回来了?正好,在下不擅长这等事宜,还是交由夫人吧。”说罢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物件塞了过来,又一阵风似的从我面前飘过,跨出门去。 顺道还将那被我踢开的大门拢上,临了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夫人与夫君天作之合,在下就不打搅了。” 干脆利落的将门啪一声关上,这啪的一声倒是把呆愣的我给震醒了过来,一瞥不做声的宇文岚,我嘿嘿一笑:“那个啥,我去叫人来!” “不用,”宇文岚突然断喝一声,说着就要从榻上爬起来,结果身子一软,瞧着就要往一旁倒去。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将他搂在怀里,奈何这个人人高马大,我抱是抱住了,重心却是不稳,脚底下一个趔趄抱着他就往榻上载了过去。 好在那榻上宽敞柔软,铺着厚厚的绒毯。 我与宇文岚就堪堪栽了进去,又那么一滚,我就被结结实实压在了下方。 有些个不安涌上心头,我伸手就去推,就听他闷哼了一声,浑身颤了颤,脸顿时发了白。 我心中一抖,下意识往回缩手:“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你的伤怎么还没好?” 宇文岚撑在我头顶,墨黑的眼波澜不惊的瞧着我,又缱绻缠绵的流连:“忙,没什么时间换药。” 我不由心中一痛:“怎么能连药都不换呢,这样伤怎么会好,快让我看看,我给你换!” 宇文岚这一回没反对,任由我坐起来将他因为刚才一跌而散开来的绷带拉开整理,刚才大概正换药,可是没包好被扯的七零八落的,星星点点的血渗过黑色的药膏一点点外溢,瞧着那几处皮肉翻起的伤疤,我不禁一阵发冷。 我从未在明亮的地方瞧见宇文岚的身体,如今入眼,虽然是一副结实硬朗的身躯,却显见得主人并不是日日养尊处优,除了那几处新伤,还有些细细密密的伤痕,顺着他的肩膀往上臂处蔓延,触目惊心。 我伸出冰凉的指尖下意识去触摸这些伤痕,换来他的一抖:“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宇文岚猛得一个翻身再一次将我压下。 “唉,我还没弄好呢!” “不必了,朕想着还是用别的法子更好些!” “什么?” “朕的皇后这么些日子不见,今日怎么肯出现了?”他不答反问。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我的初衷,不由道:“唉,你堂堂皇帝怎么又逛这等风月之地?你不是说内帑不够嘛,要节俭些嘛,这种事,我瞧着还是能省就省的好。” 宇文岚想了想,点头:“嗯,梓潼所言甚为中肯,朕也觉得该省还是要省的,既然你我想法一致,那么日后朕还是要烦劳皇后了!” “嗯?烦劳什么?”我一时惘然。 宇文岚声音渐渐低哑,眸子随着那烛火跃动出几分暖黄的暧昧,一抬手挥去,烛火应声而灭,但听他在黑暗中道:“朕的内苑干脆都省了,只能劳烦皇后多多辛苦,陪着朕耕耘些成果了!” 嘛,我怎么觉得什么事不对劲呢? “哎呦,你的伤……” “朕的伤,御医说通络活血最好,来,皇后,咱就活活血吧。” “你不是在流血嘛,还活?” “唔,毒血淤积,活一活有益健康!” “……” 我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其实可以打上完结二字了,但是还有一些没交代的,比如说令狐彦,唔,于是,必须还有一章,才是完结正文!欧也,我终于可以快解脱了。。。。。那啥,真是如今每回来这文首页,都是一种折磨。。。。。 好了,说正事,为了满足某个成日碎碎念肉肉肉的人,我此刻正在埋头剁肉,争取明日大结局时一起放上来,一来这个本来就是福利,二来,我也怕那些揪着我不放的人又找着由头投诉,于是我昨夜琢磨了一夜,决定,把那个福利放在作者有话说里,这样亲们不用花钱就可以看了,这么决定如何?我想大多数买到这里的亲,都是真正喜欢看文的吧,明天的福利算是我送给大家的,感谢在这个文纷纷扰扰下,依然对它不离不弃的亲们!也希望后天新文八点档能再和大家有约! 小狐狸,满腹心(结局) 裴如意离去时的背影踌躇满志斗志昂扬,令狐彦远远的瞧着,默然不语。 他斜斜依在门梁之旁,月满树梢头,萧瑟一落索。 他凉冷的面容一如此刻初冬的月色,清冷孤寂。 直到瞧着那抹青色的身影蹦蹦跳跳消失在视线里,他抖了抖衣袖,突然自嘲的一笑。 衣袖一甩,入了屋。 纤长的睫毛掩着琥珀色的眸子随着身形一转眼波流淌,垂眸看了眼被扒得只剩下雪白内衣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娇娇。 蹲□来与之平视,半晌嗤笑了声:“皇后一心以为臣有分桃断袖的心思,你说我要不要实在的操作一回以配合她聪慧敏捷的睿智?” 那娇娇猛得瞪大了眼,水汪汪的眼神中露出惊诧和惶恐来。 令狐彦像是没瞧见,一径伸出纤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然后带着几许暧昧几许魅惑一路沿着他的胸口往下爬走到了肚腹口,在肚脐眼处盘桓。 气息妩媚,眉眼如丝:“本内相能品一品大内第一影卫的味道,不知道个中滋味,是否真的**不已?” 那娇娇浑身战栗,一双眼如同惊惶的小鹿,惶惶不可终日的瞧着令狐彦,堵得结实的口只能呜呜做声,粉嫩的脸蛋涨得通红。 令狐彦却视若无睹,依然在那处盘旋。 “阿彦,莫逗了,到底是陛下的人,玩火过了不好交待!”门口有人低喝,慢悠悠走进来个人,随手点亮了烛台。 一闪一灭的烛火将令狐达矍铄又苍老的脸刻出深深的斑纹,一双一摸一样的琥珀眼却流淌着深远的暖意。 “想做的,由着你做了,要玩的,由着你玩了,陛下对我们令狐家足够宽容,你该死心了,好好做你的臣吧!”令狐达走近身,伸手搭在了儿子肩头。 令狐彦低头不语。 对于令狐彦来说,这一辈子也许只有在这些日子,才真正流露了一回自己的本心,甚至在那晚上替如意挡那一刀的刹那,他欣慰的想,这辈子如意为了这个记住他,总不枉他记挂了她一辈子。 从小令狐达给予的教导就是真正的男人,应该多思,少言。 作为令狐家的传人,家风只有两个字,谨思! 这么多年朝堂生涯淡定的教导他,话在肚里转三转,出口预留三分地。 瞧不出心思,在朝堂上才能屹立不倒。 令狐达以身作则这么些年,足可见其真理。 只是令狐达还教导过一句话,为人处世,做官为政,旁的,都可以转圜,只有信念二字,不可改。 有些东西,还是要坚持到底的。 令狐彦这辈子觉得值得自己坚持的事,也就一件,裴如意。 本来照着令狐达老早的意思,让他这儿子搭上如意公主,对于那个刻薄寡恩的皇帝来说,也是对自家的一个保障。 只是很多事,不是依照人为意志决定一切的。 令狐彦虽然聪明,却因为病而模样奇特,他的童年,总是伴随着孤寂和疏离。 如意的闯入是他生命中奇特的风景,那样跳脱张扬的女孩,是他寂寞空旷的人生里,难得的风景。 只不过他有他世族的傲骨,如意因为排斥两者姻缘而屡屡不待见他,他亦不愿意自己要靠着公主来保全地位。 其实他也不明白,被如意那么欺负着,为何却不恨她。 很多年后叶梦琪有一回忍不住对他吼,问他为什么依然惦记着那个快要被遗忘的前朝余孽,为什么不肯看一看眼前。 他哂然,不要说如意其实还活着,而且他何曾不看。 无论与谁比,如意就像是鲜活镌刻的影子,如影随形。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 只不过瞧一瞧叶梦琪,看看殷傲霜,这些女人,自私而虚伪,比起她们,裴如意活得张扬跋扈,活得真实。 大梁倾覆的时候,这些人这些家族,见风使舵没有一个站出来维护,虽然这是裴轩种的因,可是如意又何其无辜? 站在城楼上,他目送大雨下如意被押走,只能目送。 什么也做不了。 出乎意料的情形,形同危卵的局势,以他一个文弱书生,下去抢人,无异于找死。 何况身边还有个叶梦琪。 叶梦琪甚至不惜助纣为虐,明知道如意被押解往冀州城,她却如同献宝一样拉着他站上了城楼,明知道那是个地狱,她却拉着太后拉着父亲阻拦他见宇文岚。 她甚至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就是讨厌如意对她曾经的侮辱,讨厌她的高高在上。 她应该为之付出代价。 令狐彦不明白,孩提时的侮辱不过是些游戏,为何要付出这么重的代价? 虽然他理解不了女孩子的恩怨,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在意的是,如何将如意救回来。 父亲告诉他家族做出的选择,曾经令他有些不甘心,裴轩这个人他看不懂,可是他自问自己同样有这个资格,可既然他要选择用家国天下换如意平安,为什么他没有选择自己? 当年他也曾经是驸马人选不是么? 自己的父亲不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什么时候,这些,都被莫名打破了? 就因为宇文岚的出现? 令狐达语重心长的说过一句话:“彦儿,天下的父母,都是为儿女考虑的,人家公主自己喜欢,我们令狐家要想长久,就不适合娶了她,宇文会是个难得的皇帝,你需要辅佐新帝,家族必须靠你了。” “彦儿,你做不了皇帝,但可以是流芳百世的名臣。”他最后道。 令狐彦挺清楚,自己老爹如何看重家族,其实他也在意,所以,裴轩定下的计划,令狐家必须执行,因为同样的,这也是他施展才华的机遇。 只不过心里始终有一些不忿。 只不过他习惯了吞进肚子。 做事比说话实际,救如意的目标一致,他需要取得殷家的信任,才能够保住如意平安。 事情还是顺利的,除了在如意五年之后重新见面时给他的震撼和痛。 这个痛,不仅冲击这宇文岚,也同样冲击着他。 想过无数的可能,依然无法接受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如今这么一副模样。 当年那个地方给了她怎样的痛? 他和宇文岚同样选择了沉默的忍,总要付出代价,加注在她身上的,都会被讨回。 计划在无声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甚至有些较劲,瞧着如意刺痛宇文,令狐彦想也许他更能给如意快乐? 当如意被从宇文手中交给他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丝冲动。 令狐达曾经再三叮咛过他,尊重陛下和公主的选择。 可是如今如意对宇文岚恨之入骨,虽然那个恨,有一多半是误会,可是走到这一步,还有回去的可能么? 他这么多年默默的做,又有谁明白? 当殷思道派军队出城对抗的时候,他私心留下了如意。 只是另一个意志始终提醒着他,父亲说的对,令狐家的重任,为人臣子的责任,如意的心。 出了城他是想把如意送回宇文岚身边的。 只不过很可惜,如意出了他的意外,跑得实在是快了些。 等他再一次追上,便是对峙的局面。 那一刀捅进来的时候,他瞧见了如意惊惶的脸,其实她也是在意他的对吧。 那个时候他突然决定,带如意走。 平生循规蹈矩了那么久,就任性一回。 事实上这个任性还是带着思虑的,殷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在宇文岚身边,她并不一定安全。 夜色荒芜中,清冷沙砾上,面对这个心仪了多年的女孩,他极力的想着,拥有一刻,也是好的。 即便他知道如意的心,并不在他这,尽管他亦知道,宇文岚付出的不比他少。 他还知道,殷思道下在他身上的毒,也许会令他不久于人世。 这更值得让他任性一回。 他的母亲这么些年都希望他早早定下,给她一个膝下承欢的机会。 一些善意的谎言,也许是他是他生前最后的尽孝。 这件事自然被他父亲大力反对,父亲这一生的追求只有一个,维护令狐家族。 他自然是不同意他就这么把公主给带走的。 奇怪的是相对于他的强烈反应,那个被宇文岚救下来后就寄居在他家的前朝皇帝裴轩却反应很奇特。 不反对也不斥责,倒是默然旁观。 对于这个前任皇帝,他就从来没看透过。 一个拥有足够治理国家才能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国家败坏成那样,拱手将家业送出? 令狐达教导的东西完全与之相反。 不过这俩个前任的君臣如今相处的倒是非常融洽。 如今这个皇帝不仅在他家好酒好肉吃的是膀大腰圆,这行经,也惊世骇俗,他自诩非一和尚,从来视佛家戒令为无物,吃酒喝肉骂佛烧经,行事比做皇帝还泼辣。 令狐达毫不在意。 也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本心? 德山宣鉴禅师一把火烧了经卷后坐在孤峰顶上曾经放言大骂: “达摩是老骚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菩萨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凡夫,菩提涅盘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 狂禅的意境皆在于此。 非一和尚吃酒喝肉没有落下一样,除却女色,佛门戒律他一样都没遵守。 相反,倒是经常在远近处瞧谁不顺眼就是一顿老拳,不过被他胖揍的人家不是纨绔就是流棍,没有一个好东西,于是乎,非一大师的美名倒是大大的传开去,加上有令狐达这老狐狸的身份罩着,通常还真没人敢上门讨债。 裴轩做皇帝做的不咋地,做个无心无戒的和尚,却是特立独行的很,行经很有的一拼。 令狐彦瞧不出他心思如何,也不知道这一回,他又将会如何。 非一只说,他已经做了该做的,如今这一回,该让如意自己选。 是啊,自己选,他令狐彦自问,论才华论气度,论对如意的心意,他一样不比宇文岚差。 仅仅有一条,宇文岚是皇帝,他是臣。 君臣争妻,放眼古今,独一无二。 宇文岚却给予了他最大限度的容忍。 他甚至容忍了令狐彦再一次将如意拐走。 没有追杀,没有张榜,一路由着他游山玩水与如意亲近。 这不是君臣的较量,只是俩个男人的对抗。 令狐彦自问,他可以做到这份豁达么? 皇帝终究是皇帝,宇文岚终究是宇文岚,他还是出手了。 不过一个不太高明的抉择,裴如意做出了选择。 心有不甘却坦然承认,他彻底输了这一局。 是该死心了,他冷冷一笑:“儿怕是做不了这千古流芳的臣了,令父亲失望了。” 他活不久,这个事,他谁也没说。 以为将死,他才能如此放手一搏。 令狐达默然片刻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梅寅玉临死时托付给陛下一样东西,说是救你性命的,陛下刚才让为父转交给你,并送你一句话:这万里江山,愿与君共勉!” 令狐彦猛然回头,凝视那只小瓶,良久之后,终于仰天长笑。 长笑流涕。 一脉情,一脉痴,少年难免鲁莽,一声笑,一声哭,我辈但许风流。   番外   《资宝通鉴》魏纪一有云:后裴氏,前朝遗孤,千金贵盛而能谦恭,雅好众数,言事多与太祖意合,帝甚宠之,宫中称为“二圣”帝每临朝,后辄与帝方辇而进,至阁止,侯帝退朝,同反燕寝,大兴九年,帝胃后性明敏,文史涉猎甚广,旨銮驾偕后同进太和,自此上每视事,后即垂帘于后,政无大小,悉数闻知,天下大权,黜陟,杀生,决于其口,开百代妇人与政之先河。有司奏曰:妇人与政,从此为浙,不可开其源。帝谓之无稽,哂然默之,至此于终,帝不改初衷,二圣同进退于旦夕,为大魏开业初年未改之朝观。   此书成于大魏开基业二百年之后司马图之手,若是让当初太祖的那位前朝公主,太祖圣后如今躺在帝陵太祖身边的敏慧皇后裴如意地下有知,一定会从陵墓里头跳出来指着他鼻子好生一通大骂。   丫你个老古董,老娘生前过的事实是什么样的你知道个屁你乱说一通!妇人与政,要与政咱还不乐意呢见你个大头鬼吧,诽谤,绝对是诽谤!小心老娘在阎王爷面前告你,让你生儿子没□!   阿弥陀佛,纯属臆测,这种事嘛,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以裴如意的性格,会这么骂一骂,倒也是挺有可能的。   她是真冤。   你说她哪点有干政的意思了?丫的谁愿意天没亮从暖呼呼被窝里头爬起来,待在一群喜欢没事引经据典七绕八拐不奔正题絮絮叨叨半天听不出明堂的大殿后头打瞌睡?   有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三个男人亦一台戏,这要是几十个男人么,跟大卖场也没啥不同。   这种情形下要能睡得着,她得锻炼多少年才能做得到的?她容易么?   罪魁祸首根本就是那个没事找事抽风的皇帝宇文岚。   帝后亲?呸!简直就是千古奇冤!   事实永远都是惨淡的。   真实回放一天的早晨都是这么过来的。   紫宸殿皇帝陛下的寝宫,刚被精力旺盛过头的宇文岚搓揉得跟死鱼一样的裴如意好不容易在那张硕大的龙床上头挺尸,美梦刚刚做到在一片花的海洋中,鲜艳夺目形态各异的各色美男玉体横陈的正在朝自己抛媚眼……   戛然而止在一声低沉浑厚的呼唤中:“皇后,起床了。”   呼吸随即不畅,这种时候不醒,除非是死人!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摸到小手了!   “皇后如此不满的瞧着朕,可是对朕的表现还不够满意?时辰尚早,朕可以考虑再努力努力?”   努力你个头!   我是皇后对吧,是皇后吧,强烈要求睡我的屋子,你有见过每天都睡在皇帝龙床上的皇后没?见过没?   听某个没事总是往后花园里溜达常常会不期然遇上的小内相无意透露,御史台那帮老学究送上来的谏言已经有一屋子了。   说起这个裴如意就要悲愤的仰天长叹。   这是我愿意的吗?   我倒是想睡我那锃光瓦亮的皇后寝宫,那么大个殿堂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要多自由有多自由,关键是那得我能睡得上啊。   从入宫后刚册封那一天她在皇后的凤鸾殿歇了下脚外,她连皇后殿堂的犄角旮旯都没摸着过,成天开眼闭眼都是紫宸殿黄灿灿的一片,多审美疲劳啊这。   当初入宫时,想得是多么的美好。   待封的她被安置在离紫宸殿比较远的东面太液池北岸的凝霄阁,视野辽阔,殿外临池,花木扶疏。   宇文岚是个勤政的好皇帝,回了京城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闲极无聊的裴如意在好吃好喝被当猪养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显露出被遗忘了的恶趣味。   斗鸡走马这种事,自然是在温饱问题解决后迈步向有钱有闲的光阴里进发不可或缺的。   可惜,后宫司仪管的严,这种有失体统的事,俩字,不许!   穷极无聊的裴如意想啊想啊,正好赶上这一天,宇文岚大概是瞧着她确实无聊,就让六司的尚宫将后宫的事提前交给她管。   这偌大的内宫大到逢年过节的安排,小到帝后出恭的便纸,那都是有专门的管制,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她过问。   尤其是自打宇文岚上台这后宫稀稀拉拉没几个主子,大半的宫人没事可干,连年都往外裁员,如今太后是个佛,万事不管,有品级的不知为何从如意进宫后,纷纷上书出家,皇帝御笔一挥,都准了。   于是乎,这后宫,也就真的成了一片戈壁荒漠的凄凉。   六尚宫除了可以凑对打马吊外,其实没啥大事。   不过穷极无聊的裴如意本着无聊就要折腾出有料来的精神,随手翻阅呈上的各宫事录,你还别说,就真给她瞄出了点乐事。   每年两季,宫中都会将到了年岁未承恩的宫女放出宫去,重新选入一批新的女子,另外内侍省也会在差不多的时候专门从各地选买一批新的太监入掖庭训教。   这两件事,一件,归她管,一件,其实不关皇后的事。   只不过无聊人管无聊事,两件事正好扎堆,裴如意突然就有点歪主意。   这位准皇后最近被宇文皇帝缠得有些烦,深刻的感觉到戈壁沙漠的枯竭是皇帝无从而去不得不没事总往她这转悠的根本原因,为了能够分散皇帝大人的注意力以便于她没事可以偷着溜出宫去玩的险恶用意,她决定好歹给宫里头插些秧苗。   她是多么的羡慕她家那个逍遥自在的在外头横行霸道的老爹啊。   为了能够重沐过去如意公主的嚣张自在,她也要让皇帝没功夫总管着她。   另外,她如今重归繁华,怎么滴,也得把当年的遗憾给补回来。   她老爹上回来信隐晦的提醒她宫里头最怕的是闲,要是哪天真闲的慌,要懂得自娱,突然让她想起了许多她曾经因为追求专一的爱,而错失的某些享受,当年薛妙菡曾经说过,人生在世,得行乐时且行乐,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趁草青时但须采,错过了终身遗憾。   为了不至于遗憾终生,裴如意决定趁着这大好机遇,给自己扒拉些草。   没事放着欣赏一下也是好的。   委实是这宫里头都是些老脸太缺乏勃勃生机了。   于是,裴如意捋袖磨拳兴致高昂的开始选秀和选草两手抓,轰轰烈烈的开展她的第二春。   以准皇后名义向京城上下权贵发出请柬送各家年轻貌美正当年的闺女进宫,另外令掖庭局将今年的小太监送到内廷让她过目。   前者引得满京城轰动一时,要知道如今大魏后宫里什么样谁不清楚,多少人巴巴瞅着那些个空无一人的品阶眼馋?   至于后者,反正后宫如今一支独大,谁不知道今上拿这位准皇后当宝贝宠,这种事没人敢说个不字。   当然,当这个轰轰烈烈的选秀惊动了朝野,不少朝臣本着对准皇后宽容大度胸怀若谷的精神表示由衷感佩从而特特写了奏本在早朝对皇帝陛下殷切的称颂了下对未来皇后贤惠大方的敬赏后,谁都没瞧见今上的脸,立时变成了锅底。   正当宗正少卿房淮滔滔不绝的读着他连夜赶工出来的颂表时,皇帝陛下冷哼了一声阴着张脸霍地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讶然失色的群臣面面相觑不知所谓,有人悄声问最和陛下亲近的小内相令狐彦:“今上这是怎么了?”   令狐彦摸摸鼻梁望天:“欲求不满吧……”   ……所以说,还是要充实后宫的吧……   待要再问,小狐狸摇头叹气:“昨夜偶感风寒,先告辞了!”   后来几天,令狐彦均告假在家没上朝。   某个“欲求不满”的皇帝一腔邪火统统发在了后来那几个家有佳丽的臣子身上。   至于皇帝大人是不是欲求不满,这个,谁也说不好。   对裴如意来说,作为唯一一个承受不满欲望的皇帝的妃子,日子,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尤记得那天她还在兴致盎然的品评每一个未来的豆芽,唔,对于未来,还是充满了期待的。   然则这种期待,在某个皇帝气势汹汹一脚踹开她院子的大门当着跪了一地宫女太监的面将她又一次扛上龙肩,倒插蒜的扛出去之后,悄然消弭了。   ╮(╯_╰)╭   从此她就开始了紫宸殿“幽禁”的生涯。   宇文岚这个独裁皇帝对于抗着皇后满街跑这种事,从来都堂而皇之不做掩饰,一路过了太液池数重殿阁后,所有见着的宫女太监以及内廷金吾卫都一致的表示出视若无睹的素质,眼瞅着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被抗进了紫宸殿。   一骨碌甩在龙床上,第一句就是问:“朕,令梓潼不满意?”   面对眯着眼露出危险信号的宇文岚,裴如意识时务的立马摇头:“没有,这个绝对没有!”   “那为何梓潼还要不辞辛苦的替朕招徕别家的女子?”   “这个,呵呵,那不是,陛下,你没觉得如今这内廷里人少了些凉飕飕的慌?”   宇文岚一把扯开龙袍的颈扣露出雅致的颈脖,敛去朝堂的威严,多了几分邪魅。   瞧得裴如意心惊肉跳:“陛下,有话咱好好说,大白天的请注意您伟大高贵的典范。”   宇文岚没停手,倒是连人带腿压上床来一把长臂拦住企图逃的小女人禁锢在怀:“梓潼觉得冷?嗯,朕热得慌,朕可以给你热乎热乎。”   裴如意泪奔,“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啊,您手往哪里放!”   “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啊,啊,痒,呜呜!”   “痒?那这样呢?”   “呜呜……不,要!”   “不?还是要?”   呜呜呜……   于是,大白天的,伟大高贵的皇帝做了回昏君的典范。   被翻红浪的氤氲中,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裴如意昏乱的神智中若隐若现。   “如意,朕知道……总有一天,你,会信的,再信朕一次,信朕一次……”   等裴如意醒过来后发现,轰轰烈烈的所谓选秀运动无声的戛然而止。   至于她培育青草的计划,瞧送上来的一批苦瓜脸就知道,同样没戏了。   花也没栽上,草也没培育成,她裴如意一如既往的在宫里头是棵木秀于林的独苗秧子,整一个凄凉了得。   更凄凉的是,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宇文岚宣布,鉴于皇后公忠体国的殷殷情怀,以后视朝,她就负责接送和旁听事宜吧。   也就是说乌漆吗黑大早上,她也得跟着去。   所谓每日帝后亲密的戏码,真实的是每一天她都要被宇文岚从热气腾腾的被窝里头揪出来,分明那些个宫女可以替他穿戴的事,也全权的交由她来做。   然后抬着仍旧在假寐的她的銮驾和陛下的方辇一路朝含元殿而去。   当所有人都以为垂帘后头明慧睿智的皇后正在一起视朝的时候,她,裴如意其实,正在补眠。   卧榻再好,那也是硬的,可怜她一代皇后,每天过的就是晚上陪着皇帝睡,早上铬着卧榻补眠的凄凉日子她冤不冤那天地可鉴!   所以说,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虚假!作者有话要说:《资宝通鉴》魏纪一--是从《资治通鉴》陈纪九节选中演化而来,特此声明。 番外2   宇文岚作为开国一代皇帝,勤政,雄才,伟略,甚至于外表上,那可都是堪称完美的一代奇才。   一般人瞧着,都认为他的人生,堪称完美。   又有谁能知道他的烦恼呢?   比如说最近,他就很心烦。   朝堂上西北蛮朅屡犯边陲,南方的大水今年势头很猛,国库虽然充盈,但是开河渠,通漕运,建商路,全都需要钱,然则一帮老古板们依旧师古礼尊先法不肯认同。   这些政事倒也还不是他最烦心的,日子长着呢,百废待兴他有的是法子磨。   不过自家那个后院,却足令他寝食难安。   有道是覆水难收,曾经逝去的感情要找回来确实比较难,他是对此有所准备的。   对如意的亏欠,五年时间他有所准备。   他承认将如意找回来的法子有些卑鄙,如意其实根本无路可选,除了回来,别无他法。   但是,如果再失去一次如意,他宁愿选择这种卑鄙。   日子长久,他相信总有一日能重拾当年的一切。   期望是美好的,然而现实又是残酷滴。   如意很好的发挥了她气死人不偿命的能耐,偏生,他还发作不得。   归根到底,如意如今对他,能有几分旧情在,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人,是抓在身边了,可心呢?   五年光阴,足够摧毁一切,宇文岚贵为天子,却依然无法对一个女人的心,有十足的信心。   如果有根链子,宇文岚不介意把她拴在身边好无时无刻不盯着。   不仅因为如意不让他安心,更因为她身边还有些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从没有哪个做丈夫的,除了要提防情敌外,还得提防老丈人对吧。   令狐彦狐狸归狐狸,好歹还算懂分寸,那个百无禁忌的老头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根本时刻不忘诱惑如意外面的花花世界多么的美好,时不时撩拨一下如意蠢蠢欲动的心。   关键是他还不能阻拦。   更关键是如意的意志如今是一株草,是阵风都能摇一摇。   颠得他心肝颤。   多么的令他感到无奈。   有这样一个落井下石的老丈人,是他宇文岚的悲哀。   选秀事件直接后果是他觉得,姑息养奸是绝对不行的,就是没有链子,那也得把人给拴住,太不能令人放心了。   还有那个啥太监,严旨内廷不许招脸白的,五官正的,反正怎么歪瓜裂枣怎么招。   关键是太监嘛,脸能不白么?   这道圣旨可把内侍省给折腾得够呛。   太祖大兴年间一绝无仅有的奇观就是头一回,宫里头招人以歪瓜裂枣的标准来,间接挽救了不少因为出生时长相不好而差点被遗弃的婴孩。   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还有一桩大心思,那就是有关宇文岚的后嗣问题。   后宫如今的情形,如果宇文岚不想后继无人,那只有俩个法子。   第一个自然是广纳后宫。   这个想也不用想。   第二个,那就只能指望如今后宫里唯一的女主人,皇后裴如意了。   当年在翼州城亏损不轻,如意若是想怀上,那可是件繁重复杂长久的战争。   皇帝大人为此每夜辛勤耕耘不止。   可问题是皇帝急,皇后不急,宇文岚这边着急上火,裴如意可一点不上心。   对于皇帝督促太医院整出来的那一堆汤汤水水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游击战,迂回战,潜伏战,怎么能不喝怎么来。   为了和皇后较劲,太医院及六尚女御伺候皇后的宫女在念兹的带领下开展了长期卓绝的反击战,后宫,整一个热闹了得。   宗正寺那帮老古董们见天的上折子,可把咱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给愁的呀!   可怜他那没心没肺的皇后,依然不失时机的给他火上浇油。   朝堂上的近臣最近觉得他们家皇帝脾气有些暴躁,识时务的都明智的夹着尾巴做人,一不小心不知道那个就被他老人家嘴里头喷出来的火星撩着。   很多人默默的将这种境况归结于陛下后宫独木难支的荒凉。   可是鉴于上回贤惠的皇后热心热肺上了回选秀却惹得陛下雷霆大发后,大家又识时务的全都开始装聋作哑。   反正欲求不满的又不是他们对吧。   衷心的对皇帝掬一把同情泪,这年头,情圣,总是不好做的。   至于那些看不清形势还成天把脑袋伸出去慷慨激扬谏言皇帝扩展后宫绵延子息的笨蛋,不得不说,能够做为转移炮火的牺牲品,真正的老臣,都是乐见的。   这种不和谐中诡异的和谐波澜不惊的走过了几个年头,来到大兴九年。   这一天所有的朝臣都看到在一声尖细的上朝声中依旧歪着袍子不怎么规整的一身龙袍冠带的陛下一如既往的逶迤而来,同声默契的准备视若无睹。   但是当瞧见跟在他身后那一大家伙之后,再镇定如三公九卿一帮子狐狸,也都露出了些许的诧异。   但见皇帝陛下最近身的曹公公指挥着一帮宫女太监抬着个玲珑剔透的卧榻直接上了龙案,接着淡定的在正襟危坐的龙案后头卷下一道水晶帘,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一瞥而过的身影,凤钗珠环,描凤曳地锦袍,如今能穿这袍子的,除了皇后,还能是谁?   面面相觑:帝后亲密谁都知道,每回上朝皇后亲自护送又等候在偏殿亲自迎接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怎么如今,还上朝堂来了?   有司宗正瞧着立刻就要进言,不想皇帝难得的居然笑了下。   太祖皇帝虽貌堪天人,大魏谁人不知,但是近些年他生杀予夺雷霆不显,已经很少有人能看到今上有所谓常人之表情了。   冷不丁这么来一下,温润淡雅,如江南烟雨,养眼之余,群臣皆是虎躯一震。   但听皇帝陛下慢悠悠欣然道:“梓潼有喜,朕甚欣慰。”   皇后有孕了!这果然是天之大喜,大魏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他的目光,不经意瞥了眼文官首阶,已至中书门下参知政事的令狐彦目光与之一错,欣然下拜叩首:“臣贺喜陛下千秋有继,大魏万朝永续。”   在他之后,群臣回神过来,亦纷纷贺喜,宇文岚极有耐心的一一谢过,心情之愉悦,可见一斑。   于是乎,对于皇后被安置在朝堂后垂帘的事,就莫名其妙的再没来得及提及,即便之后还有什么上谏,也被全国上下对皇后有孕的喜庆盖过湮灭。   于是,大兴朝的朝臣有幸,在这一年,目睹了旷古绝今的奇事。   要说皇后垂帘,这事大半人都心知肚明,后头那位估计带了身子没带耳朵,也就是个摆设,人皇帝要带着,那也就罢了。   关键是自打这位前朝公主上了殿堂,那些被湮灭在前朝的有关这位公主彪悍的传言被新朝的臣子们亲身经历了一番。   比如说,上朝上到一半,冷不丁朝堂上会传出一声轻微的鼾声。   这种时候往往都是在群臣面对陛下质问而无言以对一时无声的时候,抑扬顿挫的鼾声润物细无声的潜入。   大家伙面面相觑,齐刷刷往上头瞧。   只有面无表情的某个皇帝淡定的瞧着他们。   他身旁的曹公公这时候就会一猫腰消失在帘子后头,保不定下一刻,就是一声咕咚。   接着是一声清骂:“什么破榻,摔死老娘了哎哟……”   群臣明智的低头,忽略过陛下那张变青的脸。   当然,对于群臣来说,这未必是坏事,往往之后,陛下的火气会消弭不少,于是其乐融融又开始下一个话题。   也就是那后头的榻日渐变大。   再比如,上朝中途,冷不丁又会传来一声嘎嘣。   跨差跨差,悉悉索索,哧溜哧溜。   声音出处自不必说,而且这是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因为还有配音。   “嗯嗯,念兹,你尝尝看,这果子不错,汁水丰沛的很。”   “念兹,这瓜子挺香的,要不要来一颗?”   “不行,这汤见着就恶心,拿走。”   “矮油,甭客气,陛下既然赏了咱就一块吃,本宫都快撑死了,来,一块消灭点。”   ……   天可怜见,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赶着上朝,地远的甚至二更就得起来的一帮子股肱们大半都还饿着呢。   于是乎,所有人的肚子叽里咕噜响成一片。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续而,将愤慨的眼神,投向了上头。   再然后,这一年早朝间隙,大内出了个独特的规定,向所有臣工提供堂食,这种本来只有中午才有的工作餐托某人的福,成了两顿。   而这种成规,后来等大魏明宗出世后,也没有取消,成了定例。   最要命的却是,朝堂上,另外一种声音。   在某一日习惯性的出现鼾声之后,习以为常的大臣已经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了,然而就在曹公公还没来得及猫腰进去的时候,冷不丁后头道:“不要啦,宇文岚,人家累了嘛!”   诡异的大堂顿时悄无声息。   曹公公定形!   陛下的脸,五颜六色顿时精彩纷呈。   紧接着又道:“宇文岚你个大色鬼,呜呜,骗人,是谁说会小心点的啦,人家才三个月嘛!”   “宇文岚你个大色狼,大恶鬼,你去死!呜呜……我的腰!”   皇帝的脸,已经不是精彩纷呈能够形容的了。   额头青筋,在爆裂中。   所有人望天望地眼神缥缈,纷纷作出未闻状。   尴尬的安静因为说梦话的某人戛然而止而越发诡异。   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打破静默。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殷切的目光投向三朝元老施文正。   老头无所遁形最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观天象今日艳阳高照,诸事皆宜啊,皆宜。”   要不说是三朝元老这种能投透射含元殿厚重的屋瓦瞧见天象的本事,非常人所及。   很快大家纷纷附和。   于是,在这种和稀泥的和乐中,大家将这个尴尬事件愣是糊弄了过去。   至于第二日满京城的传言对陛下英明无耻的床上功夫的赞叹,那是后话了。   于是,宇文岚又有了新的烦恼,到底是把皇后拴在身边防止她成天想着往外跑还是防止她再泄露皇家秘密暂时忍受一下一日不见的思念?结果纠结来纠结去就这么纠结了九个月。   这一日,大概,是大兴朝所有群臣都会永远记得的一天!作者有话要说:灭哈哈哈,下一章,生娃……森森的对宇文岚表示同情…… 番外3   一开始,与往日一样,在朝堂议论的间隙,冷不丁插进来一句:“宇文岚,湿了啦!”   九个月的锻炼,已经磨砺的群臣能够淡定的应对皇后时不时冒出来的荤话。   包括英明神武的皇帝宇文岚,依旧也板着张冷峻的脸做出严肃状。   老臣梁怀东适时的拍上了马屁:“陛下,老臣对今春的漕运尚有本奏!”   宇文岚利落的接口:“奏来!”   于是,梁怀东张嘴就要继续将尴尬糊弄过去,后头皇后又亮高了嗓门:“宇文岚,听到没呀,人家湿了啦!”   嘎嘣,一根筋爆裂!   曹公公哧溜迈步就要往里头猫腰。   “继续!”面无表情的皇帝咬牙切齿道。   大家伙齐齐低头表示出视若无睹状。   但听后头啪得一声响,皇后嚎上了:“该死的宇文岚,你家龟儿子要出来啦,痛死我了哎呦,呜呜,我不要生啦!”   呱唧,一向正襟危坐的宇文岚身子一滑,差点从龙案上滑下。   又唰的一声直挺挺立在当场。   曹公公和贴身宫女念兹的声音不约而同的从帘子后头传来:“生了生了,要生了,哎呀快来人呀,皇后要生啦!”   英明神武的皇帝宇文岚木着一张脸,眼神呆滞茫然,还依旧杵着没动弹。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腹诽这位伟大的皇帝这是犯了神马癔症了这是?   还是家中一门九妾生了六子七女的左散骑常侍江槐安有经验,一声断喝:“陛下,快招御医呀,皇后要生产了!”你家老婆要下崽了您老愣个什么劲啊这是。   严重鄙视初为人父没经验的家伙。   要不说人无完人,就是天之骄子完美如陛下,也是有犯白痴的时候啊。   共同的想法不约而同的涌上大多数已经为人父为人爷的老臣脑子里,不过均聪明的压抑在狐狸脸皮下,只不过偶尔闪过的得意,露出一丝皮毛来。   这么一比,好歹平复了多少天来被这对准父母天下至尊折腾后的不甘。   宇文岚被这么一喝,总算清醒,立刻露出几分慌乱:“对对对,御医,御医快叫御医,御医在哪里,还不快给朕生孩子来!”   ……御医能生么?   群臣森森的鄙视。   但是聪明的沉默。   御医早在皇后怀孕初期就已经随时恭候,更有最好的接生嬷嬷在最后几日随时候着,无需皇帝说,曹公公早就让人把人都给叫上了朝堂。   御医在后头搭脉半晌之后,又与探看□的嬷嬷询问了几句,回头对一脸紧张的皇帝平心静气道:“陛下不必担心,皇后是第一胎,这产程长得很,您放宽心,将娘娘送到待产室中由老臣等看顾就好了,此地乃朝堂重地,怕血污晦气,有染陛下圣体。”   如意在一旁听着不乐意了,这几日邻近产期身子臃肿,行动不便,每日入睡浑身不得劲,脾气大得很,分明不想和宇文岚同进同出的不自由,人老是拴着不放,这会子嫌弃她不干净了不成?   宇文岚冤枉不是?人根本还没表态呢,是御医的意思,这也是出于好意,哪有在一国朝堂上生孩子的事是吧。   可是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裴如意一肚子烦躁正随着阵痛步步加强,立刻作起来:“不要,本宫不去产房,不去,黑咕隆咚的就是不去,宇文岚你杀了我好了,我死也不去那小黑屋我不要生了,都是你害得,你个乌龟王八大混蛋!呜呜……”   皇后一边嚎叫的撕心裂肺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骂得精彩绝伦,不要说伺候一旁的御医宫女嬷嬷低头一个个不敢看陛下脸色,就是隔着水晶帘台阶下一应重臣们,也都相顾骇然神情飘忽。   好,彪悍的皇后啊!   崇敬佩服羡慕嫉妒恨,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几条狐狸们相顾示意,这种时候,要不要干脆夹紧尾巴闪先?   谁知道后头又还会有多少精妙绝伦的皇家秘辛被皇后爆炸出来呢?   可是上朝礼法有严规,皇帝未下旨言退朝,众臣不得擅自离朝一步。   望望上头,得,这会子皇帝哪有功夫理睬他们呢?   走?还是不走?   这是个关乎生存的问题。   这时候皇帝早就转入水晶帘子后头,眼瞧着裴如意撒泼,却是一脸心疼,一个马步跨坐上榻,一叠声哄:“好好好,不去不去,咱什么地方也不去,你爱在哪生就哪生,御医,还不快给皇后接生愣着作甚?!”   御医一头汗,您老听明白没,这产道都还没开呢您老让我接个毛啊接。   腹诽归腹诽,借他八百个胆也不敢反驳,只能做出一副凝神静气的样子讷讷称是。   裴如意可没那么好哄,这种时候满肚子的愤懑在这种一阵隔着一阵的阵痛中加剧爆发之后,自然也就没了忌讳:“宇文岚你给我滚,我不要生,我痛,痛死了,我不要去黑屋子,他们会打我!”   宇文岚心中一颤,更是心疼。   他知道,如意这是一时把当年的事,和如今混在了一起。   他别无他法,只有用笨拙的诱哄缓解消弭,抱着如意的上身轻摇:“乖,好乖,宝贝乖,咱不生了就不生了,朕在这里,谁都不会伤害你!”   “你骗我,就是你骗我,我恨你!”   “好,朕让你打好不好,乖,朕在这里让你打,梓潼想怎么打都可以好不好?”   “不要,我想咬你!”   “好好好,给你咬!”   “呸,你的肉没事那么硬干什么,呸呸呸,铬牙,连你的肉都欺负我,我要我爹,爹!”   “好乖,是朕的不是,朕不该肉那么硬,你别乱动听话啊,好好生,你乖,朕什么都答应你!”   “不许骗人!”   “金口玉言绝不骗人!”   “我要出去玩!”   “好!”   “我不要睡龙床。”   “行!”   “我要回我的屋子!”   “好!”   “我不要早起!”   “行!”   “我要选漂亮的太监伺候我!”   “……这个,可以考虑!”   “嗯?!”   “行行行,梓潼说什么朕都答应!”   “呜呜,你骗人,痛,痛,痛死我了,嗷!”   于是,漫长的生产过程中时不时冒出来的这一段段对话,打击面很广!   o(╯□╰)o,英明神武形象高大的大魏开国皇帝的形象,就这么轰然溃灭。   碎了一地血淋淋的股肱权臣的心啊,拔凉拔凉晶莹剔透。   思量再三,大家都没有敢走。   丞相令狐彦更是直接叫了个小黄门在面前摆了个案几,箕踞而坐,慢条斯理品茶。   眼见得最得宠的权臣都这样了,大家干脆纷纷就座,整个小茶,品块糕点,竖起耳朵旁听。   当然,面上依然保持非礼勿听的君子楷模。   于是,皇家最秘辛的闺房轶事,成为天下人尽皆知的秘密。   嗯,原来捭阖雄才的宇文岚,在私底下,也是妻奴。   鄙视!   众人彼此交互了下认同的目光,又瞬间交错开去。   作为男人,这种事嘛,其实关起门来,又有多少大同小异呢。   已婚的,心有灵犀。   却是苦了几个新近被提拔上来的宇文岚准备重点培养的未来之星。   新科进士出身的集贤殿编撰彭林便是其中之一。   人还没娶妻呢。   可怜见底的一颗纯纯少男心,就被这一声声鬼哭狼嚎和心中伟大偶像形象溃灭的重大打击整出了严重后果。   很多年,他都没敢娶妻。   他家老娘想破脑袋估计也猜不透,这娃是受了啥刺激了。   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说实话,这生娃生得有全天下最显贵的一群人陪着,大魏明宗宇文晋的出生,委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   鉴于这个实在是拖得长,从上早朝就出门的群臣过了傍晚一个都没从第一门朝凤门出来,这下子连带各家官眷都被惊动了。   自家老爷,丈夫,儿子神马的上了朝就没归来,关键是家奴个个没见着自家的主子出过朝门,于是一个出来打听,两个出来打听,一时间满大街都是出来打听的家奴。   平日彼此有熟悉的见着打个招呼,一交流,感情都没出来?   平素有仇怨的,这会子也没功夫较劲了,大兴九年八月初一这一日,大魏前所未有的大和谐。   全都一致的焦急等候在一日一夜没开的朝门外。   在面对有可能成为阶下囚的共同心态下,大家这么一琢磨,往日世仇算个毛?   这种与有惨焉的心思下,大魏朝整出了个近五十年的太平。   可喜可贺的歪打正着。   当第二日的旭日朝阳红彤彤灿烂爬上朝凤门城阙高楼上时,朝门终于轰然洞开,所有人都欣喜瞧见自家的老爷儿子丈夫慢悠悠走了出来。   要论这里头谁最意气风发,不是权臣,不是武将,不是封侯拜相王公九卿。   就是个接生嬷嬷和御医。   谁这辈子能摊上让堂堂九卿递抹布拎开水指挥将军端盆子指挥一干朝廷精英给自个这种品级位阶都极其够不上的人服务的?   托福,托太子的福。   这种事,百辈子都赶不上,够让各自得意上一辈子的。   当然这事,他们很聪明的得意在心上,没漏半个字。   这种事,后来谁家也没能够从自家老爷嘴里头撬出一字半句。   宇文岚最终得以保住自己圣明伟大形象,也得亏了群臣齐心一把手的合力。   这到底是哪个拉他们下水的,当时太乱回头细想没能够整明白。   这是一桩无头公案。   是一个永远的秘密。   总之,大兴九年史官笔书是这样写的,八月初一,后于含元殿亟产,不及归,帝力排众议于含元殿上待产,八月初二,日初,太子出于含元殿。百官朝贺。   一行字,大白瞎,可惜谁也没来予以指谪。   作为共犯,没人想回忆对皇帝大人妻奴的鄙视以及最后被奴役的真相。   反正,大魏朝后继有人,皆大欢喜就好,就好啊。   于是,太祖很高兴,各家平安亦很高兴。   其乐融融所有人都很高兴。   只有某个坐月子的人,有点不高心。   因为她发现,不仅床上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生孩子时候的话,也是不可信的。   她依旧神马也没变。   但是,这种瑕疵,在天下恭贺中,湮灭的渣渣都不剩。   可怜她只能牙痒痒的在闺房中,继续偶尔发挥一下她的雌威。   生活,在帝后将相,布衣黔首间,大同小异的依旧这般叙写着。   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亲身品味,方得真味,某,不过是个说书人,说一段尘封的往事,看客喜则落子一赞,不喜,则咄一声太过荒唐,愿君和乐,终到此完结。   谢谢!作者有话要说:到此,此文算是真正终结了,悲欢离合,犹如故事里人物一般风风雨雨了一场,可算是令我有种再世为人之感,得益良多,也得教训颇多,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想说的,不能说也在时间流逝中,化成淡定,于是,回首一下,感慨良多,感谢陪着此文走到底的朋友,也感谢骂到底的,不经历风雨,哪能学会成长,故,在新春临近之际,向所有人说一声,新年快乐!谢谢,诚挚的谢谢。 本文由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com/